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夜里,卧室的门从里面向外打开。一个高大的黑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没有开灯,而是摸索着,穿过过道,走过客厅,最终来到玄关处的衣帽架前。虽然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但他还是准确找到了他的风衣。他一颗一颗地解开风衣扣,然后将手伸了进去。他摸了摸风衣的内兜,似乎摸到了他想找的东西,然后顿了顿,又将这个东西重新放了回去。
他没有重新将风衣的扣子扣上,就转过身向客厅走去。他来到一个高大的黑色方形物体前,拉开了它的门,里面的灯光迸射出来,终于给这无尽的黑夜带来了一丝光明。此时,我们终于能借着这光,看清他的脸:国字形的脸盘上,摆着一双疲倦的眼,眼睛应该很大,但眯得很小,上下嘴唇紧紧地挤在一起,高高地隆起,像两个正在角力的相扑。他的左右两侧的脸显得不太对称,左侧的脸比右侧的脸更大也更红,大概是拜左侧脸蛋上那个五指手印所赐。在他的左侧嘴角,有一条两三厘米的红色线条,不用说,一定是血。
他停在冰箱前并没有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不一会,冰箱发出“嘀嘀嘀”的提醒声,他才突然睁大双眼,做出了决定。
他将右手伸进冰箱,从冰箱的侧门上取出一个装有半瓶透明液体的瓶子,通过贴在上面的标签可以看到,这是一瓶54度的白酒。“嗒”,冰箱被他随即关上,刚才的光亮也在那一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夜的黑终于重新统治整个房间,仿佛要将人吞噬。
他旋开瓶盖,将瓶口对准嘴巴,然后突然猛地将瓶底向上一竖,瓶内的液体便咚咚咚地进入了他的口腔,再经过他的食管,最终来到了他的胃部才停了下来。如果酒有生命,那这里就是它们最后的安眠之所。因为它们将在这里被加工与分解,最后一滴不剩得消失在这里。
他大口地吸吮着,没有停顿,甚至连气都没换一口,像极了沙漠里的难民。不出一分钟,瓶内的液体悉数流出,全部进入了他的身体——半瓶白酒被他一饮而尽!
转过身,他走到沙发前,沉沉地坐了下去。沙发的弹力将他略微弹起,不知是坐得太猛导致弹力过大还是刚才的酒劲已经开始发作,他差点摔了下去。
他正了正身体,重新恢复了镇定。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他的面前有一张摆满杂物的茶几,在茶几的后面,还有一个板着黑脸的电视。他抬起抓有空酒瓶的手,想将酒瓶摆上茶几,但奈何茶几上竟连放下一个酒瓶的空间都没有了。于是,他索性将酒瓶随意往上一扔,任由它在茶几上滚动,发出声响。
茶几的侧面有两个抽屉,一个在他的左前方,一个在他的右前方。他首先拉开了左侧的抽屉,然后从里面拿了一个小小的圆柱状的东西出来。啪嗒一声,一束紫色的微光照了出来,原来那是一支验钞笔。
有了灯光的帮助,他很快拉开右侧的抽屉,并从中翻出了一个盒子。他将盒子拿起,然后将紫光正正地照了上去,紫色的光经过盒面的反射,映在他的脸上,让我们再次看清了他的面容:国字形的脸盘上,瞪得滚圆的大眼里布满了血丝,红色的脸与紫色的光形成了某种程度的融合,让人感到又阴冷又血腥,更令人惊异的是,那张左侧还挂着血迹的嘴,分明露出了诡异的笑!
迎着紫光看去,盒子上写着一排文字:头孢拉定胶囊。
二
卧室里,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发出昏暗的微光,挽救着整屋的黑暗。在这盏台灯的左侧,摆着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床上,大部分的面积都空着,唯独在床的右前角,有一个人背着灯光坐在那里。从那人黑色的轮廓里,我们能判断出这是一个女人。她的双手趴在床头,额头紧紧贴在手上,像一只巨大的苍蝇一般伏在上面,久久没有动弹。但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动,因为她的身子一直在无规律地做着一起一伏的动作,同时发出微弱的啜泣声——她应该已经哭了很久了。
接着往左看去,那里还有一个床头柜。只是这个床头柜上什么都没有,只剩一滩不知是什么液体形成的水迹,反射着房间里微弱的光,显得格外亮眼。
视线往下,地面上满是狼藉:和右侧那盏台灯长得一模一样的台灯被摔成两段,横“死”在地上。台灯的四周,散乱地分布着口红、闹钟、相框、音响、香水瓶、避孕套、破碎的瓷碗等物品。所有的物品都陷在和床头柜上的那滩水迹相同的液体中,在这些物品之上,一种条状的食物像蜘蛛网一般四处粘连着。
客厅里突然传来的玻璃声响,像起跑发令枪的火药声,解除了女人的静止。她慢慢转过了身,紧紧盯着卧室的门,再次陷入静止。她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七八秒后,她终于抬头,挪下床,穿上拖鞋,走到了卧室的门前。她将右手抬起,握住卧室门的把手,再次静止。
又是七八秒,她松开了右手,再次转过身体,沿着刚才下床的轨迹,倒放般回到了床上。
借着她移动的这几下,她的容貌、身形与穿着终于暴露在了灯光之下:蓬乱的头发上别着几件精致的头饰,两耳的黄金耳坠闪闪发亮,细长的眉毛下,长着一双泪水汪汪的大眼,睫毛上的睫毛膏与眼线膏粘在了眼睑下方,像一道黑色的栅栏。双唇之上,两道鲜红的口红已经被抹乱了形状,它们顺着左右侧的嘴角,向左右上方延伸开去,活像影视剧中的小丑。
身上,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连体睡衣,睡衣应该是丝绸的,因为在灯光的映射下,她的身形穿透了睡衣,显得凹凸有致,又细又长。一句话,这女人,充满了媚惑的力量。
咔嗒!卧室的把手向下转动,门被缓缓地打开了。
随着门打开角度的变大,门后的人影逐渐清晰并完整——就是客厅里的那个男人。
男人没有表情,没有动作,更没有出声,只有一双不太有神的眼睛望着床上女人的方向。三五秒后,他终于开始移动。他首先顺着床尾向左走去,当走到床左侧的过道口时,他向右一转,低头看了看满地的狼藉,又抬起头,丝毫不顾地上的碎片、汤水与杂乱,直接踩了过去。碗片被踩得发出嗒嗒碎响,面条粘在鞋底荡起了秋千,他爬上了床,静静地躺在女人的身旁。
女人显然吃了一惊,背部紧贴着床头,两手死死地拽着床单,全身缩成了一团。
整个房间重新陷入了沉静,只是这种静,有时候比吵闹更加让人心悸,让人彷徨。
三
下班前的一小时,也就是17:00整,老板急冲冲地跑进男人所在部门的办公室。
“大家听一下,”老板敲了敲手中的文件袋,“明天的计划有变,大家今晚把工作干完,我也在这陪着大家,咱们早干完早回家。”
“又加班。”办公室内一片嘘声。
“稍安勿躁,”老板又拍了拍文件袋,“加班费一分不少!大家加把劲!”
男人的座位离此时的老板大约只有一米,他当然听清了老板说的每一个字。但对他来说,今天却是一个不能加班的夜晚——因为今天是他和妻子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
老板说完话,果真让人抬了一张椅子出来,摆在刚才他说话的那个地方,一屁股坐在了上面,注视着整个办公区,这就是老板所谓的陪大家加班。
男人头脑中哪里还有工作的心思,他的心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的家中,想象着美丽漂亮的妻子和烛光晚餐的浪漫。他很想走到老板身边,将情况告诉老板,请个假早点回家。但他知道这是一件明知不可为而确实不可为的事。因为他总感觉老板最近有些针对他,前几天还因为客户差评的事,老板当着部门领导的面点了他的名。
虽然这份工作很辛苦,但工资还是不错的。如果自己一时冲动,撞到老板的枪口上丢了工作,那才真的得不偿失。
男人无奈之下,还是决定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妻子。于是,他一边观察着老板的动向,一边将手挪到了桌子的下面,悄悄地拉动抽屉。
“哎,我说你。”老板突然说话了。
男人一下将手缩了回来,转头一看,老板正指着自己对面的一个同事。
“怎么心不在焉的?赶紧干活。”老板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男人松了口气,又将手悄悄地伸了下去。这次,他成功拉开抽屉,摸到了手机,然后用一根手指和一种十分别扭的动作,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出去。
可能因为动作太别扭,心里又比较紧张,他竟然将“今晚要加班,回来晚点”编辑成了“今晚要家暴,回来玩点”。
不出一分钟,他的手机发出振动。他再次偷偷拉开抽屉,斜着眼看到了手机上显示出的文字:真坏!我等你!
男人看着这五个字,心中感到无限的宽慰与幸福。他放心地将手机调成了静音,关上抽屉,全力投入到工作当中。
两个小时后,老板终于宣布大家可以回家了。
男人立马拿出手机,准备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妻子。可当他点亮屏幕,却看到4个未接来电和5条未读消息。点开一看,他才发现这4个电话与5条消息都是妻子发来的。4个电话的时间分别是18:01、18:02、18:20、18:50。5条消息的内容更是一条比一条短,从开始的“老公下班没有”到最后的一个“?”。那一刻,男人仿佛看到了妻子满脸埋怨的脸。
男人当即拨打了妻子的电话,三声“嘟”过后,手机里传来了“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语音。男人又拨了一次,这次他只听到了一声“嘟”。当男人再打的时候,手机里传来了“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语音。
男人将手机往桌上一摔,暴了一句粗口,心想:今晚加班这件事已经提前告诉她了,虽然在纪念日这么重要的日子加班,自己也感到很抱歉,但他也是为了工作,为了这个家。在外吃苦的是他,最后被埋怨的还是他,男人就该累该死是吧?!
开车回家的途中,男人没有加速也没有超车,反而不急不赶地将车停到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里。车停稳后,男人没有下车,而是点燃了一支烟,用力地吸吮着里面的尼古丁。他无神地望着停车场内的昏暗,想象着回家可能面临的一切,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有家不想回的想法。
男人吐出一个烟圈,烟圈在碰到前挡玻璃后化成了一片烟雾,男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打开车内的扶手箱,拿出了一个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黄金的镶钻项链——那是他昨天专程为妻子选的周年礼物。
又是一个烟圈飞出,男人将盒子放到了风衣的内兜,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出了车门。
四
女人是一位小学数学教师,曼妙的身姿与出色的教学能力让她在学校拥有众多拥趸,如果她还没结婚,不知有多少年轻男老师会想尽办法去取得她的芳心。
这天,女人请了假,早早地回到了小区。她来到小区门外的一家包裹店,一口气从那里取走了七八个包裹,这些都是她为今夜的活动精心挑选的道具。
好不容易回到家,她抱着快高过头顶的包裹堆,快步来到了桌前。她一放手,包裹堆像积木垮塌一般散落在桌面上。女人哼着小调找来了剪刀,兴奋地拆起包裹来。
只见从第一个包裹里,她取出一条黑色的连体睡衣。睡衣是丝绸材质的,看上去有些透明,摸上去有一种丝滑的感觉。她又将第二个包裹拿起来,拆开一看,是一个发亮的头饰,头饰的正中呈“山”字形,上面镶嵌着许多洁白的珍珠,像一顶女王的皇冠。拆开第三个包裹,里面装着的是一对黄金的耳坠,耳坠的一边挂着一个月亮,另一边挂着一个五角星。
女人没有接着拆剩下的包裹,而是抱着这三件物品进到了卧室,再出来时,女人完全变了一个人:在黑色纱衣的包裹下,曼妙的身姿一览无余,重新描画的妆容散发着性感的味道,加上女王之冠与黄金耳坠的点缀,之前女教师的感觉已荡然无存,活脱脱变成了一位佳丽。
女人得意地在镜子前转了个圈,然后用手在自己的长腿上一撩,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这时,手机的短信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女人拿起手机,看到了一串文字:今晚家暴,回家玩点。
女人捂住自己的嘴又是扑哧一笑,手指一跳一跳地,像跳动的音符般点击着屏幕,发送了回信:真坏,我等你。
在她的印象里,老公一直是一个很正直的形象,除了谈论工作与生活,他从来不会主动制造浪漫与情调。今天这条“坏坏”的信息倒是打破了她对老公的固有印象,她心想:原来笨石牛也有春天。
女人看了看表,此时的时间正好17点整。她转动起她的数学思维推算起来,按照老公18点下班,路途中大约需要行驶15分钟,额外再加上停车与上楼的5分钟,到家的时间大概在18点20分。她将前后时间相减,这1个小时20分钟就是她布置烛光晚餐的时间。这个时间说紧不紧说多也不多。于是,女人开始了她的计划。
她首先拆开了剩下的那些包裹,取出了里面那些为烛光晚餐专门准备的道具并摆到了桌上。随后,又花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厨房做了她老公最爱吃的牛排和意面和一锅玫瑰瘦肉汤。接着,她又拿出了两个高脚杯,并将红酒倒入了杯子中。最后,她将桌角的四根蜡烛全部点燃。至此,一桌烛光晚餐大功告成。
女人赶忙看了看表,时间正好18:00。她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对着桌上的浪漫拍下了一张照片。
看到这张浪漫温馨而又充满纪念意义的照片,她的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成就感。她想象着老公吃惊的表情,扑哧又笑了。
18:01,她给老公打去了电话,可是到最后也没人接听。她猜老公可能刚刚才下班,还在收拾东西,所以又给他发去了短信:老公,下班没有?
一分钟后,短信也没有得到回复。她的心中产生了一丝的担心。
18:02,她又给他打去了电话,可还是没人接听。她着急地发出了短信:出什么事了吗?
18:20,短信没回,电话依然没接,她的担心突然转化成了怀疑,她猜想着老公是不是背着他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去了,又或者那条短信并不是发给她的,而是发给哪个她不知道的女人。一顿胡思乱想之后,她的心情变得糟糕起来。
18:50,她再次拨打了电话。在电话响完最后一声“嘟”后,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此前的兴奋,此时的牛排、意面与玫瑰瘦肉汤也失去了热度,凉透了。
最后,她连着发了三条短信,内容都只有一个“?”。
她的心情显然跌落到了谷底,只见她狼吞虎咽地独自吃下了自己的那份牛排,一口喝干了自己杯中的红酒,然后将其它的餐食一股脑地倒进了垃圾桶,把蜡烛一吹便重重地倒在了卧室的双人床上。
五
男人打开门回到了家。他和往常一样,来到玄关,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换上拖鞋,进入客厅。只是今天,他没有说那句“我回来了”。
他打开客厅的灯,看到了餐桌周围的一切。虽然垃圾桶里的牛排、意面还有玫瑰汤已经开始散发不太友好的气味,但他仍然能从桌面上的蜡烛、气球、鲜花与红酒当中,体会到妻子的良苦用心。那一刻,他心中所有的怨气全部转化成了愧疚。
他转身走到衣帽架前,将手插入风衣内兜,决定来个“负荆请罪”。
这时,卧室的门嘣的一下开了。他看到妻子摔门而出,惊得他又把抓着盒子的手缩了回来,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你还知道回来!” 女人发出了质问。
不知为什么,刚才还满心愧疚的男人,听到女人这口气,心中的愧疚一下就消失了,转而生出无限怒火。
“老板突然说加班,我能怎能办?”男人强行压制着心中的火气。
“加班?加班为什么不说!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女人更加激动。
“我没给你说吗?”男人反过来质问道。
女人掏出手机,将屏幕点到短信的页面,然后翻转手机的面,猛地向前一搁,屏幕上的字赫然出现在男人的眼前。
“这就是你所谓的加班!”女人怒不可遏。
“放屁!我明明……”男人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同样将屏幕点到了短信的页面。
看到自己手机屏幕上的文字,男人惊讶得发现确实是自己打错了字。一时间,男人的嘴像突然被瓶塞塞住的红酒瓶,刚到嘴边的字全部被怼进了肚。
“哼!怎么不说话了?”女人发出冷笑。
男人将手机往桌上一扔,偏过头骂了句脏话。
女人听到脏话,怒吼道:“你还骂我!”
只见女人狠狠跺了一下脚,然后突然抬起右手,猛地向男人扇去。
男人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挡,女人反被推倒在地。
男人思考了几秒,才终于从椅子上起身,蹲到了女人身边。他伸手去扶女人,可女人却突然架起双肘拼命向男人推去,也许力量太大,也许是男人故意为之,男人被推开一米多远,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女人哭着站起身,把门又是一摔,冲进了卧室。
六
男人听到卧室里传来的劈里啪啦的声音,缓缓地站起身来。他走到卧室门前,握住门把手,然后向下轻轻转动,把手在转动不到15度的时候卡住了。他知道,门被反锁了。于是,他减轻了向下的力量,使得把手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又转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松开把手,回到客厅,找了一个最阴暗的墙角坐了下去。他将头往后一靠,结婚五年来的点点滴滴便浮现在眼前,这里面有幸福有甜蜜,但更多的还是生活的艰辛。地面的凉气透过他的衣服,传入他的皮肤,一种叫“冰”的刺激传导到了他的大脑。此时此刻,他却感受不到这冰冷,只是想着:生而为人,太难了。
七
男人自己都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听见卧室的门再次打开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他看到一个女人冲到他的面前,指着她,好像在质问着什么,她的表情十分狰狞,动作也很夸张。但奇怪的是,他竟一个字也听不清,甚至连眼前的画面也变得只剩黑白,就好像在看一部上个世纪的无声电影。画面最后,女人使劲地摇了摇头,泪水止不住地向下流,在发出一声很长的尖叫后,她转身跑出了画面。
又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再次出现在画面中。只是这次的她没有了刚才的冲动与狰狞,而是变得十分平静。她蹲在男人跟前,说:“我给你煮碗面吧,吃不吃?”
男人不敢相信眼前出现的一切,明明刚才还暴跳如雷的女人,现在竟然变得如此平静。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男人使劲闭上眼,然后又重新张开,他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确实是现实。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和好总比吵架强。于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女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了出来。她对男人说:“到里面吃吧,外面冷。”
男人站起身,跟着女人走进了卧室。
男人看着卧室里满屋的混乱,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他知道,日子再难也还得继续向前。他坐到床边,抬起女人放在床头柜上的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女人坐在另一侧的床边,背对着男人,没有发出声音。
三两口面条下肚,男人的身体暖和了起来,心情也得到了平复。他转过脸看向背后的那个女人,突然产生出强烈的怜惜之情。
女人似乎知道男人在看他,突然也转过脸来。她十分平静地说:“我死了,你就不会有这些痛苦了。”
“呸呸呸……别说不吉……”男人说。
“我吃了一瓶安眠药。”女人打断了男人的话。
男人的手一松,装满面条的碗乓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摔得稀碎。
八
男人从左边的床沿一下跳到床右侧的地上,他双手抓着女人的双肩,咽下了一口唾沫,强制镇静住自己,对着女人的双眼说:“你真的吃了?”
女人将双眼移开,没有说话。
男人把女人的肩膀抓得更紧,又问了一次:“你真的吃了?”
女人还是没有说话,表情显得很平静。
男人开始摇晃女人的肩膀,不断说着:“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女人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一滴泪水默默地从眼眶流出。
男人一把抓住女人的手,将她拉起,说:“走!跟我去医院!”
女人将手用力一甩,一把挣脱出来,摇了摇头,又坐回床沿。
男人从未见妻子这样绝望过,他像傻子一样杵在那里。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飞快地向外跑去,不出5秒,他已经拿着手机冲了进来。他站在女人身旁,一手按着女人的肩,一手按下了“120”。
这时,女人一下向男人扑去,与男人撞在一起。手机从男人的手里脱出,经过墙面与地面两次撞击,黑了屏。
男人坐了起来,将手机捡起。他疯狂地按着手机的开关,但手机却毫无反应。男人将手机重重一摔,又向屋外冲去。正当他冲到卧室门前时,女人坐起身,面向墙面,突然喊道:“你要敢出去,我马上撞死在这里!”
男人绝望了!他又走到女人跟前,像突然被剥去了小腿骨头般,瘫软下来,跪在女人面前,哭着脸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怎样才肯去医院?”
女人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表情瞬间恢复了平静。她低声说:“太难了,生活太难了。”
啪!男人一个耳光扇向自己的左脸,说:“都怪我!”
女人说:“不怪你,怪我自己而已。”
啪!又是一个耳光。男人说:“原谅我好吗?我错了。跟我去医院好吗?”
女人说:“我的心已经死了。你又何必这样。”
啪!又是一记耳光,男人的脸肿了起来。他再次央求道:“原谅我好吗?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跟我去医院吧!”
没等女人回答,男人又是一下。
男人自己也不知道扇了自己多少下,他只是感到嘴里产生了一股腥甜的味道,一滴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不要再打了。”女人突然说,“我原谅你了。”
男人终于停住了手,一把拉住女人,说:“走,我们得赶紧去医院!”
女人再次挣脱开来,说:“没用的。我不会去的。”
“啊——”男人抱着头,仰面朝着天花板,发出一声长吼。
吼声消失,男人的脸恢复了水平,但那已不是一张绝望的脸,而是变得又呆滞又阴沉。
他一步一步地,如行尸走肉般,走了出去。
九
男人转过头,看向旁边缩成一团的女人,用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嫁给我可能是你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女人看向突然变得平静的男人,绝望的内心竟也产生出了恐惧。
“你?”女人小声说。
“我也吃药了。”男人说。
“什么!”女人失声喊道,“快去医院!”
“哈哈……”男人躺在床上,笑声骇人。
女人哭了起来,她从床上跳起,拉住男人的胳膊,死劲向上拽,她喊道:“走!去医院!”。
“死心吧。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男人将女人又拉倒下来,抱在了怀里。
“生活啊!我怎么把你过成了这个样子”女人哭泣着,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老婆!我爱你!要死就死在一起吧!”男人在女人的额头亲吻了一下,“五周年——快乐!”
“你会原谅我吗?”女人抚摸着男人的脸。
“会!”男人回答。
“我爱你!老公!五周年——快乐!”女人将嘴唇贴在男人的嘴唇上,亲吻起来。
他们终于在最后的谅解下,开始了最后的纪念。
窗外,一团乌云飞来,月亮被遮住了面。夜风乍起,乌云被吹得上下翻动,忽聚忽散。当它们交融在一起时,雷声便应势而鸣,发出狂吼;当它们被吹得分散开来,月亮便出露出面来,发出欢欣的笑。数个聚散之后,一阵暴雨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从乌云里喷将出来,落入这片黑寂的夜。
十
三天后,阳光透过窗户照向床铺,白花花的被子被映得金黄。女人缓缓睁开眼,她感到头晕目眩,胸中恶心。果然,她的胃里像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出来一样,不停地向上蹿动。女人向床边一趴,大声作呕,但她没有吐出任何东西,反倒是左手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刺痛。她转头一看,才发现手上插着针头,头顶挂着吊瓶。
女护士大概是听到了病房的动静,从外面跑了进来,她跑到女人身旁,对她说:“别乱动,你已经昏迷三天了。现在还很虚弱。”
这时女人才想起那晚发生的事,自言自语道:“我居然没死。”
“是啊。如果再晚点,那就很难说了。”护士说道。
“我老公怎么样了?”女人的声音很微弱。
“抢救还算及时,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就在帘子那边。”护士指着靠门那边的一道蓝色帘子说道。
“真好!我能看看他吗?”女人的眼里包满了泪水。
“可以是可以,但别太激动。记住,你还很虚弱。”护士拍了拍女人的被子。
“谢谢你。”女人轻轻点了点头。
护士向门的方向走去,拉开了那道蓝色的帘子。
她转头望去,看见一个男人,戴着呼吸面罩,胸脯不停地上下起伏,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眼里的泪水也夺眶而出,流到了白色的枕头上。
窗外,一只小鸟飞过,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女人转脸向外看去,只见一轮夕阳被山峰遮去了半张脸,美丽的彩霞悠闲地飘浮在蓝天。她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色了。
那一刻,她突然感到:活着,真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