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下午三点二十分飞机落地,江晨出了凤凰机场。
助理陈笑已经在滴滴上帮她约好车,江晨给司机打了电话,约定了见面地点。
“您好!我是去希尔顿酒店的那位,您能尽可能快点儿么?”江晨跟司机商量着。
江晨是带病赶来三亚见参加这次全球经济论坛的威亚集团雷总。因为身体特别不舒服,她匆匆上车,就闭上眼睛,煎熬着,并没有注意到司机是一个很帅气的年轻男人。
八月的三亚不是最热的时候,今天却似下了火,江晨感觉自己象要中暑。
雷总刚从美国回来,只在今天晚上有时间,还是会议结束后,江晨必须按照约定的时间赶到那里。
从北都到三亚,再赶到会场,她一刻也不敢停。这是一个非常高端的会议,因为没有参会证,她坐的这辆车在距离会场十公里出便不能再行进。
“你好像不大舒服,你坐着等吧,我去帮你拦一辆车。”一直没说什么的司机突然温和地对江晨说。
很快便拦下一两有通行证的奥迪,年轻的司机和车主说明情况,江晨感激地抬起漂亮的双眼朝他笑了一下:“多谢你!”
便急急地坐进了黑色奥迪车。
会场内,庄严中带着高雅,满眼都是着蓝色旗袍的迎宾小姐,据说是从全国各地的大学生里选出的形象最好的女孩。站在外面,看着这样的场景,江晨被一种青春氛围感染,她在心里感叹着自己的几多青春将逝。
江晨想,还是先发个信息告诉雷总自己就在外面等吧。“雷总您好,我是江晨,已经在希尔顿酒店外,会一直在这里等您。”
发完信息,江晨不免想起自己学生时代,那时有多美好啊。如今自己却为了一个愈发看不清未来的项目,随着他人的时间不停地转着,像个飞人。
她已经隐约感觉到公司里有什么不对,这个项目跟进了一年多,才约上这位仿佛天上的人物。江晨却发现老板庄旋自己选定的项目,本人却丝毫不关心。惯性和不质疑人的心性使她继续朝前走,心里却似乎总有一个声音使她想放弃。
拼了命一样的这三年,江晨最近才有些意识到自己的前途不在这家初入时让她激动不已的创业公司和使她投入全部激情的老板们这里,她已经第三次萌生离开的想法。
直到晚上十点,雷总空出了时间。
江晨身上又痒又难受,象有无数只蚂蚁。她找了个能进得去的洗手间,把胸衣换掉,只贴了胸贴,终于感觉好些。
雷总的助理小黄把她引到了酒店最高层休息室,江晨心里有些怯,她尽量让自己沉着些,脚下的高跟鞋发出哒哒的响声。
他们来到一个很私密的茶桌。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一年多,这是江晨和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第二次正式见面。
休息室里的氛围冲淡了现实中遥不可及的距离,使谈话变得正式中有些随意。
“江晨,是吧。你给我发过的资料,我没时间详看,就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把你们的具体项目说一说吧。”
“这是一个绿地认养方案,从2017年开始,每年都会有一批服务者在九月出发到呼伦贝尔种植树木,十一月结束,每期两个月,我们在给这块绿地找一个主人。想请您来做这个主人。”
“那里的沙地非常需要治理,而且需要长期治理。您的企业一直致力于这方面的事情,这是我找到您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我们想把这个事情做大一些再大一些,让更多的人走到西部地区的环境保护中来,我们需要一个领袖级的企业参与到其中。那里风沙很大,蓝天下需要绿树青山,您是一位有着自然保护情怀的令人敬重的企业家,这是我找到您的最重要的原因。”
“这是你们需要我这样的企业,你们有什么资格得到我的合作呢?”雷总看着面前的女孩,严肃却温和地说。
“我们公司不大,如果从公司背景上看,我们几乎不具备任何优势。但是,这反过来也是我们的优势。因为不大,反之灵活。我们不会抱着传统的做法不放,我们会去做别人还没做的事情。我们已经在开办绿色讲座,我们拥有的不是象牙塔里的专家,而是在那里生活着或长期生活过的自然爱好者,他们既有实践经验也有理论知识更有豪情在胸。我们有几十位这样的志愿者,队伍还在扩大。我本人也有着深深的环保情结,我学的专业就是治沙防护。我相信有这些专业而富有情怀的耕作者,我们会给您的企业带来意想不到的好传播。”
……
“这个项目如果真正能运作起来,确实会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不过可行性还是让我存了问号。你这么执着,跟了我一年多。你哪个学校毕业的?”雷总有了一点笑意。
“北京大学的沙漠治理方向。”
“嗯,还不错,虽然公司太过一般。从你刚才所述和你自己的情况,还是可以考虑。这样,你回去出一份详细的可行性报告给我,只要执行的部分,我看看。如果确认可行,我就破例和你们合作。”
五十五分钟。
已经快接近凌晨,茶室里的轻音乐响着,小黄结了账。
雷总和小黄先行离开,江晨终于没有支撑柱,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睁开眼,却见阳光灿烂。江晨决定给齐副总打个电话,汇报一下好消息。
电话刚拨过去,那面就接起来:“齐总,我是江晨。雷总大致认可了,要求我回来再做一份详细的可执行报告,如果分析可行,他就会接受我们的合作。”
“你傻呀,都见到人了,不知道当场让他拍板吗?你嘴巴是干什么用的,你的大脑呢?你自己不清楚见一面有多难吗!你要知道,最值钱的是嘴巴和大脑,不是死报告!”
江晨零乱了。
也许齐总是对的,也许……其实是公司急需要一笔进账,江晨觉得自己努力为公司赚到的钱,没有公司花得快。
她已经很疲很疲。
她又一次萌生了离开的想法。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走了,谁还愿意为齐总和庄旋去奔跑?
『下』
从小黄那里得知,雷总上午就离开,江晨明白至少这一次是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了。她疲惫地下楼,在一楼洗漱间清理了一下,补了个淡妆。
临近中午。湛蓝的天空,骄阳似火,炎热甚至将海风的味道烤散。
江晨身体又感到一种非常难耐的不适。
她想着自己的境遇,在别人的“理想”中,她强烈地感到了自己的不安。一种越走越发现掉沟里的感觉,挥之不去。
江晨心里呐喊着:“我真的想走了,我不想做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却看不清楚……庄旋真的有我看到的情怀吗?”
齐总是严格按照庄旋的命令执行的,自己也一样,江晨曾经非常惊叹庄旋的勇敢和对理想的执着。可前不久,游老师快六十了,被庄旋扇了一巴掌,自己来之前被踢了一脚……
在距离公司数千里之外,江晨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别人的理想要由自己供养呢?自己是不是误以为那是自己的方向?或者那人值得跟随?
烈日下,胡思乱想着,江晨头重脚轻的晕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车里。
“怎么是你?”
原来是那位滴滴司机。
“怎么是你?我也想说,咱俩巧了。”司机笑着调侃道。
接着又说:“你昏过去了,正好我看到了。三亚八月的太阳不是最毒,你这是着道儿了。我这里有水,你要不先喝点水儿?”
“谢谢你了。”江晨说着,接过了司机递过来的水。
小心翼翼地啜了几口,才打量起这个师傅。大概在二十六七岁左右,很高,很温和地眼带笑意,一眼看到底的纯净。“你不开车的时候,做什么呢?”忽然就多问了一句。
“工作,我在出版社做编辑,不坐班。偶尔出来跑个活儿,没啥目的,就是没事的时候想看看风景什么的。”
男人随意应着,又说:“你这是被工作压得吧?这么辛苦,有必要吗?你今天赶回去吗?要不,我先带你去找个餐馆吃个饭吧,你若信得过我。”
“今天不回,准备明天回。谢谢你,是饿了,也有些累。就再搭你的车去吃个饭吧,你帮我找一个安静一些的餐馆,我请你。”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遇到一个陌生的善意大男孩,江晨忽然很想放松。三年前,自己也是这么把善意给到他人的吧。
有多久了?她这么行色匆匆地做着空中飞人,甚至于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工作。
“行啊,正好我也要吃饭,下午也不再准备出车。认识一下,我叫黎帛。”年轻男人说着伸出手,带着一股子纯真。
“江晨。”江晨突然就笑了,梨涡儿出现在脸颊。
温德姆酒店彼岸咖啡厅,位置有些偏,好在环境好,吃食也实惠。江晨心里窃喜,却没说,她喜欢彼岸咖啡这个名字和安静的氛围。去每个城市,如果有彼岸,江晨不会选择别的餐馆。
她很讶异自己就这么和一个才认识一天的陌生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听到他讲工作中遇到的快乐事情,也有对际遇不顺的感慨。
“放弃了专业,放下了创业幻想,我就这么做起了编辑,起初的热情被现实拍打着,虽还没有冷却,可也时不时矛盾。”
“挺好的,编辑有很多有价值的事情可做啊。一个好故事,一本传播美好事物的杂志或者提供知识的书籍,编纂出来出版,被人们读到,很有意思。”
“是啊,我也这么想呐。只是钱太少,要买房谈女朋友,太穷了没人跟。”男孩儿故作很老诚地叹了口气。
江晨被逗笑:“谁年轻时候钱很多呢?再说不找太物质的女孩儿不就可以了么?”
“你呢?你做这业务到处飞?”黎帛问。
“我一直工作很顺利,挺擅长做项目。因为我会努力研究产品,在一家公司工作着的我,被现在的老板看中。毕业以后,我想的是在一个喜欢的城市好好工作,除此以外也没有想特别多。突然某一天有人和我谈他们的理想,我特别激动,就放下了原来的工作,参与了现在这家创业公司。快三年了,却越来越发现只有我记得他们说的理想,而他们自己早忘了的,或者说当时也只是说说。我似乎感觉到是我在养着他们的“创业热情”,自己好像被奴役了。真正有热情的人,一定不会不做事的吧。”从来没细想过的江晨,经别人这一问,似乎清醒了许多,说了一大通。
“不如,多呆两日?逛逛三亚,南山寺和三亚湾都不错。同是天涯人,一起玩玩?”黎帛看着江晨,眼里有着很自然的真挚:“我一个人从芦城过来,毕业到现在整整五年,也想转转。”
“我二十九,未婚,你呢?”江晨认真地问。
“就快二十七,现在没有女朋友。”这个叫黎帛的大男孩儿笑着跟上。
“哈哈哈……”两个人竟同时大笑起来。
“好,就当姐姐弟弟一起逛逛。”江晨笑道:“你安排吧,我随你,我今晚就住刚刚路过的汉庭,你直接来找我就好。”
江晨不是第一次来三亚,却几乎都是来去匆匆。想想,索性就由黎帛带着兜两天。
第二日,两个异乡人就像两个孩子在三亚兜兜转转,一路步行到南山寺,边吃边走边赏景。
在他们身后望过去,多美好的背影啊。世间的美丽,原就是因为有着这些纯粹的美好。
人一放松,距离就被拉进。下午时分,逛累的两个人选择了一家自助餐厅吃起了三亚南山有名的素斋。看着被“羊肉串”紅酱沾了满嘴吧的黎帛,江晨自然地就拿起纸巾为他擦拭起来。边擦边笑:“平时也少来呀。”
“自然,还是小贵。”黎帛笑着,暖暖地,也不在意江晨的揶揄,阳光就在笑容里绽放。
一天的步行,江晨的腹部皮肤还是偶尔有不适,是上次出差杭州留下的后遗症。黎帛也看得出来,建议晚上早回休息,第二天先去天涯海角,午饭后出发去三亚湾慢慢呆到赏日落观夜景。
“这才是生活呀,”两个人结束下午餐返回时路上江晨叹道:“工作是为了生活更美好,生活是为了工作更有动力。”
“唉!我也忽然想通,生活处处可以编辑,编辑的天地很宽广,原来是我看窄了。”黎帛咧嘴笑着,惬意地感叹,飞扬的青春写在脸上。
黎帛来过几次“天涯海角”,江晨却是第一次。
“真是咫尺天涯,近也不是近,远并不就真遥远。”望着那简简单单的石刻江晨心里感慨。
瞄了一眼黎帛,他正笑着看霞光映照下的江晨:“你怎么就相信我了呢?”
“你帮助我,还救了我,心怀善意,怎就不相信你呢?”江晨嗔笑。
在三亚湾看日落时,江晨呆住了。她看过很多次日落,却第一次见到这么雄浑壮美一望无际的日落。她抬起头,脸对向渐暗中愈发璀璨的天空,沉醉地微叹:“多多看过瑰丽的山山水水和自然美景,才明白生活可以很不一样。”
忽然回过头,黎帛正站身后,高她几乎一头,就那么和她挨得很近,一瞬不瞬地看着远方的日落。
余辉下,浮光掠影里,男孩如诗如画。
江晨踮起脚,不由自主地把唇盖上了暮色下的大男孩,就那么定定地近距离看着那双惊讶又带笑的眼睛。
然后,跑开。
“原来,生活不必太拘泥,也不必太紧张呀!”江晨回头大声喊着,在落日余晖下,海风掀起美丽的长发。
“再——见——!”
殷殷地,再回头向黎帛的方向喊着,脸上挂着泪,跑远。
江晨一个人打了一辆车,回到酒店。很久很久,她在回忆自己这几年的工作与生活。刚刚毕业时寻找着理想,在理想的路上赚着观花赏景的小钱。几多兴奋,几许美好。后来呢?后来被别人的“理想”牵引着,误入丛林深处。生活在丛林外,自己在丛林里,跑不出那被人画的牢。却原来,是自己把自己圈住了!
不如归去,归于那田园,归于那小溪,甚至归于那繁华闹市,那才是人之所在。撞开藩篱,走出丛林,才有家园。
坐在床侧,打开电脑,江晨重重吸了一口气,给齐总和庄旋各发了一封邮件。齐总的很简单,只有两行:
我决定离开,去走属于我自己的路。
祝好!
江晨
给庄旋的写到:
感谢您对我曾经的认可,我原以为您是怀有美好理想的人,我以自己年轻的心跟随美好的理想,自然就是美好的事情。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谁的理想谁去实现。如果有人能共同实现,不是有共同的理想,就是被善待。我申请离职,所有的交接都可以通过网络,我本人不再回公司。
祝好!
江晨
临睡前,想了想,江晨拿出手机又给黎帛发了一条短信:
谢谢你!
无论生活还是工作都是因为有爱才美好。
来日方长。
随后留了一串自己在北都的住址。
第二天一早,江晨下楼准备退房,她决定就这么飞着去转转,一个人走向下一站。刚出电梯间,却看见黎帛坐在前台不远的茶几处。
“我也想到处走走,结个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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