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无日再会

作者: 恩亚 | 来源:发表于2022-08-19 20:32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十七年前,我遇见他,仅4个多月共处的时间就分别了。
我们年龄不差,但格局相差很大,他情商高视野开阔,只因为逃避现实落入窘境,在与我共度初入社会穷困潦倒的日子悄然生成坚实友谊。
那段日子很短,他可以察觉我所想,关注我,帮助我,对我无所保留,而我对他的遭遇却鲜有感同身受。
多年后我才明白,真正友谊的稀缺性比爱情更甚,而男人之间因为羞于启齿,往往是不易觉察这类感情的珍贵。
此后,我的一些写作角色常常以他为原型,但那些都是杜撰的,因为在我们分开后,在各自忙碌奔波疏于联络的五年后,他参与父亲的一次商业斗争后消失了。这十余年来,我联系无果,而每每想起他,便会感到锥心般歉疚。
如果他还活着,我就不必如此矫情把当年所写发出来,但随着年龄增长,我却想发这篇来填补内心空白。

一、

“今天没结果,明天来吧,”人事处的年轻干事把复试卷搁在一大叠资料上,毫无表情说。
获得复试机会时,找回了久违斗志,笔试洋洋洒洒竭尽所能交了卷的尚也,被冷漠的脸弄的忐忑不安。
期间会有优秀人才优先胜出吧,最理想的工作职位果然无法轻易获得,还要继续此前在外摇荡的生活吗?尚也这种底层悲观的性格多年来始终伴其左右。
他推迟了租房计划,在一家廉价旅社过夜,回想自己此前屡屡失败的求职经历失了眠。

茫茫夏日灼热城市每个角落,气浪翻滚,行人无处躲藏,四下求职的尚也周身皮肤从早到晚没有一处不被汗液浸渍,即使夜里躺在铺着湿毛巾的地板上,迎着一秒都不曾停歇的风扇,也无法让燥热的心安宁片刻。
又一天奔波,他趴在地上修改简历和精心演练开场白,用最后的精力制定乘车路线后,满身疲惫的躺下。蚊子,无孔不入,一身瘙痒无法入睡,防蚊露用完却不舍得买,一阵心酸袭来,这种艰难境遇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
他爬到窗口抽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躺在身边的室友竟可酣睡得如此深沉。
出租房里来来去去的短期旅客,是一起南下的求职毕业生,大家都在为工作奔波,未曾互道姓名甚至不曾对话,工作有了着落的那个就会先消失。
不再会有真心朋友,步入社会后,他便做好了心理准备。
“走了,”最后一个室友从干瘪的烟盒里掏出一根烟递给他:“你保重吧。”
心灰意冷的尚也看着空荡混乱的房子,孤独铺满内心,最终决定从沿海城市打道回府才有了今天的复试。

“出通知了吗?”早早赶到新闻中心的尚也,揣着一丝希望报上了名字。
昨天的干事取出登记表勾勾画画,递了过来:“填好等安排吧。”
“请问什么安排?”尚也的小心翼翼没有得到回应。
如同等待命运判决,时间显得漫长,满负荷运作的空调下,仍能感觉到后背浮出一层薄汗。
“去办入职流程吧,你们一起行动,省得我重复审核,”从里门出来的干事指了指墙角不知何时出现的人。

那人皮肤黝黑头发微卷,轮廓分明的脸有种刚毅的男人风格,他背靠着玻璃墙垂着眼皮漫不经心的盯着尚也,桀骜不驯的模样让他瞬间失去了打招呼的欲望。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互不待见如同两只有着领地意识的雄性动物,审慎的观察对方,不想为自己添任何麻烦。

“这押金到底是个什么狗屎!”新来的家伙直愣楞的看着电梯门,并不像在找人说话。
“什么鬼入职流程,七绕八绕好烦,早知道不来了,”他冷不丁又念叨起来。
“那你可以回去啊,”站在一边觉得莫名其妙的尚也没忍住。
“什么?回去?谁说我要回去,既来之则安之知道吗?”
这种毫无逻辑的反问无法反驳,尚也决定再不跟他说一句话。

“试用期前居然还有适用期?”财务室要求两人缴纳证件押金一千元,等到进入试用期便会退还,身边的男人嘀咕着从裤兜里翻出一叠纸币,反复数了几遍:“那个,能交个八百吗?”
收银姑娘白了他一眼,朝后面的人示意。
“不就一千块嘛,”男人缴费出门,抓着收据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这可是取回押金的唯一凭证,尚也说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两个新人形象不错,通知午间组的老皮,叫他安排到一线锻炼吧,”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将金边镜框往下拨了拨,朝两个年轻人打量一番。
“午间新闻?以后是不是没时间吃中饭,”绕过大厅的两个人在二楼新闻中心制片人办公事里坐下,看着一片狼藉的文件中的小老头子正在批阅文件,他们挪到墙角的长凳上端坐了一个小时。
“喂,”“身边的家伙左顾右盼用手肘捅过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尚也嫌弃的躲闪,心想如果今天租房的事再泡了汤,今晚怕是又要花钱住那廉价宾馆。
还不等开口,小老头抬起头用手指着门口:“回去吧!明早再来。”

二、

“喂……,”男人追到门口的台阶处拦着如释重负的尚也,用力堆出笑脸:“我说,能不能先上你家住一晚,我……还没找到住处呢。”
“你叫什么来着!” 
“青亦啊,你刚不是知道了?”
“不知道,没注意!” 尚也讨厌这副模样,不想搭理。
“喂喂喂,叶尚也,难得我们两个一起入职,你不能见死不救吧,”青亦在后面快追赶。
想起半月前糟糕的求职境遇,这会又成了同事,即使对这个陌生人一点好感都没有,也于心不忍了。

“怎么,两个人住啊,”小区麻将室里打得正欢的房东揣好租金,随身掏出了钥匙和两份不能再简单的租房合同丢过来:“合同里有账号,记得按时打钱,别给我添乱。”
说完她抬头看着青亦:“如果有困难的话,可以再到这里来找我。”

“请你吃饭咯?”青亦长呼一口气。
工作落实了,住处有了,几个月东奔西走的心陡然踏实了,好久没有饱餐一顿,忽然胃口大增,青亦这么邀请,尚也心情大好起来。
前面的快餐馆,两人迫不及待进去落了座,从一张油腻的菜单上,点了几道家常菜。

“你哪个学校毕业?”
“别提了,毕业失败,”一盘花生米被青亦端起碟儿倒了大半。
“能说人话?”
“挂了好几科,毕业证还没拿到呢!”
这样也能聘上,尚也不禁怀疑工作含金量来。
“我是被内定的,“他将花生米扔进嘴里:”要不是为了给家里一个交待,怎么可能跑这上班。”
果然是个没有真材实料的花架子,一阵纳闷,上菜了,尚也一声不吭添饭狂吃起来。

一阵风卷残云,青亦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丢上桌子,醉醺醺的看着硬币绕着圈儿倒在桌上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好像全在这了,要不这次你请吧。”
如果他是个蹭吃蹭喝的小人,就算交友不慎,姑且自认倒霉吧,此刻酒足饭饱心情大好的尚也,对此并没有介意。
世界的一切,在他内心都有一次违例的机会。

这个安静的老旧小区里,粗壮的大樟树给通往楼栋的破旧路面铺开长长的树荫,呼呼的风声被茂密的枝叶挡在上空,零落的阳光洒下来,夏季的炙热在此刻变得温顺了。
在最里头一个外墙上长满青苔的矮楼找到房号,被小广告铺满的墙壁上传来潮湿的霉味,凹凸不平的门上粘满铁锈,因为急于落脚光看着价格就定了,没想是这么一个糟糕住处。

“真是个苦其心志的好地方,”青亦扯下门上的出租告示:“我袁青亦今天流落至此,是上天安排啊。”
打开门,一股热浪卷着油漆味扑来,地板还残留着白色墙漆表明确实是装修过的,房东的话倒没毛病。
青亦甩掉上衣鞋子,光着膀子斜靠在飘窗上抽烟,健硕的身躯迎着夏日晚阳昭示出力量感,看尚也把拖把扔给他,一脸不解:“干嘛呢?”
尚也指着他弹烟灰的地方:“这里是你的床,指望我打扫吗。”
“去,就这点破事也难不倒我,”他翻身跳起来,张牙舞爪捣鼓两下:“跟你说,君子有恩必报,以后肯定不亏待你。”
游手好闲穷困潦倒的家伙语气倒是不小,尚也扔下扫帚出了门。
天空的最后一抹余晖奄奄一息,没有什么事比拥有一份自己认可的工作更值得庆祝的了,一切未知都将在明天开启序幕。生活中美好的情绪大概就是这股期待之情,未知的探索,美好的遇见,比起拥有,这种将来未来的喜悦感更显得珍贵。

青亦喘着粗气指挥不知从哪儿找的临工,从楼下货车上搬进来大堆东西:几大袋衣服,一大批日用品,成箱的零食和啤酒,还有一张跟房间格局完全不搭的铝制电脑桌,房间一时间显得拥挤起来。
他朝尚也扔来一副竹制凉席和一整条薄荷味的万宝路,从塑料袋里抽出一支冰啤酒咕咚喝了两口,拍着桌子说刚配的电脑就在路上,到时候一起用。
这家伙忽然有钱了,豪气横溢像换了个人。
“看啥呢,一起喝,”他举起酒瓶朝尚也示意。
“又喝?” 尚也拆开烟盒,深深闻了一把,似乎对自己选择的新室友感到了一丝满意。
“刚才是喝你的,现在喝我的,来,干!” 他吐出一道烟雾:“明天起,我就要重新做人咯。”

三、

“你们是同学?”皮老大翻着简历,和蔼可亲的样子和昨天判若两人。
“不是,他住我那。”
“那是暂时的,”青亦挺了挺腰板,对这半个房东也没有丁点儿敬意。
“你们这周不会太忙,熟悉环境学习为主,现在带你们去认识下栏目同事。”
新闻中心办公室里人影攒动,一派忙碌的工作场景。

“各小组注意一下,需要新人的过来领人,”皮老大敞开干涩的嗓门对办公区里“各司其职”的同事大声说道。
一位神采奕奕的女人笑着走来,从眼纹看来应是四十多岁:“没想您这么快就兑现了,这两个交给我没问题吧?”
“嗯,原本就是给你安排的,”他想起来什么似地将履历递了过去介绍说:“这是负责故事新闻的编导郭老师,你俩好好干。”
他拍了着两人肩膀转身迈着小脚步消失了。
“我打赌他原本没任何安排,”青亦对着尚也苦笑。

“你们做自我介绍吧,小叶先来,”郭老师领入的办公区里全是女的,一个一种淡妆神清气爽。
“好多美女啊,我预感的这一天终于来临了,”青亦凑过来小声说着,风流不羁的幽默感,让身处陌生环境而感到拘束的尚也跟着轻松起来。
尚也寥寥几句的自我介绍,并未引起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的特别注意,这个眼神忧郁长长额发的年轻男人似乎太过低调了。

“大家好!我是林北人,大学期间服过两年兵役,今年刚从市场营销专业毕业,这是我的第一份正式的工作,已经决定将满腔热血奉献给它,请大家严格要求我,监督我!”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一个师姐问道,所有人都齐齐笑了。
“噢,叫我小青亦吧,”青亦在自己的名字前加了一个小字,还借机低下了头,让尚也感到恶心。
他表现出的腼腆,在尚也看来更像是剧情需要而刻意为之。面对一大群女人仍能游刃有余,更像久经情场后铸就的从容淡定,尚也以为青亦就是这种人,因为他接下来的表现实在比尚也好很多倍。

“你俩来启动栏目的新项目,从心理热线的来电中选取真实故事做成剧本,编成一周两期的电视节目,每期十分钟左右,我会带你们做一期,做好准备吧”郭老师轻描淡写,把一个团队才能完成的任务,就这样安排给了两个新人。
“简直骗子,”青亦小声说。
就在刚才,皮老大还说先学习观察的,没有一刻缓冲,就要直接进入高负荷工作中。
“老师,这合适吗,我们刚入职。”
“有啥不合适啊,要相信自己,关键时刻有我呢,”,尚也话未落音,青亦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林丹,你过来。”
刚化完妆的林师姐卷着一阵茉莉花香快步走来,她的圆圆脸白白嫩嫩,一头短发好像裁剪过的布匹,乘着步伐在肩头晃动。
“林丹,你负责带新人参与外采工作,他们的表现及时汇报给我。”
“收到,郭姐,我一会就出去,只能带一个,你觉得谁合适?”
“我,我合适的!”青亦腾起身来。

“你们记住,这只是职业生涯中的起始阶段,我提个要求:积极学习,掌握流程,快速定位,明白吗?”
“明白!”青亦大声附和,看上去信心百倍,虽然不知道这个门外汉哪来的自信,尚也仍被这能量感染了。
“喂!”他兴奋的凑近尚也嬉笑着说:“那我以后就负责外采了哦。”
“凭什么?”
“不会吧,明知道林丹姐是我喜欢的类型,你不懂成人之美吗?”
“不懂!”被青亦感染的尚也万万没想到,他不过是动了花花肠子。
“是不是兄弟啊,昨晚才给你买的凉席吧,”青亦找出条颇具杀伤力的理由来,尚也无力抵抗只好缴械投降。

“那你坐那边去。”
“为嘛!”
“什么为嘛,这边离林丹姐更近一些啊。”
得寸进尺的家伙把整个屁股都挤过来,尚也一闪身,嘭的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青亦,你这干嘛呢,准备走了哦,”进门的林丹姐看到眼前景象捂住嘴笑了。
“啊!收到,丹姐,这凳子可滑了,”看他咬牙切齿拍着屁股跟了出去,尚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接受新项目的尚也,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从心理热线中选取真实素材后,剧本编写到成片的整个过程,他对全面参与感到充实,每天沉浸在点滴收获的满足中。
“简直是个疯子,上班能让你这么痴迷?”晚上十一点,青亦从网吧回家,楼下撞见加班晚归的尚也。
“没空调没网络,当然不如待单位。”
“拉倒吧你,一本正经似的,人生真无趣。”
“就你有趣,围着师姐不亦乐乎!”
“目光短浅,不知道我在为艺术献身吗?”
“为艺术献身?是想给师姐献身吧?” 尚也关闭房门,把人丢在外头,他的尖酸刻薄,让青亦每每在相互攻诘中败下阵来。
“像你这种没情商的家伙,最好尝尝我拳头的滋味。”

四、

“要不你来摄制吧,演员我来负责,”本期被选送栏目的剧本,是青亦关于女性求职的故事,郭老师称其可操作性强,要求尚也配合节目制作。
场景人物情节全部照抄师姐并非原创的青亦一筹莫展,左思右想只得找尚也商议。

当尚也扛着印着醒目频道符号的摄像机来到现场,看着大伙都等着他的镜头时,一股不可抑制的激动莫名升起,突然满足的大笑起来。
“叶尚也,你疯了吧,”站在一边青亦莫名其妙的看着尚也,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低级错误:“吓死我了。”
“做贼心虚,”尚也调白完毕抬头一看惊呆了,居然请了艾华姐饰演主角,她可是栏目里最成熟漂亮的女人,一席短裙真是性感迷人。

“什么德性,能不能别乱瞟,”中场休息时,尚也因为饰演外卖员的青亦浪费镜头大声责怪起来。
“去你的,按我剧本,群众要对女主角投以赏识的目光好吗?”
“得了吧!你那种目光,也就能迎来赏识的耳光!”尚也一激动,言辞又尖锐起来。
大伙儿哄堂大笑,以为艾华姐会觉得尴尬,她却笑得花枝乱颤。

这个短剧,尚也花了整整一周的加班换来成品,虽然呈送后音讯全无,但赢来了郭老师的肯定,在小组会议上作为优秀作品播放出来。
艾华姐看到自己在镜头里分外美丽,对青亦大为赞叹,说他的剧本能力已经炉火纯青,剧情新鲜度很高,如果播出的话会有不错的收视效果。
林丹姐觉得小青亦进步神速,言语中对自己的爱徒颇感满意。
师姐们从头到位只字未提尚也,这个摄像师也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明明镜头是他的,制作也是他的,却被遗忘在角落。

“怎么样,叶尚也,我说过光靠努力是没用的,这次你信了吧?”青亦挤着眼睛笑。
他的优点彰显无遗,不得不承认他甜言蜜语鞍前马后为师姐们服务确有奇效,连艾华姐这种高冷类型的女人,也偏偏吃这一套。
“得了吧你,有本事你自己完成后期啊,”尚也酸溜溜的回击,心想还是郭老师最公正了。

顺利转入试用期的尚也取回了押金,悔不当初的青亦对自己将收据丢垃圾桶的行径感到扼腕,原本还有一丁点想要分摊房租的想法,此刻也就烟消云散了。
原以为青亦会无法忍受艰苦条件会从小房子搬走,去租个上等的公寓住住,毕竟他出手阔绰,配台电脑就花了一万多,尚也便也没有把自己当成二房东的意思。
没想到这家伙睡客厅,吃外卖,忍受夏末酷暑没有丁点不适,反而计划着要拉个网线,买个冰箱长住下来。

“我大学期间可是服过兵役的,什么苦没吃过。男人嘛就得靠自己,有钱有势不会周全家庭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指望我接他的活,索性不如让他早些去死好了。”
为了庆祝工作跨出了扎实一步,两人在房子里聚餐,穷困潦倒的青亦早将发下来的工资挥霍一空,吃着尚也点的烧烤,吹嘘着自己的高尚品质。
“以为每月给点生活费就可以把我收了,要不是一时冲动,怎么可能去动那笔钱,”他将啤酒狠狠的灌进胃里,抹了抹嘴巴,借着酒劲口无遮拦:“记得你房东的嘴脸吗,她这份房子连我家卫生间都不如。”

“再苦再累我也不会再用那卡上一分钱了,你懂吧?”
青亦家境殷实,父亲每月都给他汇上一笔数目可观的生活费,他逃出家门这一年来只用过上回一次,那张卡上不菲的余额和他不得不屈从的现实,让他摇摆:“我现在严重怀疑他已经知道我在哪了,所以我已经把那张卡剪掉了。”
“你TM有病吧,房租给我!立刻马上!”尚也惊呆了,当他得知那张卡的余额在六位数时,恨不得爬过去掐死眼前这个男人,他此刻对他来星城的动机产生严重怀疑,与其说来工作,更像避难。

“就知道钱钱钱,你能不能有点追求。”
“你说你追求什么?”
“井底之蛙。”
“啪!”一只拖鞋飞将过去,拍在青亦的脸上,没想到准心这么好,尚也楞了一下转而大笑起来。
“啪!”一只拖鞋甩在尚也嘴巴上,笑声戛然而止。
“NM”尚也扑过去,两人拿着各自剩下的一只鞋扭打在一起。

“只可惜雪怡要离我而去了,”累得瘫倒在地的青亦安静下来。
“有这么多师姐还不够啊。”
“你自己看吧,”青亦把手机丢过来,上面三个字尤为清晰:分手吧!
那个与他青梅竹马的女孩是这个男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好像要移情别恋了。

“去酒吧玩玩?”
“你有钱啊!”素来不喜欢噪杂环境,本想一口回绝的尚也,却因为他的痛苦模样答应了。
两个人在吧台点了大扎啤酒,百无聊赖的看着拙劣的表演,跟着青亦频繁举杯的节奏,尚也没一会就晕了。

“喂!那桌那个女人,你要敢请过来,全部消费我来买单,”他红着双眼扯着嗓门出主意。
“但你没钱,”尚也苦笑着,他眼角才扫过邻桌女人两次,就被青亦看了出来。
“瞧你这怂样,算啦,还是我去帮你搭个桥吧,”他端起杯子朝尚诡笑着。

正在盘算如何搭讪的尚也突然听见旁边传来“啪”的一记清脆的耳光声。
“你干什么,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天下有免费的午餐?”邻桌传来浑浊的男人声音。
探头一看,正是那个女人,被两个猥琐男架住,为首的寸头正要动手。
喝多了的青亦豪气顿生,几个箭步上前,挡在女人面前。

“少管闲事,”话没落音对方就动手了,勾拳打在肚子上,青亦感到一阵闷痛喘不上气来,瘫坐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没有任何争吵拉扯,尚也丰富的想象力从未将自己假象入这种场面,他瞬间清醒了,跑过去将女人拉到一边。
“把这个贱人带走,”寸头男发号施令。
“我干!”青亦吼着跳起来,挡在女人身前。

寸头男吹了声口哨,房里又进来两个人。
“小心!”一声尖叫,一个话筒支架朝青亦砸去,来不及反应的尚也一把把他推开,却被抓住了头发,眼见架子落下,心想这下完了。
伴着一声惨叫,血从鼻尖淌了下来。
“你没事吧,”青亦急了,猛然撞开两人一拳挥了过去,被寸头男娴熟躲开,对方是练过的。

“能走吗,好汉不吃眼前亏,得撤,”青亦抓起一个酒瓶护住身后两人撤到门口。
“别给跑了!”寸头男指挥同伙追了出去。
尚也跑在前面,青亦掀了桌椅,酒瓶滚落一地,外场一片尖叫,人群躁动顿时乱了。

哨声响了,社区民警已经进场。
“你流了好多血,”女人拿着纸巾擦着尚也的脸。
“我没事,不是我流血,他们棍子砸在自己人手上了。”
女人如释重负起身,拉着青亦撤到后门:“我朋友报警了,从后门走吧。”
“对不起,谢谢你们,”在地下车库道别的女人温柔地捧住青亦的脸左右检查了一遍。
“谢他,我是他小弟,”青亦咧着嘴傻笑着不忘给尚也牵线搭桥。
“谢谢你们,我会再找你的,快走吧!”女人看着青亦满目深情依依不舍。
“你也走,让他们先走!”她的同伴开车过来。

“你怎样?”青亦对自己的鲁莽感到歉疚,靠在栏杆上点上烟,头顶一轮秋月高悬在辽阔清朗的夜空中。
尚也坐在跨江大桥的围栏上平复心绪,刚才发生的事很刺激也很虚幻:“你女人缘真好。”
“没想你是条汉子,”他看着尚也,眼神像那红色的烟头在夜色里闪动:“你就是太装了,我一直当你是个书生。”
“我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那就是你没朋友的原因!真正的朋友是没有保留和隐藏的。”
尚也沉默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身后悠悠北去的大江中,世界变得很安静,华灯绚丽的城市和全世界都变得渺小了。

五、

因为摄制组前辈都已外出,尚也接到上级给郭老师的拍摄任务,要求立即出发。
驱车百多公里独立完成任务,这对入职才三个月,驾驶技术尚未过关的他无疑是个大挑战,犹豫之间,青亦竟然推掉了手头的工作,自愿当了司机。

“你快点啊,饭都没吃,真够你能的。”青亦累了,躺在车上睡觉。
尚也从车上取下器材,一边组装一边思索青亦的这个决定,对他推掉自己的任务造成的负面影响始终放心不下。
郭老师来电问他到哪了,他耸起肩膀用耳朵夹住电话,手忙脚乱提着笨重的机器奔向屋口。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时过正午饥肠辘辘,无论如何,与接下来要搭档的人不可能有默契配合,他恼火的想着。

一间小屋藏在一片竹林里,灰暗的土墙脱落,秸秆铺陈的屋顶已经陈旧,一颗巨大的酸枣树遮住了阳光,地上密密麻麻的落果无人问津。
走到前坪,看到一名女记者,她侧对门口坐着,正在和受访对象聊些什么。
因探身向前而显露出的丰盈臀线刺激了尚也孤独的心,乌黑的发髻,白皙的脸廓,嘶哑却又清晰的声音辨别度真高,从身上散发出的能量,与眼前看似病入膏肓的受访者形成了强烈反差。
尚也的焦躁瞬间消失了,他放下器械直了直身板。
对方看了过来,抬抬手示意马上拍摄。
真美啊,尚也看着目镜中的女人惊叹,连艾华姐都黯然失色了。

没多久,一个面容慌张的女子突然跑到小屋门口,她扶住门沿四下张望,当她看到坐在摇椅上蓬头垢面的男人,一下子瘫软下来。
“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全世界只有我还不知道你真的得了绝症,”女子跪倒在男人的脚边失声痛哭。
尚也忽然感到一阵心酸,回头瞥见屋外地坪上的小女孩,一个看上去还不大会走路的小家伙,穿着亮红色小棉袄,在孱弱的阳光里东倒西歪的走向屋子,不停唤着妈妈。当求助者看见自己的女儿,哭声响成了一片。

女记者站起身来,紧皱着两轮弯眉,伸手掩住洁净的面容。
“今天就到这了,你先回去,”她从尚也身边走过露出了微笑。
天啊,她的样子莫名亲切,溪水深潭般清澈的眼眸,青山远黛般秀丽的弯眉,自然真实的美像流向心田的潺潺清泉。
“收到,”尚也的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从郭老师的态度看来,这位应该是连栏目也得罪不起的人:“那个,您需要我帮忙拿什么吗?”
明明她两手空空,意识到说了傻话的尚也感到脸上阵阵发热,垂下眼帘。
“嗤,”她笑了,眼尾荡起明亮的涟漪:“下次再见。”
看她离开,他如释重负,从没在女人面前这么丢脸过。
“怎么,饿成这个鸟样了?”青亦启动车辆调头,看着身边的尚也累得跟丢了魂似的,顺着他的视线,从后视镜里看见一个气质动人的女人站在枣树投下的阳光碎片里。

“她叫韩霏,我帮你问到了,”秋天的球场上撒满落叶,风来时有一种萧肃感,但自从上次回来,尚也便多了一份心事,但很快被青亦识破。
“看球!”尚也不愿接话,一记后仰投篮,又进了。论打球,他高中进过校队,虽然体力不及,但技术略胜一筹。
“她是真情栏目的主持人呢,我看你上次是走了桃花运,人家对你蛮有好感的,”青亦话没落音,球被粗暴的抢断,又被尚也上篮了。
“你能不能听我说完,”眼看晚饭又要买单,青亦非常恼火:“明天我把她电话弄来,今晚你请客啊。”
对成天加班的尚也感到不满的青亦最近每天都会拉着他来运动,给他买了几套球衣,还设定了请饭规则,很显然,最终买单的都是同样穷困的尚也。

从饭堂出来的尚也看见青亦指着一个男人恶狠狠地说着什么。
定睛一看居然是酒吧的寸头男,莫非结下梁子找到单位来了,搞不好工作都要丢掉了,尚也远远的看着,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别担心,是因为上次我们跑掉没买单而已,”青亦轻描淡写,但凝重表情出卖了他。
“说实话好吗?”
“你不信我?”青亦蔑笑一声走开了。
“是真的,放心吧,”他回头朝尚也笑了笑,对父亲居然找到单位来,以把事情闹大为要挟叫他回企业任职感到恶心。

“是叶尚也吗?”接到电话时临近下班,冬日的天色早早暗了,丝丝寒气卷席。
“是,请问你是哪位?”电脑那头传来的清晰女生让他怦然心动,没猜错的话,是韩霏。
“谢谢你上次拍摄的素材,质量很高,”对方很有礼貌:“以后有什么工作难事可以到真情栏目找我。”
一定又是青亦使了什么坏招,电话挂断,尚也内心涌起一阵温暖。

六、

晚上十一点,尚也把剪辑完成的视频保存,关闭了整栋楼最后一盏灯,穿上外套下了楼。
广场的隔栏处一个黑色的人影丢掉烟头朝他走来,他感觉到空气中的凉意变得浓烈起来。
是酒吧的寸头男。
“真该死,”处在转正当口的尚也深深担忧,他没想到这个男人可以记恨到这一步。
“别紧张,我来不是找麻烦的,”男人递烟过来,“之前的事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见对方接了烟,寸头男赶紧掏出火机帮他点上。

“有个老板委托我交待你,把你的室友赶出去,”他接着补充:“你也别奇怪,我只是来传个信。”
尚也感到惊讶,青亦的父亲居然做到这个地步。
“这是他的一点小意思,说这段时间承蒙照顾了,”寸头男掏出一个沉沉的信封递过来。
“这么说来,酒吧的冲突也是你们有意为之了?”
“不是不是,那件事情之后,我们才收到消息,后面到这里来交涉才是刻意为之。”

尚也这才明白青亦大概面临过艰难抉择吧,不过他坚信他会留下来的。
“路是自己选的,我并不能决定什么,以后也就烦请不要再出现了”,得到答案的尚也丢到烟头,直自离开了。

月朗星稀的寒夜里,尚也思绪万千。
早几天青亦给他的素材逻辑清晰内容贴切,已经超过了大部分选送上镜的题材,他对他的进步感到不可思议,这几天忙着剪辑,是为了不拖后腿,他也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程度,雕刻着视频的每一个细节,以至于忽略了青亦的反常。

这段日子,每天披着一身疲惫回家的尚也洗刷后倒头便睡,而青亦愈加频繁的晚归,他们聊天的机会越来越少,有时候一整天都不会碰面。
想起来,自从青亦交给他这部素材以后,就显得心不在焉了。

“真是无趣的生活,为什么就你像打了鸡血,一直保有斗志不觉得辛苦。”
“比你去外面鬼混轻松得多!”
“鸡零狗碎的工作,整天加班还没有未来,拿这点收入你甘心吗?”
“总比流落街头要好吧!”

尚也记得上次两个人毫不退让的相互嘲讽,是因为他觉得青亦越来越不务正业,工作已然不再上心,日日沉沦与陈孜约会。那个刚刚离婚大他几岁的女人,自从上次在酒吧上演英雄救美的桥段,频频向他投怀送抱。
现在尚也忽然明白了:每次回来仍郁郁寡欢的青亦不过是在逃避,雪怡在他心中地位不可取代却面临分手,被父亲掌控生活却无力对抗,青亦如此可怜,他为此前的态度感到愧疚。

“走,我们去喝杯烧酒,”放弃加班回家的尚也提议。
昔日人潮涌动的街道因为冬日来临而冷清了,街边店面都早早收了摊,剩下一两处冒着雾气的麻辣烫帐篷。天气预报说再过些日子就要下雪了,风吹来已经有彻骨的寒意,青亦裹起大衣跟在尚也身后,显得落寞极了。
“你什么都不用说,男人嘛,这点小事谁应付不了!”青亦举起杯,一口饮干。
刻薄的尚也忽然词穷了,只有夜风摇摆着小吃店的门帘呼呼作响。
他希望青亦重拾斗志,努力工作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青亦的短片已经由栏目递交到频道,放假前两天,所有的工作都忙完了。
闲下来的尚也不知所措,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发呆,不自觉的在楼下穿梭的人群里搜索韩霏的身影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内心就隐隐的生出一些斗志。

下午栏目开年终会,频道几个大领导出席了,皮老大在会上总结全年工作,强调了一些社会责任和安全问题,对几大业务小组和后勤团队提出了新要求,最后宣读了频道下达的表彰通知书,包括优秀团队和个人和优秀作品,尚也竟然赫然在列。
原来台里年终评选最佳节目,栏目报了两个,其中由青亦导演尚也制作的作品获得了全频道最佳新人建设奖,但获奖名单只有尚也一人。
尚也脸上一种红一阵白,散会后怒气冲冲回家找青亦对质。

“你到底什么意思!”破门而入的尚也大声质问:“明明是你的作品。”
“这是你的作品,是你的心血,我不过是召集了几个同事参与拍摄,后期全是你一个人完成不是吗?”青亦急忙解释。
“不,这是你妄自决定,我不需要这样的虚荣!”他推开青亦,摔门而出。
“这不是虚荣,这是你的劳动成果,”青亦在身后大叫:“我要走了!真正不需要的是我!”
尚也愣住了,似乎重温一个既定事实,可他却难过了。
青亦终于做好打算,他不可能像尚也一样简单工作生活,为眼前丁点收获而满足,他迟早要跨越父亲那道大山,逃避永远不会有结果。

成年后,尚也与认识的所有人都未能建立一种真实的友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友情爱情甚至亲情,所有的社会关系都被物质或金钱污染了,但此刻他真正感到了眼前这个人对他的真实和毫无保留。
如果他走了,回到相隔千里的另一个城市,根据尚也的经验,很可能无日再会。

在尚也因为获奖作品而获得各种褒扬的时候,青亦递上了辞呈。
所有人都感到惊讶,他在单位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既受上级的青睐,也受姐姐们欢迎,林丹姐是跟他相处最多的人,她红着双眼,毫不掩饰的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的拥抱了他。他走到艾华姐面前,嬉笑着提出最后一个请求,希望她支持尚也完成转正作品。艾华姐掩饰着失落摸摸他的头:“小屁孩管得可真多呢。”

嘈杂的车站入口,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猛地,青亦上去拥住了尚也。
“谢谢你收留我!”他用力拍着他的肩轻笑着:“那几套球服和篮球就交给你了,别让它们粘了灰,电脑的话,就当我交的房租吧。”
尚也蠕动着嘴想说点什么,却只是低下头,潮湿了眼帘。
青亦远远的回头招手,他竖起衣领,钻进了熙熙攘攘的人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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