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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清,我又来看你了。”陆离缓步来到床前,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他长了一双狭长黝黑的桃花眼,笑起来如同慕离园的一池春色。
苏慕清转头,慕离园的莲花池就在窗外几步之遥的地方,这么近,于她而言却遥不可及。
“苏慕清,”陆离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别想再自戕,有我陆离一日,你休想踏出这慕离园一步!”
“啊!”苏慕清惊醒,手扶着贵妃榻大汗淋漓。
“夫人,夫人这是又做噩梦了。”浅碧赶紧替苏慕清拭汗。
“呵呵。”苏慕卿自嘲一笑。“那是什么?”
“是寒姨娘亲自送来的桂花茶,刚刚夫人在休息,她便放下茶走了。”浅碧想了想,终是露出轻蔑之色。“她来多半是为了过几天要进门的三姨娘。”
苏慕卿端起茶,却被浅碧拦住。“夫人还是别喝了,茶凉伤胃。”
“无事,茶凉清心。”
“好一个茶凉清心。”陆离手摇玉扇,款款而入,悠闲地坐在苏慕卿对面。“浅碧,我要与夫人一同用膳,你去安排。”他说完放下扇子,深情地看着苏慕清。“你若喜欢喝桂花茶,我让寒儿再做一杯给你送来,这杯就不要再喝了。”
“多谢夫君心疼”。苏慕卿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单手托腮望着陆离。她身穿一件月白色的亵衣,脸上未施粉黛,清丽中带着一抹娇嗔。
陆离痴痴望着她,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初见她时的情形。那时陆离还未发迹,只是苏慕卿父亲手下的一名伙计。 有一日苏父派陆离送货回家,陆离在后院卸完货,口渴难耐,便从井里打了一桶水,直接往嘴里浇。
喝到一半,就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身后传来。陆离回头,看到苏沐清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唇角轻扬,当真应了那句灼若芙渠出鸿波。
从那一刻起,苏慕清便烙在了陆离的心里。随着时光飞逝,他对苏慕清的爱,就像水一般融入了他的血肉里。
“夫君今日来,可是为了迎娶三姨娘的事?”
“清清,雨儿虽然出身低微,但善解人意,性情温柔,会如寒儿,翠儿一般对你毕恭毕敬的。”
“清寒翠雨,除了我的名字,其他三位姨娘都是夫君改的名字,只是不知下一位姨娘再进门时,该起何名?”
“清清,无论我娶谁进门,你都是我陆离唯一的妻子,其他人跟我养的蛐蛐,鹦鹉一般,都是供我消遣的玩意而已。”
苏沐清笑而不语。
两人默默用完午膳,陆离正想再找话题,只听苏慕清说道:“夫君,我上午做了些绿豆糕,既然来了,吃一些再走吧。”
陆离喜出望外,连道好。
“我嫁入陆家十年无所出,夫君纳妾是理所应当的。”
“清清,我,咳咳……”陆离突然咳了几声,撩起衣袖,手臂上已起了一层红疹。
“这绿豆糕里有杏仁粉?”
“不错,”苏慕卿不急不忙的站起,“我是个小气的女人,还望夫君见谅。”
02.
陆离身上的红疹过了整整五日才好。这五日他一直住在三姨娘雨儿的别院,为的就是不让家里人知晓他此事。可有些事越想隐瞒却越瞒不住,陆母不知怎得知晓了此事,勃然大怒,罚苏慕清在祠堂跪一个月,抄女则百遍。
苏慕清坦然接受。白日在祠堂里跪一天,晚上回去接着抄女则。
浅碧见她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心疼地劝道:“夫人。这也不是陆爷第一次纳妾了。您何必这样惩罚陆爷,不仅授人以柄,更惹的老夫人生气。”
“浅碧,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自讨苦吃?”苏慕清头也不抬地继续誊抄女则。“你来陆府的时间短,还不了解陆离的性格。我若是不闹上一闹,陆离会觉得我越来越不在意他,对我的看管也会变本加厉。”
“夫人,浅碧不懂。陆爷对您看的越紧,不是越证明他在乎您吗?”
苏慕清放下笔,左手揉捏着刚刚握笔的右手,目光望向窗外那轮皎皎明月。过了一会儿,幽然一叹。“只可惜,我已经不在乎了。明日还要跟雨姨娘去观音庙,今晚就抄到这里吧。”
第二日清晨,苏慕清早早更衣而起,唤来浅碧后发现她的脸色极为苍白。她摸了摸浅碧的额头,竟是发烧了。她让浅碧留下休息,浅碧极不愿意,解释道:“昨晚我明明记得睡前关了窗户,不知什么时候窗户被风吹开了,这才着了凉。”
“没事,你受了风寒,若是再折腾一天只怕会更严重,我们是坐马车去,你放心在家休息。”苏慕清劝道,最终还是把浅碧留了下来。
她用完早膳,在大门口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遥遥见到雨姨娘挽着陆离怡然而来。
陆离看到她,立刻面露微笑,脱开雨姨娘的手,大步走过去解下自己的金丝披风裹住她。
“这几日天气冷了不少,怎么还穿的这样少。”
苏慕清浅笑,余光扫到雨姨娘嫉恨的眼神。
“多谢夫君关心,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也好,早去早回。”陆离还不忘吩咐雨姨娘,“雨儿,路上一切都要听夫人的。”
雨姨娘低头应了声是。
观音庙位于城西的福安山顶,传言里面的观音娘娘很灵,一直护佑着城中女子喜乐安康。苏慕清刚嫁给陆离前两年,为求子嗣,几乎月月都去观音庙上香。后来陆离娶了妾室,有了子嗣,就变成了如同今日这般,被陆母逼着上山求子。
雨姨娘生得面容娇柔,说起话来也是柔声细语,在苏慕清面前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上车下车都主动搀扶,嘴上更是不停地嘘寒问暖。她见苏慕清人温和安静,慢慢就放宽了心,将话题引到了陆离和苏慕清身上。
03.
“听夫君说,他年轻时是姐姐家的伙计,后来与姐姐一见钟情,姐姐爱惜夫君才华,不顾父亲反对,与夫君一同私奔到了这里。夫君感念姐姐真心,从此奋发图强,才有了今日的家业。看夫君对姐姐十年如一日的爱护,令雨儿真是羡慕。”
苏慕清倚在车窗边,抬眼望着她,微微一笑,“陆离过敏的事,是你找人透漏给老夫人的吧?”
雨姨娘一愣,脸色霎时雪白,然后一点一点变成了红色。
苏慕清继续说道:“陆离不想多事才去你那里,而你却私下告密。他最恨被身边的人利用、算计,若不是你怀了身孕,他必不会让你进门。”
雨姨娘脸色错愕,牙齿在下唇上咬出一排清晰的牙印。
苏慕清不再看她,闭目养神。
突然,车外传来一声尖叫:“山贼,山贼啊!”
“山贼?”雨姨娘吓得浑身一激灵,身子本能的缩到车子一隅。
苏慕清拔下头上的金钗,低声道:“找机会逃走。”
门帘被粗暴地从外面撩开,一个山贼见到车内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露出猥亵的坏笑,一手一个将她们拽了出来。
他等在外面的另一个兄弟解下缠在腰间的绳子,要把她们绑起来。
苏慕清趁他把手伸向自己腰的刹那,用藏在手里的金钗狠狠扎入他的手臂,接着用身体撞向最先把她拽出来的那个山贼。
雨姨娘见两个山贼一个受伤一个倒地,愣了一下,急忙使出全身力气向山下逃跑。她头也不回地一直跑着,没过多久终于遇见了一对夫妇,报出家门后便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陆离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
他到衙门寻了捕快,又带着家里几个会功夫的家丁赶去救人,最终只找回了马车,还有雨姨娘的婢女云葭和赶车的马夫。
云葭当时吓昏了过去,马夫又被山贼打的昏迷,他们都不知道苏慕清被山贼带去了哪里。
陆离急得红了眼,点着火把带人从山顶到山下来来回回找了两遍,最后在半山腰一处草丛里,发现了苏慕清的一只鞋和他那件被刀砍成细条的金丝披风。草丛的尽头,是深不见底的山崖。
陆离跪倒在山崖面前,睁大眼睛往崖底看了很久很久,突然吐了一口血,栽倒在了地上。
后来衙门的捕快带人去搜了几次山,依然没有找到苏慕清的踪迹,只凭着那只鞋和披风,以苏慕清跳崖而死结了案。
陆离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能下地走路。
他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慕离园。
那是他和苏慕清最初琴瑟和鸣的爱巢,也是他后来囚禁苏慕卿的牢笼。
无论是爱,是恨,是喜,是忧,苏慕清都一直在他身边。
可如今,只剩下满园的冷寂和萧瑟。
04.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日子悄然而逝,不知不觉已是苏慕清走的第三个年头。
在这三年里,陆离又娶了三位姨娘,但妻子的位置却一直空着。有朋友劝他续娶别家女子,或是扶正一位小妾,他都拒绝了。在他心里,妻子只能是苏慕清一人。
这晚他在外面喝完酒回家,走了没几步,就听到雨姨娘院里传来呜呜地啜泣之声。他走过去,就看到云葭跪在园子里哭泣。云葭身旁不远处,还有一个摔坏了的盒子。
云葭面带委屈,期期艾艾道;“奴婢的母亲爱吃杏仁酥,奴婢就买了两盒,打算明日回娘家捎给母亲。谁知小少爷看见了非要吃,奴婢便拿了一块给他吃了,结果小少爷立马咳嗽还起了红疹。雨姨娘找大夫来瞧,说小少爷是对杏仁过敏。雨姨娘大怒,罚奴婢在这跪三天三夜。”
陆离听完摇了摇头。他吃杏仁过敏,所以家里从不买和杏仁有关的食物,没想到儿子竟遗传了他的体质。
他瞥了一眼地上那个被摔坏了的盒子,莹白的月光下,上面的红色贴纸已断成了两截。
陆离盯了那贴纸良久,突然攥住云葭的手腕,声音隐隐带着一丝轻颤:“杏仁酥,你买杏仁酥的地方,叫青水阁?”
云葭吓得不知所措,惶然的点了点头。
青水阁,是城西一家只卖杏仁酥的店铺。老板娘自称姓穆,人人都称她为穆娘子。穆娘子虽然只卖杏仁酥,但她做的比别家的杏仁酥要更软糯香甜,加之价钱实惠,每日店里客人络绎不绝。
“穆娘子,来两盒杏仁酥。”
“好的。”穆娘子把红色贴纸往盒子上一贴,提笔写了“青水阁”三个字。她脸上戴着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双清亮美丽的眼睛和光洁的额头,举手投足间隐见娇美温婉。
“我要一百盒。”
穆娘子一怔,抬头便看到陆离阴沉的脸色。
他们两人四目相对了许久,最终是穆娘子先打破了沉默。
“有什么话等我关门再说。”
“哼,我没那个耐性!”陆离大喝,拉着穆娘子的手进了内堂,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反手扯下穆娘子的面纱。
“好一个穆娘子,苏慕清,一招金蝉脱壳,你玩的真是高明!”陆离怒目圆睁,狰狞笑道。“你买通两个盗匪充当山贼,当着雨儿的面演了一出救人的戏,最后又留下鞋子和披风在悬崖,让所有人误以为你激怒山贼被杀。你知道我没见到尸首会怀疑,会派人四处寻你,便索性待在最危险的地方,待在我眼皮底下,开了一间只卖杏仁酥的铺子。我对杏仁过敏,家里从不买杏仁酥,这样你就不会被我发现。”
陆离咬牙切齿地瞪着苏慕清,眼神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这一步步,真是环环相扣,算无遗策!”
苏慕清冷漠地盯着他,倏然拔下头上的金钗抵在脖子上,一字一字冷冷说道:“你说的没错,但我绝不会再跟你回去。我宁可死在这,也不会再成为阶下囚!”她说完不带一丝犹豫地扎向自己。
陆离眼疾手快,攥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扣,她吃痛却还是拼命抓紧手里的金钗。
05.
陆离惊讶地看着她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容,他知道她的倔强,就算手被拧断也断然不会松手。他紧紧地盯着她,愤怒的眼神中渐渐染上一层悲哀。
“苏慕清,你就这般恨我?”陆离低吼道。
“是,”苏慕清勉强牵了牵嘴角,挤出一个惨淡的笑,“我宁可死,也绝不再回去。”
陆离闻言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他用手抚着额头,脑海里满是苏慕清决绝的眼神。“我问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离开我的?这几年你对我是不是一直都在演戏?”
“是的。从你囚禁我,娶寒儿进门的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要离开你。”苏慕清冷眼瞧着陆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被你灌入软骨散,如同废人终日般卧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陆离,既然你背叛了我们当初的山盟海誓,为何不肯放我走,为何要我活的那般痛苦!”
“所以,你后来对我虚与委蛇,装出一副顺从乖巧的样子,让我误以为你想通了,不再囚禁你?苏慕清,你骗的我好苦。”
“是你逼我的。”苏慕清一字一字地回答。
陆离愕然,抬眼对上苏慕清愤恨的目光,只觉得仿佛有一只手,将他的五脏六腑紧紧揪在了一起。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年娇俏可人的少女,那双脉脉含情的眉眼如今已变得冷若冰霜。
十年夫妻,最后竟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陆离从腰上拔出防身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腹部。
“陆离!”苏慕清吓得面色惨白,冲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清清,对不起,不要离开我……”
06.
陆离这一刀虽然刺得很深,好在避开了要害,又救治及时,高烧七日后终于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到苏慕清坐在床边守着他,双眼红肿,脸色苍白,既欣慰又心疼。
他开口想要说话,却忍不住咳了一下,牵动了腹部伤口。
“阿离,是不是伤口疼了?”苏慕清赶紧握住了陆离的手。
陆离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你终于又叫我阿离了,真好。”
苏慕清眸中渐渐浮出一层泪光,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阿离,你何必如此呢?”
“清清,我不能没有你。以前都是我的错,等我伤好了之后,我就回去遣散了那些小妾,然后接你回家。”
“不可,她们可都是为你生儿育女的人,她们走了,你的孩子们怎么办?”
“孩子跟她们一起离开。”陆离紧紧握住苏慕清的手,像是溺死之人握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我会给他们足够生活一辈子的钱,让他们一生衣食无忧。清清,我已经失去了你三年,断然不能再失去了。答应我,别再离开我。”
苏慕清凄然与他对视良久,目光默默转向窗外。
屋外春风和煦,阳光明媚,枯了一个冬天的柳树,枝桠上长出了一个又一个绿芽。那般勃勃生机,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清清,答应我,好吗?”陆离又一次乞求。
“好。”
陆离在苏慕清的悉心照料下,身体恢复的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他们一起回家的日子。
当天他一早坐马车来到青水阁,苏慕清早已收拾好了细软,沏了一壶茶坐在内堂等他。
”阿离,你尝尝,这是我这段时间做的桃花茶。”苏慕清倒了一杯递给陆离。
陆离嗅了嗅,果然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当年他们新婚燕尔,生活还很清苦,只能勉强吃饱穿暖,哪里还有钱买茶。可苏慕清是富家小姐,从小就爱饮茶,于是就想了个法子,日日收集朝露,配上用蜂蜜腌渍过的桃花瓣,做成了桃花茶。后来陆离生意越做越大,家里买了各种各样的名茶,苏慕清就再没做过桃花茶了。
“真是许久未喝这桃花茶了,”陆离喝完,诚心诚意道:“清清,饮下此茶,一切如初。”
“阿离。”苏慕清眼底湿润,唇角勾起一个苍凉的弧度。她闭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清清,我……”陆离震惊,伸手想要握住苏慕清的手,谁知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待他醒来时,只有跟随来的马夫站在床边。
“夫人呢?”
“夫人?夫人出去买东西了。”
“她走了多久?”
“大约三个时辰了。”
陆离大惊,顾不得浑身的酸软,强撑着来到街上。他举目四望,路人来来往往,自己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苏慕清,”陆离捂住胸口,仿佛这样才能缓解那里的锥心之痛。“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找到你!”
青山对峙,绿树滴翠,清流潺潺,怪石卧波。
一叶扁舟载着一位老船夫和一位年轻女子,逐渐消失在水天相接的远方,唯留女子悦耳的歌声点缀千里山河。
“何须与君借风月,青山长川皆爱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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