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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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在很多年前的小时候，我就知道，我所在的人生位于一趟名为时光的列车上。

我坐在这趟不知终点在何方的列车上，旁边有其他人。我所认识的，不认识的。他们有的在笑着，有的在哭泣，还有和我一样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四周变化的人。无论我们怎么样，列车都在不断前进着。每天都有人在自己喜欢的站台处下车，上车。

“没有人会陪着你一直从开头坐到终点，总会有人中途下车的。”

这是这趟列车的规则。

也是在很多年之后，我才发现我和一个有趣的人观点相似。

梦里寻花

从病床上醒来后，在爸爸妈妈担心的目光下，我回到了学校。

寻着记忆走到课桌前，我掏出书本。“阿文”，这是我的名字。班长走过来告诉我最近不在学校时老师的课堂进度，并且给我他保存好的、我这段时间一直没做的试卷，让我抽点时间在自习课时做一下这些题目。最后，他推了推眼镜，说：“不会的可以问我，还有学习委员。”我抬起头看见学习委员朝我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会不会有点麻烦？我还是问一下同桌吧。”他愣了一下，说：“也可以。”

我的同桌很安静，从我进来到现在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坐在那里看着我和班长他们一直说话，也好像不是，好像在发呆。风吹来，带来一丝丝香气，我环顾整个教室，发现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瓶子，插着当季的百合花。她长得很漂亮，扎着低马尾，手腕上戴着一个碎花型手链。我看着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包湿纸巾，抽出一张擦桌子，但是怎么都擦不干净桌子上的灰尘。

我抬手，拿了自己的一张湿纸巾，轻轻一擦擦干净了。

“谢谢。”她小声地说。

我很疑惑她为什么很少说话，我想，她应该最近遭遇了什么吧。

当我想向她礼貌性地问候一下时，我突然脑子有点短路，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

“太尴尬了，自己的同桌名字都忘记了......”我想。我当时打算想起来她叫什么名字后再和她打招呼的，没想到班上许多人围在我旁边嘘寒问暖，让我忘记了这件事，等我再次想起来时，已经上课了。

上课时，老师按花名册点班上同学们的名字回答问题，她点到了我的同桌：“西西，起来回答这个问题。”

“天杀的，我的同桌叫西西，我这都能忘记，啧！”我想。

不过我同桌肯定不会这道题，因为她刚刚在打瞌睡，我偷看了一眼。我能感觉到身边同学们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还小声地说着什么。我又偷看了一眼，西西应该真的不会这道题，她看着我这边，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泪失禁体质吧。”我默默地想，“真够倒霉的。”

没想到老师非常和蔼，没有说什么，转头点了我：“阿文，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我看了一下题目，摇摇头，“老师，对于这个知识点我也有点忘记了。”我说。

“没关系，你请假了几天，你等一下自习课有空的时候过来我的办公室补一下吧。”老师说。

“那我可以带上西西吗？因为她看起来好像也不会。”我说。

“可以的。”老师犹豫了一下说。

同桌看着我眼睛亮起来。

不久后我和同桌西西一起去老师那里补上之前的知识点，老师同情地看着我，夸奖了我之前的记忆力，对我忘掉之前的知识点而感到伤心，也对我说了很多安慰的话。

“你以前是一个学习成绩很好的学生，可能是因为请假回来跟不上进度，会有点慢了，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每天抽空给你补补知识点的。”老师说。

对此，我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老师的好意。

回到课室，我看见花粉洒满了西西的桌子，见状，西西又从书包里掏出了她的湿纸巾擦桌子，我看她怎么都擦不干净，还是忍不住上手帮她擦桌子，没想到我还是一擦就擦干净了。

我嘲笑道：“你真搞笑，怎么这样都擦不干净？”她也不恼，笑笑：“可能是我擦的力气不够大吧。”

每天早上，班长都会把同桌桌子上的百合花换一束，我觉得很奇怪，问为什么要把这个花放在同桌这里。班长说：“放在这里好一点，西西坐在窗边。”

“那为什么不放我这里？”我反问。

他说：“放在你那里，等一下你和西西上课的时候，花瓶打烂了怎么办？”

好像也是，我想。

周末，我按计划去图书馆写作业。回去时，天空下起了一丝丝小雨，我撑开雨伞，看见不撑雨伞的西西在我前面走着，我想了想，拿着雨伞冲过去站在她旁边，她愣了一下。

“下雨都不撑一下伞。”我说。

“没关系的，我不怕下雨。”西西说。

然后我开始和西西聊天，送西西到她家楼下后，我问出了一个我很想问的问题：“这个手链，我也有一个来着……”边说我边抬起手腕。

她笑了，打断我：“你忘记了？这可是你生日那天我给你买的，我们两个买了同款。这可是我专门挑的来着。”

我说：“哦，哦，好像是，我忘记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她笑笑，和我挥手，逐渐远去。

这个周末，我又去了图书馆。

在我踮起脚尖拿书架上的书本时，我发现书架摇晃起来。在那一堆书本要砸下来的瞬间，西西推开了我被淹没在书海里。我都不能想象，书架和书一起砸下来，西西会有多痛。

我听到她说：“快走！”

我拼命地扒拉地上堆积的书本，想把她挖出来。“西西在里面，快帮一下我。”我喊。

有人认出了我，“西西，你的那个好朋友吗？她不是......”另一个人捂住了他的嘴。

但是我听到了，他说，西西早就死了。

“嘿，嘿，阿文，看这里。”我听见了西西的声音。我回头，她站在我的身后，我震惊地发现，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身体正在渐渐消失。

“再见了，阿文。”她说。

地板上全是闪闪发光的碎片，用手一摸，发现是我手上的手链断掉了。

在旁边喧闹的人群外，我突然想起那天，我在病床上醒来后，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就好像我刚刚才来到这个世界，也好像忘记了很多人和事，脑子里不断涌入过去发生在这具躯体上的碎片化事物，就像一个巨大的沙漏被倒置，沙子正在慢慢地落到另一边。

妈妈的眼圈红红的，但还是微笑地说：“一切都从头开始了。”

我正式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个新的人，也忘记了一个月前抱着书在睡梦中死去的西西。

镜前燃花

1.

“看！在放烟花！喂喂，看一下嘞。”

“有什么好看的，吵死了，我想回被窝睡觉……”

我在梦中醒来，发现自己镜子前的自己竟泪流满面。

2.

我的好朋友西西在一个月前抱着书在睡梦中去了天堂的花园了。

当时妈妈跟我说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她在哭。我别过头去，不敢看她，我怕我也和她一起哭，我忍了忍眼泪，然后问了一句“她暑假的时候有去旅游吗？”妈妈说：“有啊，她去了云南。”

我说：“那就好，她那么喜欢花，走之前也看过很多很多花了。”

我其实当时问的时候想起来了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和她一起去云南旅游的。

妈妈说，走的那天的下午，她的妈妈还去看她，和她聊天，当时她就说要把自己名下的遗产转让给妈妈，可能她也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吧。

妈妈接着说，西西去云南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些这些病的症状了，去云南的时候，她的妈妈看她整天昏昏欲睡，以为她是很懒，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病。

之后我去看一下之前我给她发的那个水滴筹，里面还有她的名字，封面还是她笑着的照片，只是里面具体的照片删掉了。

在这个过程中，我最愤怒的是她回不了她的家。由于她的父母是离异，所以她不能回她的本家，就是她爸爸那边安葬。父母离异后她是跟了母亲，然后在这边城市租房住，所以是没有安葬资格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的骨灰只能放在寺庙里面。

我更愤怒是为什么母亲不告诉我那天她去世了，那样我就可以去看看她的最后一面。我们的另一个好朋友呱呱，她是请了假，千里迢迢去另一个城市送了她最后一程，但是没有看到她的最后一面。

我现在还是无法想象她那天晚上去世的时候的样子，真的。她是在睡梦中去世的，梦里应该是很美好的梦境吧，看到了她很喜欢的花满地都是。

而且应该很幸福吧，不会每天都因为要注射一次药物然后非常疼痛，不会看着高昂的药品费用耿耿于怀，不用被医院当成小白鼠进行这个病症的实验。

不敢想她最后面没有我们这些好朋友陪伴的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那时我们都在忙下学期的开学。她原本那么漂亮，长长的头发，在下半段治疗时就这样剃没了，然后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消瘦下去，看着自己脖子上的淋巴越来越大，然后身体上越来越多黑色的斑点。不敢给我们开视频怕我们看到她现在不好的样子。

我记得，我年少时参加过一个写信给父母说自己未来职业愿望的活动。我记得我当时的愿望是我说我想当一位医生。但是现在我并没有当上医生，学习的东西也不是关于医生这个专业的，完全背道而驰。

有时候真的很恨自己没有逆转时间的能力。我常常想，如果我真的能有像我笔下的主人公一样可以逆转时间的能力，我希望我能回到两年前，她还没发病的时候，我们刚刚结束为自己未来的梦想去高考努力的时候，去救她，真的。

这件事过后很久，在我走出伤心就快忘记了这件事的时候，在一堂典籍课上，我忘记了那天是因为听到老师的哪一个关键词，然后触发了我的思考，然后我想到了她，随即泪流满面，到晚上睡觉前还在想这个事情而耿耿于怀。

我之前刷抖音时刷到“你的朋友去世后，你们的聊天记录怎么样……”我都会回去我们的聊天框里看很久，想起那时好笑的事情笑起来，笑着笑着，我想起她已经去世了，又开始泪流满面。

我很早之前就想写这个文，因为我很害怕我以后会忘记。人都会成长的，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成长之中，变化之中，不断地忘记一些人，一些事。

而我不想忘记她。

我想，这个夏天，去一次云南吧。

3.

我一直都很相信，人会有来世这种说法的。如果真的有来世的话，我希望来世她还能做我的朋友。

这个故事其实是一场梦，而在复盘时，回想那个手链断掉的瞬间，我的心停了两拍。

幸好，现实里没碎。

后续我和另一个好朋友呱呱把她要抵押出去的房子收拾时我们发现庭院里满院的花，很漂亮，呱呱看到之后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满院她生前最喜欢的夏季百合，6、7月份开的那种，已经有花苞了。

它们在我烧的大火中起舞，叶子落得满地都是。

就像她一样，在最好的年华中燃烧，却无法绽放。

4.

我还记得开学的那一天，我手足无措地坐在新的教室。

“我们玩一个游戏，认识一下周围的新同学吧”老师说。然后老师点了我起来，让我进行自我介绍。

“有谁想认识她吗？可以站上来和她打个招呼。”老师在我说完后看向全班。

就在我认为没有人会站上这么尴尬的场面的时候，有人上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自我介绍一下，再一次见面，我是你的幼儿园、小学，现在荣升为初中的同班同学。我叫西西，很高兴认识你。”

那一瞬间，我眼中的世界好像从黑白变得彩色起来，世界突然亮起来了。

我回握，笑：“你好，我是阿文，我也很高兴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