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原创,文责自负]
女孩的叫喊与季节无关
她在成长
她知道
怎样在梦里伤害别人
___北岛《忧郁》
1
夏天,公园的湖水荡漾,周围绿荫环绕,小云在一张长椅上躺了一宿,清晨弥散着透明的芬芳,她坐起伸了一个懒腰。然后低头看脚下的一只小鸟,怪模怪样地走到长椅下,啄食一粒鱼皮花生豆。
豆子被叼在鸟尖尖的嘴上,鸟又从长椅下跳出,这期间斜睨了小云一眼,随即一抖翅膀,腾空飞走了。
小云站起身,望望湖水里的波纹,看见了一个小狗的头,长得像不告而别的糯米。只一眨眼,糯米又不见了。
那是糯米,跑出去的糯米,小云曾无数次地这样想,死掉了。她的一个朋友小白说过,她养过的那条小狗跑到附近的农场,被一条狼狗咬死了,最后尸体腐烂在一堆杂草中。糯米或者也是如此,或者有别的死亡方式,她突然觉得,糯米兴许沉到这公园的湖水里了,
糯米的确不会游泳,掉下去肯定没法活,即使有人见了也不会去救吧,谁会有心思去救一条宠物狗呢……
妈妈说糯米是被车撞死的,妈妈的一个朋友有一条和糯米一样的狮子狗,它对什么都热情,见什么都迎上去摇尾巴,结果有一回它竟然迎着飞驰过来的卡车摇尾,被来不及刹车的卡车碾成了一堆血肉,卡车司机很抱歉地赔了两百元钱。
糯米也是那德行,没有什么危险的观念,见谁都迎上去亲热,由此妈妈觉得它也定是丧生于车轮之下。总之在妈妈的概念里糯米犯贱,最终挂了。
关于糯米的死有很多想法的小云,每一次见到和它类似的狮子狗,就在脑海里浮现糯米的种种不幸,糯米在她那颗敏感的脑袋里死了无数道,总是没个完。如今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一提到糯米和狗小云产生了条件反射,糯米成为死的象征,狗是糯米,谁提糯米也便是在提死亡,而提狗也就是提糯米。糯米死了,狗死了。真是一团糟。
小云绕着公园的湖转悠,昨晚不知道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同妈妈差点打起来,妈妈大哭,小云摔门而出。
末了,一股脑儿跑到了这公园里,坐到临湖的长椅上,有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过来搭讪,小姑娘长小姑娘短地关心询问,可两道色眯眯的目光却在十八岁的小云胸脯间转来转去。
小云破口大骂,像一个发狂的小太妹,将那男人撵走了。
六月晚上的公园却出奇的冷清,小云打开手机看看时间才九点,夜风吹拂水银灯光,折射到湖水中,像破碎的镜片闪闪烁烁。
小云想给爸爸拨个电话,但最终放弃了,躺到长椅里看夜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什么都没有,漆黑的天幕,有些沉重似的,与小云对视。
爸爸是个打妈妈的男人,连糯米也要打,但他从来没打过小云,连一个手指头也没动过。
能感觉他是爱小云的,可他总不在家,妈妈说他是个死人,回家也是死回家,叫小云恨他,如果不恨,就不让小云吃饭,因为这件事,爸爸不知打了妈妈多少回。好多次,爸爸打了妈妈,就带着小云,小云则抱着糯米一起去一家不错的餐厅吃饭。
爸爸会点很多小云爱吃的菜,甚至有一次还给糯米点了份肝腰合炒,糯米高兴地在桌子下吃着,突然一跃跳到爸爸的腿上,把油腻腻的嘴凑近爸爸洁白的衬衣,伸出红艳艳的舌头亲昵地舔着。
爸爸恼怒地将糯米提起扔到地上,还在糯米颤抖的身体上踩了两脚。
当时小云有两秒钟脑袋一片空白,之后便端起跟前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汤朝爸爸泼去,爸爸发出了一声惨叫,小云认为是惨叫,其实是大叫,爸爸躲开了那碗牛肉汤,瞪了小云一眼,然后他对着木呆呆的小云笑了,他没责备小云,看着小云抱起糯米走出餐厅的大门,爸爸在后面长长地叹了口气。
妈妈说爸爸是个禽兽。他啊,在外面不光做生意,还到处找女人。爸爸外面有好几个家,妈妈说,生了不少野种,他们简直就是一堆猪狗!……
小云却想,她有了许多弟弟妹妹,有一天他们会跟在她屁股后边,不停地叫她姐姐,这时候她就会觉得很爽。
爸爸每个月给小云三千块钱,让她在学校里随便花,如果不够,他可以再增加数目。
所以小云在学校是个小富婆,起初叫她很快乐,之后却感到很无聊,同学们因为她有钱而和她要好,也同时对她有一股妒忌与仇视的情绪。
她独跟同寝室的丫丫合得来,丫丫是一个朴实、丑陋的农村小姑娘,对人直来直去,没什么心眼。
然而,老天弄人,丫丫在一次体检中被查出得了白血病,离开了学校,被老实巴交的父母带回了乡下,父母没钱带她上大医院治疗,于是只得在村里赤脚医生那儿捡些中药吃。
小云去看过丫丫一次,丫丫变得枯瘦如柴,躺在嘎吱嘎吱作响的木板床上,无神地望着小云。
小云以为她要哭,结果丫丫却说,你觉得我还能活吗?
随之丫丫淡淡的一笑,自己回答自己,不能了。好久以前我就怕死,可是现在不怕了,反而啊,小云,你相信吗,现在的我倒盼着死掉。
她冰凉的手抓住小云的手,说,你还能记着我,真叫我高兴呢。我一定会在那边保佑你的。一定!如果不信,我们拉钩。
她们便拉了钩,说一百年不许骗。
小云去看丫丫时抱着糯米,她把糯米递给丫丫,丫丫轻拍糯米毛茸茸的脑袋,让糯米在她的枕边蹲着,糯米却不老实,钻进丫丫的被子中,在里边拱来拱去,舔着丫丫瘦骨嶙峋的身体,丫丫觉得很痒很舒服。
末了,小云去村里的小卖铺给丫丫买了她最爱吃的巧克力豆,拿给丫丫吃,丫丫却不吃,说要留着,死之前吃。
小云终于哭起来,说你现在就吃,吃了我再给你买,要多少买多少,最后小云真的把村里两家小卖铺里的巧克力豆全买给了丫丫。
丫丫是去年秋天死的,枕边的巧克力豆还剩了很多,最后她都没力气把它们全吃掉;对面的窗户敞开着,看得到院子里的那株榆树正在落叶子,风卷起叶片,在丫丫的视线里一闪而过,丫丫看到了最后一片落叶,知道是她自己,忽地一下就飞上了淡蓝色的苍穹,当时,午后的蓝天点缀着许多洁白的云朵。
2
小云从沉思中回过神,起身顺幽谧的大理石小径往公园出口走去,刚到大门口,就看到了黄浩,牵一条狮子狗迎着她走来。
小云先没看到黄浩,她低着头,看到的是那条酷似糯米的狮子狗,两只圆溜溜乱转的眼眸把小云倦怠的面孔映了进去。
小云惊喜地蹲下身,兴奋地向糯米,不,是像糯米一般的狗儿问好。
小云摊开一只手,狗便伸出舌头舔她粉嫩的掌心,然后汪汪地欢叫几声。小云将它搂进了怀里,牵狗的绳子松开,
小云才看见了也蹲下身的黄浩。
黄浩咧嘴嘻嘻地笑,两排洁白的牙齿折射清晨的阳光,小云很尴尬地对他点点头,问他这条狗叫什么名字
黄浩说,它叫饭团。
小云说,我的狗叫糯米。可是糯米......,
小云没再说下去,她做了一个死亡的手势。
因为对狗的热爱,他们两个亲切地聊了起来。
之后,黄浩让小云牵着饭团,又进到公园,慢慢地散步,黄浩友善地将买的早餐面包分了一半给小云。
小云嚼着面包,又喝了黄浩递上的酸奶。她观察黄浩,问他多大了。
黄浩咂咂嘴,说,二十五了。
小云又问他是干什么的。
黄浩说,我是一个内科医生。
小云问,你是治什么的啊。
黄浩长长地吸了口气,说,治肺的。
小云说,是治肺癌吗?
黄浩搔搔后脑勺说,是关于肺的一切病。
小云有些钦佩地看着黄浩,他尖细的脸在小云眼中变得庄重了;他本来很丑,现在在小云心里他却有了几分峻朗。
他们没有了先前的那种陌生感,越聊越开心。
末了,黄浩请小云一道去他家,今天是星期日,他要自己做饭,买了排骨和烧鸡,没别的意思,就是简单地吃个饭,因为都是爱狗人士,所以比较谈得来,交个朋友吧。
小云犹豫不决,黄浩坦然一笑说,我请不动你,那让饭团来请你好了。饭团用嘴咬住小云的一只裤脚,把她往前拖。小云抱起饭团,对黄浩说,好吧。你在前面带路。
黄浩做了糖醋排骨和一碟子凉拌黄瓜,撒上老干妈牌香辣酱,一只烧鸡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同时还做了一大碗番茄鸡蛋汤。盛上雪白的米饭,小云的食欲被勾起,于是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觉得好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饭菜了。
饭团在餐桌下窜来窜去,黄浩拿过它的食盆,往里边倒了米饭和几块排骨,掺了鸡蛋汤,搅拌一番,放到墙角,让它到一边去吃。
小云吃得脸红扑扑的,着实好看,黄浩看着她的秀丽有些发愣,许久才回过神。他说,你还在念书吧。
小云点点头,说,可是我成绩很差,我想我是考不上大学的。我啊,已经逃学两周了。
黄浩说,女孩不一定要读那么多书,只要温柔漂亮,找个好归宿,也可以的。
你是说,嫁个有钱人?小云抬眼看着黄浩,发现他的目光有些弯曲,好像在自己的颈脖上扫动,她突然站起身,说,我可不是那样想的。
黄浩收回发痴的目光,尴尬地嘟哝,是的。我只是说了一种,你有别的想法很正常……
小云离开了餐桌,说,我吃饱了。谢谢你的午饭。我看我得告辞了。
黄浩上去拉住小云的一只手,但立刻又放开了,他有些激动地说,再待一会儿吧,喝杯茶或咖啡什么的,我看你对我有点误会。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坏蛋。是你想歪了。你很美,我只是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啊,你知道这是人之常情,漂亮的东西总是吸引人的眼球,
如果谁老盯着肮脏的事物看,我想那肯定是头猪。
小云转怒为笑,坐到客厅沙发上,瞧着黄浩急促的面容,说,你长得就像一头猪。
后来,小云让黄浩坐在她的旁边,两个人看电视剧,里面有人接吻,只是那么一下,黄浩就身子抖个不停。
小云转脸看他,说,你太夸张了吧。
黄浩说,真的。我心跳地好快。
小云将一只手放到他胸前。
小云说,确实。看不出来你这么害羞,不过只是一个kiss。
黄浩说,我只是觉得不好意思,突然和一个女孩看到吻戏。
小云说,你是不是产生联想了?有了邪念。
黄浩脸红了说,没有啊……
小云哈哈大笑,说,欲盖弥彰!
小云离开黄浩家时,他们确定下周末再相见,黄浩要给小云做她最爱吃的水煮鱼。
小云既忐忑又高兴地想着黄浩,她想如果离开妈妈,离开学校,自己就搬到黄浩这儿,她自己有一个男朋友,她就和父母划清界限,过她与黄浩的二人世界。
黄浩虽然长得不帅,但他是个她喜欢的医生,而且性格也很好,她一直都想有一个医生陪伴,跟别人提起也很有面子。
小云想,先试试看吧。说不定她由此会很幸福呢。
3
回了家,妈妈没在,小云洗了澡,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玩手机。
到晚上小云自己煮了点面条,正准备吃,妈妈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一双笑眯眯的老鼠眼看向小云。
妈妈冷淡地问了小云几句,接着就把那男人领进自己的房间,将门关实。
末了,小云听到妈妈卧室里传出一阵乱糟糟的折腾声。小云刚塞嘴里的几根面条又吐回了碗里。
小云把碗里没有吃完的面条倒进了马桶,用水抽走,她又木讷的站了一会儿,才走出卫生间。
将碗洗干净,放好,收拾了一下厨房,回到自己的屋子,静静地躺下。
关上灯,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房间,生出几点怪异,不一会儿黄浩的电话来了,黄浩在那边关切的问候让小云感动了。
真想投入他的怀抱,还有饭团,两个人加一条狗,住在一起其乐融融。
黄浩在那边说了很久,直到小云眼皮打架,慢慢地沉入梦乡。
梦见了自己穿婚纱,教堂的钟声悦耳地响起,黄浩牵着自己的手走在鲜艳的地毯上,一群白衣天使来祝贺他们的幸福。
可爸妈没来,原先小云觉得无所谓,但他们真没来,她却又感到强烈的失望,戴戒指时竟哭了,大家以为她很激动,于是欢呼不止。
欢呼让小云头痛,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然后大叫着,朝外跑,刚跑出去,后面的教堂就垮掉了......
没有人跑出来,连黄浩也被埋在里边了,回头是一堆高高翘起的瓦砾山,低头却见糯米和饭团双双的在脚边打转,它们看着就是一对双胞胎啊……
又是一个周末,小云如期到了黄浩的住处,他把屋子彻底地打扫了一番,看上去比上次宽敞而明亮了不少。
在黄浩那儿,小云受到了公主般的待遇,黄浩仿佛成了她的奴仆,特意给她准备了零食,买了她想看的电影碟片放给她看,还准备了毛巾、象牙梳、牙刷和洗手液,以便她随时使用。
拖鞋也是专门买的,甚至买了一套高档女士家居服。总之是样样俱到。
小云和饭团躺在清洗过并洒了香水的软绵绵的沙发上看碟片,小云伸手即可拿到茶几上的果盘里的瓜子与巧克力,喝的是她喜欢的薄荷水。
她和饭团尽情地享用,而黄浩则心甘情愿地在厨房里忙活,小云第一次觉得有一个男友的妙不可言。
黄浩做的水煮鱼颇爽口,小云吃得满头热汗,一条鱼几乎被她一个人吃光,最后只流下鱼头,黄浩想吃,小云却说,给饭团吃吧,黄浩于是就把鱼头夹进了饭团的食盆中。
饭后,黄浩洗碗,一切收拾完了,他就让小云去午睡,小云刚进了为她准备的卧房,他就在后面搂住了她,然后他们Kiss了。小云的初吻。
黄浩的急切使小云有些发蒙,也只是那么一会儿,她也就适应了。
然后,发生了少儿不宜的事情。
黄浩让小云今晚就留在他家。小云突然想起她唯一记得的一首宋词的两句,对黄浩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说得那么大声,使房间里都产生了回音,这让她觉得很怪,忽然她看见饭团在床下望着床上的自己,狗的双眸里闪着那种无法言明的讶异。
先前小云忘了饭团,饭团原来跟了进来,而且一直在看他们,小云忙把身体裹在被子里。
少时,黄浩端来热咖啡叫她喝,小云喝了两口,就去浴室冲洗了。
在淋浴喷头下,小云鼻子发酸,轻轻地哭起来。
洗完澡,小云抱起饭团回到客厅,坐在沙发里继续看碟片,板着一张脸,不再理黄浩。
黄浩也知趣地躲到一边,时而在厨房里转转,时而在卧室间整理,把弄乱的被子叠好,枕头摆正位置,盖上枕巾。
之前用过的安全套,他从垃圾桶里捡起来看了看,又扔回去,然后把垃圾桶踢到床下。
晚饭黄浩做了水煮拉面,面条是他自己擀的,又细又宽,泡在油辣子中十分刺眼。
面越辣越叫小云胃口大开,小云板着的面孔渐渐松弛下来,又露出了惬意的笑,刚才那种失落的烦恼荡然无存。
她说,我第一次吃这个面,叫什么?
黄浩说,水煮拉面。
小云说,太好了,下回再做给我吃。
黄浩说,当然。你什么时候想吃,我就什么时候做。
小云突然说,你喜欢我什么?
黄浩说,全部。
小云说,太笼统了,讲明白点。
黄浩说,你的可爱,你的眼睛和鼻子,还有你的嗓音,如果可以说,你的手和脚,你的……
小云打断了黄浩,说,行了。你真能扯。我看你是想跟我睡觉,现在得逞了,你不会再那么喜欢我了。
黄浩叫道,我可不是那样的人!我发自真心的爱你。
小云扑哧一笑,说,别说爱,说喜欢我,我不习惯谁说爱我,你一说我爱你,我就觉得我们好像是一大把年纪了。你说喜欢我。
黄浩说,我喜欢你。
小云说,有多喜欢?
黄浩说,说有多喜欢就有多喜欢。
小云说,又太笼统了,讲实际的。
黄浩想了想,说,喜欢是不能实际的,实际的就不叫喜欢了。
小云不解地问,那叫什么?
黄浩琢磨了一番,半晌才说,心心相印。
小云似懂非懂,把黄浩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
对了,小云转移了话题,说,你能找几本医学书给我看吗?我想你这儿一定有很多。
黄浩脸色有些发白,只是一瞬间,接着恢复正常,他说,都放在医院了。
小云说,我不相信。你快去找一本,我想看看嘛。
小云近乎撒娇地拍了拍忽然故作严肃的黄浩的头。
黄浩走到卧室,开始在床边写字台的抽屉里翻弄,蓦然,他眼睛一亮,从最下边的抽屉里取出一只塑料袋,里边装着一张半年前他体检的x光片。
他把那张呈现黑乎乎双肺的光片放到小云眼前,说,看这个吧。这是我自拍的光片,我的肺,它很健康,没有任何异样。
小云果然有了兴趣,接过来仔细端详,什么时候给我也拍一张好吗?她说,我也想看看我的肺。
她又问,中间的一团黑是心脏的位置吗?
黄浩说,是啊。心脏很黑的,......不,如果照心脏,那就是另一种照法了。
黄浩又说,你看,一谈到这些,你又不懂,我们还是出去走走,要不我们去看场电影。
4
他们去看了一部枪战片,杀得一塌糊涂,极其无趣。
小云说,早知道,还不如看《变形金刚3》了。
黄浩说,如果想看,再买票看呗,不就《变形金刚3》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他又去买了一个加场,看完后已临近十二点,他们手挽手出了影院,黄浩骑摩托送小云,小云坐在后面非常欢喜地抱着黄浩的腰。
摩托车飞驰,夜风拖长了小云的想象力,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她找到了她冀望的依靠,虽然他们认识不过三周,但此刻小云感到自己好像已经是他的娇妻了。
整个夏天小云几乎没去学校,而是和黄浩待在一起,黄浩不在时,小云便在黄浩的家里上网看电视,或者去买几本小说来读。
爸妈的电话她一律不接,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黄浩。事实上他们已经同居。
初秋的一个傍晚,小云给黄浩拨手机,拨了十多次都没有人接,或者占线,这是第1次,小云烦乱不已,在心里开始咒骂黄浩。她想,等他回来一定要惩罚他,让他在客厅跪两个小时。
小云抱起饭团出门,走到附近的一家快餐店,要了蒸饺、肉丝饭团和啤酒,大口地吃喝起来。也就是在那时,小云有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吃饱了出来,顺着滨江大道,小云慢慢散步,之后进了湖水公园。
她居然有许久不曾来这儿了,她算日期,约莫两个月了,自从结识黄浩就没来过了。
以前没有黄浩,小云可是隔三差五便要到这个公园来逛逛,坐在湖边的长椅里想心事。
小云坐到熟悉的长椅中,让饭团在她的脚边蹲下,人和狗都盯着静谧的湖看,看残留的暮色在湖面上一点点被黑夜吞没。突然,小云感到心绪很乱,一股抑郁的情绪掘住了她,她紧张得一动都不敢动,身子微微地发颤。
她想,犹如灵魂已经破碎了,失落在内部强烈的抽空她,我会不会就此和黄浩分道扬镳……
这时候她就希望有个路人经过,哪怕只是瞥她一眼,她便能缓过来。可是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好像这个湖水公园是特意因为她才存在。
天黑透了,周遭的空气发着凉飕飕的湿润味道。饭团汪汪地冲湖水吠叫,它的狂躁很突兀,使小云从茫然里苏醒。
小云拉着饭团朝公园外走,路灯一盏盏的闪亮,引导他们走出这沉寂的公园。
饭团不时地回头,仍要叫两声,似乎后面有个东西尾随着他们。
小云顺着饭团汪汪叫的方向仔细地看去,她一下子就傻了。
一条狮子狗正一点点地朝这边飘过来,脚没动,小小的身躯却随风而动,那是糯米,脖子上还戴着她给它制作的天蓝色项圈,现在她也给饭团做了一个同样的项圈,更惊人的是,牵着糯米同时飘过来的居然是面无血色,目光僵直地投向自己的黄浩。
那一刻,小云觉得产生了幻觉,使劲摇头和眨眼,却就是甩不掉糯米和黄浩在后面的形象,他们在离她两三米左右的地方停住,然后似泥塑木雕一般定在那儿,小云转身走,他们又有条不紊地跟上,仿佛他们是来找小云讨公道,那架势犹如小云害死了他们,他们要求小云给一个合理的说法,为什么要发疯而害死他们,这简直让小云难以忍受,头脑陷入一片混乱。
最后小云拉起饭团飞跑起来,一口气跑回黄浩的家。
小云慌乱地锁好门,接着朝窥视孔里往外瞧,看见了黄浩,他的脸色红扑扑的,和先前的苍白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掏出钥匙开门,小云忽然明白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黄浩,刚才的那个黄浩是自己脑袋里的想象,或者是一个相貌酷似黄浩的鬼魂,然而真的有鬼魂存在吗?
黄浩开了门,发现小云神经兮兮地站在门边,他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小云突然抓起黄浩的一只胳膊,把嘴贴上去用力地咬了一口,黄浩发出破碎似的尖叫。
胳膊给咬出了血,小云如释重负地说,是你。你这个王八蛋。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在跟谁通话,我拨过去一直他妈的占线。
黄浩找来酒精和棉球,擦拭被小云咬破的伤口,同时气呼呼地说,你怎么跟狗似的,动不动就乱咬人。我今天忙死了,回来想不到还受你这样的对待。我对你是不是太好了,你才对我这么放肆。你听着,别以为我不会发火,要惹毛了我,我会叫你看到另一个我,到时候,就不是闹着玩那么简单了。
小云说,你要怎么样。
黄浩说,我,我,我……
小云抓起黄浩的另一只胳膊又要咬,黄浩把她推倒了,小云瘫坐在地板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黄浩,突然她又扑了上去,黄浩这下终于控制不住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
黄浩像被点着了的炸药包怒不可遏地嚷,改改你的坏脾气吧,别以为我很好欺负。我们是平等的!
黄浩抡起巴掌在小云的面颊上猛抽,接着又将巴掌团成拳头,狠砸小云的脸,很快小云的嘴和鼻孔淌出了涓涓血流,小云昏厥了过去。
再醒来,小云发现自己的四肢被尼龙绳紧紧地捆住,躺在卧室的大床上,身上盖着她熟悉的那条白色的鸭绒被,不过已经染上了她流出的血,所以弥漫出一股腥气。
黄浩坐在床边,正在吃一碗方便面,吃得很认真,小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是那么的猥琐与下贱,他一点都不像以前他认识的那个人,那个可爱文质彬彬的内科医生。
小云怨毒地瞪着黄浩,牙齿咬得嘎绷作响,黄浩侧过头瞥见了小云睁得圆鼓鼓的两眼,勉强挤出笑容说,你要不要吃点,我给你泡一包。
小云愤然地说,你是骗子吧?你是,对吧。一直在给我演戏?现在露出了真面目!
黄浩不回答,看着小云,看了好半天,在她仇恨的表情渐渐转为恐惧时,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就待在这儿吧!
小云带着哭腔喊,你不是医生!不是。
黄浩漠然地说,对啊。你现在才知道,很抱歉,我不是你喜欢的医生,我是一个水管工,不过我挣的钱并不比一个医生少。
他撇撇嘴补充道,但如果我说我是一个水管工,而不是说自己是医生,你会跟我交往吗?不会。绝对不会。
黄浩泡了一碗方便面给小云,他没解开小云手上的尼龙绳,只是把小云扶起靠在床头,要喂给小云吃。
小云紧闭凝固着血痕的双唇,就是不吃。
黄浩厉声命令道,你必须吃,吃!不然我还要揍你。
小云瞪大的两眼收成了两条细缝,她想闭上却闭不拢,因为脸和眼睑都肿了起来。
之后,小云感觉两股热辣辣的东西从眼里流出,她悲痛地哽咽了数声,张开了嘴吃了一口黄浩夹来的方便面。
接着,小云静静地把整碗的方便面吃了,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随后,她乞求似地开口说,我错了。真的对不起。你放了我吧。
黄浩对她发出一阵苦笑,接着端着那只泡方便面的绿瓷碗出去了,随手他带好了门,并将其反锁。锁门时,他阴沉地咕哝了一句,好了,什么也别讲,就留在这儿吧。
小云听到他走动的脚步声里夹杂着原形毕露的狰狞,然后是饭团跟在他后面发出几声拖长的低吼,好像在与他交流着什么。
小云没看见饭团,或许饭团一直在门外聆听,它是想救她,还是和黄浩一起合谋在害她?小云想,饭团变得很可疑呀!
她又想到了之前湖水公园的糯米与那个鬼魂,是黄浩,再想想那个糯米看上去也像饭团,应该是饭团吧,难道时间错位了,她看到了以后发生的事。
现在的黄浩变成了一个禽兽,不,连禽兽都不如,是一个渣子,最肮脏的那类渣子,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小云胡乱地想着,同时扭动身体,挪动着翻到床下,然后移向窗边,她用嘴咬开窗帘的一角,朝上看,窗户关得死死的,上面钉上了木板,从木板的缝隙间射进来一抹对面大厦广告屏的光,照到小云蓦然变得绝望却又显现阴森可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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