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妖怪来也
黄豆大的雨点敲打着瓦片和窗户,屋檐下雨水很快就成串的流下,看这气势是一场豪雨无疑。小凤仙感到凉爽袭人,周身通泰。雨声虽大,仍能听到有人在胡同里撕心裂肺地喊叫:“老天爷,好雨啊!往爷身上浇!”她翘起嘴角一笑,受到感染一般,有一种想把窗子打开伸出手去接些雨水的冲动。
这场大雨,确实是浇透了大地,驱走了暑热,雨是好雨,可若是下到明天,小班的生意恐怕就受拖累了。
“应该下不到多长时间,这是雷阵雨,过会子就得!”小顺子专程来安慰小凤仙,“一般的贵客,都是晚些才到的,等雨下完,时辰正好儿!”
小凤仙推开窗子说:“顺子哥,你操的哪份子闲心?你哪只眼看见我着急麻慌、百爪挠心的了?客人不来,我倒自在。赶紧去门口给客人打伞去吧!你的伞不够了,我能借你一把。”
“得得得嘞,我是闲吃萝卜淡操心,那你就擎好吧,一会儿我把客人给你请进来,你可要顺带着给我美言几句。让你顺子哥也舒坦舒坦。”
小凤仙没搭腔,人影消失在窗前。小顺子悻悻地,下了楼张开伞冲进雨里,四周围哗哗的雨声,让他心里对自己说的话也没个底。
这场雨,是老天爷的恩赐,同时,也考验了一些人的耐性。小凤仙坚信,她从来也没有在一场雨里感到心慌意乱。
那位客人昨天说过,说过“明日再来”,所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看他的样子,倒不像是一个食言的人……可是,遇到这么大的雨天,他还会来吗?若是还没有出发,那只好等上一时,等到雨停或者变小,若是已经在路上,大雨迷茫,那车夫还认不认得路?——不会,哪有客人这么早天还没有黑就到胡同里来的!或者,不来也好,我在这雨中清清静静,端的是好——若是能有个通风报信的人才最好不过,跑来告诉一声来或不来,可惜,没有……
雨还一直下,不小,没有些许停的意思。
她喜欢雨,从小就是这样,喜欢雨的味道、雨的姿态、雨的情调,记得小时候淋在雨里光着脚丫将积水踏得水花四溅,长大了,学会在窗前望着雨幕冥思,追寻雨点的来处与去处,还曾在幽静缠绵的潇潇雨夜填词作曲,拨弄琴弦——一切都是那么新颖奇特,又那么纯洁自然。
她静坐窗前,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她感觉很久很久没有在这样的雨里,回忆过往的事情了。记忆里的事,大都发生在烟雨迷蒙的细雨中。从和养母生活在破败的小草屋里,到被寄养在雕梁画栋的大户人家里,从被卖到秦淮河的妓院里,到来北京城的八大胡同讨生活……以往十几年连续的历史,经过时间的推移,变成了片段,经过雨水的冲刷,褪去了颜色,在某些特殊时候,这些黑白色的片段,很容易就被碾成了碎片。她宁愿记忆永远是碎片,拼凑不起,她也不再陷入苦恼和自艾。
小凤仙经常会想起云吉班以前的一个红妓女,叫萍露的,自己刚来的时候,正赶上萍露重病奄奄躺在床上,那时萍露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她拉过小凤仙的手,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们都不是自己的人。”小凤仙永远也忘不了萍露那双凹陷无神的眼睛和淡无血色的嘴唇,永远也忘不了那句好似自言自语般的留言。
“不是自己的人”,小凤仙明白其中直白的含义所在。进了妓女这个行当,身子就不是自己的了。签了卖身契,就失去了人的自由,活着,是在为别人活着。哪还能像大家小户的小姐姑娘,自由自在的一起结伴游玩,穿起学生服读书写字,风风光光的出嫁去相夫教子?一个妓女,只有陪好客人的责任,照顾好老板生意的义务,哪还有什么“自由”?就算是辛辛苦苦攒足了私房钱,把自己从妓院里赎出来,从良立户,嫁个看得起自己的男人。又有几个得了善终?无非是嫁给人做房小妾,在家庭中毫无地位可言,运气好碰了个好男人,还能过几年好日子,倒霉的就是上当被骗,所有的家当全被骗光,最后落一个光身子一文不名,仍然是被抛弃。萍露就是一个例子,走投无路、凄凄惨惨的从外地回来继续接客,耗尽了身体最后一点精气神。还有那远近闻名的赛金花,不是洪状元归天后就被赶出家门了吗,才不得已开了一家怡香院,重起炉灶。
小凤仙与小班的姐妹们在一起,聊起将来的打算时,有的就说是命该如此身不由己,想多了也没用,白给自己找罪受,过一天算一天;有的说多挣些钱,将来有一天自己赎了身子出去;有的说将来开妓院做领班;有的说盼望着能碰见一个好男人,将自己带出去,过上美满幸福的好日子。小凤仙耳闻目睹,不甘心自己走上前人的老路,可也想不到什么破解命运的好办法。对于将来,她没有想那么具体,没有一个清晰的把握。说实在的,他在抵触,抵触这样的命运安排,心中有逆反,逆反这样的生活境遇。她的内心中,还想做一个正正常常的女子,不想因为做妓女,就完全搅扰了自己的那一份纯真的心思。
这场雨今晚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过了亥时,雨变小些,小凤仙已经不再盼望什么,收拾心思宽衣入睡。书桌上笔墨未干,宣纸上留下一阕词:
即那般去,莫如不来。院落幽静音信杳,风颠轻薄扯衣角。雨梳檐里青草,人面没入寂寥。何期能了。
一番拨弄,再顾茫然。琴弦空挂不作傲,毫尖蘸墨意气饱。目穿十里高墙,心攒万千烦恼。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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