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桦桦进城三个月了，却从没走出过这家五星级酒店的大楼，她是同村的李婶介绍来的。
当时李婶回老家奔丧，桦桦刚好高考揭榜，为了躲避家人的唠叨，她一个人在河边草地上坐到了深夜，却赶巧遇上到河边烧纸钱的李婶。
李婶看她可怜，第二天便找她父母建议，一听是五星级酒店的工作，桦桦的父母没有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大城市的生活是令人向往的，就这样，18岁的桦桦带着一颗满怀期待的心，投入了新的生活。
在酒店里，李婶属于客房部，桦桦自然也进了客房部，主要负责保洁和整理。
工作内容看似简单，但是五星级酒店规模大、标准高，跟班实习第一天，桦桦就已累瘫。
打扫完几百间客房，还要打扫楼道、公共区域，之后还得给楼里几千盆绿植浇水，一整天下来，比爬了几座山还累。
每天下班回到宿舍，她草草洗漱之后，便直接黏在床上，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不黏在床上又如何，自疫情爆发以来，酒店内部的工作人员便不得任意外出，除非有正当且必要的事由。
工作辛苦，且没有自由，但是只有拿到那几千块工资，她才觉得自己是个独立的人，不再依附于父母。
话虽如此，每当她从客房的落地窗看出去，总有几只白色的鸟飞过，她的心里难免失落。
“那是什么鸟？总也飞不完！”这天早晨窗外的鸟特别多，桦桦好奇地问李婶。
李婶正在擦床头灯，没抬眼看便回答：“那是红嘴鸥，据说从西伯利亚飞来过冬的......”
“哇，它们来这个城市过冬吗？”桦桦有些兴奋，她这才察觉到，房间的窗外似乎总是晴天。
“这城里江边、湖边，只要有水的地方，都能见着那红嘴鸥，密密麻麻地，像咱老家山上那野茶花一样！”李婶说着笑着，也起身来到窗边。
野茶花会凋谢，红嘴鸥冬天结束时也会飞走，从那天起，桦桦的心里悄悄生了一个心愿——在冬天结束前去看一看红嘴鸥！
她想过许多个请假外出的理由，但捏造出来的东西终究是漏洞百出，连自己也信不过。
如此渺小的愿望都难以实现，她渐渐开始怀疑，幸苦攒钱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就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外出的机会却不约而至，因同城发现了确诊病例，所有营业场所的工作人员被要求一天一检。
得知这个消息时，桦桦脑子里立马哗啦啦地飞过了无数只红嘴鸥，像极了毕业那天被撕得粉碎、从五楼抛洒而下的教科书。
离酒店最近的核酸检测点在一公里外，走路来回需要半小时，再加上排队的时间，于是他们被默许每天可以外出一小时。
客房部的外出时间是每天下午六点到七点，桦桦愉快地称之为“放风”。
然而，第一天去做核酸检测，桦桦就失望了，原来，那一公里路上，挨边全是呆咕咕的高楼，全然见不到一片水。
跟她一道的同事们都走得很快，只为了赶早做完，回来的路上可以进商店闲逛几分钟。
桦桦对逛店不感兴趣，她仍旧没有死心，每走到一个交叉路口，便仔细读路牌。
在外出的第三天，果真让她读到了一个好去处——野鸥公园，只要在第三个路口左拐，再走个200米便是。
第四天下午，她没有等大伙，一路狂奔跑到核酸检测点时，喘得像要扑倒在地，排队的人都吓着了，纷纷让她插队。
做完核酸检测，她已蓄满了力气，撒脚就往回跑，那时不过六点二十。
来到拐往野鸥公园的路口时，她像做了贼似地，前后左右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认识的人，这才踏上了那条路。
桦桦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在野鸥公园看到的景象，日暮余晖下，水面上一条光带直抵远处的山脚，更奇幻的是，漫天飞舞的红嘴鸥，不是白色，而是夕阳一样的暖橙色。
而湖边栈道上，人们默契地保持着距离，大人在给红嘴鸥丢面包，小孩在吹肥皂泡，晚风轻轻地吹着，像是要吹走即将到来的寒冬。
从那天起，桦桦像着了迷似的，每天都要绕道看红嘴鸥、喂红嘴鸥。
虽然每次都会晚回去十几分钟，她却毫不在意，她以为，别人也不会在意。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那也是她进城后最快乐的一个星期，如果每个人的一生都会迎来转折点，那么，那个星期便是她的转折点。
这天她打卡进门时，正好七点十七，却意外撞见了酒店经理，经理看了一眼前厅的罗马钟，便把她叫到了一旁。
“客房部的早回来了，你一个人干啥去了？”桦桦这才发现，一向微笑不止的经理，竟然也会垮脸。
“出门之前房间都打扫完了，没啥事，我就去看了看红嘴鸥！”她坦然回答，几天来那鸟早已为她注入了几分勇气。
听了她的解释，经理的脸垮得更深了，一连串问题从他嘴里扫射而出：“没啥事？电梯的消毒水一小时洒一次，洒了没？......”
经理的话把桦桦满脑子的红嘴鸥撵得一干二净，此时，她眼里、耳里、鼻孔里，只有地毯、门把手、马桶、床单......
“Nancy，查一下朱雨桦的打卡记录！”经理的高声吆喝，把她从神游中拉了回来，经理这句话是对着前台说的。
“不用查了，我辞职！”话刚落音，那轻飘飘的红嘴鸥立马又浮现在眼前，桦桦不自觉地笑了。
那天回到宿舍，李婶劝了她一晚上，五星级酒店的好福利又被数了个遍，她却一言不发。
末了，她只说：“我要回去复读！”李婶这才住了口。
这个想法是最近暗暗萌生出来的，她羡慕红嘴鸥的翅膀，她也想有自己的翅膀。
离开酒店的那天，桦桦没有去跟红嘴鸥告别，她相信，不告别，才能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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