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瑶夕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
学业出乎意料地繁重,又忙着做自己的公众号“万川映月”,再加上前所未有的“失语”的困扰,落笔寥寥。(估计以后更文也只会越来越少)
因为最近在读张爱玲全集,痴迷不已,不禁模仿她的笔调,勉勉强强凑了个小故事,姑且恬不知耻地称之为“致敬”吧。
至于小说中男女主角的名字与《送岸》中的一模一样,算是一个别无他意的巧合。
【一】
宋妈买来的云片糕,看着馋人,闻着也香,放到嘴里却没有什么滋味。姜唯冬漫不经心地吃了半片,就将碟子搁到一边去。顾春和常读的报纸从她的肘间落下,上头的资讯尽是战争啊,政治啊,闹得人心惶惶,越读越没趣。她没去捡,呆呆地看着窗台上的一块光斑,渐渐地,如涂了白粉的墙斑驳了一般,被剥开,成为寒夜的一部分。
这时,宋妈“咚咚咚”地走到屋里,边在围裙上揩揩双手,边粗着嗓子道:“姑娘,顾先生来了。”
姜唯冬道:“他来干什么?”
宋妈笑道:“我哪里知道。或者姑娘你亲自去瞧瞧,或者让顾先生过来。”
姜唯冬撅着嘴,想一会,道:“你让他进来吧。”
宋妈又“咚咚咚”地走出去。不多时,一个梳着中分头、戴着玳瑁眼镜、穿着工装的青年笑嘻嘻地进来了,还提着一小袋点心,道:“姜小姐好狠心,让我在冰天雪地里等了这样久。”
姜唯冬不拿正眼瞧他。顾春和也不恼,将点心放到桌上,不紧不慢地说:“姜小姐架子挺大。”
姜唯冬扭头,道:“是的,自然不比你的何茉莉那样小鸟依人。”何茉莉是顾家世交何家的女儿。
顾春和嘻嘻地笑,并不搭腔。姜唯冬又生一回闷气,脸上终究挂不住,杏目圆睁,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自己不会找地方坐么!”顾春和听语气,知道她的气渐渐消了,忙抽把椅子坐下。
姜唯冬望着他,道:“咦,你额头那儿怎么破了一块?怎么穿起工装了?”
顾春和故意嬉皮笑脸,道:“姜小姐还是很在意我的嘛。”
姜唯冬一时脸颊绯红。她转而瞅一眼那点心,道:“你从哪里过来的?”
顾春和道:“还是不说的好。”
姜唯冬道:“怎的,我还不配听你一句实话?”
顾春和搔搔头,道:“何茉莉那里。”
果然,姜唯冬只一听,把嘴一撅,道:“我就晓得。既然在她那里,何必再到我这里来?”
顾春和道:“我不过听我母亲的话,去给何伯母送铺里新进的皮子。送完了,正欲走,被何伯父强留下来喝了几杯,我现在头还晕呢!”
姜唯冬啐道:“怕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顾春和道:“你总这样。”说着,赌起气来,拆开袋子,捏起一块梅花饼就吃起来。
姜唯冬下不了台,道:“我知道,你母亲嫌我,喜欢那何茉莉。可你又来做什么!你又来做什么!”
顾春和道:“你总是这样闹。我邀你去我家,你都不肯。即便我说了一篓筐好话,让我妈怎么喜欢你呢?”
姜唯冬抽噎着,道:“那都怪我喽?”
顾春和耸耸肩,道:“我没有这样说。”
姜唯冬闷着,不再说话,良久才道:“那几次原是不凑巧,我要做事噢。”
顾春和道:“如今不会妨碍你了。”
姜唯冬警惕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春和道:“我爸我妈起身去了香港,再不用使你受累了。”
姜唯冬感觉被刺了一下,正要发作,宋妈探进头来问:“顾先生可留下来吃饭?我好预备菜。”
姜唯冬直接喊出来:“喂耗子也不喂他!”
顾春和登时沉下脸,冷笑道:“你差不多得了。我也并未做错什么,你日日闹,真当我稀罕你家这碗饭!”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出。
宋妈听到这动静,急忙追上去,道:“顾先生,姑娘盼着你来,呆坐整整一日。心里有气,顾先生也体谅体谅吧。”
顾春和淡漠道:“宋妈,劳烦您操心。”便消失在早已暗沉一片的巷子里。
【二】宋妈在门口张望一会,确定顾春和真的不再回来了,才回到房间,见她哭得伤心,便道:“姑娘,以我的身份,我原不配插话。但是照今日这模样,老爷的话真没有说错。左不过是这样的出身,没必要太孤高。”
姜唯冬听了这话,一时噎住,也忘了哭,直瞪着眼睛,道:“那个混账老头子又来过了?”
宋妈犹豫一阵,道:“姑娘,你到底是老爷的骨肉,他总不会害你的。”
姜唯冬啐道:“他算哪门子老爷——吃喝嫖赌抽,哪一样没有沾?把偌大的家业败光了,将大女儿卖去做倌人,妻子被逼得自戕,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他总不会害我?宋妈,我同你说过的,你老糊涂了么!”说着,把头一偏,一滴泪甩了下来。
宋妈道:“可是……”
“我去打字,去教书,没了他反而可以活得更好。”
“可是这世道……”
姜唯冬不想再听她自顾自地喋喋不休,打断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一大早——那衣服可太单薄,实在可怜……”
“同你说了些什么?”
“唔,就是那些琐事……”宋妈的眼睛突然雪亮,“他还在我面前痛哭呢,说是对不起太太和大姑娘……”
姜唯冬冷笑几声,道:“他最后是不是问你拿钱了?”
“……我瞧着确实可怜,我自己给的。”
“你给了多少?”
“就是前些日子你给我的生活费的……一半……”
“宋妈——”姜唯冬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却瞬间颓下去,“算了,你先去休息吧。”
宋妈并不走,绘声绘色地试图塑造一个良心发现并且不断忏悔的老人的形象,姜唯冬始终木然地坐着,似听未听。终究被清冷的寂静与黑暗淹没。身处囹圄般的境地,雕梁画栋,亭台楼榭,笙歌宴席,还残留着模糊的轮廓。或许那份奢华里已经兑入难掩的败落。父亲原不是如今的模样,当然,有可能在祖母的监视下,他的狐狸尾巴藏得太好。她和母亲和姊姊之间的关系其实也很淡薄,只是相比于父亲的不堪,这样的淡薄都变得值得珍惜,竟也不长久。那时,姊姊刚走,十四岁的她被父亲锁在房间里待价而沽,她破窗而出,没有成功,反复几次,均以失败告终,最后放火,趁着混乱离开,投奔到天津的顾春和家。顾伯母是她母亲的闺中好友,彼此出嫁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她和他年少时亦见过。父亲绝想不到这一层。顾伯母冷冷淡淡,顾伯父倒仗义,资助她一笔钱,她去读了书,拿奖学金,勤俭节约,同时各种找事,方立下脚跟来。期间和顾春和书信来往,救命之恩加上知己之情,爱慕与倾心顺理成章。出于敏感与独立的心理,也是口角不断。顾伯父向来不理会这些儿女小事,顾伯母心知肚明,然而从不点破。
往事来袭,就像风呼呼地吹来,你觉得凉爽,透口气,也为此凌乱。第二天还有课呢,姜唯冬胡思乱想一会儿,就睡了。
【三】第二天的课简单,女学生也刻苦,掌握得很好。姜唯冬希望她最后不要仍旧归于女人老旧的宿命。姜唯冬被留着喝了一盏热茶,就回去了。到家一看,房东太太和一个年青女子正热闹地说着话。
“你回来啦?”房东太太笑眯眯地站起来,“宋妈不在,我就帮你陪了会客。”
“谢谢,”姜唯冬暗自诧异,道,“李先生有消息了吗?”
“这世道,谁知道呢,”她转为愁容,“那我先走了。再会,何小姐。”
何茉莉点点头,待房东太太出门,朝姜唯冬微笑,轻声道:“你好,我是何茉莉。”同时伸出手去。姜唯冬淡淡一笑,并不理会。
何茉莉便大方地将手收回来。
“何小姐有何贵干?”
“你不必对我有敌意,”何茉莉复又坐下,“春和嘱咐我来的。”
“春和呢?难道已经不敢见我了么?”姜唯冬百感交集,却佯装镇定。
何茉莉道:“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春和已经参军了,连夜出发的。我父亲昨天还特地为他办了一席酒。”
姜唯冬愣着,道:“他不是去给你们送皮子么?”
何茉莉叹道:“时局不定,顾伯父顾伯母早把生意撤到香港去做了,春和执意不肯跟去,顾伯父居然还动了手,把他额头打出一道口子。”
“春和怎么会……”
何茉莉道:“我起先和你想的一样,觉得他是个纨绔子弟,哪里料到他有这样的志向。昨天听他说完,我又伤感又嫉妒。伤感你们的蹉跎的爱情,嫉妒你们的纯粹的爱情。”
姜唯冬失神地注视她,在心里一遍一遍问自己,算爱他吗。她不清楚,只有一点确信无疑,此时此刻她觉得浑身冰冷。
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她急急忙忙地去房间里翻东西,在梳妆台的角落找到那袋点心,打开一看,梅花饼上长了灰白的霉毛,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四】仿佛放电影一般——李先生被暗杀了,悲痛欲绝的房东太太把房子低价卖给了她;宋妈告老归乡了,又隐隐约约传来亡故的音讯;何茉莉嫁给一个英国人,衣食无忧,却总吵架,一吵就到她这里来;父亲死在了南方,天知道他怎么跑到那里去了;母亲和姊姊坟头的草绿了几季;唯有政坛闹闹哄哄,战争愈演愈烈,不知何时了结。想要的音讯总也不来,五六年的光阴凝结在她鬓边若隐若现的苍白里。
现下已入了冬,雪花乱啄,姜唯冬就独自在这堂屋里,一心一意地等春来——只怕,是要等很久罢。
/END/
2022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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