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咕噜……”
我大口大口吞着灌进嘴的河水,被旋涡拉拽得晕头转向,河水猛烈地涌进鼻腔,酸辣辣的呛人……我在下沉、下沉,不能呼吸,手脚无法动弹,身子逐渐僵硬……
“妈妈!”
我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猛得睁开眼睛。
黑暗中,我伸手一把抹掉满额头的汗,立身坐起来。
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借着透进窗户的街灯,我拉起被蹬到地上的被褥,盖回快冻僵的身体,又软软地躺下,侧翻过身子,蜷缩着面对墙壁。
自我有记忆开始,快被河水淹死了的梦就始终伴随着我。
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死了,一定是被淹死的。
我想,到那时,别人发现我的尸体,定是象一个泡得发白的馒头。
“妈妈。”
我试着蠕动了下嘴皮,终是没有发出声音,这个称谓,只有在梦里才能喊得出来吧。
裹紧被子,我继续睡去。
我把手插在牛仔裤的屁股兜里,悠哉悠哉地走进商业步行街,上午十点多种的太阳把我的影子拖到地上,斜斜的,长长的。
经过时代购物广场,看到了落地的大玻璃橱窗反射过来的我自己。我停住脚,对着玻璃镜子摆了摆姿势,感觉是长高了些,有1米7左右了吧。鼻子上又冒出一粒痘痘,我凑近去,想用手去挤,突然看到玻璃镜反照着身后有一个中年妇女经过,她的两只手拎了很重的东西,从超市里大采购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挎包夹在胳膊下,拉链没拉拢敞开着包口。
我立马转身,回头冲几步之外一直跟着我的阿毛使了个眼色,便轻轻的跟上她。
阿毛看到了,很快也跟上来,他冲我微微歪了下嘴,提了两步走到女人的右侧,眼睛往四周看去。
我更贴近了那女人一点,她好像没有感觉到。她的东西似乎真的很沉,我想着,其实应该伸手去帮帮她,哈哈哈,但是怎么可能!
我从腰间抽出“吃饭”的家伙,一把50公分长的镊子,跟着她走路的节奏,轻手扒开她的挎包,看到了隔层的拉链,镊子一拉,开了,里面有个薄薄的绿色钱包,镊子夹住,拉出来,就象取自己的钱包一样顺溜。
我伸手迅速接住钱包,抬眼,正好迎面走过来一对母子,穿着打扮时尚的妈妈牵着背书包的儿子,儿子戴着一副小眼镜。他们看到我了,眼睛和嘴都张得老大。我恶狠狠的瞪住他俩,那个妈妈立刻低下头,拽紧了小眼镜紧走两步,从我身边过去了。
看什么看!如果我有妈妈,这个时候,我该和你那个儿子一样,背着书包戴着眼镜。
阿毛从女人身边撤回来,跟着我溜进步行街后头的一个小巷子。有时候就觉得阿毛象一只闻到骨头香就淌着口水的饿狗,恶心。
我刚打开那个绿色的钱包,阿毛就伸手一把抓出里面的钞票。一共有500多块,我分了300块,阿毛分了200块。阿毛拿了钱,一句未吭,转头走了。
我蹲地上继续翻着那个钱包,里面有一张远东百货的购物小票。这种小票我见得多了,随手扔掉。有一张卡片,红色的底子,正面印了一个摩托车的图案,写着100元玩110次,还写了一些什么字我不认得,有几个个字好象是"电动游戏",卡片背面划了几排方格子,有十几个格子打了勾勾。
我把钱包塞到旁边垃圾箱里,把那张卡片狠狠地扔到地上,用力踏了两脚。走出两步,我回过头,看到那张红红的卡片躺在黑乎乎的泥地上有点刺眼,犹豫了片刻,我回到卡片旁边,弯腰捡起它,揣到屁股兜里。
300块钱太不经用了,我已经又有两天没进账,还剩了十几块钱。
这会儿又白晃了大半天,肚子“咕咕”的召唤着,难受。路边有一个包子铺,我进去买了一个大馒头,大口啃着走。
不知不觉逛到了火车站,身边都是人,一个个的旅行包,怎么变成一只只的烤鸭在我眼前飞来飞去的。
我拖着脚进了侯车室,快速扫了一眼整个大厅,墙边椅子上有一个打瞌睡的人。我走过去贴着他坐下来。他睡得真香,裤兜翻敞在外面了都不知道。我把手伸进他的兜里摸到一把东西,抽出手来,迅速瞄了一眼,只是一点零钱。
揣进兜里,我站起身,准备离开换下一个目标。但是,我感觉周围气氛有点异样,似乎有眼睛盯着我了。
我保持着警惕,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出侯车室,后面明显有脚步声跟得很紧,我加快速度行走,后面的脚步也跟着快起来,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杂乱。刚出候车厅走到广场,有三个人立刻从身后围了上来。
我见过他们,是长期混这片地界的。
没容我说话,三人中的一个矮胖子一拳砸到我胸口,像铁锤子那么重,我没站得住一个猛退,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还没回过神,刚到手的和之前剩下的10几块零钱都被他们连拽带扯的搜刮一空。末了,矮胖子恨恨地扔下一句话:滚出火车站!搞清楚老大是哪个再来!
坐在地上,我上下摸着身上的兜,那张在黑夜里抚摸了许多次的卡片也没有了。
那只“摩托车”,没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我的小窝,差不多快后半夜了。
我饿着肚皮躺在床上,被胖子打过的胸口阵阵生疼,想起曾经有过的唯一亲人,奶奶。
奶奶的话这会儿从生疼的胸口蹦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萦绕:那年冬天的早晨,奶奶去地里搭棚子,路过河边看到一个大花布包裹,布包被夜霜和河水浸湿透了,里面一个冻得发紫的婴孩儿…她婴孩儿抱回家去,那双干枯的手磨出米浆灌进孩子的嘴里……
我蜷缩成一团裹在我的脏被褥里,流不出泪也停不下思念,我想奶奶。
房间里的霉味真有点像奶奶烧木柴散发的火热味道,烘着我,伴着木柴在火中燃烧的声音“噼啪,噼啪”,慢慢的,我睡着了。
周六的步行街人流更大。
我来到远东百货商场门口,靠着橱窗站着,装作漫不经心瞄着过往的路人。恍恍惚惚的,似乎所有的人都变成同一个模样,同一个模样的人身上背了不一样的包,摩肩接踵地交错、穿梭。
一团粉红带着一阵清香,我眼前一亮,猛然清醒了。
面前走过一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女孩,背着一个画着一只大老鼠的双肩背包。那只老鼠我认识,叫“米奇”,在步行街大液晶广告屏里见过,穿着一双大头黄皮鞋,两只长耳朵耷拉着,随着女孩欢快的步子一扬一扬的。
我的脚步控制不住的跟上去,跟在女孩的身后,好香啊,我贪婪地吸气,风穿过她的身体飘来的香味,像小时候奶奶种过的栀子花。
我伸出手,只是想拉一下那个米奇的耳朵,她好像发觉了,停住脚步回头,看到我的时候,也看到了我伸出来的手。
好美的一张脸啊!
我呆住了。我从她圆圆的、乌黑的瞳孔里,看到惊讶转变成惊恐,随后,她一声尖叫几乎刺破我的耳膜。 紧接着,我还未来得及分辨周围突然聚集的杂乱的脚步声,就被一群人压倒在地,双手被反过来扭到背上,雨点一样的拳头落了下来。
地面上好冰凉。
我没觉得疼,我使劲昂着头,想从人缝里多看一眼那个好看的姑娘。
又黑又小的房间,比我住的那个废品场的小窝还小还黑。
进来的时候,好多个穿着制服的身影在我跟前晃来晃去,反反复复地问我差不多的问题,反反复复地让我签字。我很得意自己的名字应该签得很漂亮,我经常写,蘸了口水在地上写。
什么都不想了,反正按奶奶说的日子,我刚满16岁。
晚上,我睡得比平日早很多,这儿的被子比我自己的厚实些,也没有那股子难闻的霉味。
又开始做同样的梦了,我依旧被河水冲进旋涡里,旋转着下沉、下沉,河水还是灌进嘴里、鼻腔里,淹没了我的头顶,不能呼吸,胸口压了千块石头样沉重。。。。。。
我使劲蹬腿,使劲蹬,蹬着了一块硬硬的石头,顺着这股力,我冲出了旋涡,手触到了岸边一棵老柳树垂到河面的枝条,我一把抓住了它。
原创图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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