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爱非爱

作者: 努默 | 来源:发表于2023-12-14 14:49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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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爱非爱

                       努默

    水晶在这个小区已经居住十三年了,算来,她认识陈医生已有十年了。

    十年前,市人民医院在水晶居住的小区出口二十米处,设立了便利小区居民医疗的社区健康服务中心(简称社康),社康中心的医生护士都从市人民医院抽调而来,医护人员数量不多。社康配备有一些简单的医疗设备,B超机、CT机、心电图仪等。社康中心的科室划分也简单,只有全科、妇科、中医三个科室,其中全科科室负责看各种病症。

    社康中心的条件虽然不能和大医院相媲美,但从此以后,小区居民生病了,再不用辛苦地、费时费力地跑到数公里以外的医院去,出门几分钟就可以就诊看医生。小病小痛在社康就能治好,重症急症社康也会第一时间基本处理,然后安排救护车转诊至大医院。而且社康的挂号费只要十元,大部分的药和检查项目都可以使用医保卡,就医成本比医院低很多。对于小区居民来说,这真是天大的福祉和便利。

    十年前,水晶三十一岁,是四岁男孩卡卡的母亲,一位美丽娴静的少妇。水晶和陈医生相识于十年前的十二月,或者说,在这之前他们偶有碰面过,却不曾注意对方。那个月,由于卡卡的生病,陈医生给水晶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水晶记得清清楚楚,十年前十二月的一个星期四,是的,隔天是星期六,卡卡所在的幼儿园中班是要举行美食节的。可是星期四,卡卡突然说有些不舒服,他有点咳嗽,咳出来的清痰里带有浓黄鼻涕般的小块凝固物和一丁点红色血丝,血丝很淡很细,几乎不易察觉,但是细心的水晶观察到了。卡卡的腰部还出现了八九颗针尖大小的红点点,卡卡说,肚子也有点不舒服,然而他并没有腹泻或便秘。四岁的小孩除了说“不舒服”,描述不了更多。卡卡的精神没有从前好,但也仍然活泼。

    孩子有一点不舒服水晶都很紧张。黄昏时分,水晶带卡卡去了社康中心全科诊室,起初看的不是陈医生,是另外一位男医生。男医生略微看了看卡卡腰部的红点,漫不经心地说“是湿疹。”给开了炉甘石洗剂。水晶遵照说明书给卡卡用药,可是星期五放学时卡卡还是说:“妈妈我不舒服。”而且水晶狐疑,湿疹怎么会有咳嗽的症状?于是毫不迟疑地,水晶又带了卡卡去社康,这次看的陈医生。陈医生戴着眼镜,不苟言笑,看上去有点严肃,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对了,几年后新冠来临的时候,水晶发现陈医生长得很有些像新冠疫情吹哨人李文亮。

    水晶细致地陈述着卡卡的症状,陈医生很耐心地听着,当听到“痰里有黄色鼻涕状小块和小血丝”时,陈医生的眉头皱了一下,他站起身拉起卡卡的上衣仔细看那些腰部的红点点,眉毛不自觉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拉下卡卡的衣服,陈医生坐回到座椅上,也许是怕引起水晶的担心,他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神色平静,“是猩红热。”陈医生说。

    “什么?”水晶大惊失色。“猩红热”这个病名她只在一些解放战争、世界大战之类的小说里看到过,印象中是很严重的病,传染,并且致死。

    “猩红热?怎么可能?昨天的医生说只是湿疹。”水晶惨白着脸,声音发着抖。

    “从症状来看,应该是猩红热没错。”陈医生说,语气温和,藉此缓解水晶的恐惧。

    他看一眼水晶,继续缓缓温和地说:“不用太担心,猩红热现代只是常规病,而且发现得早,不是重病。让孩子先吃五天阿莫西林,如果后面有复发,再来找我。不用担心,只要按时服药就可以彻底地好。暂时不要上学,具有一定的传染性。”

    水晶取了药,回家马上百度查询了“猩红热”: 症状 皮疹,咽峡部溃疡,痰中带血丝,鼻塞,全身不适。严重者可能引发肺炎、心肌炎等并发症。是的,从卡卡的症状来看,是猩红热没错了。

    幸亏看了陈医生,要是按湿疹来治,拖延了救治时间,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卡卡服用阿莫西林颗粒五天,症状得到了全面缓解,第五天,症状几乎消失了,但是停药的第六天,卡卡的背部又出现了三四颗红点点。

    水晶赶忙带了卡卡又去挂了陈医生的号,陈医生说,这是因为病毒对阿莫西林产生了耐药性,没有杀灭彻底,所以复发了。这是正常的情况。陈医生又给卡卡换开了另一种抗生素头孢克洛,嘱咐连服七天,不要吃鱼虾海鲜,就会好了。

    七天后,卡卡果然彻底好了,什么让人胆战心惊的并发症都没有发生。挂号加吃药一起,刷少儿医保卡,自己只花了五十来元。

    水晶对陈医生充满了深深的感激,他简直就是卡卡的救命恩人,是她的恩人。陈医生那皱起又舒展的眉头,暖暖温煦的话语,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十年前的十二月以后,但凡家里有人生病,水晶带他们去社康几乎只挂陈医生的号,要是那天陈医生没有上班,如果情况不是很紧急,那么就等陈医生上班再去看。水晶的名言:“只要陈医生看过,我就很放心。生病最重要的是看对医生吃对药,吃错了药可就麻烦了。等陈医生吧。”陈医生也在以后数次的医疗中,无一例外地验证和展示了他精准高超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进一步激发了水晶对他的崇敬、感激和欣赏。

    有那么四五年,家人安康,四五年间水晶只去了两三次社康,看自己的口腔溃疡和牙周炎。遵从陈医生的嘱咐,水晶的口腔溃疡和牙周炎都得到了痊愈。

    水晶临近四十岁的时候,三年间生了三种中重级大病,又是陈医生给了她正确的救治或者正确的指引。陈医生于水晶,真的是救命恩人般的重要存在,而陈医生对此无知无觉,水晶想过给他写感谢信,可感谢信实在不足以表达她的感谢,考虑到陈医生或许也并不喜欢这种喧闹,最终没有写。

    水晶三十七岁的秋天,生了第二个儿子米米,产后中度出血,血红蛋白浓度检测只有五十三毫克(正常值一百一十及以上毫克),在妇产科医院输血到了血红蛋白浓度八十毫克,妇产医院的医生说,医院原则上只能输血到八十毫克,剩余的只能吃药调理,直至调理为正常值一百一十毫克。

    出院后,坐着月子的水晶在睡衣睡裤外面套上一套外衣外裤,这样穿着就去了社康中心。陈医生听完水晶的情况描述后,按照正常医疗程序,戴着听诊器监听病人心率,听诊器需要贴着皮肤或者放在打底衣上面。水晶解开立领外衣的扣子,露出了里面淡蓝色的碎花棉质睡衣,水晶对于露出睡衣这样隐私的物件感到了害羞和难为情,脸不自觉地红了。一脸严肃的陈医生把听诊器放在了睡衣上面,侧耳认真倾听着心率。心率是正常的。然后又严肃地问水晶:“你那个,,出血干净了没有?”水晶不由地脸又一红,“还没有,医生。”陈医生开了十盒的肝铁片给水晶,叮嘱道:“出血干净后开始吃药,吃完药再来复查一下血常规。”水晶不知道陈医生对她有没有一点点别样的感觉,或许他都是这么例行公事地给每一位女病人诊治吧。但当陈医生把听诊器放上她的心脏时,她的心跳得漏了一拍,那一瞬间,她简直觉得她爱他。但是她永远不会告诉他,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瞬间她爱过他。

    水晶三十八岁的冬天,工作压力很大,而且连续几天深夜才入睡,猝然地生病了。那天起床时,水晶睁开眼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极力抓着床沿站起来,眼前的地板和墙壁都在剧烈地旋转、晃动,平坦的木地板变成了汹涌颠簸的大海的惊涛骇浪,而她随着浪尖狠狠冲上去,又狠狠落下来。她无法动弹,无法迈步,一迈步就会倒下,并有死去的可能!她惊恐地叫:“吴磊,快来,我头好晕!快来!”正在刷牙的先生含着牙膏泡泡飞快地跑进卧室,扶住她。“快,脸盆,我要吐!”吴磊从阳台飞快地拿来脸盆,水晶抓着吴磊对着脸盆就喷射般地吐了。水晶感觉头像被用力挤压似的越来越发紧,心跳很快而且被堵住一般吸不上气。她用力地吸气,脚下和眼前剧烈地晃动,剧烈的眩晕感仍然持续着。水晶哭起来:“我是不是脑梗?是不是得了脑瘤?好难受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刚会走路的米米醒了,从他的小房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抱着妈妈的腿,仰起脸望着妈妈。多想抱一抱孩子,但是水晶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细若游丝地说:“乖,米米去旁边玩,妈妈会压到你。”水晶此刻切身体会到,人一旦病起来是何等的弱小无助!

    吴磊焦急地说:“打电话叫救护车吧?还是我们马上去社康看医生?” (社康暂不提供医生上门的服务)

    “我完全不能动,眩晕得厉害,一步也走不了,没办法去社康。这样吧,让我站一会,看会不会好转,如果变严重就马上叫救护车吧。”

    水晶一动不动地闭上眼睛足足站了两个小时,剧烈的眩晕感才逐渐由重到轻到无,犹如退潮时潮水涨涨落落之后,慢慢平复了下来。

    水晶马上去了社康中心,陈医生刚好当班。水晶向陈医生讲述了病程和症状,陈医生马上给水晶量了血压,测了心电图。检测结果显示血压偏低,窦性心动过速。

    陈医生说:“你是眩晕症。但引起眩晕的原因有很多,需要去大医院进一步检测,确定原因,确定治疗方案。”

    水晶说:“我刚刚剧烈眩晕了足足两小时,感觉快要死了,现在却一点也不晕了,也不难受了。可不可以观察两天,又有症状再去医院?”

    水晶看到陈医生的眉头不自觉地拧了一下,严肃的神情在他脸上浮现出来,

    “不要等,马上就去,今天就去。”他严肃地说。

    水晶早已无条件地完全相信陈医生,陈医生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完全遵照。

    于是水晶下午就去了医疗条件最好的X医院,做了头颈部血流多普勒,拍了CT,检测显示一切正常,没有脑瘤脑梗,也没有颈椎问题。开了些药便回家了。水晶又去了社康中心给陈医生看了这些检查结果和药。

    “没有脑梗和脑瘤,没有颈椎疾病,这真是太好了。避免压力过大,早睡早起,按时服药,应该就会好了。”陈医生温和地缓缓地说,水晶如沐春风,知道自己完全地安全了。

    隔天水晶在社康大门外的马路上遇见了陈医生,本想打招呼,但是陈医生一脸严肃,看也不看她。于是他们都一言不发地各自埋头走路,像陌生人般地擦肩而过。

    水晶三十九岁的时候,临近春节,新冠疫情汹汹爆发。小区人人居家隔离,足不出户,但社康的医生包括陈医生仍然要正常上班。医生是最近距离接触病患、最容易感染新冠病毒的群体。水晶有时候会挂念陈医生的安危。

    “他有没有、会不会感染新冠?”水晶默默地想。

    二零二零年二月七日,新冠疫情吹哨人、武汉市中心医院李文亮医生因感染新冠病毒逝世,陈医生的长相酷似李文亮,所以看到那条新闻,看着李文亮医生的照片,水晶悲痛地哭了,泪水一串串地滚落脸颊,仿佛遭遇危险的是温暖和善、她的恩人陈医生。水晶哽咽着为李文亮医生,确切地说是怀着把李文亮医生当成了陈医生的情感写下了一首诗:

    痛悼李文亮医生

    他才三十多岁

    和你我一样

    他是丈夫

    是儿子

    而且即将有一个小娃娃

    即将成为幸福的父亲

    但是今天

    他去了

    倒在了病毒肆虐的战场上

    我不想说 

    他是真理的代言人

    不想说

    他是英雄的逆行者

    不想说 

    他为国捐躯为民献身

    不想做这些高大上的歌颂

    我泪眼朦胧

    沉痛难过

    只因为

    和你我一样

    他是一个 

    青春的鲜活的生命啊

    有热血理想

    有幸福希望

    他本该有长长的人生

    美好的前程......

    有生命的无尽可能

    却猝然被意外击中

    一切

    嘎然而止于

    二零二零年二月七日

    二点五十八分

    文亮,安息吧

    我们都会铭记你

    铭记你消逝的青春的身影

    你的牺牲不会白费

    我们会更加努力

    更加敬畏和珍惜

    短诗当哭

    文亮走好

    新冠疫情稍微缓解的时候,水晶去了两趟社康,她没有生病,只是想去看看陈医生是不是安全。第一次去社康陈医生没有当班,第二次去见到了。陈医生穿了蓝色的新冠防护服,戴着N95口罩和透明的防护面具,还戴了蓝色的防护帽,防护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几个月不见,他的鬓角长出了几根白发,面容略显憔悴。但总的来说,陈医生看上去安好。水晶放心了。

    一句问候寒暄也没有,水晶只用了几秒钟简短地说需要开一些调理肠胃的药放在家里备用,拿着陈医生开的益生菌就回家了。

    陈医生永远也想不到,在新冠情最严重的岁月里,有一个女人因为担心他的安危,哭肿过眼睛。

    水晶四十岁的夏天,又一次出奇不意地罹患了大病,是一种她完全想象不到的病。工作压力还是很大;水晶一直自己照看抚育孩子,两个调皮的男孩子;水晶一直很喜欢吃辣,无辣不欢。借用陈医生为水晶诊断时的话说就是---这些精神和身体的压力,加上常吃辣的饮食习惯,使得水晶的免疫力发生了紊乱,从而爆发了疾病。

    不知道从夏天里的哪天开始,水晶的下巴和右脸颊出现了三个指甲盖大小的白点,起初微白,后来浅白,不肿不脱皮,不痛不痒。水晶自己没怎么留意,但有一天妹妹来她家做客,说:“姐,你的脸上怎么有三个白点?”水晶照了照镜子,果然有些明显。于是第二天就去了社康中心挂了陈医生的号看脸。听完水晶的症状描述,陈医生端详着水晶的脸,他的眉毛又拧了起来,他用手指摩挲那三个白点,又用指甲刮了刮,靠得很近地观察那几处皮肤,脸色越来越凝重。

    “医生,是怎么了?要不要紧?”

    陈医生舒展开眉头,看着水晶温和地说:“很可能是白癜风。”

    水晶的脑袋“轰”地一声,她记起小时候认识的一位得了白癜风的老婆婆,她的脸上身上的皮肤长年累月白一块灰一块黑一块,丑陋得不堪入目,水晶看到她总要远远地避开。

    “白癜风?”水晶不敢相信地迷惘地说。想象自己老了也变成老婆婆那般模样,寒意丛生。

    “我怎么这么倒霉?!”她咬牙切齿。

    陈医生更加温和了,看着水晶缓缓地说:“没有什么倒不倒霉的,遇上了便好好治疗。白癜风不痛不痒不痛苦,只是治疗时间会比较长,属于慢性病。但是养护得当,好了以后是能够一直不复发的。”

    “我能不能加一下您的微信,医生?”犹如溺水的人需要一根浮木,虚弱的水晶此时十分需要支撑。

    “您知道,脸对于女人来说非同小可。要是遇到紧急的情况,或者心里没底的疑问,我就微信问问您,辛苦您解答指导一下。”

    “好的,当然。”陈医生丝毫没有犹豫地拿出手机,让水晶加了微信好友。

    几天后水晶浏览了一下陈医生的朋友圈,相隔半个月一个月地发有寥寥几条医疗知识,其他什么也没有。

    水晶听从陈医生的建议,先去医疗设备最好的X医院做了检查确诊,然后去了治疗经验最丰富、成功案例最多的Y医院进行了治疗和每半个月一次的复查。

    水晶每次把医院的检查结果和药单、复查情况拍照了,在微信上发给陈医生看,陈医生的回复通常在傍晚时分发来:“没问题。”水晶就安心地吃药。

    有一次水晶问了个什么问题,陈医生没有回复,水晶就不再发信息给陈医生了。她接着对陈医生设置了“朋友圈信息不让他看见。”

    “我仅仅只是他的病人。”她想。

    经过九个月的治疗,每天地吃三药和涂一种药膏,水晶的脸几乎恢复如常了,三个白点处的皮肤长出了正常的黑色素。医院的医生说可以停药了,长期坚持早睡、压力不要过大、少晒太阳、不吃辣椒海鲜牛羊肉,应该不会复发。水晶兴高采烈,她带着小儿子米米去社康,名义上是给孩子看眼睛(米米左眼轻微黄眼屎),其实是想让陈医生看看她的脸,她还没有变丑,她的脸已经好了。

    新冠疫情还没完全消失,社康中心的医护和病人们全都戴着口罩。但是在陈医生给米米检查左眼的时候,水晶悄悄地把自己的口罩摘了下来,露出了完整的脸庞。可是陈医生只专心地给米米检查,一直没有看她。她的脸已经好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留意到。

    水晶认识陈医生已经十年了,十年间,水晶从美丽娴静的三十一岁少妇变成了朴素恬淡的四十一岁中年妇女。十年间,陈医生悉心守护着她的健康,也守护着其他很多人的。

    但有情感在水晶的心间积累、升腾,它需要以感谢信,或其他的什么形式表达出来,不吐不快。

    所以认识陈医生已达十年的水晶,废寝忘食花了三天时间,以陈医生为原型创作了一篇医者仁心妙手为题材的短篇小说,而且刊发在了一期颇为知名的杂志上。

    她想表达“谢谢”,和比“谢谢”更深厚的感恩。

    不宜告诉他,所以水晶不会告诉他,所以陈医生永远也不会知道。

    未来的岁月里,水晶和陈医生又会发生些什么样的关于守护的故事呢?

    但愿无离别,但愿长守护,但愿少救治。

    亲切的、敬爱的陈医生,简称亲爱的陈医生,谢谢。

    努默于深圳

    二零二三年十二月十六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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