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

作者: 偷李子的猫 | 来源:发表于2021-11-20 22:02 被阅读0次

    全天庭都传开了,月老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姻缘将至。

    全月老府也传开了,我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显示我就是月老的良人。

    好吧,以上大部分都是我的杜撰而已。天庭情缘冷漠,个个孑然一身,无人关心别人的事情,只有我日日关心月老,处处打听他的事情,才得知他最近给自己算了情卦。

    “天天打听月老,天天打听月老,都两百年了,搞得人尽皆知,你竟也不嫌害臊?”绛瞧见我从月老府方向回来,又出言讽刺。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好害臊的,你瞧瞧天上的这些个神仙,哪个会在乎别人的事情,修仙修仙,非要修到无情无欲才算成吗?!”我说着说着,不自觉带了些抱怨。

    这也不能怪我,毕竟我在他屁股后头跟了两百年!整整两百年!我只是一颗平平无奇柔弱无骨的小红豆苗苗啊~为什么要让我尝遍爱情的苦~

    我和绛都是在瑶池桥边的两个小妖,本体为红豆,其实除了我俩以外,这桥下还有许多红豆苗,却只有我和他,有了自己的意识。

    说起来我也比绛年长——如果只算开了灵智的时间的话。我在六百年前有了灵智,又经过一百年的无聊等待,身边才终于出现了绛。在我未化身成人前,我的身边只有绛,我们俩审美一致爱好相同,相处十分默契融洽。

    直到两百年前,瑶池举行了一次天庭宴会。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月老,说实话,他的模样在众神中也只能算是清秀隽永,却不知为何,只瞧见他一个背影,我就觉得心跳加速。好吧,一颗红豆苗也没得心跳,但是那一刻,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他了。

    就在我像喝了十斤二锅头的脸红时刻,旁边的绛也整颗苗都红了,我原先以为绛和我一样,都要被爱河溺毙,中意这个名为月老的男人,毕竟我俩之前的审美如此一致。但也是那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和绛最大的分歧,就是对于月老的态度。

    绛讨厌月老,很讨厌,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这种厌恶在他发现我为了去见月老,竟然可以化身成人了的时刻到达顶峰。

    “神仙不都这样吗?两百年了,你还没有看透他吗?”绛摇曳了一下他的苗苗:“也是你自己活该,喜欢上这样一个没心肝的东西。”

    我为月老辩驳:“这怎么能怪他!天庭上位列仙班的,哪个有七情六欲,不都是和跟冰柱子似的,冷得让人发颤吗?”

    “那你还喜欢上神仙?傻了吧唧的,不会是偷偷下凡被施了农家肥吧?”

    “你才吃屎,你你你个王八蛋........”不行,要反击!我眼珠子一转:“你一直叫我别喜欢月老,那我要喜欢谁啊,你的意思不会是让我喜欢你吧?诶,你干嘛瞪着眼睛看我,你不要喜欢我啊,虽然我平易近人天生丽质,但山鸡哪能配凤凰呢~”

    “你给我滚!!!”

    自从我修成人形以来,我和绛和平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内容全部都是关于月老。我说月老不近女色,他说那是薄情;我说月老气质独特,他说我是不是眼瞎。他渐渐习惯了我对于月老的苦苦追求,我也渐渐习惯了他对于月老的毒舌。

    就是这样吵吵闹闹,日子也过了两百年。

    我原以为这样的日子还会有两百年,四百年,甚至两千年,可不曾想,一切终于要到头了。

    月老从凡间带来了一位女子。

    说是两情相悦,即日成亲。

    当然,我指的是月老和她两情相悦,并不是我和月老。我甚至在想就算我和那个女子两情相悦也比现在好,至少我也算是月老此生都得不到女人。

    “放心,你现在的状态也是月老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

    我朝绛踹了一脚:“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哎,可怜呐,整整两百年都没成功的事情,别人两天就搞定了,哇,这样显得你好垃圾哦。”

    “哪里是两天,明明是两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你不知道啊?你不要可以夸大我和那个女人的差距。”我朝他挥挥拳头。

    “就你俩的差距还要刻意拉大吗?这不是已经犹如鸿沟了吗?”绛嗤笑一声。

    我难得的沉默了下来。我与月老相识两百年,为了与他多讲话,我用尽心思,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什么假装偶遇啊,厚着脸皮去找他,在他面前假装自己崴脚了啊等等等等,甚至就连找人假扮道侣来让他吃醋这样的方法都用上了,但他对我的态度还是和最开始没有差别,永远带有十足的疏离感。我也慢慢知道,天庭上所有的神仙,修炼越久,越是没有情绪。就像月老,他知道所有我做的事情,他只是不在意罢了。这样的神仙,这样的月老,竟也会拥有“爱”这种感情吗?

    嘶,我也确实挺好奇啊,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月老这样冷心冷情的人喜欢上呢?

    听红线说,月老对她喜欢的不得了,出门怕她累着,吃饭怕她噎着,喝水怕她呛着,瓷娃娃都没这么金贵。

    红线是月老身边的小童子,因修行时常常偷懒,因此道行不深,身上还存着一丝人情味儿。这两百年的时间,我与月老关系没有丝毫进展,与这小童子倒是结拜成了兄妹。

    是的,兄妹。虽然他的个头才到我腰部,但年龄却足足长了我千岁。为了接近月老,这声兄长,我也必须喊了。后路我都想好了,等我以后和月老喜结连理,想必他也不敢让他主子喊他一声大哥。

    我怀着十万分的敌意去见这个女子。

    还带着我的拿手好菜——西红柿炒鸡蛋。天庭上鸡少,但是鹤多啊,所以更准确的来说,这是一盘西红柿炒鹤蛋。

    我拿好恶毒女配的剧本,心里冷哼道:女人,待会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我对月老府的路线铭记在心,轻车熟路地走到月老房前。

    敲门。

    开门的是个女的。

    我后来才得知她叫纤纤。人如其名,身量纤纤,像个病美人儿。

    她直勾勾盯着我手里端着的菜,惊呼:“太巧了,你怎么知道我刚好想吃西红柿炒鸡蛋?啊月吩咐你的吗?”

    啊月,月老吗?两百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月老,我撇撇嘴,这爱称也太随意了,若是太上老君,岂不是要叫啊太?

    她伸手想端我手里的盘子,我死抓着不放手。

    月老的声音从房里传来:“怎么了?”

    她收回手,把头转向屋内:“有人送了一盘菜。”

    “咦,谁啊?”月老走出来,看到是我,脸色一变,“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后面又加了一句,“这个也端走。”

    我面色如常,只是喉咙微微发胀。

    两百年了,我曾无数次期盼过他对我有别样的情绪,开心也好,讨厌也好,我都可以欣然接受。但是没有,他对我的态度永远都是漠视和不在意。次数多了我也就不抱希望了,安慰自己反正神仙都是这样,月老这样当然不足为奇。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露出别样的情绪,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我想吃这个。”她侧着抬头看月老。

    我从不知道月老的脸上竟会有如此宠溺的表情,他今天的表情丰富程度足以让我感到惊奇,而这如果不是托这纤纤的福,我大抵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了。

    月老先笑着对她说:“好。”接着又转头对我说:“那就留下吧。”

    喉咙里突然像卡了一块老痰,我想狠狠朝他们脸上吐过去,却也做不到,想往下咽,嫌恶心的慌。

    纤纤转过头,笑着看我:“可以吗?”

    “啪”一声。

    盘子碎了。

    这是我第一次直视她的正脸,确实是个美人,和我也有三四分相似。这可不是我自夸啊,可能美人大抵总是相似的吧。最主要的是,看清她的第一眼,我就好像被天雷砸中了一般,慌神许久。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位妹妹,我曾见过的。”

    看着她和月老双双愣神,我给了月老一个眼神:抱歉,你的bg人生,终究是被我毁掉了。

      三

    有件事我猜错了,我和纤纤真的很合得来。我们俩审美一致爱好相同,就连看男人的眼光都一模一样。

    不过有件事我猜对了,纤纤确实是个病美人。

    自从来到天庭,她的身体越发虚弱了。慢慢的,就连和我抢做西红柿炒鹤蛋这个任务都干不了,只能静静养病,而她即使身体虚弱,见到我也必然和我斗嘴几句。我嘴上说着绕不过她,却也知道她心地纯良,如果没有月老,就凭她勇于尝试西红柿炒王八蛋,我们定能成为知心朋友。

    月老为纤纤的病伤透了脑筋,什么药都舍了脸面去求,我惊叹爱情竟然能让他完全变了一个样,像是被七情六欲的浪打在了海里,从裤脚滴落的水滴都翻涌着强烈的爱意。

    我看着他们俩恩爱,看着他们俩互诉情肠,明白了心绞痛不在病理层面的含义,感受力心肝脾胃在酸醋里走一遭的滋味。但我还是对他们俩恨不起来。我爱月老,情不知所起,好似命中注定;我亲近纤纤,不知缘由,无从解释。

    可纤纤的病依然没有任何起色。

    我原以为,纤纤接下来会像平常的凡人一样,面临死亡。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不久之后,纤纤的身体竟然好转了。

    紧接着,天庭里就传出老君丢了颗金丹。

    据我所知,老君的仙丹锻造工序繁杂,耗时历久,材料极其珍贵,每颗都有不同功效,每颗都要登记在册。凡人成仙困难重重,不仅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更要渡过九转天雷,而这颗仙丹的功效却是能让人即刻成仙,珍贵非凡。玉帝震怒,竟有人敢破坏天庭风气,下旨定要找出这个偷丹贼。

    天庭上少有情爱,人情淡漠,故此月老府一向少有神仙往来。我想,只要月老把纤纤藏好了,月老府众人也闭口不提,这日子就能过下去。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月老府突然来了一群天兵,把纤纤带走了。

    月老也跟着走了,走之前转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呆在原地许久。

    我懂月老的意思。我喜欢他许多年,是这月老府中最适合出卖纤纤的人。

    不仅月老这么想,府中的人都这么想。

    可我没有。

    真的没有。

    纤纤讨人喜欢我知道,可我竟不知道能到如此程度,月老府竟无一人相信我,没人再和我说过一句话。

    “这不是纤纤的缘故,是你这几百年来眼中只有月老,又事事都为月老,他们自然相信你为了月老什么杀人放火的事都做得出来。”绛难得安慰了我一句。

    “那你呢?你为什么相信我?”

    “笑话,我们俩相处百年,若我连你着这笨蛋心肠都看不穿,我还哪有脸说比你聪明。”

    我给他一脚:“滚!”

    听说玉帝本想让纤纤魂飞魄散的,可架不住月老担了全部责任,苦苦哀求,甘愿自废半生修为抵金丹仙力,玉帝才只抽回了金丹的仙力。可纤纤本就虚弱,少了这股仙力自然就离香消玉殒不远了。

    月老虽然抱着纤纤回来了,可魂也挂在纤纤身上了,我毫不怀疑如果纤纤去了,月老也就没有生机了。所以会月老来找我,我受宠若惊。

    月老开口说,纤纤想见我。

    我说,好,刚好我也想看看她。

    纤纤又瘦了,即使盖着薄被,我也能看出她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肉,堪堪包裹住全身筋骨,想必是抽取金丹,让纤纤的病情雪上加霜。

    她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啊月,你先出去,我有事单独和她说。”

    月老没动。

    我喉咙一阵发酸,我知道,他既怕我伤害他的心上人,又怕和纤纤在一起的时日少了这些时刻。

    纤纤只能加大了声量:“你先出去。”或许是好久没这么大声说话了,她紧接着就咳了两声。

    月老一个箭步往前,蹲在床前问候,直至纤纤重复了多次自己无事之后才三步两回头往外走。

    纤纤说:“我知道自己不久与世。”

    我点头:“我知道。”看这脸色就知道,最多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这次我被抓,我知道不是你说的。我信你。”她看我良久,叹了一口气:“临死前我记起了很多事,终究是我对不起你,让你这样喜欢一个人,白白糟践了感情。”

    我脸色发沉:“我喜欢谁和你何干,你莫不是来和我炫耀的吧。”

    “这是他的情劫,却是我的死劫,”纤纤看着我的眼睛:“千年前,我只是一个小仙,那时,关于凡间的情感,我已然断的七七八八,我们神仙,要往上走,就要度一劫。我初见月老,就生出爱慕之情,我当时以为,我的这一劫就是情劫。”

    她喘了一口气,接着说:“直至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劫是死劫,若是月老不把他剩余的修为给我,我怕是当即就要去了。”

    我问:“既是死劫,那你即刻也要死,怎么能算过了呢?”

    她摇摇头说:“所谓死劫,是指那一刻的劫难,过了最险的那关,那么接下来自然无虞了。”

    我问:“那你现在怎么还是这样?”

    “这便是我对不起你的地方了,”纤纤强撑着身子起来,我上去扶了一把,把她靠在床边,她冲我笑笑:“多谢。我现在这样,是因为月老他的劫,还没过。当初我爱慕他,求之不得,竟想参拜仙人,却忘了自己就是仙人。我手捧一捧相思豆,全数洒在瑶池桥边。”

    我好像悟到了什么,凡世间,红豆就是相思豆。

    “我对他的爱,皆汇入你身;我对他的恨,大抵也是这样,这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我想到了绛,想到了他对于月老无故的憎恶,想到了我自己对于月老的无端爱意,想到自己对于纤纤无缘由的亲近,我醍醐灌顶,所有的情绪如释重负,却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这么说来,我全部的情绪,都是你给的吗?我难道生来就是为了爱月老、生来就是给你们的劫难做垫脚石的吗?”

    纤纤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和她对视片刻,终究败下阵来:“罢了,不过区区两百年,我既修出人形,又得知事情原委,将来定不会重蹈覆辙,无端消磨时光。”可她只是愧疚地看着我,说:“我猜,他的情劫有你,若是没有你,终究还是没有尽头。”

    “我就要被糟践吗?从始至终装着别人的情感,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本心!”我站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月老还等在门外,他如今没了修为,不过片刻就如古稀之年。他从我身边掠过,迈向纤纤,我虽然知晓事情原委,却还是觉得心里像被剐了一刀。我感叹天道的无情,能收放所有神仙的情爱,又畏惧它的强大,能把一个人玩弄于鼓掌。

    我刚出府门不久,身后就传来了纤纤的死讯。

    紧接着,又是月老的死讯。

    我知纤纤不会死,也知月老不会死,他们都是大人物,这些磨难不过是他们更进一步的工具罢了,但一想到他们,却还是悲痛万分。

    我在天上呆了一年,就感觉自己犹如行尸走肉。

    纤纤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时时在我心头回绕,若是月老的情劫果真需要我,我这样一直躲下去,不知道他们要在凡间吃多少苦头。天上一天,凡间一年,我逃了三百多天,不知他们在凡间又经历了几世情缘。

    我还会时常想起月老,我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他,尤其喜爱他有了感情之后鲜活的模样,我已然分不清这究竟是纤纤的爱,还是我的爱了,如果我有爱的话。

    所以我决定要做一件事——入轮回。

    绛决定和我一起。一年前他从我这得知所有真相,苦笑一声:“还亏得我自负聪慧,原来连感情,都是别人施舍的。”

    兜兜转转,所有人的命运,好像都已被注定。

    我姓潘,名沁,年方二八,待字闺中。

    上次元宵灯会,我出门遇见一位公子,惊鸿一瞥,误终身。

    后来我听说他是晋国公家的公子,名越。

    后来我听说他已经和沈家的女儿定亲了,女子名纤纤。

    再后来我听说上次的元宵灯会也是二人第一次相遇。相视一眼,情投意合。

    我坐在梳妆台前,呆呆地看着铜镜里的身影。

    母亲为我许了人家,我不喜,却无从反抗家中安排。

    我吩咐丫鬟取来温水,再支开她们。

    看着从手腕上流出的血将铜盆里的温水染成鲜红色,我缓缓记起了一切,喃喃道:“原来她唤你的是啊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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