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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明离开之后
一座小城坐落于一座巨大的山脚下,城里的人称这座山为“卡弥诺阿勒吉”,意为“有神之地”,而山上有一座同样名称的神社,同样是“神在这里”。
三百年前,这个神社曾香火鼎盛,小城中的人慕名前来神社朝拜,请求神明的指引。
但不知道哪一天,神社的斋王通知人们,“神明已经离开”。
短短几年,这个神社便从香火鼎盛变得无人问津,神社中的巫女们纷纷抛下巫女服,换上人世间的衣物,离开了神社。
一百年后,这个建于半山腰的神社彻底被世人所忘记。
但本该消弭于历史长河中的神社却依旧存在着,并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神社中依旧有生灵存活。
“阿竹!喂鱼的时间已经过了,你喂的鱼呢?”身着巫女服,手持神乐铃的巫女怒气冲冲的冲进神社后方的竹林中,找到一个躺在草地上无所事事的男人,巫女扬手就要打去。
被称为阿竹的男人一身大红长袍,脸上挂着和这一片清冷竹林格格不入的妖艳笑容。
他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丝毫不害怕巫女的神乐铃,“那条鱼还要喂啊,他比我都大……饿了会自己找吃的。”
巫女皱起眉头,双手叉腰,“我说小鱼为什么说每隔几天就要饿一天呢,原来每次你都不喂鱼啊!”
突然发现自己失言的阿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辩解,一个温和中带着些揶揄的声音从巫女身后传来:“哎呀呀,我说为什么那群小家伙每次都是这时候和我喊饿呢,原来每次都是轮到你喂它们呀。”
阿竹抬头看了一眼来者,有些心虚地转过了头,“又饿不坏你的那群眷属。”
“可是,我们的生活也没艰苦到让它们饿肚子的地步吧?嗯?”男人凑到阿竹面前,俯下身几乎和他贴到一起。
阿竹一个激灵,下意识跳起来,迅速远离了那个浑身透着不正常气息的男人,而男人也很精准的提前一秒远离了他,防止自己被撞到。
“算了算了,我去喂那群红鱼了。”阿竹在男人的注视中落荒而逃。
“那是锦鲤,不是红鱼哦。”男人在身后笑眯眯的提醒了一句。
“唉,小鱼,别老欺负阿竹。”等阿竹走远,巫女随口对男人提了一句,然后就离开了。
“小弥诺,我可没有欺负他哦。”男人有着和小鱼这个称呼截然不符的容貌和身材,他和阿竹一样,穿着红白相间的长袍,从他的衣服中能看出来有巫女服的影子。
悠哉悠哉,他们在神社中的生活,从神明离开一直到三百年后的现在,一成不变。
曾经熙熙攘攘的神社现如今只剩下六个人,或者说六只妖:曾经天天跟在神明身边的巫女弥诺,竹妖阿竹,锦鲤小鱼和一只曾经被神明抱回神社的幽灵阿幽。
还有一只狐狸和一条小蛇,是神明离开后不久的某个夜晚,竹妖从人类的夜市上买回来的。
它们六妖在神社相依为命了三百年。
但他们并不孤单,卡弥诺是一座极其高大的山,山上不只有它们,还有东山上来自东方的山神一家,和西山上开着“妖精客栈”的老板们。
山神和妖精老板们都对失去神明庇护的它们很是照顾,虽然相比起四位时不时来串门的老板们,隔壁的山神稍显冷淡,但众妖也都明白山神们的心意。
除了它们的神明不在之外,它们过的很惬意。
巫女刚刚匆匆离开是为了送一趟西山的老板,虽然那群老板看起来玩世不恭,身上还缠满绷带,但三百年的相处时光让她明白,这些老板都是好妖怪。
独自一人回来的巫女走在那条通往神社的必经之路上。脚下是自己走过无数遍的碎石子路,身边是曾经自己和神明一起种下的树。
此时正值太阳落山,巫女望着空无一人的小路,神色竟然有些恍惚。
她忽然看见周围出现很多人,有人踏着夕阳匆匆而来,有人也借着光芒离开神社,有的是丈夫带着怀孕的妻子前来祈福,也有的是母亲抱着小小的婴儿,还有中年妇女带着年迈的母亲……
清晨他们带着忧愁而来,夕阳下,他们带着笑容,相互依偎着离开。
“……”巫女愣在原地,顺着夕阳洒下的金光望去,她看见许多和她通往打扮的女孩被一些求助的人团团围住。他们充满焦急,但在巫女们的笑容和解答下,人们的焦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和放松的笑容。
这是巫女弥诺记忆中的神社,也是三百年前这个神社最辉煌的样子。
“……是幻觉啊。”弥诺低下头,虽然她用了三百年来接受神明离开这个消息,但再次看到神明存在时候的神社,难免会有些难过。
“破碎吧。”纵使有千百种不舍,但她还是摇了摇手中的神乐铃,一声又一声普通人听不到的铃声穿出来,击碎了这个幻境。
“等、等等……”
但这次,似乎,也许,应该真的不一样……
巫女再次睁开眼,金黄色的余晖之下,虽然依旧只有她一人,但她手里的神乐铃在颤抖。
弥诺能使用神乐铃,但它主动有动静还是第一次。因为这铃,是神明大人建立神社初期,亲手做的。
“三百年了,你还是第一次有动静……”弥诺正要查看原因,突然,不远处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阿望、阿望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安静了,我害怕……”
巫女一闪身躲到一颗巨树后方,探出头小心翼翼的望着从山下相互依偎沿着碎石路走过来的两个少年。
确切来说,是一个少年单方面死死抓住另一个少年的胳膊,表情里满是恐惧。而另一人……巫女看到那个对这里丝毫没有恐惧之色的少年,她愣住了。
“怕什么,这里是个神社……”被叫做阿望的少年突然顿了一下,旋即声音有些低沉,“神明会保护我们的。”
另一个少年一直拉他,他是一步都不想再前进,“神什么神啊,要是有神,这里也不至于废弃了啊!指不定现在这里全是妖精鬼怪呢!”
阿望下意识想反驳,“妖精不是经常和人类在一起吗,有什么好害怕的?”
少年见太阳即将消失,周围渐渐暗沉下来,他使出了吃奶的劲硬要把好友往山下拉,“哎呦我的祖宗呦,你说得对,你说的都对。快下山吧,我爸妈还在家里等我呢。”
拗不过他,阿望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神社。
离开前,他视线突然转移到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上,这些树木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已经从最开始的小苗,长成遮天蔽日的巨树了,怪不得好友说这里氛围恐怖。
他最后回头盯住了其中一颗树,“弥诺?”
“弥什么诺啊,你别吓我。”好友下山的速度更快了,“我就不该答应你来这鬼地方!”
“……”二人下了山。
直到看不见二人的身影之后,巫女从树后方显露出身形,她浑身颤抖,眼前早已一片模糊,“神明大人……神明大人回来了!”
当竹妖和锦鲤终于找到巫女弥诺时,被她那又哭又笑的样子吓了一跳,“弥诺,你怎么了?”
竹妖秀气的脸上全是心疼愤怒,“谁欺负你了,我给你报仇!”
弥诺摇摇头,她抱紧神乐铃,依靠在树旁,神色茫然,只会重复一句话,“神明大人回来了……神明大人回来了……”
“神明大人?”
“他回来了?!”
不仅是竹妖和锦鲤,就连闻讯匆匆赶来的其他三妖都吓了一跳。
竹妖张了张嘴,却只挤出一句他回来了的疑问句。
锦鲤和幽灵也都诡异的沉默下来,就只是直直地盯着弥诺。
不会错的,任何人都有可能认错神明,但只有弥诺不可能。神明最开始建立神社时,亲手制作出神乐铃,从此之后一直带着它出现在世人眼前,渐渐地,神社香火越来越鼎盛,也越来越繁荣,世人对神明那无以宣泄的忠诚信仰转移到神乐铃身上。于是某一天,神明发现,他的神乐铃上的信仰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发着微光的少女。
神明给少女取名“弥诺”,从此将神乐铃交给她,又过了百年,少女弥诺成为了神社的斋王。
弥诺诞生于对神明的信仰中,她因此有着几乎不死的实力,只要她的信仰没有崩塌,她就永远不可能死亡,但这也是她的限制,一旦信仰出现动摇,她会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消散。
竹妖他们是知道弥诺底细的,他们没敢打扰情绪有些不对的巫女,就连尚且还是孩童心性的幽灵也只是抓住竹妖的衣摆,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弥诺。
但他们忘了一件事,他们捡回来的两只小妖不知道弥诺的身份,他们口无遮拦:“神明大人在哪里?”
遭了!锦鲤和竹妖手忙脚乱的捂住两个孩子的嘴,“别说话!”
他们迟了一步,蛇妖的声音唤醒了愣神的弥诺,她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的低落下来,“对啊,神明大人在哪呢?”弥诺的声音轻轻的,让人又心疼又害怕,“为什么要走,您不要我们了么……”
三妖看着弥诺有些模糊的巫女服,有些慌乱,锦鲤一把抱住弥诺,“快,阿竹,去找山神,弥诺的信仰在消散!”
让这种诞生自信仰的生灵死亡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让他们意识到,它们的信仰不要它们了,自己已经被抛弃。
竹妖点头,转身打算飞奔离开,突然,一阵异样的脚步声从山下传来。
“有人来了?”锦鲤暗骂一声,“真是会挑时间。”
他指尖生出一点灰雾,灰雾不断扩散,很快就覆盖在几妖身上,“阿竹,快去啊!”
“等等……”竹妖却盯着那条碎石路不说话了,也没有想要动的迹象。
“……”锦鲤也察觉到来人气息的不寻常,而弥诺也擦干了眼泪看向路的尽头。
刚刚下山的阿望突然折而复返,这次是他一个人来的,在刚刚,他有句话没和他的好友说,他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了解这座废弃的神社。
他总觉得神社里有什么自己放不下的东西,随着自己越长越大,尤其在两年前父母出车祸离世后,每次望向这座山,他都会生出一种无以言语的悲伤与愧疚。
这种感觉伴随了他两年,在今天来到这里的时候达到了顶点,脑子里总有声音在告诉他,快回来,一定要回来。
于是,把好友送回家,他一个人重新回到这里。
他不害怕这里诡异的环境,他总觉得这神社里还有生灵存在,但他同样对这些生不起一丝恐惧。
一路狂奔上山,阿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焦急,但他就是想快点过来。
被术法掩去了身形的锦鲤静静地看着阿望飞奔过来,然后更加诡异的停在了众妖面前。
锦鲤惊出一身冷汗,他再三确定了自己的术法还在生效,而面前的人只是个普通人,绝不可能看见他们。
阿望确实看不到众妖,他只是突然不想走了,停下来,他的视线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树木,闭了闭眼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下头轻轻的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灰雾突然开始不稳定的波动,太阳已经完全落下,神社漆黑一片,周围的风呼啸而过,而阿望只是回来说了这一句话,他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碎石路尽头的神社,然后转身离开。
竹妖协助锦鲤维持好术法,他们看着阿望的背影,轻轻说了一句,“欢迎回家,神明大人。”
2.神明的重生
锦鲤搀扶着重新凝实的弥诺,竹妖带着三只小妖一同回了神社。
路上,狐狸和蛇妖一直想开口,但又想起来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差点让他们的弥诺姐姐消散的事,二妖只是低下头,乖乖巧巧的跟在竹妖身后。
竹妖看了他们一眼,怎么不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
“你俩可能会疑惑,为什么,神明大人无缘无故离开了三百年,为什么如今他回来,我们还能保持平静,甚至不怨恨他。”
“阿竹哥哥……”二妖抬起头,“对不起……”
竹妖摸摸他俩的头,“没关系,也怪我们没告诉你俩我们的身世。”
锦鲤也跟着说了一句,“弥诺诞生于神明的信仰,而我和阿竹都是被神明从普通生灵一手养成化形的。”
小幽灵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他性格很活泼,只是难过了一会,现在看弥诺没有出事之后也放下心来,脸上带了笑容,“我是神明大人在神社建立不久之后捡回来的!我是厉鬼,本就不能入轮回,神明大人把我带回来,说我只要能修炼成鬼仙,就可以重塑肉身,回人类世界生活了!”
两只小妖看着这四只平日里云淡风轻,一副毫不在意神明的样子,但只有神明亲自到来之前,他们才明白,神明在他们心中的分量。
竹妖叹口气,“你说我们怨他吗?是怨的,也恨他,但……只要他回来了,他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他回来就好……”
一直沉默的弥诺突然开口:“可是现在的神明大人是人类,我们不能干涉人类的生活。”
锦鲤沉沉地叹口气,“是啊,很久之前人类与妖怪还是能一起生活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法则开始限制我们,制造人与妖之间的界限,从那之后,我们就不能随便靠近人类了。”
“……”
之后的一段时间,阿望经常跑到神社,他走遍神社的角角落落,他对神社中的妖精有种异于常人的感知,虽然众妖都躲着他,但他总能找到所有人的躲藏地点,众妖掩去了自己的身形,他就盯着众妖所在的空空如也的地面发呆。
神社妖飞狐狸跳半个多月,众妖实在忍不了这种看得见却不能相认的场面,当阿望又一次离开,锦鲤咬了咬牙,“阿竹,我们去找山神!”
竹妖默默跟在他身边,弥诺则望着阿望离开的方向久久地沉默。
最小的狐狸跳上弥诺的肩膀,又跳到她怀里,“阿诺姐姐,你说句话啊……”
弥诺最近异常的沉默,神社全然没有平时的欢快与笑声,全部沉浸在一片静默之中,两只小妖很害怕这种气氛。
弥诺依旧沉默,只是搂住了小狐狸,视线依旧盯着阿望离开的方向,蛇妖静静地盘在弥诺脚边也不敢说话。
不久后,锦鲤和竹妖带着一位山神匆匆赶来。
这位山神是一株不知名的药草化形,因为年龄最小,所以是五位山神中相对最活泼的一位。
药神还背着药篓,看起来是在她采药路上碰到的,“弥诺。”
弥诺回过神,冲药神微微弯腰,“啊,失敬了药神大人……”
药神看着她的状态,再回头看看其他几妖,她陷入了沉思。
“药神大人?”锦鲤有些紧张,他们的情况在路上已经事无巨细的告知了药神,众妖只盼望着来自东方的山神能有法子帮它们避开法则定下的规则。
“你们真的不怨他吗?”
弥诺摇摇头“不怨。”
“你们想见他也不是什么难事,法则说不允许干涉人类的生活,但他不是人类呀。”
“咦?”锦鲤有些犹豫,“可是神明大人他……”
“你们告诉我的,他一次次来到神社,第一次来还说我回来了?”
“嗯。”
药神突然笑起来,她本身就长相可爱,一张圆乎乎的娃娃脸笑起来就更可爱了,“那他就算是人类,只要他说出这句话,你们也能光明正大接近他了。”
竹妖直接抓住了药神的袖子,“真的可以吗?!”
“可以哦。”药神想了想,“大姐曾经研究过这个突然出现的法则,它不像是天道订下来的,最开始制定的过于仓促而且不完善,其中有很多漏洞可以钻,但似乎又在逐步完善,很奇怪……但这又确实是天道的气息。”
“啊?”众妖有些听不懂。
“哦不好意思,不要在意那些话。我是想说这个法则其实是双向的,只是妖怪们更能感受到天道的气息罢了,实际上这个法则对人类来说同样有效,他们看不见,也感觉不到我们……所以,你们的神明率先找过来,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一员,规矩已经被打破,他已经不属于人类。”
药神看着这一群骤然明亮的几双眸子,无奈的笑了笑,“去吧,去找你们的神明吧,只要不闹出人命来,法则都会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弥诺深吸口气,冲着药神深深一拜,“谢谢您。”
“嗯,不过……”药神皱了皱眉,她仔细想了一下,还是叮嘱了一句,“你们一定要小心,天道法则不是重点,小心人类,除了你们神明之外的人类,一律不可信。”
“知道了。”
……
他叫守望,守望柳源,今年十七岁,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如硬要说他有什么不同,只能说他的父母双亡,死之前还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还给他留了一笔巨款和一栋没有任何产权纠纷的房子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性冷漠,但当警察告知他他的父母死于车祸时,他的心里竟然没有任何伤心,现在也是,父母两个字更像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字眼,带不了一丝一毫的感情。
自从父母走后,他经常做一个梦,梦里他在那个废弃神社里,和四只小妖怪生活在一起。
那时的神社人来人往,时间飞速流过,只有那四只小妖怪始终陪在他身边。
他梦中的小妖怪有十几岁的少年,也有同样年龄不大的少女,最小的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醒来,他的脑海中就多出来一张图片:一座不算宏伟的神社静立在山中央,神社门口,一尊狐狸雕像上盘着一条小蛇,一个身穿巫女服的女孩站在雕像旁,她的身后有着两个穿着极其张扬的红衣男人,一个男人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另一人手中拿着一支很朴素的竹笛。
包括雕像,六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在他脑海里无时无刻在盯着他。
守望平日里不会去想这张图片,因为一想,他的心就越疼。
“唉……”他望着窗外轻轻叹了口气。
“咚咚”一个老师走过来轻敲他的桌子,小声提醒,“守望,好好答题。”
“啊好的,不好意思老师。”
老师摇摇头重新回到讲台上,守望转头的瞬间,他感觉窗户有些不对劲。
视线一瞥,他看到一个孩子的头。
这可是四楼?!守望看他有些眼熟,但只是惊鸿一瞥,他没看清那个头,他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再看窗户上,窗户清亮无比,哪还有孩子的头颅。
怕吗?他察觉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无奈,而并非恐惧。
他微微留了个心眼,然后装作没看到,很自然的移开了视线。
但让他失望的是,直到放学,他的身边都没有再出现什么异像来。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放学铃声响起之后,突然有一堆事找到了他,虽然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但琐事多了也很耗费时间,等他收拾完所有的事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傍晚。
伴着夕阳,守望提着包一个人走出了校园。
一个人走在洒满金光的路上,他抬头望天,自从做的梦越来越多,脑海中也出现了不少属于他的,但极其陌生的知识和记忆。
依旧是一个人,他的父母从来没管过他,自他会简单的生活技能之后就经常出门,每次一消失就是十天半个多月,匆匆回来也只是待上一两天,又消失不见。
一个人的生活他早就生活惯了。
但最近他却发现自己好像有些不习惯这种场景,他总是下意识往右手边靠,但最终只能扑了个空。
“我到底忘了什么……?”这种感觉很难受,自从离十八越来越近,他越来越清楚,自己有什么本不该忘记的东西。但那层记忆就想镜中花水中月一样,知道它在脑海深处,但怎么都靠近不了。
通往卡弥诺山的路是从他回家的主路上分出的一条支路,守望站在路口怔怔地望着山路,半山腰的神社其实不好找,被群山围绕,史书上没有它的踪影,甚至连神话,坊间传闻中都找不到一丝一毫它的记载。没有人记得它,它就像是被遗忘了三百年,这么多年了,这座废弃的神社也因此没有被拆迁。
随着他去神社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对神社的记忆就越清晰。在他脑海中,一个不大,却热闹的神社印在最深处。
“呜……呜呜……”
他心里一跳,一个孩子的哭声在他耳边响起,转头望去,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坐在路口的水泥地上呜咽。
天上最后一丝阳光有些倔强的不肯离去,从地平线尽头洒过来的金光把影子拉的很长。
“……”那孩子注意到了他,擦了擦眼泪,抬起头冲他伸出手。
“不是他……但是很熟悉。”守望无法拒绝这个孩子,虽然他的脸很陌生,但浑身都有他熟悉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脚走到那孩子面前。那个小小的孩子见他过来,眼睛一亮,他抓住守望的衣服,抬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大哥哥,我迷路了……”
“可是这里就一条路,你怎么会迷路?”
“唔……嗯……”那孩子犹豫了一下,脸上有着一秒钟的破功,“我就是迷路了,我的……我的父亲不要我了……”
“父亲?”守望下意识回了一句,“你父亲不是早就投胎了吗?”
“……”
“……”
二人都愣住了,良久,守望叹口气,俯下身抱起男孩,“算了,虽然谎言很拙劣,但是没有要害人的迹象,我先带你回家吧。”
“好。”男孩没有挣扎,他只是伸手搂住守望的脖颈,很久之前,神明第一次捡到他的时候,同样识破了他的谎言,但最终也还是选择了带他回家,从那之后,他就有了一个永远的家,一个不会散的家。
二人一路无言,直到看见家门口时,守望才顿住,他看看怀里的孩子,再看看不远处的家,有些不敢相信。
“我刚刚……干了什么?”
看到这孩子的瞬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又十分清醒,他所做的一切好似都发自本能,下意识想把他带回家,无论如何,不想听到这个孩子说自己被抛弃。
他应该认识这个孩子的。
他好像真的忘了很多事……
守望带着男孩回了家,他看向怀里的孩子,“你叫什么?”
男孩低下头不肯说话,守望也没有强求,熟练地把人放到沙发上,“你先等一会,我去做饭。”
站在冰箱门口犹豫半天,他还是做了一碗炒粉,这是来自东方的食物,他本人不太喜欢这种调味重的食物,但他清楚的知道那孩子会喜欢。
小小的孩子吃的很开心,守望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
他站在门口,望着繁星遍布的天空出神。
他到底忘了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这种感觉很不好,他想找回属于自己的记忆。
低下头看着前方,但他无神的瞳孔证明了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他开始无意识的乱走。
他家院子里有个草坪,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三年前他刚拿到房子所属权之后就把草皮扒了,种上了几颗竹子。
他没想到竹子的生长速度那么快,从第二年开始,他就不得不来回清理长出来的竹笋。
踏进这片小小的竹林,不久,他突然停下来,视线重新聚焦,他才发现自己走到一颗不大不小的竹子面前。
轻轻叹口气,守望低头,额头抵在竹子身上。
这颗竹子不该在这里,他心里很清楚,毕竟他打理了三年的竹林,他很清楚这种每一颗已经长大的竹子的位置。
“一个两个的都这样,明知道我忘了什么,但都不打算告诉我,还都躲着我。”他笑了笑,声音轻轻的,仿佛在自言自语。
似乎有一阵风吹来,竹子有些颤抖,守望并不在意,他继续低声呢喃,“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有卡弥诺山里的神社最辉煌的样子,但醒来之后,原本熙熙攘攘的神社只剩下六个人……或者说,妖。”
“神社中有生灵在呼唤我,在向我祈祷,我知道,那是信仰的力量,这本就属于我。”
他抬起头,看着竹子后方那个突然出现的红衣少年,笑了,“看见阿幽的瞬间,我的动作不受控制,我曾经许诺要给他一个家,所以,我怎么会抛下他不管呢?哪怕我知道不管他也没事,但我做不到。”
竹妖楞楞地看着守望,他好像记起了什么,但又好像没什么变化,“您……”
自从看见竹妖,他脑海中的所有记忆都在沸腾,都在叫嚣着想要浮在脑海上。
就差最后一步……守望垂下眼眸,“你能告诉我,我叫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我们平日里都叫您神明大人。”
“神明……”守望闭上了眼,记忆冲破最后一道阻隔,在他脑海中翻涌。
3.神明归来之后
他想起来了,他是卡弥诺山上神社中祭拜的神明,千年前他亲手建立神社,只为了帮助人类,帮他们排忧解难。
九百年前,弥诺诞生,八百五十年前,神社池塘中的一条锦鲤化成人形,八百年前,竹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他,同一时间,他捡到了被父母抛弃的阿幽,他和四只年幼的小妖在神社里生活了五百年,时间来到三百年前,他……不辞而别,直到现在。
睁开眼睛,守望微微一怔,紧接着他笑了笑,“怎么都过来了?我还以为只有阿幽和阿竹来了。”
他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围满了妖,弥诺和竹妖在他身前眼巴巴的望着他,阿幽饭也不吃了,扒住他左腿抬头看着他的脸色,而锦鲤一手抱着狐狸,一手缠着青蛇在他右手边,这个平日里看上去最稳重的家伙眼圈通红,眼里全是泪水。
守望伸手擦掉锦鲤的眼泪,“抱歉。”
“神明大人……”锦鲤小心翼翼的伸手死死抓住守望的袖子,生怕他的神明再离开。
“嗯,我回来了。”看着这四只妖都有落泪的倾向,守望微微擦了擦冷汗,赶紧转移话题,“先进屋吧,在院子里站着像什么样子。”
众妖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守望进屋。
“……辛苦你们了。”坐下来,守望再怎么想逃避都没有用,弥诺率先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
“这两位是……”
“是小狐和小青,您离开之后我们收养的!”
“这样啊。”守望冲他们伸出手,手心漂浮着两枚丹药,“初次见面,我现在的名字叫守望柳源,这是给你们两个的见面礼,化形丹,吃了它你们就可以不用再受生死劫化形了。”
“谢,谢谢您……”两只小妖不敢多说话,只能对视一眼,犹豫着接过化形丹。
这东西太珍贵了,他们并不太敢收。
“不用客气。”见这两只小妖胆子貌似有点小,守望放弃继续吓它们,转头看向锦鲤,再一次郑重道歉。
“……”
见锦鲤并不想听他的道歉,守望无奈的笑笑,只好转移了话题,“……这些年,你们都是怎么过的?”
锦鲤犹豫着开口:“自您离开之后,东山上的山神一直都很照顾我们,不久之后西山来了四只大妖,那四只妖举止怪异,浑身缠满绷带,对人类有种异于常人的厌恶,但他们在最靠近人类聚落的西山脚开了一家客栈让人类投宿,平日里他们也很照顾我们,这三百年来虽然世事沧桑,但因为山神和那群老板们的庇护,我们并未受到什么波及。”
“这样啊……那群老板是四个人?浑身缠满绷带?”守望额外在意那几个开了客栈的妖怪们。
“嗯,他们长相俊美……”
“有你们好看吗?”
“……”锦鲤干咳一声,“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没有。”
弥诺噗嗤一声笑了,跟着就是一直在给弥诺擦眼泪的守望。
“咳咳……神明大人!”
“哈哈,行了行了,不逗你了,他们长什么样?”
“嗯……这样。”灰雾在锦鲤手心凝结,逐渐形成一个额头生有深蓝色犄角的人形。
“咦?”守望没想到这个世界能这么小,竟然是他们几个。
“您认识他们?”
守望点头,“很熟悉。”
他可太熟悉了,熟悉到现在就想去把那几只老板抓过来打一顿。
“您认识他们,您当年是拜托他们来照顾我们的吗?那您为什么要不辞而别?”竹妖低着头,虽然问的很不客气,但他怎么都掩盖不了自己语气中的委屈,声音就变得有些让人心疼。
“我……”守望苦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按面前四只妖的状态来看,他如果说这四位老板在三百年前背刺了他一刀,这几个家伙绝对要和老板们拼命,“抱歉。”
竹妖抿了抿唇,情绪低落下去。
守望想了想,伸手揉揉他的头,“别难过啦,明天我告诉你原因。”
竹妖抬起头,有些疑惑,“为什么是明天?”
“我的实力还不完整,只是找回了记忆,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让我这具身体适应力量。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改造这具身体。”
“为什么?”
“阿竹你真的和十万个为什么有的一拼。”守望微微笑了笑,“拿回力量,一是为了报仇,二呢,则是为了拦住你们。”
“咦?为什么!”
锦鲤突然就笑了,而守望也是咳嗽两声,把笑意掩盖在咳嗽声中,“……咳咳,明天再告诉你。”
他看了一眼时间,指针已经在向十二点进发,他拍了拍手示意众妖,“好啦,今天先到此为止,我给你们收拾了几个房间,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需要一点时间回收一下力量。”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再不辞而别了。”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神明的话就是圣旨,六只妖怪各自离开。
守望慢慢回到卧室,他有想过自己身世不一般,但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能这么离谱,“神明啊,突然就有很大的压力了啊。”
自从记忆被找回,他就很清楚的知道,三百年前发生的事远远没有结束。
他盘腿坐在床上,引动天地气息来改造身体,“凡人的身躯,还是有些脆弱。”
几个小时过去,他的身体被他改造了个遍,一个虽然被背刺过,但是用三百年恢复力量养伤的全盛神明有多可怕,守望不知道,他只知道,既然自己恢复了,那他就该去找一些人算总账了!
他起身出门,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一件殷红长袍,他原本并不喜欢红色,只觉得张扬,但和那几个喜欢红色的妖怪在一起久了,他也习惯了红色。
站在院门口,转身,守望注视着这间房子,他的眼瞳里有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怪不得……”他嘴角微微勾起,嗤笑一声,“当年你们不是狂妄无比吗,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用人类的方式延续后代了?”
守望周身逐渐有风吹拂过,他的衣摆随风飞舞,他本身就长得清逸俊朗,再加上那份独属于神明的自信与气势出来,衬得他愈发好看起来。
众妖从神明的安神力量中挣扎出来,出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幕:守望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神色中带着些他们极少见过的怒火与嘲笑。
众妖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询问,守望就收了气势,重新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他们,“怎么醒啦,安神不应该这么快失效啊。”
小小的幽灵犹豫了一下,然后就毫不犹豫的扑到守望怀里,“我们都长大了,变厉害了!”
“是吗?”守望愣了一下,他抱起阿幽,抬头看向那三只已经是成年成女模样的妖,“都长大了啊。”
竹妖他们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接。下一秒,守望捏了捏竹妖的脸,笑着说:“没想到我们的阿竹还是这么喜欢红色。我怎么养了个和竹林格格不入的竹妖呢?”
“唔……”阿竹转过头躲开守望的袭击,“我怎么知道,当年是锦鲤非要给我穿红的。”
“哈哈,这可是神明大人的吩咐。”锦鲤轻描淡写的出卖了自家神明。
守望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双手在锦鲤脸颊上揉了揉,接下了这口锅。
众妖都笑,只有竹妖鼓着一张脸有些不高兴,但很快,他的神明给他塞了个小零食,竹妖的这点小小忧郁也被哄好了。
吃过早饭,弥诺抓住守望的袖子,低声哀求,“我们回家好不好。”
守望低着头沉默一下,这群孩子口口声声说自己长大了,但还是心思单纯,只要相信一个人,就会全身心的信任,哪怕他无缘无故消失了三百年,再相认时,他们甚至不打算询问自己这三百年干了什么。
就算竹妖问了一句,但他并没有追根揭底的想法,那句话更像是一个发泄。
“我还需要用人类的身份生活一段时间……傻孩子们,我又没说不回去啊。”守望被这几只妖瞬间低落下去的样子逗乐了,“只是有些事还需要用人类的身份去解决而已……”
“真的?!”弥诺一把抱住守望,“太好啦!”
他最终还是跟着众妖回了神社,出发前守望给自家老师发了个请假消息,毕竟他还是需要用人类的身份生活一段时间,不能暴露。
还好是周五,三天的假期就到手了。
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怀里抱着小小的狐狸精和蛇妖走在中间。自从早上给他们准备了一顿饭以后,这俩就不怎么怕他了。
看起来还挺贪吃。
弥诺牵着阿幽跟在他的左手边,阿幽时不时跳过来捣乱,而他也早有准备,总能提前一步躲到右手边的锦鲤身后。
每次都导致阿幽手上想要故意抹在神明身上的鬼血全抹在爱干净的锦鲤身上。
偶尔守望躲闪不及,就会把怀里的狐狸送出去抵挡,最后气的小小的狐狸跳到竹妖怀里再不肯出来。
欢声笑语之中,他们距离神社越来越近。
再次回到神社,守望自踏上碎石路的那一刻就有些沉默,在看到神社大门的时候更是沉沉地叹口气,“辛苦你们了。”
弥诺摇头,“我们是妖,生活上倒是无所谓,就是有些想您。”
守望垂下眼眸,微风从他身边渐起,裹挟着无尽光点进入神社。
微风吹拂之下,光点消融了荒草与尘埃,夏季末飘落的花瓣也都被卷入天空,又纷纷扬扬落下来。
很快,神社里焕然一新,原本有些垂垂老矣的树木也重新长出了枝叶,重新开了满树的花。
他的动作引起了两只小妖怪的惊叹,“想学!”
“好好好,以后就教你们。”
守望满意地带着众妖打算进神社,但似乎是察觉到有陌生气息徘徊在神社这边,东山的山神率先赶过来。
她们是在守望离开之后才搬迁过来,并不清楚守望的气息,因此守望看着面前拦住自己的五只山神中的大姐鹿神丝毫不生气,只是收敛气息和鹿神好好解释。
“……这样啊,我还以为又是什么其他妖怪过来找麻烦了呢。”鹿神松了口气,而守望很敏锐的察觉到鹿神说的“又”字。
这几个小家伙看起来没有想告诉他的打算,那该找个时候和这几只山神探讨一下了……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多亏了您几位一直在照顾他们……”
感谢的话还没说完,鹿神就拦住了他,这只神灵温柔又沉稳,眼底却充满沧桑,“不用太客气,我们从未想过报酬,只是有些感同身受,不想他们再经历一遍我们的痛苦而已。”
守望点头,“还是谢谢您。”
鹿神微笑着点头,当她打算离去之时,脚步声突然从远处传来,在场诸妖都转头看去。
西山的四位老板脚步缓慢的走了过来,脸色看着还有些奇怪,似乎是愧疚,也似乎是感激。
“四人一同出门,这倒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事。”鹿神有些疑惑。
看见这四个人,守望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轻轻抓住弥诺的手,淡蓝色的神力顺着弥诺的手臂向上蔓延,神力所过这处,手臂寸寸断裂。
弥诺有些疑惑,但守望示意她别出声。
“住手!”果不其然,那四位原本很犹豫的老板在看到他打算对弥诺动手,正打算要冲过来,但又很诡异的停下了动作,互相对视一眼。
“咦?”鹿神也不走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里面有隐情,她打算在这里看完热闹再回去。
至于出大事,鹿神虽然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但她相信这几只妖怪的心性,能教出这种妖的神明也不会是什么邪恶之辈。
竹妖怀里抱着仨,守望示意锦鲤带着竹妖赶紧远离自己,虽然不清楚缘由,但他们还是照做了。
他们都能感觉到,自家的神明很生气。
神力已经快蔓延到弥诺脖子位置,再看众妖已经远离守望,躲到鹿神身后,四位老板不再犹豫,“放开她!”
四人分散开来,从四个方向围堵守望。
“虽然挺感谢你们帮我照顾这么久的孩子们……”守望松开弥诺,淡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下一秒弥诺的身影就出现在山神身边。
而处在包围圈里的他微微一笑,看的四位老板心里一惊,“等……!”
守望一步踏出,轻轻抬手,原本温和而又充满安抚的神力瞬间化作无比锋利的利刃和箭矢,贴着四位老板的身体飞过,“但一码归一码,有些账总是要先清算的!”
六只小妖看的心都高高提起,说实话,他们不希望任何一方出事,但如果真要有所取舍,他们依旧会选择他们的神明。
但鹿神却放下了心,她明白守望并没有想杀人的心思,否则神力就不会是擦着老板们略过,而是神力化作的箭矢破开阵法,利刃穿透因为破阵而被反噬到不能移动的四位老板。
鹿神在给六妖慢慢的解释守望的动作,但有一点她不理解,这只陌生的神明为什么要这样做,归来第一件事就是对这几只老板下手,莫非他们之前就有些仇怨?
老板们浑身的纱布被利刃划开,露出了他们掩盖了三百多年的秘密。
他们的皮肤上有大面积的贯穿伤,伤口处呈现不正常的淡蓝色,不仅没有痊愈的迹象,甚至有些晶体化的趋势。
“……”守望突然停下了接下来的动作,他盯着老板们的伤口,有些沉默。
老板们也看出来守望没有真的想杀了他们的心思,也停了手。
“三百年了,别告诉我你们的伤还没好。”守望收敛气势,一挑眉,双手抱胸淡淡地看着四位老板。
四位老板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一位紫色头发的老板叹口气,站了出来。
守望记得这四人也都不是本土妖怪,都和山神来历一致,不过比山神年龄大一些,在这里定居的时间更长。
“我们的实力还无法清除残余的神力,最多只能维持平衡罢了。”
“我记得……你们的自愈能力挺厉害的呀。”
这四位老板长相过于妖异,在除了正事之外的平时生活中行为也有些……矫揉造作,在第一眼看到他们的时候守望就初步判定这几只都是花妖,正因如此,他毫不担心这四妖的死活,植物的生命力相当顽强,不需要操心。
“是啊,因为生命力顽强,我们才能在这种侵蚀中活这么久。”
守望叹口气,原本打算好的先来揍这四位老板一顿,再谈论之后的事,但现在,他也只能放弃这个想法,“算了……弥诺,来给他们治疗一下。”
“好嘞!”见打不起来了,弥诺很开心的跑了过去,神乐铃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周围,和守望同源的力量化作治愈的水流覆盖在四位老板身上,让他们痛苦了三百年的伤口逐渐痊愈。
四位老板的本体都是虞美人,只是颜色略有不同,紫色头发的看起来是他们四人的老大,虞紫看着弥诺完好的手臂和一出同源的力量,终于明白过来,“你是他们的那个失踪了三百年极其不负责任的神明?!”
守望额头青筋跳了跳,强忍住继续动手的想法,“我为什么失踪三百年你们不是最清楚吗?”
虞紫讪讪地笑了笑,而后又深吸口气,脸色严肃起来,对守望行了个大礼,“我们当年听信谗言,妄图毁灭苍生,多谢您选择拯救我们……我们对您抱有极大的歉意,今后只要您愿意,我与弟弟们任凭您的差遣。”
鹿神眉头一挑,她原本只是想留下看个热闹,顺便确认下这几人不会真打起来,结果没想到还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弥诺治好他们的伤,看着场上的形式有些不知所措,她默默缩到守望身边,抱住他的胳膊。
“这个嘛……我没兴趣,不过你们如果真的想赎罪,不如跟我来,那些事还尚未结束。”
守望带着一群妖浩浩荡荡进了神社。
待众人落座之后,他终于开始给六妖解释起当年他为什么会失踪。
4.三百年的仇恨
他是一只天地神灵,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诞生,什么时候有了自主意识,他只知道他和那些强大到自称神明的妖怪们不一样,他生来就是神明,唯一一只被天道承认的神明。
凭借自己的身份,他建立了自己的神社,最开始他只是游荡累了,想要给自己建立一个家,但随着他实现了第一个人的愿望后,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那时候的人类还很淳朴,愿望也很简单,绝大多数都是请求得到食物或者居住地之类的,那时的他还很喜欢这群孱弱的人类。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人的愿望就越来越不切实际,最开始,只是有人想要很多很多不劳而获的钱财。
再后来,他们开始索取无尽的寿命,无尽的权势。
他发觉了不对,但这些人察觉神明不愿意帮助他们之后转而去哄骗涉世未深的小妖怪,诱骗它们将寿命共享给人类,当他们钱财,权势,寿命都得到之后,他们依旧不满足,他们想要得到妖怪的力量。
最开始他们尝试互换灵魂,但因为身体容器不匹配和妖怪的反抗从而双双魂飞魄散,但后来他们找到了方法:将妖怪变成妖奴,断绝它的反抗心思,然后通过献祭大量人口,利用精血来为自己造就一个绝佳的容器身体。
他们快成功了,献祭一个城市人口的血阵已经摆好,阵眼是那些成为妖奴的小妖怪们,阵法开启的瞬间,全城人会死亡,而这种血阵势必会引来天道的打击,这时候主持血阵的小妖们就是天道的仇恨目标,在天雷将小妖们劈的魂飞魄散的同时,小妖们溢散的能量就会顺着法阵脉络汇聚到容器里。
这样,就能造就一个完美的绝佳容器,还不用被天道所仇恨的一具无限接近神的新身体。
就在这时,一个更让他们兴奋的消息传来,他们的人诱拐到四只极其强大又心善的花妖,有大妖加入,最后的容器也会更强大,于是他们将这四只花妖安排在血阵的四个阵眼位置。
万事俱备,就等着月圆之夜开启阵法。
就在这时,与天道冥冥之间有联系的神明察觉到天道的愤怒,于是他启程前往血阵所在的城市。
那群人很聪明,他们特意挑了远离神明的地方,就是害怕神明会发觉。
他到达时阵法即将开启,城内数十万人的生命岌岌可危。
他想要从外部阻止已经来不及,他只来得及在阵法开启的瞬间冲进了城内。
他替人类扛下了血阵的生命力汲取,他尝试阻止那几只花妖,只要他们肯停下,接下来的事就不会发生。
但花妖对人类深信不疑,坚定的认为神明是来捣乱的,是危害苍生的祸患,于是他们调动阵法全部力量来对抗神明。
神明无可奈何,他的神力化作利刃和箭矢,箭矢破开阵法,利刃贯穿了这四只花妖的身体。
花妖依旧执迷不悟,但就在神明尝试和天道沟通,修复城内人类的寿命时,他身后重伤的四只花妖却诡异的站了起来,联合在一起用以命换命的方式向袭击毫无防备的神明!
神明受了重伤,同一时间控制阵法的小妖们也冲到神明面前突然集体自爆!
除了还在保护圈里的城中人们,在战场上神明只来得及保护住那四只只剩一口气的花妖,他身体炸开,与天道同源的神力荡平了周围的一切阴谋诡计和参加阴谋诡计的人类,并将那四只生死不知的花妖送到其他地方。
自此,神明陷入了三百年的自我修复,再加上他还有一些额外的事物要处理,所以直到现在才重新凝聚身形。
“……”
守望喝了口水,慢悠悠的讲完这段往事,顺便按住了身边不止一次要冲上去跟老板干架的竹妖。
“好啦好啦,阿竹别生气,我真的没事啦。”磅礴的力量围绕在他身边,生生按住了这个脾气暴躁,和竹林格格不入的竹妖。
守望不得已把竹妖拉到身边慢慢轻抚他的后背,“说起来,我这一生见过很多良善之人和妖,但像你们三百年前那种的傻白甜我还是第一次见。”
虞紫一杯杯的喝着手边的茶,大有以茶代酒,借酒浇愁的想法,而他身后的三个弟弟,早就没有了之前的神秘优雅造作,一个个头低的跟虞美人结果了似的。
鹿神面上表情不变,但她的眼睛早就笑成了弯月,“你们还真是,开启阵法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吗?血阵开启之后那阴暗气息可藏不住啊。”
虞紫放下茶杯,他们用三百年来学着读懂人心,学着让自己变得无比强大,没有弱点,以此来掩盖自己曾经的愚蠢和对面前这只神明的恐惧。但今天神明归来了,三百年前的事再一次被摆在明面上,一切掩盖都灰飞烟灭,他只能苦笑一声,垂头丧气的开口,“我们虽然化形的早,但一直都在桃花源修炼,不问世事,我们第一次去接触人类就遇到了他们……”
守望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说你们怎么这么死心塌地。”
“唉……当初他们说,这座城市有瘟疫,医师们无药可救,他们只能铤而走险开启阵法来尝试治疗人类,请求我们帮助。他们还说,瘟疫是大妖投放在城市里的虫子蔓延导致的,所以他们要开启血阵杀死虫子。但是在阵法开启的时候那只投放虫子的大妖很可能会到场,届时那只大妖说什么都是在蛊惑我们,不能信。”
“……”
竹妖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不该生气了,眼前的老板们一方面蠢得让他想笑,另一方面又在气恼他们当年过于没脑子了点。
“那你们是怎么醒悟过来的?”守望不打算继续追究往事,但他只有一点比较好奇,这群死心塌地的傻白甜到底是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虞紫就恨得咬牙切齿,“他们给我们种下了妖奴契约!最开始我们是察觉到了不对,尤其在你破了阵法之后,虽然你替城中的人扛下了阵法的力量,但最开始阵法还是在人类身上生效了一瞬间。仅仅一瞬间,有些孩童就已经垂垂老矣,那时我们才反应过来。后来……我们本想着都受了重伤,也算是为我们的所作所为承担了结果,但没想到他们激发了契约,强行控制着我们去和你以命换命!”
“这样啊……”
“后来还是要感谢您,您溢散的能量荡平了周围一切阴暗之物,也包括我们体内的契约,我们被您送到这里,从此就在这里定居下来。”
说着,虞紫看了一眼守望身边的几只妖怪,脸上少有的露出一丝真诚的笑容,“我们在这里第一个遇见的是弥诺他们,弥诺救了我们,我们为了报答,平日里也经常关照这里。不过没想到救我们的和让我们重伤的都是一伙的……”
守望无奈的叹口气,转头看看满脸写着看戏的鹿神,再看看鹌鹑似的四位老板,怎么感觉就三百年没见,这卡弥诺山上怎么就多了这样一群看起来脑子不太灵光的家伙们呢?
这四位老板,一方面口口声声说要游戏人间,但当他对弥诺动手的时候,哪怕知道毫无胜算,他们也毫不犹豫冲过来想要保护弥诺。
还有这只从眼睛里一看就知道历尽沧桑,受尽苦难的鹿神,依旧对这六只小妖掏心掏肺,察觉到陌生气息就匆匆忙忙赶来。
守望冲着众人露出一个笑容,看来事情结束之后还要好好感谢一下这群大妖。
不过还不是现在,现在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
“好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们清醒了就好,现在,让我们讨论一下未来的事,虞紫,那些人类还活着。”
四位老板猛地抬头,声音里充满切骨的仇恨,“他们真的还活着?!”
“嗯。”守望点头,“想报仇吗?”
“想!”
守望很满意老板们的反应,“报仇之前,我需要提一下我在这三百年里干的另一件事。”
“我受的伤其实不重,但在当时,人与妖的关系很亲密,妖怪们多半心思单纯,人类却因为那群人的带领思想逐渐变化,我可以隔离开一个地区的人和妖,但我不能隔开全部地区的人和妖,于是我选择趁此机会回归本源,我是天道的一部分,所以我有权利更改天道,我和天道无感情的那一部分掰扯了三百年,逐渐完善了人与妖的界限。”
他敲敲桌子,声音逐渐变得冷漠起来,“现在,法则已经最后完善,只剩下最后需要修订的一部分:让世人全部认为妖怪……是虚构的。”
“虚构?可是那群人不会这么认为……”鹿神有些疑惑。
守望笑了笑,“是啊,他们知道妖怪的底细,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停止思考,这样他们就不会认为了。”
守望的意思很简单,三百年,三代人过去,现如今还能知道妖怪底细的只有那群和妖怪共享寿命的,已经不能算是人类的家伙们了。
只要他们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人与妖的关系了,法则也就彻底完成,从此人妖殊途。
众妖眼前一亮,心底豁然开朗。
弥诺趴在守望怀里,她一直不认为自己长大了,总是像小时候那样执拗地求抱抱,她抬头有些疑惑,“那神明大人,我们要怎么找到他们呢?”
守望抬手揉揉弥诺的脑袋,“那是一个组织,而我的身体,来自于组织里的人。当法则开始生效,他们逐渐忘却人与妖的事,最终,只有还与妖怪有契约的人才能记得,但这种人在组织里极其稀少,于是为了记住这些,他们开始尝试让契约者们互相配对,以人类的方式诞下幼崽。”
虞紫看向守望的眼神有些危险,“所以……”
“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我十八成人那天,如果能想起有关妖的事,他们大概率会带我走,还有一种……”守望神秘地笑了笑,“我现在去十八楼给他们跳一个,在组织人数稀少的现在,他们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个成员。”
5. 人妖殊途
众妖计划好,守望从下周二开始放暑假,所以他们打算在暑假的第一天直接从十八楼跳下。
当然,守望不打算真的跳,而是在窗台外坐一会,他相信他的身边会有人监视。
好在竹妖他们来的时候隐藏了身形,法则也会庇护它们不被发现,而在守望拿回记忆之后更是第一时间屏蔽了监视人员。
……
周二,他带着书从学校离开,他的假期就此开始,而他们的复仇也同时开始。
守望特意找了一个偏远没什么人的高楼,毕竟吓到普通人就不好了。
这段时间他都表现得很忧郁,偶尔也会半宿半宿的在外枯坐,再加上他一向沉默寡言,所以这次跳楼也不算贸贸然。
说是十八楼,但郊区到也不好找这些楼层,他退而求次,选择七八层楼的高度,爬上天台,坐到了天台边摇摇欲坠。
“……爸妈……”自从记忆被找回,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对父母毫无感情,他怎么可能对这群人有感情?
但该演的还是要演,守望低下头看着底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做梦,我梦见卡弥诺山变了样,山里有一群妖怪,它们无时无刻盯着我,死死地盯着我,有一天,我走到了山里,但是山里出现了一座被废弃的神社,神社里有很多眼睛一直不愿放过我……”
忍住,不能笑,神力覆盖在脸上,显露出的是更加悲伤,“我好害怕,我将它的事告诉了我的好友……可是我的好友告诉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他抬头看天,苦笑一声,“我应该是疯了吧。”
“它们不愿意放过我,它们一直在靠近我。”
“我看到了,它们从山上下来了……”
“我好害怕……”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放肆,“爸妈,我无处可逃了,我只能去找你们了。”
此时躲藏在周围的几只妖怪都有些笑场,“神明大人在说我们耶!”
“我们哪有一直盯着神明大人,明明是大人冲到我们面前盯着我们。”
“嘘。”虞紫示意竹妖和弥诺安静,但他自己倒是也很兴奋,“他笑场了,最后一句绝对笑了。”
守望往身前的空气看过去,笑容中带着无奈,也带着一些宠溺,“吵吵嚷嚷的。”
见一直埋伏在水箱后的人还不打算出来,守望没想到他们这么警惕,不拿命来换根本无法得到他们的信任。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双手一撑,双脚在墙上微微一踏,身形开始往下坠。
“哇!”弥诺下意识抓紧竹妖的袖子。
守望没有下落多久,他察觉到那个一生休闲装的人从水箱后冲了过来,他的身边开始有些不正常的闪光,没过多久,守望下坠的身体停在了半空中,无尽的蜘蛛丝包裹住他,开始将他往上拉。
等他重新在天台上站稳,二人面面相觑,都不发一言。
守望盯着他身边那只腿不全,身体也比同龄妖怪小两圈的蜘蛛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终,还是那个休闲装的男子开了口,“……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是时候让你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了。”
守望皱着眉,顺着他的话往下问,“真相?”
男人继续循循善诱,“别害怕,我要说的不仅是世界的真相,还有你父母死亡的真相。他们那么爱你,那么想念你,但他们却被真相残忍的杀害……”
“等等,我父母不是车祸走的吗?”
“不是车祸,那只是用来掩盖真相的工具。”
男人耳朵里的耳机传出了声音,听起来是一个中年男人的,“阿四,既然他能看到妖怪,那就把他带回来洗脑!我们现在急需这种觉醒者!带他回来,你就是立了大功,我允许你去妖池里浸泡一小时!”
妖池……守望心里更堵了,这是把妖怪大规模屠杀之后放血形成的血池,在里面浸泡能提升实力,三百年前的血阵就是妖池的进阶版。
守望发觉,这个被叫做阿四的男人更热情了,迫切的想把他带走,他说他是父母的朋友,受父母之托来照顾他,但有因为真相或许残酷从而不敢让他知道。
守望低下头不发一言,看起来是被吓到了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在感应自己身上的血脉连接,连接能清楚的告诉他,这具身体的父母活的很好,只是自从守望开始感应,他们就在一个毫不搭边的城市中定居,看起来是想梅开二度的延续后代。
从父母这里找到他们的大本营也不太行,无奈之下守望只能选择了以身犯险,虽然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险,他真跳了也不会有危险。
这一计划看起来很成功。对面并没有怀疑。
或者说,不怀疑被洗脑完的人。
但……他们可等不到这时候。
一个没有任何束缚的全盛神明有多可怕,后面跟随的几妖都不清楚,就连老板当年看到的也是他放水后的力量。
他们用了两天时间,阿四带着他在隔壁市里来回绕路,看起来像是阿四迷路了一样,但守望明白,这是一个阵法,一个先天形成又被人拓印下来的藏匿阵法。
“怪不得三百年前找不到主犯,原来躲到了这里。”当年他更多的是在破坏血阵,再加上这个和他同源的先天阵法的庇护,所以当年他竟然忽略了城内的藏匿。
守望的视线逐渐暗沉,他在尝试和天道建立连接,从天道那里得到这个阵法的全部内容。
跟着阿四一起走过最后一条街,来到一个破旧的烂尾楼门口,他假装看不见眼前地下很不明显的一条线,安稳踏过,而他身后的几只隐身的妖怪们是真的都没有看见,也跟着他进来。
“傻孩子们,太不警惕了呀。”他心底吐槽了一下这几只妖怪,口口声声说自己长大了,结果有人带头就连警惕心都没有了,甚至没看见门口的识别阵法。
这是专门用来识别陌生妖怪的阵法,一般能识别绝大多数妖怪的躲藏效果。
守望收回心神,识别阵法不可能识破神力,所以不需要担心身后这群小家伙。
他重新看向这栋楼内部。外面看起来破破烂烂,但进来了才知道,这里早就被盖好了,装修的金碧辉煌,无比华丽,当藏匿被破,那他也没有什么束缚了,神识蔓延出去,覆盖在整栋楼上。
“是这里了……”他轻声呢喃一句,“按三楼的牌位来看,我们运气不错,除了我的父母,都在这里。”
“你……你什么意思?”阿四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他身边的蜘蛛妖却有些焦躁的来回踏步。
“我的意思啊……”守望转头看向他,冲他温柔地笑了笑,下一秒,他就听到脑内一声巨响,他惊恐地发觉自己和蜘蛛妖的契约断开了。
再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的意思是我需要修订法则,更改秩序。”
阿四死亡的瞬间,大楼内所有人都陷入了惊恐,他们发现,所有妖怪的契约都失效了!所有被压榨了上百年的妖怪们纷纷开始反抗报复,猝不及防之下,楼内哀嚎惨叫一片,而守望身后的老板们也冲了出去,直奔五楼而去!
看着瞬间混乱的总部,守望拉住了跃跃欲试的竹妖,“阿竹别乱跑,这里很危险。”
神社里来的只有竹妖和弥诺,山神在卡弥诺镇守,老板们倒是全来了。
一场屠杀就此展开。
老板们虽然看起来满腹仇怨,但他们只是杀了最开始欺瞒他们的主犯,随后都沉默着回到守望身边。
在守望直接以神力斩断契约之后,这里就轮不到他们出手了。
或者说只有一个,那个三百年前开启血阵的幕后主使。守望盯着电梯门口,显示屏不断跳动,最终停在一楼。
电梯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西装,看起来精神健硕的中年男人缓缓走了出来。守望微微眯了眯眼,在他身后的电梯厢里,躺着两只已经死透的妖怪。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中年人毫无波澜的说道:“不听话的奴隶下场只有魂飞魄散。”
“呵,没想到你还不逃。”守望看向老板,老板们对视一眼,然后冲守望摇摇头。
“我们打不过他。”
“好。”于是他伸出双手,无边的神力开始在手中汇聚。
“逃?不不不。”中年人的脸上带着疯狂的笑容,血管在他的皮肤下疯狂跳动,他的脸开始变形,逐渐浮现出他曾经杀过的妖怪们的面容,“我已经有了比肩神明的力量,我为什么要逃?对了,你们的实力也都不错,杀了你们,吸收你们的力量,我就离登上那个神位不远了!”
“登上神位?”神力凝成一把淡蓝色的弓,箭矢对准中年人的心口。
中年人似乎是发觉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勉强平静下来,看着守望的眼神极其炽热,“你是他们的孩子?不,不对,你不是人,我好像见过你。”
说着,他又摇摇头,“放弃吧,真神在我手里也毫无反抗余地,你们在对弑神之人出手,你们的一切挣扎都毫无意义!”
守望脸上表情不变,只是微微一松手,箭矢跨过时间与空间,瞬息之间就贯穿了中年人的心口!
“哈哈哈哈哈……咳!”他狂笑到一半,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头,“怎么……怎么可能?”
突然,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又抬头看向守望。
同样的淡蓝色,同样无法反抗的强大……
“你……你是……”
守望收回手,箭矢在汲取中年人体内不属于他的力量,维持弓箭的神力四散开来,逐渐飘落到那些被吸干力量,奄奄一息的小妖身上,一种无形的链接维持在这二者之间,小妖的力量渐渐回来,但中年人却发疯似的挣扎。
“不!这是我的力量!!!”
“你们抢不走!……你们不能抢走!”
“……我想起来了,是你……”
“你这个伪神,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回来?!”
“你应该魂飞魄散的,你为什么还要回来阻拦我?”
中年人发觉自己自爆不成,他瘫在地上,有些不死心的看着守望,“我懂了……我懂了,哈哈哈哈哈你就是怕我登上神位之后就没有你的位置了吧……哈哈哈哈哈哈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一样的……”
守望全程不发一言,就好像他根本没听到中年人说的话一样。
“神明……”虞紫有些担心。
守望笑了笑,“别听他的,神位其实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任何一个强一点的,有信仰的人或者妖都可以称自己登上神位,没有伪神这一说法。他就是一个贪心不足,贪恋力量的疯子罢了。”
守望在看管这个中年人,弥诺就带着竹妖去救助那些重伤的妖怪们,良久,二妖沉着脸,带着为数不多的几只奄奄一息的小妖回来了。
弥诺一头扑进守望怀里,守望轻轻抚摸她的脑袋,“怎么了?”
竹妖替弥诺开了口,“绝大多数的妖怪们放弃求生,拒绝了我和弥诺的治疗,它们说等拿回力量,就放弃生命。”
“……”
守望却并不惊讶,“这样啊……别难过啦,它们这也算是解脱了,只要没有魂飞魄散,还会有投胎机会。”
他看了一眼电梯口处的中年人,在支撑他寿命的力量远去之后,他瞬间变成了一个耄耋老人。
被偷走的时间,总要还回来的。他已经是个普通人了,仅仅半小时,他就从云端跌落到泥潭,守望从始至终都波澜不惊,眼前的人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心情。
“走吧,这里很快就会毁灭。”
他没有兴趣去看那群可怜妖怪们的自爆场面,示意众妖跟他走。
踏上虚空,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暗沉下来,乌云一片接着一片,云层里跳动的雷电和属于天道的威压吓得众妖瑟瑟发抖。
随着下方楼内传来的一声巨响,守望抬手示意。
轰隆一声巨响,雷霆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倾泻。
血池,灵力抽取装置……还有地下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就让它彻底湮灭在雷霆中吧。
雷霆的倾泻结束于阵法的破碎,守望果断断开和天道的链接,仅仅这一会,他能察觉到自己应该是越来越淡漠,越来越无欲无求。
这是和天道链接久了的后遗症,感情逐渐被剥夺,最终被同化为天道。
来的时候用了两天,但回去的时候只需要一步。
横跨空间的能力并不难,回去之后,早有准备的药神接手了这几只小妖的后续治疗,把弥诺和阿竹交给锦鲤,守望和众妖打个招呼就离开了。
他要去找这具身体的父母,现在,这世上就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妖怪的事了。
……
当天晚上,一身红袍的他与他的父母站在门口对峙。
可笑的是,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但他的父母甚至认不出他,他们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你可以杀了我们,但我们的大人会登上神位,成为神明为我们报仇的!”
“看来是洗脑洗的太成功了。”
守望撇撇嘴,“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送你们去见你们的神明了。”
两人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们的身体就逐渐消散,化为尘埃。
“结束了。”
从今以后,世上也许会有人相信妖怪的存在,但他们都不会真正认识妖怪。
他抬头看天,天上似乎有一双眼眸一闪而过。
空气的流动都变得有些不一样,守望明白,接下来,天道会从因果层面让法则开始生效。
他重新回到卡弥诺山脚下的那座小城市,回到了他一个人生活了十八年的家里。
他能感觉到神社的六个小家伙都在这里,都围在他身边。
过于敏锐的感觉让他察觉到双腿似乎有些沉重,应该是阿幽抱住了他;胸口处猛地一沉,是弥诺扑了过来吧;肩膀也有些歪斜,那只小狐狸似乎额外喜欢待在他的肩头。
他能感觉到,但他看不见。
人妖殊途。这是法则生效之后的表现。
“……”
想了想,他让众妖先离开,自己坐在床边,神力在手中逐渐凝聚成一把匕首,没有犹豫,守望反手就把匕首送进了自己的心口。
“我杀了我的父母,我再将命还给他们,足够了吧。”他轻笑着,躺到了床上。
周围似乎有些焦急的呼声,但呼喊声都过于遥远,就像是隔着一层屏障一样听不清也摸不着。
“貌似吓到他们了。”守望有些小愧疚。
……
半个月后。
竹妖在神明的拜托下开始尝试控制院子里长势喜人的竹林,犹豫好久,他还是没忍住抱怨起来,“神明大人说的好听,还说什么以命偿命,我们都快吓死了啊。”
弥诺坚定地点点头,“就是。”
此时的守望正躺在躺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他的面容虽然没有变化,但总觉得多了些温柔和有些内敛的自信,第一眼望去总让人觉得安心,他的头发长了很多,这时候的他才算是彻底恢复了自己身为神明的身份,“我以为你们不会害怕的,毕竟我们的身体可没那么脆弱啊。”
院子里开辟出来一小块池塘,锦鲤此刻化为原形,一条小小的金色鲤鱼在池塘里蹦跳,鳞片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可是您是用的神力啊,我还以为您真的和那些人类感情很深,想要自尽来着。”
守望笑着摇头,“他们一死,法则就会彻底生效,从此人妖殊途,人类看不见你们。但我还顶着个人类的身体,在他们活着的时候还好,能钻空子,但现在不行了,我只有放弃人类身份,才能看见你们……至于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哈哈,单纯为了安抚天道。”
“那您人类这边是打算彻底放弃吗?”
守望睁开眼看着太阳,犹豫了一下,“不,我会用守望柳源这个身份活下去,从最开始,我就不讨厌人类,现如今,我倒是挺希望用人类的身份去看看他们怎么生活的。”
弥诺有些疑惑,“可是……法则不是规定人妖殊途吗?”
守望重新闭上眼,嘴角带了一丝笑意。
“我定的法则,我钻个空子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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