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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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想起那梦中隐约的乐曲声,貌似是雅纳切克的《小交响曲》,小提琴演奏,当然也可以用钢管乐器,中欧式的宁静管弦乐。这使得她很疑惑,从哪个方面来看,她都没有接触过交响曲。这首交响曲很古老了,那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事了,沐浴在阳光下的捷克斯洛伐克,空气中散发着氤氲的清香,人们享受着生活,投身于数学解析以及艺术创作中,《小交响曲》应运而生,只可惜和平的泡影并没有持续太久,不久后这里将会被纳粹占领,硝烟代替花香再次氤氲在空气中。历史上是这样写的。
她并不清楚那是不是梦,像是一段浮在自己脑海中的具体的记忆。说是前者却又是那么的真实,说是后者,看起来又有些虚幻缥缈。
那段印象与她的生活毫无关联,在她看来仿佛像是别人的记忆。不过如果是梦境倒也正常。但最近总是时常做这个奇怪的梦,后来场面开始变得奇怪,周遭的风景变成暗黑色,什么也看不见,树木连同土壤,在天上高高地悬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身上穿着衣不蔽体的衣物,手里拿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小提琴,嘴中的牙齿参差不齐,她哼唱着节奏,不停地在原地演奏雅纳切克《小交响曲》,准确无误,甚至节奏感比很多著名的小提琴家要强,一曲终了,梦境分崩离析,闹钟也在这时正好响起,是早晨的五点三十分。
我怎么可能和那个恐怖的女孩有交集呢?她最近一直在想,她天赋异禀,是一位拥有绝对音感的演奏者。在她的命运中,一切都是如此得心应手。简单的乐曲只需要听一遍,再困难的乐曲,只要稍加练习,便能很好地掌握。出生在一个十分阔绰的家庭,父亲拥有一家跨国石油公司,母亲是位卓越的小提琴家,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为她报名了各种培训,两岁开始学习阅读乐谱,四岁开始掌琴,六岁就能够完成一首独立的进行曲。
总之这段具体的印象对她而言,倒像是生命中一部分的存在,那团薄雾状的印象悬浮在她脑海里,不知从何而来,并且挥之不去。
她特意在空余时间去图书馆查阅资料,找到了雅纳切克这个人,并且翻阅了与他有关的所有历史。只可惜这种恐惧感并没有因为了解他而消减,反而让迎鑫更加的烦躁。
“不就是个普通的梦吗?我到底在担心什么?”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她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演奏,但是始终没有选好要演奏的歌曲。在选择方面她总是会犯难,今天该穿什么啦,该化怎样的妆啦,长裙会不会更儒雅啦等等。也难怪,她的衣柜比一间单人卧室还要大,面庞遗传母亲的姣好基因,衣服简直可以打理好一整个二百人合唱团,并且豪不重样。
那就这首《小交响曲》吧。迎鑫这样想到,人生中她再没有遇到过比她优秀的琴手了,即使她是梦中的一个虚拟的幻象,迎鑫也要在现实中赢过她。满足她不可一世的自尊心。
她站到舞台中央,身穿格调儒雅的大衣,手里拿着风灵牌小提琴,正如其名,曲声婉转悠扬,正如风灵巧地舞动。
一曲终了,掌声如雷灌顶,滔滔不绝。
2.
我在凌晨五点三十分被小黑吵醒,小黑是一只公鸡,它之前是黑色的,小小的就像一块煤炭,那时它只有我手心那么小,我经常把它轻握在手心,它会发出可爱的啾啾声。不过任何小时候可爱的东西到长大后变化莫测,小黑现在变成了一只勇猛的公鸡,头上的怒冠彰显它的威风,有时它会帮我啄走那些欺负我的小男孩,但是它的声音变得冗长,还是小时候的啾啾声比较好听一些。
上小学之后,那个自称高人一等的大学刚毕业的老师,她总喜欢让别人罚站,还特别喜欢把罚站变成一件特别丢脸的事,她说,只有没有爸妈管的孩子,才会被罚站。那天她是对着另一个男孩说的,那是我第一个认识的朋友,也是我第一次罚站。
男孩拳头紧紧握住,似乎是在忍耐,头垂得很低,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喂,你相信她说的话吗?”男孩向我搭讪,“我才不是没有爸妈管的孩子,爸爸今天才让我好好学习要听老师话,不能顶嘴。”
“可能她说的是气话吧。”我这样回答道。
放学后,我和男孩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其实只是很近的一段路,他的爸爸在远处接他。我一直跟在他身后。
“喂,那个……我给你说一个秘密,那就是啊,我其实没有妈妈,这个秘密我只跟你说,你不要跟别人说。”
“你怎么那么好啊,都可以没有妈妈,我还以为妈妈是规定要有的呢。我妈妈不让我吃冰淇淋,要是我没有妈妈,就可以天天吃冰淇淋了啊。”他把我身后歪掉的书包背带拉正,随后回过头来,用羡慕的眼光看向我。
走到校门前时,他突然从地面上消失不见,他把两只胳膊伸平,好像在天空中滑翔,在他爸爸的脊背上。
父亲总说要早睡早起,女孩子要早点懂事,早点嫁人,我的好日子就会到来。毕竟是要嫁人的,要尽快学习生活技能,父亲是这样说的。
早上起来后,我从冰箱里找出仅剩的番茄与鸡蛋,用打火机点燃一片枯叶,把它放在用砖堆砌的炉灶里,火焰迅速地扩散,我很感谢它们给我温暖,并且将火焰燃烧时的橙色铭记在心,橙色是温暖的,我这样想着。
父母各自分走了家里一半物品。母亲带走了所有的零钱,首饰,还有父亲的一半灵魂。父亲每天魂不守舍,他把自己泡在灌满酒的浴缸里,被发现时身体被泡得发白发皱。
接着有人成群结队地来家里搬东西,我总觉得我们的家变得更大了,空间更多了。我不清楚父亲是不是也这样想,据说这是祖父给父亲留下的房子——我父亲为此自豪,因为这栋房子帮他娶到了我母亲。
他会在没事的时候用砖堆砌一个滑梯,在我下滑的时候把砖推倒,在我哭的时候笑,在我笑的时候让我去干繁重的农活,慢慢地,我就不想笑了,即使是在看《蜡笔小新》那样滑稽的动漫时都不敢出声,我怕父亲让我去打扫鸡舍,我不希望我橙色的连衣裙上粘到污秽,这是母亲没有带走的那一半东西。除此之外,母亲嫌那把小提琴太重,在分拣物品时把那把小提琴排除在外,将它留在家里。时间在它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包括被腐蚀的木头,以及菜刀挥砍时的刀痕。
父亲酷爱喝酒。自从母亲带走他的另一半灵魂后他就总是举杯独饮,或者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去城市里喝酒。有时会把他的朋友们带回家来,一起去参观家里那群非常擅长下蛋的母鸡。
爸爸的朋友们对能下最多蛋的母鸡没有兴趣,他们貌似很喜欢站在我的身旁,用宽大的手臂把我围住,其中汗液的味道和酒味混合在一起,比小黑的身上还要难闻,但我知道他们是爸爸重要的朋友,不能惹他们生气。我只好容忍他们在我身上胡乱地摸着,但小黑怎能看我受这种委屈,它貌似不知道这几位是贵客,对着爸爸的朋友们猛啄,还啄到了不知道是谁的下腹部,疼得他哇哇直叫。
我知道父亲难堪,一定会把怒火发泄在我身上,并且醉意正浓的父亲会做出什么事,那是我不敢想象的。他一定会把腮帮子鼓起来,怒目圆睁地瞪着我,拽起我的头发,往掉漆的红色木柜猛捶,之前他对待母亲就是这样,父亲的咒骂声盖过母亲的求饶声,黑暗中我听到母亲的头骨撞到潮湿的木头上,发出软软的闷响。没有理由,因为父亲的心情就是理由。
我只好趁乱带着小黑跑出了家,云软绵绵地飘在天上很低的地方,蜻蜓在我的头上轻舞,至少目前我是安全的,目前。
我不敢把小黑再次带回家中了,父亲一定会把它杀死,并且让我来烹饪它,在吃它的时候肯定还要叫上我,在我为小黑死去而哭泣时放声大笑。我把小黑带到了远离小镇的地方,在狭小的鸡舍待了太久,它似乎对眼前的开阔景象感到十分激动,扑棱扑棱翅膀,时不时的发出长鸣,我能体会到它很开心,比起之前绵长无味的声音来显得更有旋律。不清楚为什么,我对声音异常敏感,对旋律掌控精确。
“去吧,小黑。”我对着离我远去的小黑告别,“你自由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自由,但看到扑棱着翅膀往山中飞奔的小黑,不知为何鼻头一酸。
天已经黑了,月亮被云层遮住,什么也看不见,似乎要下大雨。我暗自庆幸,掂量着脚步,把鞋子脱掉,祈求着不会发出什么声响。父亲这个时间,一定会在二楼独自喝酒,只要我悄悄回去,明早早些起床,说不定父亲的怒火就会消退一些。
刚走进门,冷不丁传来的是一句怒骂,“死丫头跑哪去了!要把你爹我饿死吗?给我去把饭做了,回头我再收拾你!”
我被吓了一跳,酩酊大醉的父亲瘫倒在桌子上,旁边放着一台收音机,我不清楚父亲在听什么,不过看起来应该没有想打我的冲动。我去把火点好,橘黄色的火焰温暖着我,如果这一刻温暖能够永存就太好了。我做了点面条,往里面加了父亲爱吃的蒜,实在是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用来做饭了。
做完这一切后,我躺上床,把门紧紧关上,静静地聆听除了心跳以外的声响。所幸一切如故,黑夜还是那个黑夜。
当我再次惊醒时,映照在白色天花板上的是橘黄色的灯光,父亲在我的头上,他嘿嘿地笑起来,笑中却少了点慈祥。他对我说:“孩子,来穿上这件新衣服,爸爸请你吃糖。”
我有些诧异,父亲从来没有为我买过任何东西,他说女孩子现在打扮好看没有用,穿别人剩下的就可以了,于是我的衣服要么大要么小,要么破洞要么少一个袖筒。
这是父亲第一次为我买衣服,他甚至轻轻地帮我穿上这件样式奇特的衣服,十分轻盈,好像童话故事里皇帝的新装。
他还把一颗橘黄色的糖果放到我的嘴里。甜蜜代替了口中的苦涩,那晚我记住了,橘黄色是甜的,我一直看着橘黄色的天花板,父亲用冰凉的手抓住我纤细的手臂,指甲刺进我的皮肤,我期望着橘黄色能够带给我温暖。可是我却感到越来越冷,手臂是冷的,父亲的吐息是冷的,自己的心里好像也是冷的。但是我不伤心,我觉得父亲肯定也是喜欢我的,不然这次我没有哭,他为什么要笑呢。
于是那天夜晚,我身上的几块伤疤旁又多了几块淤青。
父亲离开了屋子,窗外的雨点终于是落下来了,空气中氤氲着水气以及一些我无法形容的味道。
桌子上那台收音机父亲忘记关了,从中发出优美的旋律。那是雅纳切克《小交响曲》,小提琴演奏,中欧式的宁静管弦乐。
我哼唱着节奏,站在整个屋子的中心。歌声很快传遍了整个屋子,我已经不怕父亲突然醒来的毒打了。因为在这一刻,我体内的某种基因似乎被唤醒,那些与生俱来的天赋指引着我,即使我没有听过演奏,没有读过乐谱,也能联想到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捷克斯洛伐克,人们沐浴在阳光下,空气散发氤氲的清香,《小交响曲》应运而生。
曲声婉转悠扬,正如风灵巧地舞动。一曲终了,窗外的闷雷传来,滔滔不绝。我瘫在桌腿旁边,把小提琴紧握在怀中,但愿能做一个甜甜的梦。
她忽然想起那梦中隐约的乐曲声,一位演奏者站在万众瞩目的乐厅里,身穿格调儒雅的大衣,手拿风灵牌小提琴。
那曲声婉转悠扬,正如风灵巧地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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