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 || 逍遥剑

作者: 疏雨圆荷 | 来源:发表于2022-08-17 09:3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雪峰剑影

    词曰:

    谁人持剑星光舞?飞雪飘飘,意气萧萧,水月空花洒九霄。

    未知何事萦怀抱,忆是凄寥,痛最难消,问道天涯别此朝。

    飞雪。

    飞雪如舞,冷风似剑,广袤天地一片银白。雪峰凝伫,冰河悲戚,苍茫山河无限寂寥。

    星光下,一个落寞的影,身形挺秀,舞一把剑。

    雪峰下,剑影若寒冰,剑气似流光。若可见招,又似未见。

    剑锋过处,缥缥缈缈,潇潇洒洒,恰似空花水月,堪比九霄寒光。

    好个逍遥神剑,好个飒爽剑客。

    楚雪飞的双眸,如黛色的夜空,深邃寂静;他的鼻梁,似耸立的雪松,挺拔俊美。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透出无边的寂寞和凄清。

    凝望着皑皑雪原,八年前的那一幕,又浮现眼前。

    “孩子,八年后,待你剑术纯熟……咳咳……”

    “便无人敢再欺负你。到时候,你……你便踏入江湖,记住!你手中的逍遥剑,是用来行侠——仗——义,救人——困厄的。万万不可去寻仇,切记,切——记——”老人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对少年进行了最后的嘱托,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师父,师父——”男孩的喊声痛彻天地。

    苍天!为什么? 为什么连我最后一个亲人都不肯放过!

    他的眼角落下了一行行凉凉的泪。

    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生离死别。

    人们并不喜欢痛苦,但生离死别之痛从不因人有痛苦,就悄悄躲开,不让人去遭遇。

    生而为人,万般皆苦。

    痛苦——它究竟是恶魔还是天使?不知它是要将人坠入深渊,还是唤人出离苦海?

    十八年前,楚雪飞尚在襁褓之中,便失去了深爱他的父母,他无法知道父母的模样,只隐隐知道他的父母是为仇敌所杀。

    八年前,楚雪飞才是十岁的少年,已失去了疼爱他、传他武功的师父逍遥神剑之宿耆——乘风侠老。

    一道晨光降落雪原,楚雪飞利索地从木床起身。简单收拾了行囊,佩上逍遥神剑,疾步如驰,消失在漫天飞雪、萧瑟寒风之中。

    是时候了,到江湖去!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他已来到镇上的一家客栈。

    抬眼望,“风云客栈”的牌子挂在客店双门之上。客店内布置简单清洁,楼下十几张方桌,几十把椅子被时光磨得光滑黝黑。

    “客官,里边请您呐……”

    几桌普通的食客随意吃着饭,聊着天,说着江湖中事。

    店小二忙碌地跑来跑去。

    蓦然,一阵朔风卷着空中的飘雪,嗖嗖嗖——一阵彻骨的寒冷吹入店内,人们不禁都裹紧了棉衣。

    店小二正欲把门帘关严,突然一对影子闪入。

    悄然无声的,一黑一白双影!

    黑影脸若黑漆,目似铜铃,龇牙咧嘴,一个阔大的黑氅披在身上,一把墨黑的刀斜跨在身,恐怖异常。

    白影面无血色,眼似豆粒,颧骨高耸,一件阔大的白氅披在身上,一把银白雪亮的剑藏在衣侧,令人心惊。

    “哈——哈哈——”一阵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笑声,徒然让小店变得犹如魔窟。

    “有钱的拿钱——”黑影阴森的声音像冰窖的寒冰。

    “没钱的拿命——”白影尖利的声音像夜空的闪电。

    黑白双影话音未落,眼光已扫视店铺一圈,众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似乎被施了咒术一般,各自从衣袍里颤颤巍巍掏出碎金银。

    店小二的腿早已抖得像筛子。只有白衣少年似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继续低着头,用筷子夹起碟中的牛肉,慢慢地吃着。

    叮——寒光闪烁,东边几张饭桌上的金银已由一阵劲风,全部卷入黑影的大氅之中。

    刷——冷风掠过,西边几张桌上的金鹰亦复如是,一眨眼全部卷入白影的大氅之中。

    所有的食客都如同定住了一般,大气不敢出一声。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不知何时,黑影的刀已架上了小二的脖颈。

    “哼,白风老弟,瞧啊!这小二不想活命了,没拿钱……竟然想逃出我黑白双影的刀剑。”黑影阴森森地说道。

    “墨烟兄,有什么好啰嗦的,照例!”白影生硬又尖又细。

    “黑白双影大爷,饶命——我,我,我……”

    小二话音未落,一串血花,飒飒落下。

    顷刻,东边几张桌子都溅落了血珠,小二还未来及取银两换命,却已命丧黄泉。

    正当众人惊愕之际。那白影眼光一转,盯住了西边桌上的楚雪飞。

    楚雪飞仍似什么也没有发生,嚼着刚吃下的牛肉,举起酒杯。

    嗖地寒光一闪,楚雪飞的酒尚未送到嘴边,一道剑影寒光刺向他的胸膛。

    众人大怖,心已提到咽喉。他们低着头,连瞥都不敢瞥上一眼。

    一道无声无影的白光闪过。

    如血色玫瑰,如殷红夕照,一股血泉喷涌而出,噗——白影的大氅已如一片绚烂的烟花。白影已闷声倒在地上。

    众皆骇然,心已跳出胸膛。他们稍抬起头,脸已惊得煞白煞白,就像那个倒下的白影。

    电光石火间,黑影未说一句话,眼光似仇恨的刀锋,黑黝黝的冰刀已握紧在手。

    呲——又是一片殷红的血花洒落。黑影已黯然倒地,黑氅上溅落的血花,形成块块黑紫色,如鬼域的山丘。

    空气凝滞了好一会儿。

    众人渐渐缓过神来,有的向楚雪飞作揖,有的向他叩拜。

    楚雪飞的剑,曾经只刺向野兽,刺向心思恶毒的野兽。

    啪啪啪——一阵鼓掌声从帘外穿过。

    “呵呵呵,少年,好剑术,神乎其神啊!”

    寒风呼啸,浊重的嗓音,伴着一个魁梧非常的身影进入客店。

    二、逍遥少侠

    诗曰:

    湛湛剑光生,双影魂湮灭。复有魁岸者,声浊风凛冽。却问来者谁,众人为所挟。

    只听那来人“哐——哐——”脚步极重,影似小山。

    他身穿紫袍,脸上笼着紫气。眼冒幽光,状如鬼火,手掌硕大,形似铁铲。

    楚雪飞并未起身,眼神只向他身上一瞥。

    师父曾说,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

    人心善恶,可透过眼神和面色看出十之七八。

    多年的孤独生活,楚雪飞虽未踏入江湖,也未接触江湖之人。但长年的雪山生活,使他对动物的感受极为敏锐。他能辨出哪些野兽心思单纯,哪些野兽又暗藏杀气。

    此人脸上紫云若隐若现,藏有腾腾杀气。

    楚雪飞未与他搭话。

    紫袍客看少年对他颇有轻视,胸中早已升起团团藏不住的怒火。

    “小子,你可知我是谁?”他怒吼。

    “与我无关。”雪飞冷淡地说。

    “呵呵……”

    紫袍客伸出双掌,在空中划一个圆,掌法之疾速,令人炫目。

    一阵紫旋风陡然而起,客店的桌椅碗筷乒乒乓乓,东倒西歪。眨眼间,所有碗碟竟齐刷刷地碎成菱形。

    “哗啦——”地上的银两竟一块不剩地飞舞起来,也似旋风的方向,聚成一片银光。

    噗—— 金银已全落在紫袍客的包囊里。

    众人瞠目结舌,已有人吓得瘫软在地。

    紫袍客又伸出一掌,眼中满含杀气,掌中似有千钧之力,向楚雪飞那方的柱子猛劈过去。

    “啊——”不知谁失声叫了起来。眼见整个客店要毁于一旦。

    一片凌厉的寒光,似电光飞掣,又似银练飞流。

    “扑通——”紫衣人沉重地摔倒在地,一串血花自胸口喷涌而出。

    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客店里众人已历经几场死劫,呆若木鸡,心惊得跳出了嗓子眼。

    一片死寂的沉默!

    几个胆大的人,抬眼小心地看向少年。

    但见那少年身穿白衣,腰佩长剑,长剑闪烁着凛凛银光,似冰湖之水,也似暗夜寒星。

    少年英姿飒爽,巍然正气。

    他想起师父无数次对自己说过的话:你手中的逍遥剑,是自由之剑,是光明之剑。初出江湖,你要多去经历世事。用此剑来行侠仗义,救人困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有杀念。但救人于水火,于危急时刻,灭天下邪恶之事,杀天下邪恶之人。

    少年想起师父的教诲时,浩然正气,似已将周边一切的邪恶所化解。他的眼中,闪着正义之光。

    想谋财害命的人,已命丧逍遥剑下!

    “自古英雄出少年呐。少侠,剑法甚妙,甚妙啊!”一个青衣人闪入门内。

    来者走向楚雪飞,抱拳问讯。雪飞起身,抱拳还礼。

    “侠客过奖。”雪飞淡淡地说。

    目光对视的功夫,雪飞已从青衣客身上看到一种瑞气,这是侠义之士才有的光华。

    “少侠,吾乃江湖草莽萧海青。请受我一拜!”说着,青衣客已伏身对少年深深礼拜。

    “萧兄,无须多礼。”雪飞说。

    “请问尊姓大名?师者何人?前番你已杀死江湖三大恶魔——黑白双影、紫云峰紫陌掌,着实厉害!”青袍客言语颇为真诚,可见对少年深感敬佩。

    “侠士,在下楚雪飞。师父已离世多年。”雪飞道。

    “雪飞兄,我第一次见到如此离奇的剑术。”萧海青道。

    “我的剑术没什么奇异,它只杀邪恶之人。”雪飞道。

    “我在外观望多时,你的剑法来无踪,去无影。电光石火的刹那,全部命中恶人心门,这剑法在江湖上从未见过。当真凌厉无比,神奇无比,逍遥无比。”萧海青道。

    “逍遥少侠——逍遥神剑——”一个食客禁不住站起身,大声喊起来。

    “逍遥少侠——逍遥神剑——”众人啪啪啪地鼓起掌,然后全都跟着喊了起来。

    众人对少年纷纷礼拜。

    “白风墨风、紫陌掌这些恶魔,近十年来恶贯满盈,劫财无数,杀人无数,楚少侠的威名,估计过不了一日,便会传遍江湖之间了。”萧海青道。

    “名气于我,毫无用处。”楚雪飞淡淡说。

    说罢,他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跨门而出。

    “少侠,后会有期。”萧海青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身影。

    这世间,有人为财色名利争得你死我活,也有人将财色名利看得淡如流云。

    雪已住。寒风中,楚雪飞孤独的身影奔向远方。

    父母的仇人,究竟是谁?如何才能寻到杀父杀母的仇人。

    这个问题,如一条蛇,盘踞在他心中,郁结在他心中,太久太久。

    他发出一声悲凉的轻叹。

    那叹息,又瞬间消失于呼啸的北风之中。

    三、霹雳四鬼

    诗曰:

    重重云山外,冉冉逝流光。又复冬残时,剑侠美名扬。

    不觉日子已过多半年。楚雪飞浪游江湖,斩杀邪恶。

    他出山后,已杀死阴阳双影、紫陌掌之徒。

    随后半年,又先后铲除了几个地方邪魔,他的英名已传遍江湖。

    初出江湖,他极少与人聊天。

    江湖上传说的逍遥少侠楚雪飞,来无影去无踪。一袭白衣,孤傲潇洒,酷似二十多年前逍遥剑派的楚潇潇。

    不错——楚雪飞正是逍遥剑派的楚潇潇与绰约剑派林疏疏之子。

    江湖还传说楚雪飞沉默寡言、剑术绝伦、扶危济困、嗜酒如命。

    师父去世后,他孤身一人,从晨光微熹到星斗漫天,日日精进,习剑不辍。

    师父离世已七八年,楚雪飞的剑术不觉间已达心神合一之境。

    又是一个漫天飞雪的冬日,楚雪飞在城中疾速前行。

    此行,他正是为了继续寻找杀父母的仇敌,揭开二十年前的那个谜。

    雪飞很小的时候,师父曾给他讲过几次父母的故事,但每次都是讲那么三五句就罢了。

    楚雪飞只知道:现在自己的这把逍遥剑,是父亲遗留给他的。

    他的身上,一直珍藏着一块绣着白梅的丝帕,那是母亲绣给父亲的定情信物。

    寒风萧萧,万物冷寂,本是无比落寞的日子。

    蓦然,街道上一片火红,哔哩啪啦的鞭炮声,欢快的锣鼓唢呐声震天响。

    “咚锵——咚锵——咚咚隆咚锵——”

    “滴滴答,滴滴答,滴答答滴答答——”

    鼓乐声夹杂鞭炮声,一阵过后,又响过一阵。

    马上的红装男子,看似刚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三分童真,七分英俊。

    后面是新娘车马和送亲队伍,人们一顺穿着大红衣服,马车用红绸和红花装饰得喜气洋洋。

    白雪纷纷飘落,落于一片红彤彤中,似朵朵白梅盛放在红花丛。

    雪是寂寞的,热闹是他们的。

    楚雪飞不喜这种热闹,阵阵伤感从胸中涌出,跟着肠胃竟阵阵抽痛起来。

    正当人们沉浸在欢喜中,突然一阵狞笑从空中传来:

    “嘿嘿嘿——谁家姑娘要入洞房?风雨雷电四哥哥先和你来玩一玩!”

    邪恶的声音,夹杂阵阵狂笑!四个恶魔般的黑色身影从天而降。

    空气骤然凝滞,锣鼓唢呐声也瞬间停息了,雪已住,狂风还在呼啸。

    “哎哟——雨、雷、电!今天的喜事,和咱们四鬼可真有缘!他们吹吹打打,实在聒噪,咱们来助助兴吧!兄弟们,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黑风老大道。

    只见他脸如黑铁,目露邪光,凸嘴龅牙,下巴的胡子如扫帚一般乱蓬蓬的。

    “好嘞!”其他三鬼扯着嗓门怪异地喊道。

    如霹雳般,不知闪电鬼从哪摸出一条丈把来长、锃亮似银的七节钢鞭。

    “噼——啪——噼啪——噼——啪——噼啪——”钢鞭飞扬而起,又从天飞落,划了一个光闪闪的八字,真个是心惊肉跳!

    鞭落之处,冰雪飞溅,青砖陷裂,地面竟然陷下十来寸的凹痕。

    “呵呵,小弟已献丑。惊雷哥,有请!”

    闪电鬼身形奇特,身子瘦长而柔韧,如一条长蛇般,哧溜闪到街道旁侧,手中的柔鞭早已不知何时收了起来。

    迎亲队伍一众人只看得瞪大眼睛,大气不敢出一声,马上的新郎官吓得骨碌碌滚落在地,半跪在地。

    楚雪飞在街边角落的大柳树下,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来了!”

    只听“轰隆——轰隆——轰隆隆”几声震耳欲聋的响声,一把流星锤和一把暴风斧携着巨响,闪着幽幽黑光,在空中飞旋。

    “砰——啪——砰——啪——”街旁八九棵大树啊,纷纷被风暴斧击中,大树齐刷刷从中劈成两半。

    “当当——”几家店铺房顶被风暴锤击中,当下房顶砸成一个个大窟窿。

    众人已魂飞魄散,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生怕被击中,成为锤下鬼,斧下魂。

    霹雳四鬼,好生嚣张!

    楚雪飞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扶危济困,行侠仗义”,师父的话隐隐在耳边响起。手中的剑,似已听到了他的呼唤。

    二鬼白雨和大鬼黑风齐上阵,白雨抽出一把雪光闪闪的利剑,黑风拿出一把黑气森森的旋风刀。

    一白一黑,散发着令人发颤的寒光。

    他两个竟不说什么,黑风旋风般奔向新娘,白雨雪豹般奔向新郎。

    楚雪飞已来到黑风面前—— “住手”!

    “呵呵,哪儿跑出来的小子,护花使者?”黑风恶狠狠地盯着他。

    “要么赶快逃命,要么死!”楚雪飞说。

    “好大的口气!”黑风说。

    “快滚吧,我不想杀人!”

    “关你屁事!难不成你是她的情郎,嘿嘿,舍不得你的小情人?”

    “最后一次,要么逃命,要么死!”

    “小子,胆敢用这口气……”

    黑风的刀已然挥出,那刀闪着黑森森的光!

    噗—— 一片刺眼的血光飞腾起来!

    黑风持刀的手兀地落下,身子咣当一声跌落地下。他眼睛瞪得极大,极大,那是骇然至极的眼神,他致死都不明白,胸口的血为何喷涌而出。

    “大哥!”身后传来三鬼惊雷的呼叫。

    楚雪飞已听到身后嗖嗖的钢鞭之声。

    闪电鬼的钢鞭乃阴毒至极的武器,鞭上有锯齿,齿上喂有三七二十一种毒虫之剧毒,一旦鞭刺到对方,一日之内,便中毒惨死。

    楚雪飞身子轻轻一跃,已然躲开一劫。

    楚雪飞剑法绝世,但临战经验并不多。

    突然闪电、惊雷、白雨三鬼齐上。

    东边,惊雷鬼的流星锤带着股强大的劲力,飞旋过来;

    前方,闪电鬼的钢鞭似一个妖兽摆动腰肢,诡异强悍;

    西方,白雨鬼的四十九支银光闪闪的飞镖,电光袭来。

    楚雪飞似一道白光,腾空飞起,悬在空中。

    闪电鬼的钢鞭似一条毒蛇,怒视着那个白影,吐着无数信子,抽打过去。

    钢鞭、飞镖、流星锤、雪片、朔风!

    空气凝滞,众人惊骇。电光石火间,白影已飞旋至敌人面前!

    一片炫目的红光,如血色夕阳,如沙漠玫瑰!

    两条血泉从地上喷射而出,待人们反应过来,惊雷、白雨二鬼已命丧黄泉。

    逍遥少侠呢?

    众人惶恐的眼神,四处寻找着这位胆识过人、正气凛然的英雄剑客。

    他也重伤倒地,闪电鬼的钢鞭已抽打到他的身体,白色的战袍染上了斑斑血迹。

    天阴郁,风狂啸,苍天似在为英雄哭泣。

    突然,一匹疾驰的马车从远方驶来,一个白色的身影飞身而下。她身形窈窕,蒙着白色面纱。

    猛然,钢鞭如被斩杀的恶龙,停止了它的旋舞。

    哐嘡一声,闪电鬼谜一样地躺倒在地。

    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那窈窕少女,将逍遥少侠尽力抱起,跃上马车。

    正午时分,阴云消散。冬日暖阳,洒落片片柔光。

    飞驰的马车,迎着寒风,碾着白雪,沐着阳光,奔向远方……

    四、白衣少女

    月光皎洁,洒落窗棂。

    风静,人定。

    柔和的烛光,映着屋内白衣少女。她眉头微蹙,慢慢将“白梅清凉露”喂给楚雪飞。

    楚雪飞身上六七处被白风鬼九节鞭所伤,伤口凝成一道道黑色血痕。此刻他脸色乌青,头痛剧烈,不省人事。

    一滴滴“白梅清凉露”送入楚雪飞口中后,少女又迅速点解毒大穴“筑宾穴”,为楚雪飞疗毒。

    突然,她拉动楚雪飞的手臂,举起他的右手,一根银针飞速刺破了楚雪飞的食指,一滴滴浓黑的血珠从楚雪飞的手指滴下来。

    屋内,烛火渐熄。

    如水的月色,映在楚雪飞的床头。他无力地睁开双眼,蓦然被倚靠床头的少女惊呆了:

    她衣衫洁白,身子斜倚着床头,朦胧的月色,映着她的面庞。她的肌肤柔滑,似雪中白梅;长长的睫毛,似含羞草的叶,掩着双眼;小巧的鼻子下,是两片花瓣一样的唇。

    这是哪里?是在月宫之上,还是在瀛海仙岛?

    他痴痴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又沉沉睡去。

    月轮西沉,东方欲晓。

    女子早已吩咐店小二找了一套干净的灰色衣衫,让小二帮忙,给楚雪飞换过衣服。又找到小城最好的车夫,为他们代驾马车。

    女子所用尽的方法只可解一时之毒,欲将体内之毒全部解除,须七日内赶去普陀法华寺寻大悲长老。

    蹄声哒哒,划破拂晓。

    他们日间行驰不止,夜间便客栈休息。为了赶路,车夫已听女子吩咐换了几匹快马。

    不觉三日已过,楚雪飞的状态越来越糟糕。

    一会似在梦中,一会似在当下。

    清醒时,他突然想:我要去哪里?我要去做什么?

    人在清醒之时,奔波于红尘,忙忙碌碌,似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于生命遭受危机与困厄之时,才会深刻思索这个问题——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楚雪飞知道,他一直是孤独的。

    是谁杀了父母?是谁让自己生来就注定孤独?

    任风吹雪打,任命运苦厄,都无法湮灭他心中的孤独。

    正如此刻,他身上遭受七处毒伤的剧痛,却也无法抵上他心头之痛。

    他睁开沉重的眼睛,发现那白衣女子正坐在他的对面。

    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眸,便惊呆了。

    这眼眸净似清泉,有似一块冰玉,干净中带着丝丝哀愁。

    “你是谁?”楚雪飞道。

    “南宫雪影。”她道。

    “多谢你救我。”

    “不要多说,你需要休息。”

    连日奔驰,终于在第七日,他们抵达了普陀山。

    古寺里传来阵阵钟声,似在呼唤幻梦中的人。

    她在路旁买了两碗清粥,几个素包。先用汤匙将清粥喂给楚雪飞吃,再慢慢将素包撕成碎块,给他一点点喂下。

    楚雪飞的毒伤日渐严重,这几天,他清醒的次数越来越少。

    山上云雾缭绕,山间寺院庄严。

    辰时到。

    南宫梅影已安排轿夫抬楚雪飞来到法华寺大门。

    “阿弥陀佛!”寺院外洒扫的小和尚微微欠身,向南宫梅影合掌。

    “烦请上报客堂,白梅山庄南宫梅影求见。”南宫梅影道。

    “即刻回复。”小和尚抬眼,盯着南宫梅影身旁的男子看了一眼,小跑进门。

    “施主,已通知了知客师,请进!”小和尚转眼就出来了。

    楚雪飞睁开沉重的眼睛,看了南宫梅影一眼,眼神中满是感激。突然,他发现南宫梅影头上有一支白梅玉簪,那玉簪雪白晶莹,似朵朵雪花。

    为什么?为什么南宫梅影有白梅玉簪?这玉簪和师父交给自己的那玉簪一模一样。

    小和尚引领他们二位进入庙门,楚雪飞和南宫梅影对着金刚力士合掌。

    竹风瑟瑟,佛殿森森。寺院殿堂飞檐上的风铃偶尔在风中作响。

    突然,四道寒光自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闪过。

    从天王殿闪出四个魁伟的人影。

    不,这不是人影——这是神,是天神!

    “站住!”四人齐声喝道。

    四个身影好像天王殿神龛里跳下的四大天王,个个身材健硕,魁梧非常。

    东边的威风凛凛,雪白披风,手持琵琶,咄咄逼人。

    西边的面色赤红,猩红大袍,手持龙杖,怒目而来。

    南边是青面巨人,青色长衣,手持利剑,杀气腾腾。

    北方的面容青黄,青黄披肩,手持宝伞,厉声叫嚣。

    四个人影已将南宫梅影和楚雪飞团团围住。

    “什么意思!”南宫梅影双眉紧蹙,大喊一声。

    “ 阿弥陀佛!近日大悲法师不舍昼夜,救治多人,内力耗散严重,法体欠安,需闭关休养三七二十一天,方可出关。”  持龙杖之人道。

    “诸位师父,求您大发慈悲,通融一下,楚雪飞的毒只有大悲法师才能解。” 南宫梅影道。

    “ 施主,若执意如此,就别怪四大天王不客气了。” 身披青衣之人道,他一个眼神向其他三人扫过。

    倏然,琵琶、龙杖、利剑、宝伞从四方闪电般飞来!

    “说什么大慈大悲,我看你们实在是无法无天!”南宫梅影道。

    不知何时,南宫梅影的剑已拔出。她身如飞鸿,手持利剑,只听扑扑极轻快的声响,一道银光闪过。

    琵琶、龙杖已被南宫梅影的宝剑震飞。

    刹那,南方的利剑和北方的宝伞也被南宫梅影的宝剑一削,“噼啪——”一声震落。

    南宫梅影又凌空飞起,剑花缤纷,瞬间已使出四四一十六剑,疾速封住“四大天王”的四大主穴。

    “四大天王”登时呆若木鸡,用惊愕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白衣小姑娘。

    楚雪飞静静看着,她——肌肤若冰,绰约如仙。

    方才南宫梅影所使的正是绰约剑法的“落梅风”,果真神采动人。转瞬,他的眼神呆呆落到南宫梅影那支晶莹的白玉发簪上。

    “不得对客人如此无礼。”一阵浑厚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位银髯飘飘的老者从后殿走出,他似有些疲惫,但仍是面带笑容,目露慈光。他的身后跟着四位年轻和尚。

    “大悲师父好!”南宫梅影向老者行礼。

    “南宫施主,令尊可好?”老者道。

    “托您的福,他一切好!”南宫梅影道。

    “这位侠客身中剧毒,必须迅速疗救。否则,时辰一过……”大悲法师看着楚雪飞道。

    “师父,您的身体,不可以……” 四个年轻和尚抢上一步,焦急地说。

    “救人要紧,速速准备。” 老者声音低沉威严,不容弟子多说。

    巳时到,松风清凉,鸟声婉转。

    楚雪飞又陷入到昏迷之中。

    “请南宫施主陪这位少侠到大悲观音殿等候。”大悲法师道。

    “师父,您一定要救他。”南宫梅影泪眼朦胧。

    “我会尽力,至于少侠能否病愈,全看他的造化了。”

    “你速取龙脑香和拙具罗香各五钱,再取殿后井水一升,和合煎熬。熬好送到大悲观音殿。”大悲法师道。

    “知道了,师父您,您的身体……”小和尚道。

    “不必多言,我有分寸。”大悲法师道。

    两刻钟后,小和尚已经将熬好的药汤送至观音殿。

    大悲法师命南宫梅影跪在观音菩萨前。

    诵咒期间不可有外人相扰,大悲法师已安排十四名僧人在殿外护持,二十一名僧人一起与他在殿内诵咒加持。

    南宫梅影抬眼看看观世音菩萨,菩萨眼中的慈光,与她的眼光对视,那一刹,她焦灼的心仿佛得到滋润。

    她又悄悄转眼悄悄看向大悲法师。

    法师端身跪坐于蒲团之上,双目低垂,双手合十,头顶被一圈祥瑞的光所环绕,他正与众师父安详地诵念咒语。

    那咒语如一股股清泉,在山间流淌。她听着听着,竟然也不自觉地跟着诵念起来:

    “婆嚧吉帝烁皤啰夜婆诃……”与大悲法师一起助念的师父已经换了两拨。大悲法师却如一尊佛像一般,纹丝不动。

    深夜亥时。夜空湛蓝,星斗漫天。

    “将这壶汤药分为十四份,七日内早晚各饮一次。楚少侠七日内便可痊愈。”法师交代。

    “感恩法师救命之恩!”楚雪飞与南宫雪影双双磕头感恩。

    不料,大悲法师突然晕倒在地。

    五、白梅山庄

    词曰:

    纤瘦轻盈千朵梅,漫山缥缈雪纷霏。泠泠疏影美人姿。 

    水漾清眸何澹默,云浮仙袂几萦回。心香一瓣竟为谁?

    梅林——如雪似烟的梅林。

    放眼望去,梅花朵朵,飞雪漫天,清瘦轻盈,绝美离俗。

    七日已过。在南宫梅影的精心照料下,楚雪飞伤已初愈,可自由行走了。

    “这片梅林就是我家,你喜欢吗?”南宫梅影道。

    “这梅林的梅,如清凉山的雪一样好看。”楚雪飞道。

    “ 我出生时,母亲就过世了。自小,梅林便与我为伴。”南宫梅影眼里笼着一层薄薄的雾。

    “ 你与梅林相伴,大山孤寂,飞雪清凉。那孤独的山、清凉的雪,便是我的朋友。”楚雪飞道。

    他又说:“ 孤独与孤独相伴,会不会少一份孤独?”

    听楚雪飞这样一问,南宫梅影心中升起莫名的情感,不知道是同情可怜他,还是感伤自怜。

    “ 我虽从小孤单,但有白梅相伴,也看到很多绝尘的美好。”南宫梅影淡淡地说。

    “雪和梅一样,洁白无瑕,一身傲骨。”楚雪飞道。

    “你可喜欢这雪中的梅?”南宫梅影问。

    “有雪无梅,雪是漫天孤寒的雪;有梅无雪,梅便少了一分风骨;梅雪相伴,果真是清丽绝美!”楚雪飞说,“你,你就是这,这雪中的梅……”楚雪飞不由地结巴了。

    “那么你呢?你是雪吗?我们在一起,可是梅雪相伴?”南宫梅影眼波流光。

    他们都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看着梅中飞舞的雪,雪中高傲的梅。

    过了一会,楚雪飞问:“你为什么要拼死救我?”

    “你一身正气,身形飘逸,你就像清凉界的雪山,你是雪山之子!”南宫梅影说着,脸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霞。

    “如果没有你,我应该已经没命了。我不知,不知该……”楚雪飞冰冷的心湖,似乎泛起了一阵微波。

    突然,楚雪飞又抬眼看到了她头上的白梅发簪。

    “也许我不该问,但如果我问你,你愿意回答吗?”楚雪飞心中的疑问已经憋了好多天。

    “ 你且问,我没有不愿意回答的。”南宫梅影道。

    “你头上的白梅发簪很美。是,是谁给你的?”楚雪飞道。

    “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纪念。”南宫梅影道。

    楚雪飞一下子怔住了,想继续问,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梅影,在和谁说话。”门外进来的男人问。

    “爹,您回来了。”南宫梅影道。

    他穿一件青灰色长袍,鬓角已染银霜。前额的长发向后束起,余下的两缕垂到两侧。眉毛刚劲,线条分明。眼睛大而有神,视之冰凉刺骨。唇薄而有型,令人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楚雪飞和他眼神对视的刹那间,如入冰窟。

    “参见庄主!”楚雪飞抱拳行礼。

    南宫庄主看都没看楚雪飞,冷冷地说:“梅影,平日我怎么对你说的,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我……我……”

    “哼!”南宫庄主拂袖而去。

    “父亲不喜热闹,整个山庄只有父亲、我、还有三个仆人——阿华、阿宏、阿彻。”南宫梅影道。

    她又说:“我要赶紧回房了,不然爹爹会生气,如果他气得厉害,便会罚我,有时会把我关进屋子七八天都不能出门。”

    “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再见?”楚雪飞道。

    “父亲刚出门半个多月了,他近来定不会再出远门。父亲在家,我们便很难相见。”南宫梅影黯然。

    “见不到你,我,我……”楚雪飞道。

    “也许,也许,只能等到三天后,那时父亲不会太关注你了。夜半丑时,他必睡得很沉。寅时中,他便起床练功。”南宫梅影道。

    “你一定要等我。”楚雪飞胸中一热,伸手拉住南宫梅影的手。

    她的手柔滑纤弱,幽香淡淡,似白莲的花瓣。

    南宫梅影一惊,看了楚雪飞一眼,手便挣脱出来,跑入梅林。她秀发翻飞,衣袂飘扬,如落入梅林的仙子。

    楚雪飞怔怔地看着梅林。

    楚雪飞从小在雪山生活,终日与山林为伴,孤独已经刻到他的骨子里。

    这些天,南宫梅影天天与他为伴,悉心照料他。他体验到一种很奇怪的情感:温暖抑或幸福?美妙抑或快乐?

    是的!他平生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情感。

    她的清眸一直在他的眼前闪烁,她的衣袂一直在他眼前飘舞。睁开眼,闭上眼,都是她。

    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快乐,他想呐喊,他想狂奔,他想飞翔!

    正当他沉浸于幸福中不能自已之时,身后南宫暮那阴沉的声音响起:“我问你什么,你必须老实回答,否则,哼!”

    “如果我不说会怎样?”楚雪飞道。

    “放肆!竟敢如此无礼!”南宫庄主道。

    楚雪飞从小与山林为伴,对世俗礼节知之甚少。儿时他虽有师父教导,但师父为人性情率真简单,只是指点他习练剑术,于世俗礼法绝少谈起。

    因此,他出山之后,也极少说话。如若一定要说什么,他也绝无半点委曲,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

    哪怕对他来说,眼前人异常重要,他也绝不会像世俗之人,口是心非,阿谀奉承。

    “你如一定要问,我便可以听听,看我想不想回答。”楚雪飞道。

    “你很喜欢梅影,对吗?”南宫庄主道。

    “她对我极好,我也真心喜欢他。”楚雪飞道。

    “哼,好生狂妄!就凭你这江湖浪荡子的德行,凭什么喜欢梅影? ”南宫庄主道。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光便向楚雪飞刺来。

    梅瓣瞬间被剑气震落,三分潇洒,七分落寞。冷风伴着剑光,半是萧索,半是凄绝。

    “叮——”一声清脆短促的声响,两支剑瞬间交错。

    南宫暮撤退一步,脸色极为难看。

    “ 江湖上传说有一个行侠仗义,剑术绝伦的少年,可是你?”南宫庄主说。

    “ 是又怎样,难道你要杀我?”楚雪飞道。

    南宫庄主一愣,片刻便又阴气森森,目露凶光。

    “果真是你!我已留你在世间十八年,杀的就是你!”

    “为什么杀我?”楚雪飞道。

    “杀你不需要理由!”南宫庄主道。

    “我的剑可不乱杀无辜!”楚雪飞道。

    “ 哈哈哈,口气不小!凭你这本事,你以为真能杀我?”南宫庄主道。

    “你若为善,我敬你;你若为魔,杀无赦——”楚雪飞凛然。

    “好,快人快语!你小子毒伤初愈,我不愿乘人之危。你便在我庄上再养病七日,七日之后便是我们决战之时。”南宫庄主道。

    六、杀父之谜

    第三夜,丑时。夜空深邃,月光皎皎。

    一个白色身影,在夜风中来到梅园东楼之下。

    “笃,笃笃……”他尽量发出极小极小的声响。

    屋内,白衣女子早已在等待,她听到声音,迅速走下床。

    “你终究是来了!”南宫梅影道。

    “我一直都在等这一刻。”楚雪飞道。

    “你过来。”南宫梅影声音无比温柔。

    她从衣橱里取出一件月白色长袍,月光之下,长袍上绣的漫天飞雪和轻盈梅花隐约可见。

    “你过来试试。”南宫梅影把长衣拿给楚雪飞。

    “你怎知我喜欢这个颜色?”楚雪飞接过衣服,眼神中满是欢喜。

    “你是雪山的儿子,你也是梅林的雪啊。”南宫梅影道。

    “ 看到这衣服,就想起我的母亲,梅影,你绣得太美了。”楚雪飞拿出母亲留给自己的丝帕,给南宫梅影看。

    “这条丝帕上的白梅,怎么和白梅山庄的梅那么像呢?”南宫梅影道。

    “难道天下真的有缘分说?”楚雪飞道,“你看,这衣服合适吗?”

    “再没有这样合适的了。”南宫梅影轻轻地帮他系好腰带,满含柔情地看着他。

    楚雪飞穿好了外衣,展开双臂,流星一般,在屋里旋转一圈。屋里瞬间划过一道银白的弧线,又落到南宫梅影的身边。

    他们面对面,挨得很近很近。楚雪飞闻到缕缕梅花幽香,那正是南宫梅影的体香,似白梅清凉露的味道。

    楚雪飞胸中一热,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南宫梅影像梅花落入他的怀抱。

    星子闪烁,夜空静谧。相恋的人,相依而坐、心心相印。

    月已西斜,寅时将至。

    “我会吩咐阿华继续熬滋补的汤药给你,希望你早日康复。我们后天再见,以免爹爹生疑。”南宫梅影说。

    “ 梅影,我不舍得离开你。”楚雪飞抱住南宫梅影。

    一个人孤单惯了,便不会觉得孤独。但两颗心紧紧相依之时,便难忍片刻的分离。

    “影妹,我走了。”楚雪飞在南宫梅影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南宫梅影心中一颤。

    楚雪飞未把要与庄主决战的消息告诉梅影,因为他还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天还未亮,白梅山庄的庄主南宫暮早已起来。

    南宫暮的眼睛看着白梅山庄的一片香雪海,眼前不觉出现二十多年前的画面——

    梅林中,一个清丽的女子,持剑而舞。她身姿窈窕,一招一式,舞起来灵秀飘逸,衣袂飘飘,剑光闪烁。真是身自瑶台舞出,人间换就琼衣。

    她——就是绰约剑派南宫暮的师妹林疏疏。

    南宫暮忆起的,正是林疏疏练那势“落雪花”的情景。“哎!疏妹,二十年了,二十年过去了,你还好吗?”南宫暮慨然长叹,猛然拔出身上的剑,似要把绵绵的回忆斩断,又似要与敌人决斗,疯狂地舞起来。

    屋内,楚雪飞看到了南宫暮疯狂的身影。

    难道,难道他就是我苦苦寻找了十八年的杀父仇人?如若不是,为什么他一见我便要杀我?

    他一刻也睡不着,即刻出门,要去询问清楚。

    “打搅了,南宫庄主。”楚雪飞道。

    “决战之时还未到。”南宫暮道。

    “如果我们没有仇怨,又何必决战?”楚雪飞道。

    “你害怕了?”南宫暮道。

    “我不会随便出剑,除非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楚雪飞道。

    “你知道后,定会心痛。”南宫暮的眼神冰冷。

    “快说吧!心痛却好过糊涂地杀人。”楚雪飞道。

    “二十年前,我恋上了同门师妹。但我一直敬她、怜她,却不敢把心思说出口。”南宫暮道。

    “你和师妹可是绰约剑派?”楚雪飞道。

    “师父、师娘都不喜热闹,因此只收了三个弟子:南宫暮、疏疏师妹、含烟师妹。”南宫暮道。

    “啊?”楚雪飞猛然一惊,师父曾让他记住,母亲是绰约剑派的林疏疏。“南宫庄主,你是母亲的师兄。”一种不祥的预兆隐隐从心中升起。

    “我喜欢师林妹林,她就是我心中的仙子,但我却一直不敢把心中的感情告诉疏疏。”南宫暮道。

    “南宫梅影也是我心中的仙子。”楚雪飞想。

    南宫暮道:“一次,师父、师娘、林师妹外出,遭遇江湖邪徒火狱四怪的围攻,师父师娘不幸身亡。林师妹身受重伤,被楚潇潇所救。”

    “师父讲过,我父亲拼死救下的母亲。母亲身受重伤,父亲不惜输入五成真气为母亲疗伤。”楚雪飞道。

    他想到南宫梅影不顾自己,冒死闯入霹雳四鬼与自己的恶战中,在危难中救出自己,为自己疗毒的一幕幕……

    “没想到疏疏师妹对楚潇潇那个贼子一见钟情,后来他们便离开了白梅山庄,贼子把师妹带走了,疏妹就这样抛弃了我!”南宫暮愤愤道。

    “你!你得不到我母亲的爱,便杀了我的父母,是吗?”楚雪飞心中一阵凄楚。

    “不错!我苦苦寻找贼子和师妹,最后,终于在清凉山找到了他们。我一剑刺死了楚潇潇那个贼人,他罪有应得!哈哈哈——”南宫暮眼神凄厉。

    “啊!”楚雪飞心中一阵剧痛,全身无力,靠在身边一棵梅树上。

    “谁想到,疏妹看到贼人死去,她竟然也举剑自刎。我的疏妹啊!如果不是楚潇潇那个贼子,我和疏妹,我们……”南宫暮道。

    楚雪飞头痛难忍,那痛如千百根针不断刺来。心中一片翻江倒海,似暴风雨袭击的舟楫。

    他再也无法忍受,“啊——”大喊一声,泪如雨下。

    他的胸口如被棉花堵住,肠胃一阵阵抽搐。

    “我说过,你会很痛苦。但——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可惜,你师父把你这个孽种救了,否则你怎么会活到现在!”

    南宫暮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三天后,翠云峰便是你的丧身之地!”说罢,他挥袖而去。

    寒风凄,晓云白,点点梅花飘零。问世间情为何物?深似海,几人伤,几人沉。

    梅林后,一个忧伤的影。

    南宫梅影悄悄地听着这一切,听得惊了、痛了、哭了。

    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心上人,三天后,他们将决战碧云峰。

    她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七、碧云峰顶

    词曰:

    心凄切,半山飘落梅花雪,梅花雪,惊愕闻说,廿载冤结。 

    方曾依恋小楼月,奈何缘浅情难绝。情难绝。残红双影,翠云风冽。 

    这几日,楚雪飞脑海中,总出现南宫暮那张狞笑的、冰冷的脸。

    南宫暮的剑上,沾着楚雪飞父亲的鲜血;南宫暮的心里,写满对楚雪飞父亲的恨,对楚雪飞的恨!

    这世间充满着矛盾。有时,沉默的爱,转眼就变成了深彻的恨;有时,相爱相守,转瞬就变成了至死相依。

    失恋的人—— 是一把嗜血的剑吗?

    如若不是,为何迫不及待刺向对方胸膛,在饮食情敌鲜血的一瞬,得意,满足,狂欢!

    逝者已去,如昨夜星辰昨夜风,永远逝去。今世,他们身上的恩怨情仇,当了已了。

    但,那留在世上的人怎么办呢?那孤苦的孩子,他本是清清白白来到这个世间,可又无端地遭逢父辈的情仇,谁来怜他?

    楚雪飞如刀剜心,头痛欲裂。

    酒,酒!

    惟有酒可以让他暂时忘却这一切,他一壶又一壶地喝,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再喝,他足足喝了三天三夜!

    他早已忘了南宫雪影对他的叮嘱,什么滋补身体的汤,什么营养的饭菜。现在即便享用山珍海味,又怎能疗救心中的痛。

    他没再去南宫梅影的小楼,与她相拥而坐,共享片刻的欢愉。

    南宫梅影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这个落寞痛苦的人,看着他一壶一壶痛饮。

    南宫梅影想去劝慰他,但她知道,无论什么话语,对于此刻的楚雪飞,都是那么多余。她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让管家帮忙,默默送上几碟好菜,几壶好酒。南宫梅影的心里,和恋人经历着一样的痛!

    第二天辰时,便是决斗的时刻!

    天色已近黄昏。楚雪飞扬起手中的酒壶,抬眼向窗外望去:一个白色倩影,在梅林徘徊。似一朵将被寒风摇落的花,眼神忧郁,身影纤弱。

    此刻,她也恰好向窗内望去:才三天的时间,他看起来怎么那般憔悴,已不见旧日的潇洒?

    突然,她向楚雪飞的小屋飞奔过来。

    “我们一起走吧!”南宫梅影牵住了楚雪飞的手。

    “一个剑客,如在决战前逃跑,那么他便完全丧失了风骨!让他逃跑,还不如让他死!”楚雪飞扬起脸,一双眼睛忧伤又傲气。

    “那我们怎么办?”南宫梅影说着,一行行清泪如泉水流淌。

    “梅影妹妹,你可否想过明天?明天,要么是我死在你父亲的剑下,要么是他死在我的剑下。”楚雪飞的声音很低。

    “你,一定要这样吗?你忘了?你是雪,是梅上的雪。”南宫梅影说,“你若死,我也不愿活!虽然从小父亲对我冷冰冰,但毕竟是父亲把我辛苦养育长大,我又怎能看你杀他。”

    “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为了明天的决战,我已准备多年。你的父亲,他在杀我父亲时就要杀我。是生,还是死,苍天会给出答案。”楚雪飞道。

    “也许,也许你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中!”南宫梅影道。

    楚雪飞一下把南宫梅影拥入怀中,疼惜地抱着,不知该说什么。

    “既然一定要战,跟我来!”南宫梅影道。

    南宫梅影拉着楚雪飞,走出门外。

    她默默无语,带楚雪飞一路向山上走去。这条路的尽头,便是碧云峰。

    碧云峰是碧云山最高峰。

    这里山势雄伟,漫山翠竹白梅。悬岩峭壁之上,有千丈飞瀑流泻。

    他们一路疾行,转眼便来到了碧云山的至高点——碧云峰。

    山顶海拔近千米,周围怪石嶙峋。山南是悬崖峭壁,一道瀑布飞流而下。山北怪石耸立,野生松竹生长其间。

    山顶有一块巨石,巨石仅方圆百丈,中间一块较为平坦,似天然的决斗场。

    奇怪的是,如此高的山顶,竟然傲立着两株白梅,它们一前一后,似一对璧人比肩站立,也似一对仇家决战山巅。

    “一个剑客,在决战前必须将决斗场,东西南北、四方上下都观察仔细,谢谢你!”楚雪飞道。

    “你终日喝酒,喝坏了身体,怎能应付明日巳时的大战。”南宫梅影道。

    “你为何要带我来。”楚雪飞道。

    “不必多说,看招!”南宫梅影道。

    残阳如血,寒风似刀。两棵梅树下,一片炫目剑光,一个绰约身影!

    南宫梅影的剑锋早已逼近,楚雪飞脚尖轻点,飞身躲避。

    南宫梅影的剑却一剑快似一剑,似雷鸣电闪,天女散花,将他死死封住。

    楚雪飞不得已拔剑当胸,似竹风飒飒,飞瀑流泻。

    剑锋交错,不时发出刺耳的叮当之声。不觉两人已斗了一刻钟,楚雪飞知道,南宫梅影并不是真正要与自己相斗,她担心自己败在南宫暮的剑下。

    楚雪飞假装与南宫梅影对决,但只是应对着她的剑招,却没有用心记对方的剑法。他是一个孤傲的人,他怎么可能接受对方的同情。

    “呲——”楚雪飞的肩头,被对方的剑锋带过,她瞬间收起手中的剑。“你,你故意让我。”她已来到楚雪飞身边,柔声道:“让我看看。”

    “梅影,我明白,你让我了解绰约剑法,你不想让我——。”他的“死”字还没来及说出口。

    “你什么都不要说。”南宫梅影用手指捂住他的嘴,眼中已有一片云雾。

    楚雪飞胸中一荡:这些年,自己孤独一人,天下竟有这样一个疼我爱我的人!上苍为何要与我开如此玩笑,让我亲手去杀她的爹爹。

    他把南宫梅影拥在怀中。

    “梅影!来世间一遭,遇到你,我死而无憾。”楚雪飞道。

    “不!我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南宫梅影道。

    如时间可以停滞,那么纵使幸福只有刹那,亦可以如日月般永恒。

    但,任谁也无法阻止明天的暴风雨,因为无常本是世间的真相。

    八、尾声

    第二天,卯时。天微明,星渐落。

    夜里,楚雪飞睡得格外好,他为生死决斗做好了准备!

    楚雪飞穿好南宫梅影给他缝制的衣服,持剑出门。

    山风飕飗,瀑流哗哗,东方道道曙光照亮天际。

    不一会,楚雪飞已到碧云峰之巅。山巅之上,傲然挺立两株白梅。山腰云雾缭绕,竹风飒飒。

    苍穹之东,朝霞绚丽如火。

    粉蓝、橙黄、朱红、深红——天光不断变化,山林不再静谧,鸟儿婉转鸣叫。

    一阵极细极轻的脚步声传来,南宫暮父女来到山巅。

    女子看到了楚雪飞的身影,她的眼神,半是柔情,半是忧虑;南宫暮也看到了楚雪飞的身影,他的眼睛似一把剑,承载着无比的仇恨。

    楚雪飞转身看到南宫父女二人。

    “朝霞漫天,今天是个好日子。”楚雪飞道。

    “的确如此,老天要为你送行。”南宫暮冷笑。

    楚雪飞的脸有些僵硬,身体也有些僵硬。山巅风寒,一面是杀父仇敌,一面是生死恋人,他无法做到放松心情。

    “我本可以不杀你。”南宫暮道。

    “你反悔了?”楚雪飞说。

    “但是每看到小女和你在一起,我便立刻想到楚潇潇那个贼人!二十年前,楚潇潇带走林师妹那一幕,再现眼前。问天下,谁能忍,谁能忍——”南宫暮的声音凄厉起来。

    “爹爹!”南宫梅影忧郁地看着南宫暮。

    “我和南宫梅影两情相悦。”楚雪飞道。

    “爹爹,雪飞如死在你剑下,我绝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单地离开,定会同她一起赴黄泉。”南宫梅影道。

    “我绝不能看到你们在一起,绝不能!”南宫暮眼光似剑。

    “你得不到爱,因此生恨,要用剑斩断别人的幸福吗?”楚雪飞问。

    南宫暮心中一震,似乎又看到二十年的那一幕。

    “雪飞,如爹爹死在你的剑下,你便成了杀父之人。你,你让我如何……如何与你……”

    楚雪飞看着楚楚动人的梅影,百感交集。

    南宫暮看着茕茕孑立的女儿,一阵恍惚。

    他们心中都有一把剑。

    这剑,是承载心魔仇怨,冤冤相报之剑?还是斩断心魔,令人获得清凉逍遥之剑?

    朝霞漫天,山风萧瑟,两株白梅风中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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