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空气异常干燥,一丝风都没有。婆婆坐在轮椅上气色看起来还不错。我到那里已接近九点。
下课时,李炎问我晚上是不是要回父母家?我说是,第一次对他撒谎。
害怕让别人知道和李炎的关系,尤其是夜晚。到了夜晚我对他的渴望任谁都看得出来吧。上课时还能躲在最后一排不被发现,到了月色下,怎么可能不被人察觉呢。
婆婆说麻烦我走一趟是为了烧一些东西,她站不起来,只能请我帮忙。这么多年在上海一个朋友都没有吗?我有些诧异。
轮椅背后用红色胶带贴着爱心轮椅四个字,看来是街道或居委会借给居民用的。银灰色布料反射着日光灯,一片片惨白。
黑纱在桌子上已经按上别针。我这才明白是给死人烧东西。
婆婆说家里没什么,就一些旧衣服,要不带着木箱子一起烧了吧,热闹些。
她像询问我意见,我连连点头,并不明白正确的流程是什么,只是一味点头,好像必须全部答应下来,不论婆婆说什么。
“你来拿吧,我腿上放不了重东西。”
“好的。”
一把抱起旧衣服,咖啡色棉袄起了球,摸上去像皮肤上出的疹子。
两件衬衫,一条冬天的裤子。剩下就是毛衣,扎在手臂上,又刺又痒。
有了这些,火一点就能着。我暗自想着。
房子后面有一小块空地,不时传来附近住户的咳嗽声,矮平房里的灯多半都已经关掉。有几家窗户忽明忽暗,也许开着电视。
一般烧东西要到半夜才行。
我把东西堆在门口,转身回屋,搬动木箱时费了点功夫,木箱子很沉,尽管我知道里面是空的。
“真的要烧掉吗?”我想说的是如果烧掉箱子,婆婆家就没有地方放衣服了。
“烧了吧。”婆婆淡淡地说。
一阵风吹过,婆婆说话的音调丝毫没有起伏,令我不明缘由的不安。
老人都接近神明或鬼怪,尤其在夜晚或清晨见到他们时。
尤其在做这种鬼怪事情时。
“方侑,你来。”
我应声走到她身边,弯下腰。
“房门旁靠墙放着一个纸袋子,他们没给我安好就走了,说是让我自己弄。”
“什么纸袋子?”
“就在那边。”
的确是一个纸袋,我回忆着进门时是不是看到过这个袋子。徒劳一场。
我把袋子拆开,花花绿绿的纸片和一根根火柴棍一样的东西用尼龙绳捆在一起。
“这是什么?”我问。
“是房子。”
我松手,背后渗出汗来。悚然、迟钝、想逃。
“送来的人应该帮我搭好的,但他们说林林只付了一部分钱,所以他们不负责搭房子,把袋子一扔就走了。”
这帮混蛋。我在心里咒骂道。
“那丫头又被抓走了,就不该出来。”
“不要这么说,婆婆。为什么被抓走?”
“偷东西。她不学好,不读书也就算了还和一帮不学好的孩子在一起,整天除了骗人,骗钱,不知道忙什么,结果都忙到里面去了。”
说这些话时仍旧不能从婆婆语气里听到悲伤或是生气。反倒还有一种深受苦难的人才明白的慈悲。
她又说,“方侑这样的女孩该有好的生活。”
羞愧难当,心和脑袋一样痛。
“哦,那他爸爸是这么死的?”我问。
“他爸爸一身毛病,什么时候死都是死。我腿不方便,做七的日子也算不清楚,烧完东西就算结束了吧。”
我的头开始裂开般疼痛。想起第一次老婆婆家,他跌倒在水沟里的情形。的确是病恹恹,没一点人的力气。
“那你的腿现在怎么办?”
“街道给我找了律师,他说交给他来处理就行。”
“我们是不是要等到半夜才能烧。”
“是,要一点以后。”
“那我把房子搭起来,东西堆在后面没关系吧?”
“没有关系的,画个白圈放在里面,人都会绕着走。”
“好。”
婆婆说窗台有一盒学校拿来的粉笔,用粉笔画一个就好,我画了几下,眼色很淡,地面肯坑挖挖还有很多黏在上面的脏东西。
我告诉婆婆粉笔画不清楚,婆婆又说,“那要怎么办?用点面粉可以吗?”
也许可以,但会被吹走,沾点水吧。从袋子里舀出两碗面粉,这下容易多了。圈画好后,我开始搭房子,纸片很薄,一用力就破掉,但特别好粘。
搭建工作非常缓慢,婆婆的叹息声时而清晰,时而只是哈气般薄响。
染色工艺粗劣不堪,不一会,手指第一关节成了红色,一擦就会起火。
就用这双手去点火吧,我竟冒出这样的想法。肠子打结一样。
一小时后,房子完工,是栋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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