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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是现实延伸出的裂缝。
嘘,有人吗?我听到“嘀咚”几声在不远处传来,我顺着声音走去,周围漆黑一片,但我能瞧见不远处有光。我再喊了一声,有人吗?可无人应答,我接着往下走,那股声音越来越近。我感觉到脚下的泥土有些松软,低头看了一眼,有一排小脚印,很明显有人来过这里,按照脚印大小推算,可能是个青年人。我又喊一声,请问,有人吗?还是无人回应,我接着往深处走,光彻底消失了,抬头望向天空,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瞧见,只剩下一层又一层雾。我比方才小心,慢慢挪动脚步,隐隐约约看到两旁的树,我扶着树一步又一步地往前走,那股“嘀咚”声越来越近,直到鞋子湿透我才发觉我到了河边。我弯下腰摸着冰凉的水,不知道水有多深,在摸索中我触碰到一种硬物。我连忙挪开手,只见另一只手从河里蹦出来牢牢地握紧我的手。我连忙喊道,谁!河里的那只手慢慢浮起来,在我面前晃了一下,可光线太暗,我只感觉到一阵风从眼前飘过。我连忙退了几步,身旁有一道影子往河那边延伸。我瞧了四周一眼,退到月光最明亮的地方,嘴里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周围很静,水声在我耳边回荡,仔细一听,好像有另一股声音往我这边靠近,像是脚步声。我盯着前方,怕错过什么,视线一直紧咬着不放。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吓得连忙喊道,你到底是谁!那个声音在说,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李天然!我惊讶地望向四周,连忙摇头,说,你是天然,不对,天然怎么可能在这里?那个声音又说,对,我是天然,你不记得了吗?是你没有接住我,让我跌进河里,你都忘了吗?我额头的汗水滴在鼻尖,心快要蹦出来。我下意识地迈步,可那只手飘到我眼前,它的力气很大,把我往河里推。我说,天然,我们是朋友,不是吗?那股声音确实是天然的,可他人在哪?我又看了一下四周,还是没有人,但声音是从河里传来的。我盯着河面,在自己快跌进河里时,我又一次看到那只手。我再次喊道,天然,你是不是在河里?奇怪,那股声音消失了,但那两只手紧紧地拽着我的衣服,将我的身子往河里拽。我使尽全力立在岸边,可却抵不过那两只手。就这样,我被拽入河里。
待整个身子坠入河里之后,我看到许多条鱼,但有一条不合群的鱼在我面前晃。我瞧见它嘴里吐着泡泡,又看了看它身上,好像有一道疤痕,这疤痕瞧上去有点眼熟。那条鱼发现我,嘴巴张得比方才还大。我感觉氧气在慢慢流失,想往上游,却被那两只手按在河里。那条鱼游到我眼前,它的嘴巴张得很大,口腔里发出一股声音,小江,是我,我是天然。我的嘴巴开始泄气,身子往下坠,水灌进我的身体,逐渐夺走我的意识。我的眼睛快永远合上,在缝细中间瞧见那条鱼变成一张脸,而在那张脸上有一道疤痕刻在右眼眼角处。我心里喊道,救命。我快被水淹没,可当水埋过我脸颊时,眼睛却在慢慢睁开。我的额头全是水珠,便擦干水珠坐在床上,瞧见女儿站在面前,她那老套又令我反感的叫人起床方式让我不得不死盯着她手里的盆。她瞧我醒来,朝我扮鬼脸,又看向外面喊道,妈妈,爸爸被我淋醒了。我瞧见女儿那小脸蛋却生不起气来,只好点了点头说,好了,我醒了。
我从床上起来,换上白衬衫和黑色西裤,将领带放在背包旁,再沿着客厅走去。房子不大,走几步便到厨房。这房子是我和妻子六天前租的,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再回乡下,而来市里的第一天,我同样做了一场梦,梦里我瞧见李天然正坐在椅子上念着《出师表》。我问他,念这个干嘛?他说,你都不记得了吗?在这张桌子旁原本是你的座位,你仔细想一想。我疑惑地看向四周,说,总感觉这里很熟悉,我是不是来过?他眼睛泛红,摇了摇头,说,小江,你当真忘记了?我感觉到他的悲伤,也许曾经这间教室有我与他的共同记忆。我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他说,那你记不记得十六岁那一年的事情?我想了一下,一束光落在他的桌子上。他拽着我说,走,跟我去一个地方。我说,什么地方?他没有说话,紧紧拽着我,他的劲比我想象中大上许多——明明我高他一个头,却还被他拽动。他说,我们有一个约定,你还记得吗?我说,什么约定?他指向不远处,说,前面是火车站,你说过等我们长大以后一起去市里,有印象吗?我感觉这句话很熟悉,看向前方,有一辆火车在轨道中行驶。他说,走,我们去买票。我说,我想想,我好像真的忘记什么。他甩开我的手,朝火车那头喊道,你忘记与我相关的一切了。我追过去,瞧见前面挤满人。他摇了摇头,挤进人群。我朝他喊道,你等我一下,我有些事情还无法确认。他说,你回去吧,你有你的生活。我说,我想知道你是否存在?他笑了笑,说,重要吗?我愣在原地,瞧见他的身子快扑向火车。我连忙喊道,你要干什么?他说,我想让你再愧疚一次。我说,什么!他朝我微笑道,再见了,小江,你会记住我的。他说完,跳向火车。等我再次看向他时,他却倒在轨道上,火车碾过他的身体,血溅在我脸上。我吓得喊了一声李天然,身子颤抖地立起来,待再次睁开眼只瞧见妻子正在收拾房间。我问她,老婆,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李天然的人?她摇了摇头,说,没听说过。妻子说完瞪了我一眼,接着说,你有时间问这个,还不如多投一份简历,还有下午面试别忘了。我连忙说,好,我知道。来到市里第六天,我还是没有找到工作,面对房东的催租,我只好躲在房间里。虽然过得不容易,但我还是想弄明白那两场梦。我在想,难不成李天然只存在于我的梦中?这种想法不太肯定,而与李天然有关的梦,总是在空闲时间涌现在我脑子里,那种真实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的,让我开始相信李天然的存在:他定在我的生活中充当着十分重要的角色。为了证实这一疑问,我打算给母亲打一个电话。
自从来到市里就很少打电话回家,母亲住在家乡倒数第二条街第三座房屋,在那一条沙子路往下延伸的时候,我能清晰瞧见大小不一的脚印,而关于那些脚印我已然记不起是谁的。母亲曾告诉过我,我十六岁那一年头部受伤,导致一些记忆从脑子里抛出去,一些模糊的画面原先会有,可到现在却消失了。我无法将记忆找回,就连过去的缝隙我也很难挤进去。我想,知道我过去的,除了母亲便很难找出第二个人。我耐心等待母亲接通电话,直到母亲的声音出现在手机里,我才松了一口气。我直接问母亲,妈,你有没有记得一个人?她说,谁?我说,李天然,木子李……没等我说完,母亲的声音打断我,说,没,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怎么了?我再次确定,真的没有这个名字?母亲说,我骗你有什么好处,没有就是没有,你也别多想。我松了一口气,说,行。母亲说,我先去忙。说完,她便挂掉电话。
我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前面是一个电梯,往一旁的窗外瞧去,灰沉沉的,没有乡下的蓝天让人感到舒适。在不知不觉中,我想起家乡。妻子朝我喊道,再不去面试就迟到了。我立直身子,将回忆搁置在一旁,但关于李天然这个名字我不敢怠慢。也许,在时间夹缝里,他确实真实存在过,而极有可能的是他只认识我。抱着这一想象,我系上领带背上背包走出门,光落在门前,影子冒出来,我指着影子,心里暗想:我的影子该不会就是李天然吧,也有这种可能,在我儿时我时常给影子取名字,如瞧见金黄色的麦田,我便给影子取名为“小麦”。许是在某一个瞬间,我将自己的影子命名为“天然”,而姓则随了我,与我同样姓李。“李天然”这个名字,这样一想倒不像是人名。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嘴角带着微笑又往前走了几步,没等我走出小区门口,手机却响起来。我拿出手机瞧见是面试公司的电话连忙接听。我说,你好,我正准备过去。电话里头是人事部女员工的声音。她说,不好意思,因为部门经理今日有事出去,关于你的面试时间可能要推迟到明天。我说,好,那明天几点呢?她说,下午四点。我说,行,那明天见。我挂掉电话,扯了一下系好的领带,松了一口气,往回走,经过一片草地,那张脸浮现在我脑子里。我说,奇怪,好像真在什么地方见过一片类似的草地。草地里的草很多,一眼望过去,它们随风倾斜。我想起来了,在家乡的山上有过这么一片草地,而当时和我站在草地上的还有一个人,可我记不起他的模样,难不成是李天然?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动,我不知不觉走到门口。在准备敲门之前,我的脑子里出现妻子指责我的画面,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想,要不去其它地方打发一下时间再回来,可当我挪动一步时门却开了。我瞧见是女儿,立刻嘘了一声,可女儿向来与妻子站在一条线上,她无视我这个“废物老爹”,用她甜甜的声音喊道,妈妈,爸爸回来了。妻子的声音从屋里撞出来,什么?他回来干什么!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妻子却在我身后吼道,你给我站住。妻子虽瘦,但气场从不亚于任何人。我说,面试官临时有事,让我明天再去面试。妻子白了我一眼,拉着女儿的手说,小小,我们回家吧。我往前走了一步。妻子指向我喊道,你什么时候找到工作,什么时候回来。我立在原地,直到自家的门关上,我才意识到那扇门后也许并没有完完全全属于我。我叹了一口气,往家外围的窗户瞥了一眼,只瞧见女儿将窗户拉上,还隔着玻璃朝我做了一个鬼脸。我钻进墙角,轻轻敲打玻璃,说,小小,我是爸爸呀。女儿朝我挥手,嘴型挤出两个字——“再见”!我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去哪里?往前走了一步,我似乎看到不远处有一条河流,而李天然就立在河岸旁。他说,我在等你。我想,他也许于我而言真是个很重要的人,可能他并不在市里,那么我与他的认识可能是在家乡。我喃喃自语道,要不回家乡一趟吧,这个家今日怕是进不去了。我失望地看向那扇木门,总感觉门后有好几盆水,正往我脸上淋,能这么做的除了我的女儿,当然,还有我的妻子。
我转过身,用手机订了一辆车,从市里到家乡大约要一个小时。我站在马路旁,看着一辆又一辆车驶过,不知道等了多久,我的车才到。我打开车门与司机对了电话号码的尾数便坐在车上。司机的脸我看得不是很仔细,一束光印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分为阴阳两面,在这两面的缝隙中,总感觉藏着一道疤痕。我被车晃了一下,身子靠在车窗上,打了一个哈欠,眼睛微闭着,在逐渐合拢的那一瞬间我又瞧见那一条河,而李天然正站在河岸旁。我问他,河的那头是什么?他露出微笑,说,是大城市,总有一天我会进城看一看。我抬头望向天空,等我再看向李天然时,他又一次消失在我眼前,只瞧见一团雾往河那边坠。我跟着雾走过去,喊道,李天然,你在哪里?河水十分浑浊,我的声音在河边回荡,但没听见李天然的声音。我看向那头的芦苇,隐隐约约瞧见他那有缝补过的短袖挂在上面。我走近一看,芦苇上有血迹。我猜,极有可能是他的血,便再喊了一声,依然没有人发现。我继续往前走,那一头又是一条河流。我的裤脚浸在河里时,感到刺骨的凉意。忽然间,不知道踩到什么,我迅速低下头看,那是一只手,顺着手往上看,是李天然的脸,他满脸是血,用手紧紧地拽着我的脚说,小江,我不想死,不想。我连忙退到一边,设法将他扶起来,可他身子很沉,一直往下坠,河水不深却有一股莫名的力将他吸进去。我瞧见河水平面形成一个漩涡,而他被卷进漩涡中,身体逐渐变得血肉模糊,一团鲜红的血溅在我脸上。我颤抖着身子,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还在车上。我透过车窗望向外面,那金黄色的稻田横在路两边,稻谷弯曲着腰,像一群有礼貌的人在欢迎我回来。再往下走就快到我的家乡,我总感觉离家乡越近便离李天然越近。我看着这一条熟悉的路,以往路过时,我从不会在意外面,而今日我提起几分精神望着外面的人,如遇到与我相识的,我便会问他或者她一个问题。
司机忽然停下车,说,再往前走,我不好掉头,你在这下怎么样?我说,行,我下来走一走。我提着包,下车之前打开包检查一下,除了那好几份简历皱了好几张之外,其余的没有什么变化照常搁置在书包的某一块位置。
我走在路上,遇到邻居家的张婶,便朝她招手。她看向我,说,小江,你有空回来了?我说,对,就回来看看。她说,这次回来待多久再走?我说,过几天吧。她说,那也挺好,不然留你妈一个人也怪孤单的。我说,也是,我一到市里找到稳定的工作就回来接她。她说,那你得加把劲了。我想起李天然,脸色一沉,说,对了,张婶,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李天然的人?她摇了摇头,说,没听说过。我接着问,那你记得我小时候喜欢和谁一块玩吗?她笑了笑,说,你小时候不都是和我家轩儿一起吗,你们那时候可爱到河边抓鱼了,不过你总是慢吞吞的,我家轩儿性子急,好几回都不等你嘞。我跟着笑了一下,说,那还有其他人和我们一块吗?她摇了摇头,说,你不记得了,从你那个混蛋老爸走了之后,你就不爱说话,也没人主动搭理你,还是我偷偷让我家轩儿去陪你玩呢?我叹了一口气,有意避开她,朝她挥了挥手,说,我先回家看看。我接着往前走,瞧见洪伯正坐在门前吸烟。洪伯在这儿待了几十年,很多人和事情他都知晓。我迅速朝他走过去,打了一个招呼。他瞧见我,说,几天不见咋瘦了。我说,没有。他说,是不是你媳妇又凶你了?我强挤出微笑,说,没。他说,小两口就是这样,床头吵架……我打断他,说,对了,洪伯 ,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李天然的人?他眼珠子转了一下,说,有叫林天然,也有叫李然的,偏偏没听说过叫李天然的。我失望地朝他挥了挥手,说,那我先回了,有空再去你家坐坐。他说,去吧。我往前走,快到家门口时,听到屋里传来母亲唱戏的声音。我敲了敲门,喊道,妈。屋里传出母亲的声音,是小江吗?我说,是。她打开门,几根白发丝在我眼前晃。我说,妈,有一件事情我想不通。她说,什么事?我往前走了一步,说,先回家,一会再说。她看了我一眼,说,怎么不带小小回来?我说,跟她妈在一块呢。我的语气多少有些埋怨,母亲像听出来,说,吵架了?我说,没。母亲说,你呀,回来也不说,好让我多买一点菜。我说,妈,我问你一件事?她说,什么?我说,你当真不认识李天然?她说,不说过了吗?没有就是没有。我说,我总感觉自己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她说,你许是十六岁那会跌进河里,记忆混乱了吧。我说,我跌进河里?怎么没听你说起。她叹了一口气,说,还不是怪那个人。我知道母亲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我那喝醉酒就开始打人的父亲。我说,和他有关。母亲转过身,说,就是他害你跌进河的。我发觉母亲眼眶红了,想接着问,却不忍心让母亲回想起一些伤心事。她说,那混蛋真不是东西,回来收拾东西把家里值钱的都带走了,你追他到河边,他还把你推进河里,哪有人这样当父亲的。我叹了一口气,说,妈,别想了,都过去了。母亲点了点头,说,行,我去给你买点菜,你先回房休息一下。我点了点头,走回房间,收拾一下床铺,感觉有些疲倦,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耳边隐约传来火车碾过隧道的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朝那股声音走去,我瞧见火车正停在我前面,里面似乎有不少乘客。我不知所措,站在原地,身后有人推了我一把。我转头看向他,正是李天然,不过他一点也没变,眼角依旧有那一条疤痕。他说,上车呀,还愣在这干嘛?我难以置信,仔细打量他,说,李天然?他说,是我,快上来,我给你买好票了。我跨上车厢,里面挤满人,有好几个人坐在行李箱上。我瞧见李天然踮着脚绕过那几人的行李箱旁,说,让一让。我紧跟在他身后,车子晃了一下,身子倾斜,紧靠座位。一旁肥胖的女人拿起瓜子瞄了我一眼说,小心点。我点了点头,再次看向前方时,李天然不见了。我连忙挤到前面,还是没有他的身影。奇怪,他去哪了?我边走边看着四周,好像没有瞧见他。忽然,一阵喊叫声从前面车厢传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紧接着我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我喊道,让一让。车厢里挤满人,一个老头端着一盒泡面,正看向前方,下巴仿佛快贴在泡面盒上。我绕过他身边,看到前面的窗碎了一地,有两个穿制服的男人:一个拿着扫把清扫,另一个拿着对讲机喊道,不好了,出事了,有人从这掉出去了。我往外面瞧了一眼,掉出去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天然,他头磕在地上,流了不少血,手举着两张车票,看了我一眼,手臂下垂,眼睛微闭。我生怕他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连忙喊道,李天然,你醒醒,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和我去哪里?你醒醒呀。那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跳下去探了李天然的呼吸,朝我摇了摇头,说,孩子,你朋友的事情是个意外,方才风太大了,谁也没有想到会卷来一块石头。我指向票,说,麻烦你帮我把票拿过来。穿着制服的男人点了点头,朝李天然身边走去,可还没到他身后,又是一阵风,将他手里的票卷起来。车子被风晃动几下,我从破碎的窗跌出去,手指差一点就能握紧那两张票,可风太大,将我卷入半空中。我呼喊几声,什么也没瞧见,等我再次睁开眼,一束光透过窗前。母亲敲了一下我的床,说,起来吃饭了。我抬起头看了一下母亲,她的眼睛有几分似李天然。我掀开被子,爬起来,说,你先去吃,我一会就到。她说,行,你快点。我从床上下来,走向大厅。
母亲炒的菜有一股熟悉的香味,我许久没有吃过母亲的菜了,在市里那几天,妻子硬是将我挤进厨房,还一口又一口说着她喜欢的菜。我做的不好吃,还要瞧她脸色,重做一遍。我叹了一口气,看向母亲,说,妈,吃饭吧。这个屋子很是空荡,一张四方形的餐桌搬在中间,我和母亲相对而坐。她今日炒的菜都是我喜欢吃的。我说,妈,你说老是做梦是怎么回事?她说,许是压力大了吧,你刚想着去市里发展,压力不大才怪。我说,不都是为了小小日后能在市里上学嘛。母亲说,那也不能给自己太大压力。我说,也是。也只有在家,我才感到舒适。母亲见我夹着她给我炒的菜,脸上露出微笑。我一时不知道做些什么,只好接着夹菜。母亲说,你快生日了,要不留在这过吧。我摇了摇头,说,还有几天嘞,得回市里找工作先。母亲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一个劲地给我夹菜。我吃完,将碗留在原地,便看了屋里四周。我总感觉,在某一个地方藏着什么。我顺着回忆翻找,没等母亲吃完饭,我便想到院子里的枯井旁,我曾在那埋了一个铁盒。我从屋里提出一把锄头。母亲见状连忙走过来,她手里的饭碗都来不及放下,便朝我喊道,你拿锄头干什么?我说,我好像藏了一个盒子在这。母亲脸色一变,拉长着脸,说,不许挖。我说,为什么?她说,都是关于那个人的,你都忘记了吗?我确实记不起了,便摇了摇头,走回屋里。我将锄头放好,从窗的缝隙里瞧了母亲一眼,她从院子里走回来,脸上挂着一滴泪珠。我心里有些不好受,走回房间。
厨房里响起母亲收拾饭碗的声音。我静静等着,按照以往,母亲会午睡一会。我假装躺在床上,直到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我才从床上爬起来,慢慢地走出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小心翼翼提起锄头往外走去。院子一旁布满青苔,顺着青苔走几步便瞧见那口枯井,在古井旁刨开几成土,汗落在泥土里,渗过铁盒,发出不一样的敲击声。我将锄头放下,用手轻轻挖开边缘,将铁盒取出来,看了看四周再将其打开。里面是一张又一张照片,有河流有草原等的风景照,也有我的个人照,可这些让我感到不奇怪,然而最底层的几张照片却让我挪不开眼睛,在那几张照片里,很明显我身旁站着一个人,而更明显的是这个人被剪掉了,只剩下肉眼能瞧见的痕迹。这个人该是谁呢?我的记忆早已经模糊不清,会不会是李天然?或者说,是他?我那个混蛋老爹。我想知道答案,准备冲进房间,可当我迈前一步时,泥土里折射出一道光,下面貌似还有什么。我接着用手挖开那个折射出光的物件,没有什么稀奇,只是一张边缘十分透明的照片,我将那张照片拿出来,是母亲还有另一个人的合照,而另一个人同时被剪掉了。我猜,这个人定是我的混蛋老爹。这一猜想让我退却,我往后退一步,将照片重新放好,再用锄头将泥土回填,直到一切恢复到原状之后,我才起步离开。再次绕过厨房时,母亲还没醒。我想,就这样吧,让模糊留一个边界,而这一边界在现实中留下一条缝隙。我在等时间过去,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母亲醒了,夕阳落了,晚饭熟了,又是一张餐桌,又是两人,还有一阵沉默。我说,妈,我吃饱了。其实,这次我吃得很少。当然,母亲也是。留下的饭菜装进一个又一个盘子,母亲在厨房洗碗。我在隔壁沉默,夜来得十分安静。我躺着,扯开窗帘,夜空往下坠,印在窗边。一切都晃在眼珠子里,慢慢沉下去,又慢慢消失。月光将我的影子剥离,我闭上双眼,影子与我已不是一体。影子说,它要杀了我。随着光化成一把利刃,握在影子手里。我感觉手臂一阵刺痛,血液滑下来。我说,你为什么要杀我。影子的脸慢慢浮现出来,是那张我熟悉的脸。它说,认出来我了吗?那张熟悉的脸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我说,李天然,怎么是你?它说,是你杀死我的,你都忘记了吗?你为什么要放手,在那条河流之前,你本该握紧我的双手,让我活下去的,对吗?我说,不对,我记不清是什么样,我想我要重新记住一些东西,哪怕是痛苦的存在。它说,是呀,你那痛苦的存在,不如从那一条流动的河流开始。我说,我什么都知道,我定是选择忘记了。它冷笑道,那他呢?我说,谁?它指向我身后,说,他。我回头看了一眼,他正是我的父亲,他和以往一样,留着八字胡戴着一副白框眼镜。父亲说,天然,你怎么也在这?它说,你来了。我说,快离开他。父亲拿出一个手电筒,它开始拼命延伸,快到河边时,它坠进河流。父亲举着手电筒,往河里照去,它消失了。我低头看了一眼,只瞧见一条鱼。父亲说,它死了。我说,没有,它没有死。父亲拎着一个酒瓶砸在地上,说,死了就是死了。我说,没有。父亲推开我,我的身子没站稳,跌进河里。有一只手拽着我,它又出现了。我说,你没死。它说,我变成鱼了。我说,那你要游到哪儿去?它说,去大城市,我想坐一趟火车,去更远更远的城市,你能带我去吗?我说,好,我带你去。它说,快,不然我要消失了,拽着我的手。快!我说,不好,那里有光,好像前面是一座房子。它说,房子前面有一辆车,你快跳上去。我说,那你藏好,先别出来,我往那跑。它说,好,我使劲把你推到车子旁。我感觉自己的身子在滚动,车厢里有无数个行李箱。我被推到车旁,车门忽然打开,那股力量将我推到座位上,车上没人。我望向车外,母亲正提着一个行李箱在后面追,她哭了,脸颊旁黏着白发的是她的泪珠。我说,妈,你回去吧,等我,我会接你到市里去的。她点了点头,怀里抱着一个铁盒子,上面还沾着泥土。车忽然停在一座房屋前,一个肥胖的女人瞪着我,喊道,先交房租。我拍着剩下空气的口袋,趁她不注意溜进屋里,屋里很暗,它跑出来,说,这就是市里?我说,对,离我们最近的城市。它说,我不想待在这里,我要坐上火车去更遥远的城市。我拽着它说,等等,你先等等,以后我们会抵达的。它摇了摇头,往外延伸。我打门,瞧见不远处的河流,它好像又变成鱼游走了。我向前走了一步,小小跑出来,喊道,爸爸。我回过头,屋里还是很暗。忽然,闻到蜡烛烧焦的味道,在那股味靠近时,妻子端着一个满是蜡烛的蛋糕。她微笑着对我说,老公,快许愿吧。小小拽着我的手,说,爸爸,生日快乐。我眼眶溢出泪,一时感动得说不出来。妻子站在身旁唱起生日快乐歌。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一个愿望挤出来,在内心深处呐喊道,愿,李天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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