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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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一个快乐的单身汉，我快乐不是因为我单身，是我在休息的时候喜欢唱歌喝酒。和我一起玩的朋友有很多，但单纯爱喝酒的朋友是刘文。

刘文出来喝酒的时候也不太多，和我喝酒，我就是听他唠叨他媳妇儿，我无所谓，用别人的苦恼下酒也是一种乐趣。

今年因为值班没有回家过年，本来以为会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度过大年三十，没想到刘文也没有回家。刘文来到我家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整个人像老了二十岁。

虽然我们只有两个人，但因为是大年三十，我还是收拾了四热二凉六个菜，酒是海之蓝，因为“梦”太贵了。

刘文和我是老乡，一个乡的老乡，当然现在已经不叫乡叫镇了。老乡在大年三十就肯定聊风俗，我们老家的习俗是三十晚上吃饺子，然后一辈儿的堂兄弟聚到一起到长辈家串家敬酒。

自古常说燕赵多义士，河北的酒文化中，也始终透露着一股豪侠之气。所以我们家乡在三十晚上是最热闹的，甭管这一年过得怎么样，大年三十都会整一桌好的下酒菜，等着大家来喝酒热闹一下子。

我和刘文聊着家乡的习俗，并注意观察他。刘文不同往日，竟然没有数落他媳妇儿，但我不着急，刘文这家伙属驴，我问不一定能问出来，但等他喝多了，话茬儿拦都拦不住。

果不其然，等到他六分醉的时候，他给我讲起故事来了。

2

“刘江是我堂弟，我大伯家的老三，我大伯和大娘死的早，五十多岁就死了，死之前给他们弟兄仨分了家，运气好的是，那个时候农村宅基地好批，盖房子也便宜，所以三人一人一套宅院，但运气不好的是，大伯和大娘都是得病死的，大娘是癌症，大伯是半身不遂，所以每个人都分了不少窟窿（欠债）。

“那一年应该是2013年，我就是在那一年结的婚，而在那一年年初的时候刘江找了一个驼背的媳妇儿，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在背后笑话他，没有想到年底了连驼背的媳妇儿都跑了。”

我有酒，刘文有故事，刘文把我拉到了2013年的大年三十。

3

刘江醒的时候，天还没亮，却是被大堂叔家的奥迪汽车警报声吵醒了。这个时候的农村汽车还很少，奥迪更是难得一见，刘江心里憋气，但只能忍着，人家又是长辈又有钱，忍不住也得忍。

他没有再去睡个回笼觉，懒散地起床，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这两天没钱没心情，过年的事情落下了不少。

不过一个人干活那都是哪都不顺，贴的对联歪歪斜斜，捏的饺子也是大大小小。

等刘江一个人忙得腰酸腿疼的时候，夜幕降临，鞭炮点灯，照亮了千家万户的大门。

刘江紧赶慢赶地煮水饺，刚盛出来，大哥刘海和二哥刘河已经来了。

4

二堂叔虽然有五十来岁，但身体健康，爱喝酒。

碰到了这个过年串家喝酒的场合，不起哄还好，一起哄，敬酒就喝。

刘江十几个堂兄弟也轮番给二堂叔敬酒。

刘江和二堂叔家挨着，甚是亲近。

刘江把酒倒上，对二堂叔开玩笑道：“你这新房子盖好了，小子也定了婚，也算得上好年景了，怎么也得喝我这一杯。”

二堂叔今天晚上已经喝了八杯酒了，刘江又来捣乱，就说道：“你这个臭小子瞎起哄，哪都有你。”

刘江一看二堂叔不想喝，激将道：“怎么，二堂叔，你不行了吗？”

二堂叔被激，拿起酒给刘江倒了一杯，反激回去，“我还行，你行不行？”

刘江就拿起来酒和二堂叔碰杯后，一起干了一杯，然后说道：“等会儿串完门，我过来喝酒，看看二堂叔你到底行不行。”

“行，你来，看咱叔侄俩谁不行。”

5

刘江弟兄仨人串完门来到二堂叔家的时候，几个堂叔还在喝酒聊天，刘江仨人一来就闹腾了起来。

刘关张三结义，就是发生在河北桃园，喝酒少不了划拳，在河北喝酒就少不了“哥俩好，三桃园”。

喝酒少不了喝水，喝水少不了上厕所，等这次上完厕所的时候，刘江走路不稳当，一个趔趄就磕到了树上，头上磕了一个包。

喝酒少不了划拳，也就少不了耍赖，二堂叔已经喝的不少了，就开始耍赖。

“二堂叔，你别老耍赖，行不？”

“我没耍赖啊。”

刘江一憋，就转了话题。

“二堂叔，你干包工活怎么不叫我一起？”

“我叫你了啊，你不是说你找了个媳妇儿，想多挣点钱，就找了黄富贵吗？”

“可是黄富贵那边没给钱啊，当初怎么不拦着我点啊？”

二堂叔心里说话，我虽然是你堂叔，但不是你爹，就是你爹也不一定能拦得住你。但二堂叔没说，而是说道：“好，我过年初六走，你这次跟不跟我走？”

刘江没接话茬儿，而是找向了大堂叔。

“大堂叔，你这买卖做得这么老大，能不能拉帮拉帮我？”

大堂叔心说，你小学的学历，干包工活也就是个搬砖的（小工：帮瓦工搬砖等），干活干得七零八落，我都没有叫别人，怎么可能叫你。但大堂叔没说，而是说道：“我这生意在国外，得懂外国话，你要不要学学英语或者缅语？”

刘江这话也没有办法接，气闷下就回了家。

6

刘江离开的时候酒意十分，寒风一吹酒意变成了十成十，憋闷在心里的不顺和委屈就变成了谁都在欺负他，郁闷之下，提了把菜刀返回到二堂叔家。

大家见他回了家，以为这下子安省了，大家多坐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家呢，就见刘江气势汹汹，提着菜刀乱舞，边挥边喊：“二堂叔，你喝酒耍赖，干活儿也不带我，你老欺负我，我要杀了你。”

二堂叔还是比较了解刘江的，平常刘江老实得很，不敢砍人，见刘江拿着菜刀，一点也不怕，指着自己脑门喝道：“你小子还长本事了啊，有本事你冲我这儿砍。”

刘江血液上涌，菜刀奔着二堂叔就砍了过去，二堂叔见他真砍，急忙一躲，刘江这一刀就砍到了桌子上。

大家吓了一跳，知道刘江真的喝多了。平常刘江怂得很，真没见过刘江能有这么大脾气。二堂叔这下子也怂了，因为醉酒的人行为不可理喻，就急忙躲到院子里。刘江跟着也出了屋子，一出屋子，就看见了院子里的这棵树，大声喊道：“堂叔欺负我，你这个叔（树）也欺负我！”当当当几刀砍到树身上。

砍了几下，就又开始追二堂叔，二堂叔绕着树跑了几圈，就又逃出了院子。

刘江跟着也出了院子，一出院子，就看见了大堂叔的奥迪车，大声喊道：“这大堂叔富了，也不说照顾照顾我，这大过年的一放炮它就叫唤，烦死我了，看我替天行道，把他这奥迪车给砍了。”当当当几刀砍到车身上。

这时候刘家院里都得到了消息，出来了几十号人，刘江手持菜刀，以一敌众，哈哈大笑。

刘文也出来了，但是他出来的时候刘江却在哭：“爸，妈，你们死的好早啊，死的太早了啊，我都没有娶媳妇儿啊，爸，妈，你只留了一堆窟窿，我娶不着媳妇儿啊。”

大家听到耳朵里面，心里一阵戚戚。

刘江又继续哭道：“爸，妈，你看人家刘文，上了大学，在大城市里面工作，又娶了媳妇儿，人家怎么命那么好，我就这么命苦啊！”

这时候的刘江倚着奥迪车哭得肝肠寸断，鼻涕眼泪齐飞，哭着哭着，就又开始吐，吐完后，就站不住了，菜刀也不挥舞了，人瘫坐到了地上。

二堂叔见形势可控，一使眼色，一群人一拥而上，就把刘江的菜刀抢到了手。

然后众人不顾刘江挣扎，七手八脚地强行把他拖回家，把他扔到房间里面，又反锁上了门。

刘江的大哥刘海不放心，在门外守着，听着刘江在里面一会儿喊“我不服！”一会儿喊“不叫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过了得有半个小时，刘江的喊声渐渐平息，然后打呼噜的声音传了出来。

刘海放下心来，就听到鞭炮声接连不断，一看电视，春节晚会正唱到《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再看时间，快十二点了。

刘海边向外走边呸了一声，心道，比九九八十一难还多十八个。他赶到门口，挂起鞭炮，2013年，就在这劈里啪啦声中过去了。

7

刘文故事讲到这，我就很好奇地问道：“这刘江砍了奥迪车，你们大堂叔有没有让刘江赔？”

刘文说道：“刘江第二天醒了以后，想起自己的荒唐行为，既尴尬又后悔，不知道该怎么给大堂叔交代。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脑子一热，就跑到派出所自首。

“派出所值班的民警倒是见多了喝酒闹事的情况，但事主没来，犯事的先来自首的情况却没有见过。民警先问刘江，问完情况，又打电话叫了大堂叔来，一问大堂叔，情况基本一致，但后果不严重，让大堂叔和刘江自行协商即可。大堂叔承诺了不追究刘江的责任，把刘江领回了家。”

“唉，当年在农村生活确实不太容易，这刘江是不容易加上不容易，也挺可怜的。”

“当年他可怜，但现在可是好得很呢，他当上了大工（瓦工），挣得多了，工地也不怎么欠薪了，所以他还完了债，把房子装了修，还娶了个好看的媳妇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讲这个故事吗？”

我是个好的聊天对象，我就问道：“为什么呀？”

“因为我离了婚啊！我媳妇儿，不，我前妻天天和我吵架，不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那个，不是嫌弃我挣得少，就是嫌弃我懒。”

刘文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边哭边喊：“是我愿意挣得少吗？这几年疫情，经济不好，大家都开始卷，因为疫情公司降薪三成，就算是今年涨回来了，但形势不好，也不敢轻易辞职，我挣得不多，但我有什么办法啊？啊，你说，我什么办法啊！”

“十年之前我结婚，他媳妇儿跑了，十年之后，他结了婚，我媳妇儿没了啊。”

“我活得还不如一个农民。”

8

今年的大年三十没有鞭炮声，只有刘文的哭诉。

我在刘文的哭诉中，又想起来你，欣欣，你还好吗？

再见。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

我不会发现我难受，

怎么说出口，

也不过是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