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认定,爱,是人类唯一的救赎。——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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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区西南墙根的拐角处,立着一排高脚的架板,上面安置着小区的供电中枢——三个活动板房一样的配电柜。为了小区环境的美观,不至于因为这功能性的设施太过显眼而破坏了园林的整体美感,设计者煞费苦心地在配电柜周边二、三米开外处,精心布署了大半圈竹子和其他树木。
小区日益成熟,曾经稀疏的竹木也渐渐丰茂,跟着年月突飞猛长,它们商量好了似的合力将配电柜掩阻在身形之下。而配电柜方正硬朗的线条便不再显得突凸了,只是像挤在大人腿股间看热闹的孩子那样,在大小竹木的衣袂裙裾间费力地挤出几片斑驳的蓝影子,宣告着它们的存在。
配电柜周围的草地和竹木丛中,除了小区来安检的电工,平时鲜有人去,只有一条青石条铺就的甬道,断而有续地从小区的一条小径尽头,一路蜿蜒曲折地延伸进去。
在人来人往的大院里,这一方人迹罕入的地域,倒成了流浪猫以及鸟雀鼠虫之类常来常往的逍遥去处。
而小区最初绿化时植下的那些绿翠鲜嫩得放肆的坪草,也因这里的偏僻很快被园林工人冷落,在野草顽强的生命力前渐渐不敌,失守消亡,从此销声匿迹。
于是,这里就成了野草们自由发挥的应许之地。
5号楼的林泽为了寻他贪玩的橘猫,隔三差五总要串一串这块儿被放任的半野地。
林泽小的时侯,爸妈都在棉纺厂上班,倒班工作的作息失常使他们不得不将儿子交给外婆带。所以他是外婆一手带大,那份感情的深厚程度可想而知,而这只猫是外婆死前两年从小区的流浪猫中收养的,林泽为它取了个洋气的名字叫“黛西”(daisy雏菊)。老人家气息将尽时把黛西送进林泽手里,而这猫也成了外婆留给他的唯一有生机的念想——有外婆爱意和气息的念想。
1 一次不美丽的邂逅
一天下班,他进门就叫“黛西”,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又跑出去疯了!”林泽望了望半开的窗口和窗外婆娑的树枝,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
他放下背包,就去找他的黛西,或者说他妹妹,因为外婆总是给猫说:“黛西,到外婆身边来”“黛西,看看外婆给你做的鱼”……黛西虽然不会叫外婆,但它听得懂,只要一听到外婆说:“……外婆……”它都会飞快地跑到外婆脚下或怀里,外婆也常会指着林泽告诉黛西说:你看哥哥怎么怎么了……日子久了,林泽也认了这个猫妹妹。
林泽回忆着温暖的往事,一边顺着琴键似的甬道往里走去。远远的,他看到一个淡紫色的身影蹲在草地里,他吓了一跳,以为那个人在做不文明的事,赶紧转身朝回走。走出老远,他才站定,朝着竹木林大声叫“黛西—黛西”,“喵——”有猫婉转的应和声传来,他凝神辨识了一下,是他的黛西。
他继续叫,黛西的声音也渐渐由远而近。
几乎就在猫出现的同时,一个淡紫色的身影也跟了出来,是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素颜短发,圆脸细眼,肤色黄白,称不上美丽,却有一抹淡淡的哀愁像薄雾一样笼罩在她的脸上。一想到她刚才的行径,林泽就感到说不出的厌恶和鄙夷。
女孩儿也平静地回望了林泽一眼,径自离去。黛西冲着女孩儿的背影“喵喵”叫了两声,女孩儿则回头朝黛西挥了挥手。林泽这才注意到女孩手中的水瓶和小铲子,他不明就里,隐隐意识到自己的猜想可能是个错误。
2 重访草地,心生闲疑
又隔了几天,林泽再去小区的那片半野地里寻猫。不经意间,他发现了小路转弯处的草丛里有几棵雏菊,纽扣大小的黄花,在秋天日渐萎靡的如毯杂草中,像缩小的葵花般热烈而艳丽,与一片秋情显得格格不入。这是他在秋日旅行或郊游途中最常见的野菊,而在这里,纤纤一簇几株,却分外醒目。他刻意多看了几眼,意外发现野菊周围黄色的地皮——草被铲干净了,土壤也明显被松动过,浇水留下的洇漫印痕,像米粥表皮风干的膜一样,细腻又服贴。勿庸置疑,这是有人精心呵护的结果。
“还有人这么闲?”他信步走去,想看一下这簇菊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突然记起当初蹲在这里的那个紫色身影,他不由自主地嘀咕了一句:"哦,原来如此!”
随着错怪别人的歉意一晃而过,闲闲的疑惑笼上心头,野菊需要照料吗?这么普通的菊有那么可爱吗?无聊!
倏然而过的不可思议,使他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些许好奇。1号公寓楼的女孩——少言寡语的女孩——相貌平平的女孩——平静而沉郁的女孩……
不久后的一个早晨,他竟惊讶的发现他们乘同一趟地铁驶往同一幢办公楼。
那天上班,在同一个电梯轿厢里,他刚揿亮15楼的按钮,女孩儿就从他身侧伸过手揿亮了9楼。
他望了一眼女孩,在心里自语了一句:咦,以前怎么没发现(工作地点竟在同一橦楼)?
随着“叮”的一声,轿厢门洞开,女孩儿侧身从人群中往外挤的时候,她姿容平平的侧脸解开了他的小疑窦:唔,这女生太不起眼了!
爱美(尤其是美女)是人(特别是男人)的天性,太普通的长相很容易使人在追逐美貌的过程中自动屏蔽掉,他林泽也不例外。
3隐约的情愫
一次次有意无意的遇见,使林泽对这个“哑谜”般的女孩的兴趣渐渐浓厚(据说猎奇心也是人天性中的一项)。在小区里,在地铁里,在上班的途中……
两人碰面机会多了起来,渐渐由打招呼发展到不痛不痒地聊几句,当然林泽主动开口的时侯居多。
随着关系的熟络,话赶话的,他透露了自己的一些切身事,作为对别人诚意的感激与回报,她初次相告:自己叫米菊,在9楼的××科技公司上班;不知是因为想起了与他初次遇见的地点,还是因为脱口而出的名字让她想起了那簇菊,她补充了一句“我与那几株菊花也算因'菊'结缘吧!所以有空的时侯就想去看看它们!”说完浅浅地一笑,自怡自乐的模样像极了角落里一朵自在绽放的野菊花,很有趣!林泽受了感染,也不自觉地笑了,心里有一丝异动,像被黛西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自那之后,他有空的时候会趁着找猫去看她的花,而她在亲近野菊花时,也会逗逗他的猫。有一次他应邀上门去给她修电脑,一踏进米菊家门,只扫了一眼房间的布置,就敏锐地捕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想起来了!是种一人独享的冷清,他的许多单身同事的家都是这种气息,所以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林泽下意识地向鞋架投去探索的一瞥以验证自己的感觉。果然,上面青一色大小相仿却款式不同的女式鞋,让他暗暗肯定自己的直觉是多么准确。
而此时的米菊,仍然是惯有的一脸淡漠神色。林泽受她示意奔去书房,不免心下暗忖: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怎么会独居一套二室一厅呢?
疑归疑,但不影响两人的友谊稳步发展。有一次,两人在办公楼下的餐馆吃午饭时凑巧遇见,就面对面坐在了一起边吃边说笑。这一幕被林泽的同事撞见,就随便开了他们一个玩笑。
林泽赶紧拍了一下同事,郑重叮嘱道:“别乱开玩笑啊,没影儿的事儿!”说完,别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她一怔,一脸尬色,没有回答。
自那以后,上班路上,林泽总被她远远地避开……
总之,一丝丝拉近的关系突然间就疏远了。林泽努力回忆那天的事,好像没说错什么呀!自己倒不怕谁开玩笑,但凭她内敛沉静的个性,显然是开不起玩笑的,自己刻意的维护,难道有错?这着实令人纳闷。
随着秋意渐浓,菊残叶枯,连小竹木林里也难觅她的身影,米菊像枯了的野菊一样敛藏了自己。
他困惑之余,反而激发出一种愈挫愈勇的胆气,他想去靠近去帮助这个看起来好像孑然一身的女孩,当然,另有一层朦朦胧胧不太确定的感觉。
时间过得飞快,在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中,两个月又过去了。
4 伊人醉酒,依旧如谜
那天吃过晚饭他突然想去看看她,又怕师出无名讨人厌,就编了理由:自家想买餐边柜,见过她家的,挺好看!想去参观下。
怕被拒绝连电话也没打,他直奔一号楼。想不到,在她家门口的灯光里,他见她醉得一塌糊涂,酒气扑鼻,门口全是呕物,而米菊半靠房门坐着,手里紧紧抓着她的房门钥匙。
他不顾刺鼻的酒精和污物混合的气息,快步走过去,伸手刚要扶起她。
谁知米菊虽然醉得几乎不省人事,却还吊着一丝警惕,甩手给了林泽一巴掌,含含糊糊地骂道:“妈的……你想占便——宜……滚开”
林泽叹了口气,哄孩子似的说:“没人占你便宜,我把你扶进门就走!”一边伸手去拿他手里的钥匙。
米菊拼尽全力推了他一把,自己又歪歪斜斜瘫了回去。她打着酒嗝,嘴巴里骂骂咧咧“你没安好心……你……想得我房——子”她伸出右手,在空中胡乱挥了一阵后向下劈去,伴着含糊的梦般的呓语,“不行!绝对……绝对,不!”
她从没展示过的一面,让林泽暗暗吃惊。但这会儿,他没多想,一心只想把米菊手里的钥匙哄下来,将她弄到屋里去。可米菊就是不给,骂来骂去就两个意思,不是说林泽想占她便宜就是说林泽图她的房,弄得林泽哭笑不得。
此时天色渐晩,回家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电梯上上下下开门关门的叮咚声不绝于耳。为了顾全她的尊严,林泽不容分说地抢夺米菊手中的钥匙。
他捉住她的手臂,辦开手指,拿下钥匙打开门,弯腰抱起她进了屋,脱去她脏污的外衣。随后迟疑片刻,最终将她连同裹着她胴体的有少量污迹、散发着酒气的毛衣一并塞进被子里。
然后一通忙乎,将门口拖洗的干干净净。忙完这些,他跟家人打了电话后,就和衣躺在米菊家的客厅沙发里。
半夜里米菊要了两次水,后来又在睡梦中嘤嘤哭泣,边哭边诉:“为什么都不爱我,为什么就对我不好,我做错了什么?……”林泽看她眼角的泪水像泉眼一样汩汩地流淌,莫名的辛酸莫名的怜悯。
她怨了一阵后,又恨恨地说:“不爱我拉倒,我自己也能活!我也不要你们,哼!”最后她鼻子冒了一下冷气后又睡去了。
“想不到,你经历挺复杂的嘛!”林泽听完她的呓语,苦笑着奚落了她一句,心里涌出一抹难言的酸涩,遗憾?惋惜?还是其它的什么?
………
当手机急促的闹铃将米菊从睡梦中吵醒,已是黎明。她忍着头痛和反胃起床,一出卧室门,就看见沙发上正在酣睡的林泽,不觉“咦”了一声,脱口而出:“你怎么在我家!”林泽还在呼呼大睡。
米菊走上前去,推了推他。林泽一睁眼,看见米菊像见鬼一样盯着自己,慌忙坐起身,一脸茫然地打量着对方,脱口而出:“你没事了?”“我问你呢?怎么睡我家了?”米菊不答,执拗地重复了一句。
“哦!你昨晚上喝成那样,没人照看怎么行?”林泽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说。
米菊一听,慌乱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昨天的毛衣、保暖裤,有酒味却还一切如故,她安了心。
“我……”她迟疑了一下,忐忑地问:“我昨晚说什么了吗”。林泽挠了挠头发,思索片刻,如实说:“唔——把你弄进门儿那会,你骂我占你便宜,图你房子!”随即正色道,“我这儿声明一下,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说着,他坦然地抬起眼皮,探视对方的反应。
米菊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一时不知所措,她的尴尬被他尽收眼底。林泽从她脸上移开探究的目光,很大度地说:“放心吧!我不会跟一个醉酒的人一般见识的!”
然后起身,开门出去。米菊木然地立在原地,神色复杂,若有所思,羞涩中又掺杂着愧意。
……
5一场急病拉近彼此的距离
时光缓缓,如萧瑟秋风中的河面一样清淡无奇,没有结冰却也弥漫着丝丝凉意。
随着气温下阶般地低下去,人们衣着渐厚。正如林泽所感受到的那样,都把寒意隔绝在外,留给了空气和空气中匆匆来去的路人。上次米菊醉酒那事过后,并没有如他所愿给他一个解释(那怕是谎言也好)或者表达一下谢意(那怕是一句不走心的谢谢),她还是照旧与他疏离。真的,他不在意礼数也不计较回报,只期待她能向他释放一点点温度——可以让他靠近的温度。
但,没有!他心有遗憾,可靠近她的意愿未减。哪怕米菊的冷漠和淡然,依旧要拒他于千里之外,他也愿意将对她的关注和深意,注入追随她的眼神、融进她的背影里去。
入冬后的一个日子里,米菊的肚子从凌晨五点左右开始绞痛,忍到六七点还是消停不下来。她只好挣扎着起床,想去医院,可痛楚折磨得她直不起腰,迈不动步。
好在,肚子的痛还没搅扰到理智,为避免楼下几个退休的老太太乱嚼舌头,她打消了拨打120的念头,而是跪在地上打通了林泽的手机一—这样的动静要比叫救护车小得多。
“我肚子痛得要命!”话一出口,不争气的眼泪也跟着滚落下来。“你怎么了?”刚刚睁开睡眼,还在醒觉的林泽被她虚弱到幽微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等她回答就又匆匆补了一句:“我马上来。”
她挣扎着打开房门等他。几分钟后他赶来的时侯,她正衣着单薄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用膝盖紧紧地抵着肚子缩成一团,汗水泪水交杂在一起,肆意横行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刚想伸手抱起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收回手臂,快步进了卧室。片刻之后,他拎了一件长袄出来将她连头面一起裹好,紧接着抱起她朝门外奔去,身后是他踢上门的一声狂响。
她顾不上什么见外和避讳,咬着牙顺从地偎在他的怀中,几乎快昏厥地缩成一团。
在医院急诊室里,医生初步诊断是结石。
接下来他搀着她拍片,取针剂,办住院手绪……一直到把她安顿下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米菊客气地表示了自己的谢意,他却不以为然地一挥手说:“都是邻居,帮忙是应该的!”话未完时,他已向她投去了关切的目光。米菊脸上的苍白已然褪去,正泛出微微的血色。她此刻似乎若有所思,脸上的线条也比平时板脸时柔和了不少。
米菊一再催促林泽上班,说医院里有医生护士,自己一人待着可以。林泽却告诉米菊,帮她请完假后,自己顺便也请了一天,偷个懒。米菊一脸歉意地扫了林泽一眼,不再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
中午吃饭时,林泽递碗筷给米菊时,不知怎么回事,他竟有失分寸地冒出一句“一个女孩子,在外边挺不容易的,你家里人……”话说半句,他像踩刹车般陡然停住话头,心虚地瞄了一眼米菊,有怯意也有歉意。
这姑娘孤零零地一人个住着,没见过也没听过她说起家人,而且言谈行止间总是隐约透着排拒外人的气质……想必是事出有因的。
或许是人家的隐私,他得像一个踩着石头过河的脚夫,得先慢慢试探过,才可以保证安全无虞。
但一不小心还是犯了人家的忌。
米菊接筷子的手陡然停住了。感觉到异样的他一抬头,正迎上米菊凌利的眼神,有对他多管闲事的责备,有对他莽撞的制止,更似有一抹难以言表的凄苦。
就在两人目光相逢的那一刻,她的目光缓和了。她淡然一笑:“你忙了大半天,也饿了吧?”说着把手中的馒头一分为二,递了一块儿给林泽说:“我吃不了这么多。”
虽然打了两份饭,林泽还是顺从地接了过来,而她的嘴角也因此流露出温情的笑意来。
6自诉心曲,疑云散去
输液,碎石……输尿管结石虽说来势凶猛,但算是比较好治的了。周一的时候,米菊已经可以正常上班了。
在地铁口,米菊追上了林泽,两人进了同一节车厢。一路上的谈话闲淡浮泛,一直到进了办公楼的大厅,米菊才伸手轻轻拖了一下林泽的手臂,低声却郑重地说了一句“晚上下班等我,一起吃饭。”林泽愣了一下,转而笑了,几分惊讶几分得意。
……
晚六点多,在城市一角一座不起眼的餐厅一隅里,两人相对落座。
“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米菊直接了当的问。
太突然了,林泽一时不知所措,他思索了一下,说“这得看你——我虽然想了解你的过去,但并不想勉强你!如果不方便话,你最好也不要勉强自己……”他停顿了一下,客气地提醒对方说:“我不过帮了一个小忙。”
米菊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自己倒忍不住笑了,矜持又带点调皮。(这是以前从她的脸上很难觅到的笑意)“看你说的那么严重,好像我身上藏着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其实也不是什么丢人丢份的事,那只是我的一个心结,里面锁着我的身世。一直以来,沉甸甸压得我总透不过气来。”她顿了顿,低声说,“一直未向人讲起,只不过是没找到那个愿意听我倾诉的人”
她抬起低垂的眼皮,向对方投去探询的目光——对方是否愿意听,她没有把握。
林泽犹疑着不知道该不该点头,但对方眼神里毕现的倾诉欲望——迫切又热烈,令他不打算拒绝,况且他对她不是也一直心怀好奇吗?何不顺势而为。
米菊看他一脸洗耳恭听的真诚,受鼓励似的先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菊'吗?”
“没猜过,应该也猜不出。”林泽诚实地摇摇头,无头无绪的从何猜起,不如直接放弃猜测的权利,这样也免了猜测的盲目可能带来的冒失。
米菊没有马上给出答案,而是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一瓶xx,仿佛有了酒的胆气,她就可以一吐为快似的。
果然一杯酒下肚,她就幽幽地讲开了:
"我上面有个姐姐,父母为她取名叫米招弟,我出生后父母见又是个妮子,烦都烦死了,哪有心思给我取名字?但是个人总得有个称呼,要不然谁知道怎么区分你和别人呢?后来家人邻居都不约而同的依次第叫我二妮,一直到我报名上小学一年级时,当老师拿着笔问我的名字时,母亲一眼瞟见墙角的一棵野菊花,就随口说道:'叫米菊吧!'”
“这名字起得够随意的!”林泽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不由想起外婆解释过自己的名字——那是根据自己的生辰八字、既计较数理又讲究寓意,取了十几个名字抄在纸面上,最终又从中间精挑细选出来的。与眼前女孩这草成的名字相比,可谓下足了功夫。
"印象中父亲很少正眼看我,也很少正二八经地跟我说话,我好像就是一个什么不起眼的东西——或者就像我名字的来处——一开口不是命令就是呵斥。姐姐也会被责被骂,但姐姐分担了家里很多事务,所以挨的骂比我少得多。
小的时侯我只是像看见猛兽那般'怕'他,躲他。后来有了弟弟后,我也长大了些,从他的口里眼里——对弟弟机灵能说的鼓励与表扬,看到弟弟时的疼爱和欣慰——我看到了自己不如弟弟的地方:是口笨是心傻吧?我就想努力变得机灵些聪明些,也想把心里所想的表达出来,但我的怕己成习惯,说出口的总不是心里想说的,不是语调出了问题,就是意思发生了变化,所以换来的不是讥笑就是责骂。
那怕是我某次在学校里的表现超过了弟弟,或者是我妈偶尔给我买了件新衣服,都会招来他的不满,或讥讽或奚落,好像我不该也不配似的。
等到十五、六岁时,我初中毕业,我已经懂得由此及彼地将书中和影视中的事与现实结合起来,去理解我父亲对我的态度,这时我才终于明白我爹厌弃我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于是,我一直压抑的叛逆暴发了。我屡次表示抗议,无效后,与他争吵,他则变本加厉地骂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做什么都会招来他冷冷的鄙夷和嘲弄。也奇怪,一旦想到他轻蔑的眼神和嘴角的讽刺,我做什么事都觉得心虚,生怕别人像父亲那样肆无忌惮、阴阳怪气地讥讽嘲笑我,结果越怕越做不好。
不知怎么的,一直到现在我都克服不掉这种习惯。与同事总也处不好。我任劳住怨,而别人的感谢和重视我却承受不起,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已该受感谢和表扬时受宠若惊的样子;同样,面对有些人的霸道不讲理,我总觉得是自己不好而率先妥协。久而久之,我怕与人相处,总是尽可能减少与人的相处,以平衡自己的心理,结果又被人视作清高而孤立……
后来,我鼓足勇气,偷偷和一个中学同学一起出外打工。接下来的三年里,我一边在工厂打工一边学习英语和电脑操作。
几年过去了,我如愿跳出了流水线,总算找了一份不必那么辛苦的工作……”
“你后来联系过家人吗?”林泽试探着插了一句。
米菊只轻轻摇了下头。接着说:“后来我在这个城市攒钱办按揭买房,就是我现在那套小公寓。
本来以为做到这一步,自己就会忘记那些年被骂被冷落的辛酸和痛楚。可是我想错了,每次看到别人和家人之间的爱,我都会感到悲伤和孤独,有时侯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冷酷太自私了,是不是该和家里重新建立联系?但父亲的讥讽责骂却像一过敏因子一样留在我的血液里,我想清除却无能为力,只能像避过敏源一样避免跟家里联系。
无数次纠结折磨后,最终狠狠心,决定一个人在外自生自灭,这样大概就可以脱敏了……”
"他们找过你没有?”“找过,听老乡说是家里要建房,我给他们寄了笔钱后就转公司了。”米菊作了简单的回答后接着往下说,
“后来,我谈了第一个男朋友,快一年的时侯,他提出同居,我怀疑他不是真的爱我,而是有所图……”她朝林泽弹出一个问询的眼神,那意思是“你懂的?”林泽自然而然想起她那次醉酒的呓语,自认懂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第二年,清洁工大姐又给我介绍了一个,人也挺好,但家里穷,所以我认为他对我的好不真实,因为大姐告诉过他我有套房子,我就此也试探过他几次,他听出言外之意后骂我‘有病!’。所以,几个月后我们就断了联系。后来,保洁大姐不知跟同事说了什么,一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我不觉得自己有病,只觉得是他们不了解我。
遇上你后,我知道你很好——人品也好,心眼也好,性情也好。可我就是怕与你交往,对你的暗示我感到惶恐,所以一直逃避,是因为我觉得我不配……”一直语气哀伤平淡,如讲别人故事般冷静的米菊,实然抬起右手半掩半托着额头眉眼,嘤嘤地哭起来。
林泽鼻子有点酸,他无声地把手轻轻放在米菊的手背上,以示安慰。
几分钟后,她的情绪渐渐平复,林泽继续听她娓娓道来:"那段时间我总是失眠,想你,心思一闲下来就想你。可我又怕接受了你,总有一天我的不堪会让你失望,会被你嫌弃!"她不敢抬眼看林泽,又兀自抽泣起来。
林泽觉得她像醉了又像在沉浸式倾诉。
浑然不觉中,桌上的红酒已然见底,她又招手叫来了服务员,嚷着"再来一瓶!"林泽这次确定她是真醉了。
“她醉了”林泽一边说一边向服务员摆手阻止,转脸又柔声劝米菊,"别喝了,你已经喝不少了!"米菊一挥手,打落了林泽制止的手,拍拍自己的胸口,好像堵得很难受似的说:“你让我说,不喝我说不出来!……服务员——服务员…”
林泽只好盯着服务员,等服务员向他投来迟疑的目光时,他用唇语向她暗示:“不——要——了”服务员会意,转身去了吧台……
只听米菊大着舌头倾诉:“……那段日子太腐(苦)了,我就看鸡昌(汤)文……鸡昌文不行,像麻着(醉)药,劲儿过了还是痛……我就去买心理书……你拆(猜)怎么了?”她摇摇晃晃抬头,用一双迷离的眼睛望向林泽,然后伸出食指直捣自己的太阳穴:“我真是病了,这儿的病!”她"嘿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林泽默默地看着,眼眶再一次被泪水濡湿,他使劲儿地压抑着、眨巴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
当他以餐厅歇业的借口将她送回家时,己是零点。
他不放心她,像前次她醉酒那样,他再次和衣睡在了客厅里。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辗转反侧,想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后来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7满天霞光似"星火",己成燎原势
他在闹铃中醒来时,天色已经放亮。他屏息静听,看卧室内是否有动静,然后思索片刻,轻手轻脚地起身出了门。
不久之后,她也从梦中醒来,努力地去思考昨天发生的事,"糟了,本来想去表示谢意,并借酒掩脸表明心迹的,结果喝多了。唉!不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懊恼地左思右想,“恐怕弄巧成拙了……他会从此讨厌我,疏远我吗……”她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忐忑不安地坐起身,望向窗外。天空正红霞当空,似炭火,红通通的,可惜其中斑布的褐云仿佛是即将燃尽熄灭的灰烬,一种不祥的预感将绝望的悲凉推上心头——完了!
这时,只听门"吧嗒"一声响,一阵悉萃声后,又“吧嗒”一声,前后不过几分钟,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该不该打开门走出去。
这时,"叮咚"——手机微信的通知来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霞光满天的照片,正是她刚刚看到的景象。
接着,又一条短信跳出来:“这多像星星之火,正在燎原。”不容她回,又接着来了几条。
“童年的黑暗,你已聪明地穿过,不必再频频回首做无谓地自我折磨。"
“你没发现吗?你的不幸已被你的坚强改写,而你的人生亦被你的积级(人生态度)镀了亮色。没有在泥淖一样的人生中跌倒,沉沦,泯灭,我很震惊也很钦佩!这更坚定了我对你的爱意。"
"你让我看到了什么是坚强,什么是独立。我无忧无虑、一帆风顺的人生与你比起来未免太孱弱。昨晚上我想了一夜,决定将你请进我的生活里,同我一起面对未知的余生。”
“到那时,我们一起养daisy,一起养菊花,一起面对人生的甜和苦。”
"请不要拒绝我!"最后一句,看似请求却透着不容反驳的霸气。
天空的霞光,不知何时褪去斑驳的褐色,此刻正火一样燃烧着,它们透过窗口,点燃了米菊的脸色。
"叮咚",米菊回过神来。
只见,手机屏上再现一句"餐桌上有我在XX买的白粥和水煎包,记得吃哦!”
米菊看着看着灿然地笑了,继而是热泪盈眶,两颗泪豆调皮地跳出她的眼眶,滚落在唇边,她抿了抿嘴,有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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