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人之旅

【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你做过很多奇奇怪怪的梦，它们似真似假，围绕着你的身体。

故事的一开始，你走进了一家医院，环顾四周，你发现每个角落里都有人的存在，每个细小的角落里也都有独属于这里的声音，医院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热闹的场所。病房里传出大病初愈后欢快的笑声，当然，这里也有很多生命即将走向终点的哭泣。你站在医院幽深的走廊里，感受着哭笑声冲向墙壁所带来的巨大回响，它们来回冲撞着你的身体，让你在幽深的走廊里不知所措。这时，你仿佛站在一条船上，头顶的天空瞬息万变，你的小船在哭笑的海水中剧烈晃动，你已经独桨难支了，犹豫了片刻，便把船开向了充满哭泣的海水中，因为你觉得欢乐并不符合你的性格。

在病房里，你看到了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他痛苦地躺在病床上，除了眼球，他已无力再翻动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他挣扎着叫喊出最后的呻吟声，呼出的气体夹杂着呻吟声冲向头顶的天花板，然后重重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肩上，你知道他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他只得离开这个世界和生命中最亲近的人们。病床周围亲人的哭声低沉悠长，不知不觉中就塞满了整个房间，那低沉的声音更像是尖锐的鱼钩，把你用力钩到了年轻人的身边。你离他如此之近，他感知不到你的存在，眼睛始终死死盯着正上方，你总觉得他要跟你说些什么。你看着他枯萎的脸颊，无神的眼睛，绝望的呼吸，突出的牙齿，还是转过身流下了价值千金的眼泪。你拍着他父亲的肩膀，无意中你看到了他已然花白的头发，这时你更加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也躲在墙角里大哭起来。你替面前的年轻人即将逝去生命感到惋惜，也替即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感到痛苦，你觉得这是悲惨的故事，同时你也觉得自己的哭声无比正确且重要，你觉得这是必须的事情。

你忘了自己哭了多久，一直到这哭泣变得索然无味，头痛欲裂以后，你才走出了病房。当你再次站在幽深的走廊，那哭笑着的海水中央，你竟像完成了艰巨任务一般兴高采烈起来，就如同一条鱼此刻挣脱了鱼钩。这时你觉得自己已经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了，你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你似乎在一场救赎中完胜了。你庆幸自己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性情之人，你感叹自己的共情能力，觉得只有像这样才配得上一个真正的人。你的脑海里闪出这样一句话：最大的善良，最昂贵的沉默，就是还能站在这样年轻人的身边哭出声来！你无比坚信自己是一个高尚的人了，于是你挂着笑脸跑出了医院。

医院之外，干燥炎热，太阳光冲进你的嘴里，经过你的肠道，穿透你的大腿，直抵你的脚掌，你有一种即将被榨干了的感觉。你选择走向不远处的商店，买吃食和水，你发现人流拥挤的商店门口正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尽管天气如此炎热，可乞丐依然低着头瑟瑟发抖。你看到许多人不断地从他面前的空碗上跨过去，人流拥挤的商店门口，此刻唯有那只碗屹立不动，就如同时间静止了一般，这也让你一眼就注意到了它。当这样的景色穿过你的视网膜，进入你的大脑，你的大脑就会感到气愤，于是你走到乞丐的面前，将那只空碗往里面推了推，紧接着你走进了商店，过程中乞丐并没有抬起他的头。

你买了两份吃食和水，再次走到乞丐的面前，低着头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他，你伤心为何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你觉得这一切不应该发生，可你又感到喜悦，因为似乎只有你发现了这个乞丐，你的内心有一种如获珍宝的错觉。当你把手里的食物和水递给乞丐的时候，你发觉周围的人正在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向你，就像刚刚太阳光冲进你嘴里的感觉一般。对于这样的眼神你感到诧异，可你还是隐藏起了内心的骄傲与挺拔，把食物和水放到了乞丐的旁边。这时乞丐终于扬起了头，他以一种感恩的目光看向你。对的，这正是你想要的。

你从口袋里摸出三枚硬币，在你看来，眼下这三枚硬币比一百万都多，你觉得自己付出了全部的家当，你的爱心似乎包围了整座城市。片刻你便听见了几声清脆的声响，那是三枚硬币砸在空荡碗里的声音，你的脸上露出笑容，你对曾经空荡荡的碗感到十分满意，硬币所发出的悦耳响动也为这满意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你站起身，感受着醉人的阳光，这一刻你觉得自己无比伟大。心里不禁感叹：像我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你对那些有着异样眼光的人们感到失望透顶。

马路上人来人往，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你并不清楚他们要去往哪里，接下来要做哪些事情。你现在只知道他们看起来都一样，是芸芸众生，没有分毫的差别。你的内心还产生了另一种感受，认为自己并不应该属于当下的世界，你与他们并不是一类人。想到这儿你倒有些失落了，因为你恰巧生活在这样的世界当中，可很快你又感到欣慰了，或许自己正是那个救世主呢。

救世主这三个字让你狂笑不止，眼睛只露出一条缝隙，当你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和天空的云彩一般高了。年轻人的魂魄在你的面前飞向天空深处，你试图抓住他的魂魄，让他把你带到天堂去。此时，你举起通天的长臂，攥紧拳头，即将使出全力的时候，耳朵的四面八方却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强硬地将你的手臂压回了原来的位置。你感知到这笑声并不一般，它正压缩着你的身体，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最后直到你变成一滴水落入大海之中。

你不停上下翻滚着，早已辨别不出方向，而笑声依然没有停息下来。很久之后，一声响雷炸入水中，数不尽的苦难之人在你眼前浮现，有的陌生，有的熟悉，他们一并向你扑了过来，你随即被他们甩入空中，然后重重砸在地上。你在梦里的梦中醒了过来，你再一次回到了这条马路上。

时间过得很快，你沿着脚下的马路向家的方向走着，走了不知道多久，汗液打湿了你的衣裳，生命垂危的年轻人和商店门口的乞丐也随着你的汗水散落在马路上，你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此时的太阳也马上就要被山峰吞噬。一开始，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后来，你显得有些急切，再到后来，愤怒便把急切也吞噬掉了。由于愤怒，你迈出的每一步都变得铿锵有力起来，你怒目圆睁，心中发誓一定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猎物。

在你回家的路途中要经过一座百米长的大桥，那座大桥总是车水马龙的，可在你的城市里，它又被人们叫作死亡之桥，许许多多的生命在这里烟消云散，人们形容物体砸在水面上的声音就如同一块硬物穿透了胃部然后悠然的消失在腹腔之中，这就是瞬间的事情，对于人们来说没有什么大碍。当水面上传来低沉的船鸣声，这便是打捞队的进行曲了。

不知不觉你便走到了桥头，你斜眼瞥见一艘船正在向你的方向缓慢靠近，这让你心情澎湃，于是你猛地抬起头，在桥头飞奔出去。果真如你所料，护栏之外站着一个女子，微风吹动着她的头发，她面无表情，已然生无可恋。你看到很多人在桥边正注视着护栏之外的女子，他们的嘴紧闭着，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和那女子一样面无表情。对此你感到困惑，你奔跑着挤破人群，通向了属于高尚的制高点。最后时刻，你用力抓住了女子的衣服，成功解救了她，这时你发现周围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他们同时看向你，并拿出手机给你拍照。那一刻，你的内心感到透彻且舒适，你无比确定自己的行为已经算是见义勇为了，自己也一定会登上明天最早的报纸。你沉醉在星星般耀眼的闪光灯中，转过头去，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你的心里是幸福的，百米长的大桥似乎更像是通往圣殿的大桥，这座桥正是为你量身定做的，你走在这样的桥上，就像踩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曾经一切的惭愧都在此刻烟消云散。来往的车辆也在此刻驻足，大桥上掌声雷动，你甚至清楚每个人拍了几下巴掌，在众人的目送下，你通过了这所谓的死亡之桥。

当你走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外面漆黑一片，月亮都没有。你就这样摸着黑走进了自家的单元门，寂静的楼道使你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不停撞击着你脑袋的前后左右，你意识到自己已经非常疲惫了，单调的脚步声也让你逐渐厌烦起来。可你一想到这美好的一天的时候便也心满意足了，这足以让你在今夜安然入睡。第二天一大早，你打开客厅的灯，发现一个和你长得极其相似的男人出现在了你家阳台上，他安然地坐在轮椅上，前后来回挪动着手下的轮子，然而你并未对他的出现感到恐慌，反倒有些习以为常。你向男人讲述昨天所发生的一切，它们变得如此平常，在你的脸上未展现出任何一丝一毫的波澜。你讲述的过程非常迅速简短，快到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之后你竟开心地问他今早想吃些什么，男人推动轮椅来到你面前，从你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和昨天同样的悲悯，你为男人是一个残疾人感到悲伤。他无比痛恨这样的眼神，于是他露出恐怖的面容，大声呵斥下，将你赶出了房门。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巨大的响声和那恐怖的面容将你从梦中惊醒，你已睡了一天一夜，冷汗已经完全把你的睡衣浸透，你发誓今后再不会做一个高尚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