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创首发 . 文责自负 —
章炎八腰挂双刃步出农舍,四下暮色苍茫,秋意萧瑟。
老槐树下拴着一头肥壮黄牛,摇头晃尾哞哞哀泣。章炎八近前停下脚步静静看着黄牛,一股杀意融入薄雾漫开。
那头黄牛愈发不安,张嘴喘着粗气,四蹄不住踢蹬拉扯缰绳,尝试挣脱束缚不果让牠焦躁愤怒,前蹄一蹬便奋力向前冲撞。章炎八深吸一口气,抡起拳头猛然击落额心,黄牛登时四肢瘫软。章炎八随即抽出双刃捅入牛脖子往上一拉,鲜血随牛首分离冒着热气汩汩流淌。
孙伯仁与常贵笑咪咪端来热水,两人合力将黄牛削肉剔骨,章炎八则生起灶火,不一会工夫便摆满一桌各式牛肉烹调,诱人香气四散游窜。
“老人家您尝尝。”孙伯仁夹起一块肥瘦适中的牛里脊,恭恭敬敬摆入老人碗里,轻声笑着说“我三弟众多手艺当中,这厨艺可是排在第二位的绝活啊。”
老人年近七旬,须发皆白,满是皱纹的脸庞瘦削枯槁,一双眼珠笼罩着一重雾气,浑浊不明。身子骨倒是结实硬朗,尤其一双长臂孔武粗壮。
他望一眼碗里微微颤动的肉块,又望着桌上冒着热气的各种牛肉烹调,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捧起饭碗慢慢扒一口饭,略一迟疑才将牛里脊夹起塞进嘴里。
“咱大哥没骗你吧,章二哥不当庖人真他娘糟蹋了。”常贵圆圆的大脸焗出一层泛着油光的汗珠,眯成细线的小眼睛满是笑意。
“味道可好?”孙伯仁凑前见老人依旧神色木然自顾细嚼慢咽,亦不以为意又替老人碗里添了一块肉,“老人家受累了,多吃些。”
“我在这灶前灶后没闻到半点肉味,所见尽是蔬果菜干,料想你不食荤呢。”章炎八似笑非笑瞄了一眼老人,“原来你也不是吃素的。”
孙伯仁听罢有些不解,一边替老人斟酒一边问道:“老人家那几亩地可是良田啊,开元冶世也快二十载,难道日子仍然过得苦?吃不上肉?”
老人放下碗筷缓缓抬起头,眼神涣散,“二十载……日子不苦啊,老朽戒荤原来也二十载了。”
章炎八笑了笑,神色很是得意:“今日破了戒亦是有口福,老人家也无须忌嘴,都尝尝。”
“来,我们兄弟仨也起筷吧。”孙伯仁话音落下,简陋的农舍顿时响起一片吧唧吭哧,昏黄烛火下人影晃动,甚是热闹。
老人吃得不多,酒也喝得很少,但是想了很多。待三人吃饱喝足,常贵收拾妥当,老人干咳一声问道:“不知三位壮士打算何时离去?”
孙伯仁忙欠身笑道:“呵呵,我等冒昧叨扰实在情非得已,待明日办妥该办的要事自会离开。”
一处人烟罕见的山野能有何要事?老人没追问,闭上双目不再吭声。常贵正想开口调侃,一阵急促马蹄声隐约传来,他迅捷掩向大门往外盯睄。
淡黄月色下树影婆娑,马蹄声由远及近,十余骑转眼卷起漫天落叶冲出树林来到农舍前。
“他们来了。”常贵松了口气拉开大门,孙伯仁与章炎八满脸笑容大步迎上前。老人侧目而视,只见门外马匹嘶鸣,来人虽一身商贾装扮却腰悬弯刀且背负弓箭。领头大汉身形魁梧剽悍,翻身下马时个个身手利落,显然并非寻常商贩。
孙伯仁一行三人对那大汉甚是谦卑有礼,哈腰恭迎他进入农舍。他亦老实不客气,瞄一眼老人即摘下羊毛帽大剌剌席地而坐。
“阿史德大人这一路辛苦了。”孙伯仁端过酒壶跪坐一侧,常贵双手捧碗让他斟满后奉上。阿史德拓达接过仰头一饮而尽,随手将碗扔开大笑,“孙先生这一路留下记号,不辛苦啊。”
“阿史德氏?”老人微感诧异,再见那大汉宽脸短发,细眼扁鼻兼双颊火红,面貌与中原人大相径庭,虽说得一口流畅中原话,确实是一个突厥人。
阿史德拓达对一旁的老人丝毫不避忌,收起笑脸正色问道,“孙先生确定猎物明日会从此处经过?”
“确定,我等潜伏于长安观察并非朝夕之事,若无绝对把握断不敢让阿史德大人以身犯险。”孙伯仁说完又从怀里取出卷轴向阿史德拓达展示,“李隆基自长安往太白山狩猎,必经此官道,就在明日巳时!”
阿史德拓达仔细看过卷轴又问:“可知随从人数?”
“百余人,皆来自万骑营,真正的高手不会超过二十人。”孙伯仁笑着指向门外十余壮汉,“那百余人与阿史德大人千里挑一的狼卫相比,可说是绵羊遇上恶狼,不堪一击啊。”
“哈哈哈!林子里还有一百恶狼呐!报仇雪恨就在明日巳时!”阿史德拓达攥紧拳头一挥,笑声戛然而止,“李隆基一死,突厥汗国势必重振国威!”
老人听到此处身子一颤,怒目扫向三人,“你们竟然勾结突厥人图谋行刺皇上,难道忘了他们是怎么残害中原百姓了吗?”
孙伯仁回过头冷笑一声:“残害?我更忘不了当今皇上对我孙家的残害,难道老人家认为二十年前那场血腥屠戮是我等亲人死有余辜?”
“唐隆年间,长安。”章炎八补充一句,目光随着回忆开始飘向远方,“我们的家人都死了,而我们这些孩子流落北疆,受尽苦难。你说,这笔血债如何能忘?我等不过是讨债而来。”
“欠债自然要还,可究竟谁欠了谁又有哪个说得清楚?”老人环视三人一眼,不住摇头,“天下人又有谁欠了你们?老朽奉劝一句,及时收手,为时不晚啊。”
三人相视大笑,常贵更是笑得猛拍大腿:“我说老头,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尚且难保,竟然还叫咱们收手?”
孙伯仁止住笑声,脸上多了一层敬意:“老人家不似一般寻常老农,在下敬佩。然,这笔拖了二十年的债却是非讨不可,即使付出天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老人凄然喃喃自语:“你们杀了老朽这头耕地的黄牛,这笔债又该向谁去讨?”
章炎八听得分明,嗤笑一声:“牛是我杀的,你不也吃了?这笔债算是扯平了。”
阿史德拓达斜睨老人两眼,流露出嘲讽意味:“说起残害,我们的手段那可是远远比不上你们中原人啊。当年若不是我阿多好心收留孙先生,他们早早就让狼群给吃了。”
“咱永远忘不去那道旨令呀,身高及马鞭者,杀!”常贵尖声大笑,笑声里尽是悲愤之情,“当年咱仨父亲不过是韦氏门客,竟遭此无妄之灾,今日杀他实在天经地义!”
老人幽幽叹息不语,二十年前韦后一党篡权败北,满门身高及马鞭者一律诛杀,侥幸不死的孩子又有几人能安然存活?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局势扭转,李氏一族何尝不也面临灭顶之灾?输赢的代价都只能是血流成河,如何能算账?
老人不明白,以突厥如今的残余势力,若想利用孙伯仁等人狙杀当今皇上以借机染指大唐国土,无异以卵击石。
“战祸再起,受苦的无非是大唐、突厥百姓。”老人喟然长叹,“你们杀了皇上又如何?新皇必定挥军北上,届时你们突厥人又如何安身呐?”
阿史德拓达听罢忍不住大笑,孙伯仁则一脸狡黠反问老人:“如果李隆基与一班随从被杀,死人堆里还有一群回纥与吐蕃人,您说这笔账又会算在谁的头上?”
老人倒吸一口凉气,倘若成功挑起大唐与草原部落血战连场,多少无辜百姓又将枉死?孙伯仁一改温和态度,面容阴鸷逼向老人,“老人家无须为此操心,事已至此,您只能先行一步了。”
“老头,要怨就怨你待在不该待的地方。”常贵笑嘻嘻走到老人跟前,倾身俯首细声说“看见咱二哥腰间那两把刀了吧?他厨艺排在第二位,宰牛……杀人可是排在第一位,下手利索得紧,嘿嘿,挨了刀子还来不及疼呢。”
章炎八亦不谦虚,直起身子拍了拍双刀便朝门外走去:“老人家,请吧。”
孙伯仁嗦了嗦鼻子,竟然略有伤感:“老三,别让老人家曝尸荒野,挖个坑,让他入土为安。”说完斟了一碗酒端到老人面前,“老人家,喝了这碗酒便上路吧。”
老人起身接过却高举于头,怆然一声,“老朽就敬天下苍生,但愿战祸不起。”酒水洒落,他撂下碗慨然走向门边抄起锄头,“老朽的坟不劳烦旁人,我自个来。”
“老人家是真勇士啊!”阿史德拓达敬佩之情溢于言表,扯开嗓门朝憩息的狼卫又是一阵呼喝,随即一个突厥壮汉跳起身便来夺取锄头。
常贵笑道:“阿史德大人体恤你年迈无力,掘坑这粗活就让这位兄弟搭把手得了。”
“不必!”老人身形轻巧一闪避开,突厥壮汉收势不住让锄柄一绊竟摔起一阵尘土。老人头也不回径直来到老槐树前挥起锄头,旁若无人开始挖掘。
那突厥壮汉爬起身正待发作,阿史德拓达大步走出农舍制止。孙伯仁亦紧随其后向章炎八与常贵使个眼色,众人会意不再阻拦只对老人形成包围之势。
月光清冷疏离洒落,老人不疾不徐掘出一个长七尺余,宽约一尺,深不及三尺的土坑便扔下锄头跪下徒手扒拉土块。
常贵忍不住抢上前讪笑:“我说老头,你掘这么小一个坑是打算让咱二哥将你剁碎埋了不成?”
老人双肩忽地剧烈抖动,嘴里念念有词:“兄弟啊,把你藏了十载呀!想不到还能重见天日吧!”众人闻言惊疑不定,老人已双手捧着一个锈迹斑驳的铁匣子颤颤巍巍站起身子。
阵阵寒风掠过,铁匣上砂土翻卷,老人微眯双眼抽出一手轻轻拭去尘土,一段尘封往事湧上,长安一夜、火光冲天、哀嚎不断、血流成河……
铁匣落下,老人手里多了一把双刃大刀——柄长四尺,刀三尺。
“陌刀!”阿史德拓达顿时脸色煞白,十余狼卫更是止不住颤抖连退数步。突厥人视为天下第一凶器的陌刀,无数次夜里惊醒的噩梦,如今出现眼前,岂能不胆战心惊?
孙伯仁等人对陌刀威名当然有所耳闻,但是对眼前这把泛着寒光的陌刀却丝毫无惧,因为握刀的只是一个老人。
阿史德拓达回过神不禁暗骂一声,陌刀之凶不过在于持刀之人,一个垂垂老矣之人又有何可怕?一众狼卫亦尴尬失笑,其中一人在笑骂声中抽出弯刀便朝老人奔去。
老人须发飞扬柱刀而立,半点不见龙钟老态,原来浑浊的双目在寒光辉映中锐利如刀。朝他奔来的狼卫却浑然不觉,弯刀拽着月光呼啸而至。
“噗!”众人只见一道光芒闪过,那狼卫在一片惊呼声中竟被一刀拦腰斩断。
陌刀一出,人马俱碎!
老人一刀击杀狼卫,让孙伯仁为之侧目,在他眼里不过待宰的羔羊竟然变成一头猛虎,“你究竟是何人!”
“老农。”老人双手握着刀柄,上身微屈蓄势待发,脸上却满是哀容,“都回去吧,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啊。”
阿史德拓达惊怒甫定,大手一挥,狼卫纷纷拉弓瞄准,“咻咻咻!”老人长臂挥动,叮叮当当声响落下,箭断坠地。
“吐蕃弯刀,回纥大弓,你们设想倒也周全。”老人心知眼前这伙人正如拉开的弓,劝阻断然无用,他唯有尽全力挡下无法回头的箭。
阿史德拓达与众人再不敢轻视老人,一声令下,兵分二路,一半狼卫抽出弯刀,小心翼翼围拢上前,其余拉弓搭箭伺机而发。
“杀!”
羽箭离弦,弯刀紧随。老人不退反进,陌刀如墙挡下箭矢,再一刀如狂风横扫,血花飞溅,顿时又斩杀两人。
章炎八手持双刃正欲上前,孙伯仁一把拦下:“别急,待他精疲力竭再动手不迟。”
“大哥说得稳妥,咱们就耗死这老头。”常贵早已惊出一身冷汗,急忙磕磕巴巴附和,更庆幸自己不是第一个冲上前的冒失鬼。
“鸣——”
号角吹响,树林深处霎时骚动起来,老人并非神兵天将,在伏兵冲出之前他弓身奋起,几个起落已遁入麦地。
阿史德拓达与随从狼卫如猎鹰紧盯月光下晃动的麦秆,一搭一放,羽箭随视线颤鸣射出,去势凌厉,飞入麦地半晌却毫无声息。麦浪滔滔,老人就像潜入大海的魚,早已无影无踪。
一百狼卫伏兵冲出树林与突厥人集结后气势汹汹,点起火把潮水般涌入麦地。刀光似网,搅落一地麦穗,还有几只受惊四窜的肥硕田鼠,除此一无所获。
老人蜗居此处二十载,即使蒙上双眼也对周遭地形了如指掌,他蹿出麦地即斜刺钻入树林,悄无声息又往农舍方向折返。
林中光影斑驳,老人胸口一热,二十五年前自戍边告假归乡,日夜兼程的情景与眼下重叠,往事浮现。
那年老母亲病重,奈何山长水远,他终究赶不及尽孝于塌前。羽林军副将韦严是生死之交,也是他一手操办老母亲后事,这份恩情老人一直铭记于心,也一直于心有愧。
今日,或许终将有个了断。
阿史德拓达正在呼喝搜索行动,老人收敛心神悄然步出,“小心!”孙伯仁眼尖,一众狼卫当即回身靠拢,弯刀结阵向前推进。
老人无惧,陌刀挥动,寒风更寒,狼卫无不打个寒战。心生怯意自是未战先败,可他们不能退,唯有大吼冲杀。
巨大的刀光化作飞龙翻腾,无情吞噬狼卫,一时哀嚎连连,残肢断臂横飞。老人浑身浴血,却是毫发无伤,在狼卫眼里简直就是一个索命死神。
阿史德拓达瞥见狼卫死伤遍地,不惊反怒,号角吹响,麦地里的狼卫又如潮水轰鸣退回农舍。
人未至,漫天羽箭暴雨落下,老人舞动陌刀后撤,隐入林中之际一枚羽箭穿过刀光直入大腿。阿史德拓达大喜,率众追入树林。
这一箭打破突厥人心中的恐惧,原来他们也可以是索命死神。被斩杀的狼卫当中,有手足、朋友,他们当然也想将老人千刀万剐。
“陌刀在林中难以发挥劈砍威力,我们赶紧跟上,务必将他堵死!”孙伯仁意气风发抽出长剑,三人举起火把尾随而上。
追入林中的狼卫在阿史德拓达调令下分头围捕,毕竟对陌刀仍心存忌惮,加之不谙地形,一时间倒也不敢贸然追击。
猎杀与被猎杀,悄然进行。
老人强忍剧痛迅速钻入密林,拔出箭矢简单包扎好伤口又继续前行。对于死亡,他无所畏惧。常年征战,你死我亡的生涯早已让他麻木,但求死得其所而已。
唐隆元年五月,一道密令将他与两百陌刀手召回长安。同年六月庚子申时,在临淄王李隆基率领下与万骑营杀入皇宫内苑。
远处火把晃荡,老人看着一阵恍神,眼前仿佛重现二十年前那一场杀戮,然而不同于戍边杀敌,长安杀的敌人却是同属大唐臣民。
陌刀斩杀入侵边关的蛮族叫痛快,屠戮自己人只能是痛苦;可他只是一个听令行事的武将,无从选择。
“各为其主,无关恩怨。”韦严释然一笑,丝毫无怨。葬母之恩让他不得不选择,于是陌刀反向,他谁也不想杀,只想拼死救出韦严。
结果教头还是死在他的刀下,韦严最后也难逃一死,而他则成了被追杀的反贼。
老人已记不清是怎么逃出长安,只记得当时到处是火把,与眼前晃动的火把一样,伴随着杀声震天仍掩盖不住的凄厉哀嚎,如同地狱。
那一夜,让他愧疚了二十载……
如今这片树林也是地狱,但是他此刻无愧。
狼卫即将掩至,老人轻车熟路绕道而行,他并不想逃亡,在正面冲杀之前他必须解救孙伯仁口中那些充当代罪羔羊的回纥、吐蕃人。
天明之前最是黑暗,距离巳时尚有一个半时辰,密林深处漆黑如墨,远处微弱火光异常显眼。当老人暴露在亮光处,留守的突厥人尚未反应过来,脖子一凉已悉数倒下。
“饶命呀,我们是牧民,他们绑来的。”人群当中懂中原话的急忙讨饶,就怕走了狼又来了虎。老人解开绳索对那人说“听好了,你带着他们留在此处,天亮后往前直走即是官道,向北便可回家了,明白吗?”
安顿好北疆牧民,老人拾起火把迎向狼卫方向,他再无后顾之忧。
第一批狼卫发现老人立即吹响号角,羽箭密集齐发,老人借树掩护前进。近前,陌刀灵巧左窜右刺犹如巨龙腾云,狼卫无一近身已被捅成血人——陌刀横劈为虎,游窜为龙。
长安一夜惊变,老人辗转逃到这座山林,韦严之死成了压在他心中的大山;刺杀李隆基以慰亡灵是他苟活于世的唯一目标。
秋季太白山狩猎是他的机会,老人在山里除了种田,日日于林中将陌刀练成长枪,唯有如此才能在密林之中施展必杀一刀。
孙伯仁当然不会知道,原来老人曾经与他一样想刺杀李隆基。
最后一个狼卫也倒下了,老人柱刀气喘吁吁,内心却从未如此畅快。陌刀,就该向外,不论横劈或直刺。
老人气息未匀,阿史德拓达与孙伯仁等人已闻声赶至。眼前一片血色惨况,浮动的雾气又尽是血腥味,止不住的寒意又涌上众人心头。
愤怒惊恐交加让众人一时裹足不前,阿史德拓达环视四周,深吸一口气,“杀!”
老人一身衣袍浸满鲜血,自己的、狼卫的,早已分不清,就像无从分清的血债。“各为其主,无关恩怨。”韦严临死说的话又浮现脑海,以杀止杀,同样无关恩怨。
风吹林梢,鬼哭狼嚎,林中血色更浓,老人浑身灼烧,手中陌刀非但丝毫不见减慢反而更快。在敌人倒下之前,他绝不能先倒下。
开元十年,盛世繁华。老人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天下属谁并不重要,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才是最好的天下。
他相信韦严与他一样想法,只是当时身不由己,而他还能选择。自此老人放下执念,把陌刀埋入槐树下,从此戒杀戒荤。
残生未了,老人始料不及仍会大开杀戒。
距离巳时已不足半个时辰,曙光划破黝黑的天际透进密林。
老人倚坐在树下岩石旁,阿史德拓达倒在血泊一动不动,所率狼卫无一活命。孙伯仁则被陌刀钉在树上,常贵开膛破肚倒卧在他脚下。
章炎八奄奄一息爬行到老人身边,“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人眼珠又蒙上了一重薄雾,他缓缓抬起手蘸了身上未干的血迹,在岩石写下四个个字。
“罪将丁甲?”章炎八吐出一口鲜血,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又问“为什么?”
老人闭上双眼,脸上带着笑容,他没有回答,但是虽死无憾。
巳时已过,另一场狩猎又将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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