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小男孩手里紧紧攥着一块钱,急匆匆地走在大街上。他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半斤白糖要八毛,剩下两毛买雪糕。
妈妈正在厨房做他最爱吃的糖醋鲤鱼。鲤鱼是舅舅从河里捉的,送来的时候活蹦乱跳。爸爸用刀背在鲤鱼的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鲤鱼垂死挣扎了一会儿死掉了,现在它即将变成小男孩最爱吃的糖醋鲤鱼。
天很热,小男孩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擦汗的时候又想起爸爸用刀背猛敲鱼头的画面,觉得那一下鱼可能很疼,因为他现在就感受到了,觉得爸爸用刀背敲的不是鱼头,而是他的额头。他忍不住又擦了一下汗。用手背擦汗的时候,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一块钱,再次想起妈妈的话,半斤白糖要八毛,剩下两毛买雪糕。他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这是小男孩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去小卖铺买东西。爸爸正在陪舅舅说话,妈妈忙着做饭,没有人陪他一起。妈妈发现做糖醋鲤鱼没有白糖,给了小男孩一块钱,让他去小卖铺买半斤白糖。半斤白糖八毛钱,剩下的两毛钱买一块雪糕,这是小男孩的奖励。小男孩怕忘记,一路上不停地念叨着,半斤白糖要八毛,剩下两毛买雪糕。
妈妈把话重复了三遍,每一遍小男孩都听得很用心,最后一遍甚至还跟着妈妈一起念了起来。这是他在幼儿园学到的方法,老师念一句,小朋友跟着念一句。妈妈说的话他没有完全记住,但是通过不停地重复,他一定可以记住,或者根本不用记住,在到达小卖铺的时候把这句话重复给老板听就好了,然后拿到白糖,还有他梦寐以求的雪糕。
两毛钱的雪糕是芝麻味的,他喜欢这个味道,三毛钱的雪糕长得很像糖葫芦,虽然比两毛钱的贵了一毛,但是不如两毛的好吃。除了好看,三毛钱的雪糕一无是处。现在他担心的是天气太热,走在路上雪糕会化掉,所以他得快点吃,但是也不能吃太快,吃太快就不能仔细品尝雪糕的味道了,也无法充分感受雪糕的冰凉。吃雪糕就要一口一口舔着吃才好,吃很久才解馋。剩下两毛买雪糕,半斤白糖要八毛。小男孩又念叨了一遍。
他很紧张,怕自己一不小心忘了,手心里的钱已经被他攥成了一个小圆球,那个小圆球很像一颗玻璃弹珠。或许可以把剩下的钱买几颗玻璃弹珠玩玩,他记得一毛钱能买两颗玻璃弹珠,两毛钱肯定可以买更多。玻璃弹珠买回来之后,最大的问题是跟谁玩,爸爸和妈妈肯定不会陪自己玩的,妈妈要做饭,做糖醋鲤鱼,自己最爱吃的糖醋鲤鱼。半斤白糖要八毛。爸爸要陪舅舅说话,没有时间陪自己玩。这事还得找舅舅,舅舅最宠爱自己,肯定愿意陪他在院子里玩玻璃弹珠的。半斤白糖要八毛。
不过,舅舅只能陪他玩一小会儿,因为很快就要吃饭了,不管做什么,哪怕在拯救世界,只要到了吃饭的时间,一切都要停下来,不然妈妈就会发火。不过,糖醋鲤鱼确实值得他放下玻璃弹珠拿起筷子吃几口。他最喜欢吃的是鱼肚子上的肉,那里的刺很大,妈妈可以帮他把鱼刺挑出来,他吃的时候不必小心翼翼。鱼肉鲜鲜的,甜甜的。
三鲜伊面的调料尝起来也是鲜鲜的,不过不是甜甜的,而是咸咸的,也好吃。他不喜欢将三鲜伊面煮着吃,他喜欢在方便面的袋子里把面块直接捏碎,然后把调料撒在上面摇一摇,最后将大小不一的方便面小块放在嘴巴里吃掉。
三鲜伊面在小卖铺里也有买的,他可以拿手里的一块钱先买一包方便面吃掉,然后再买点其它的东西。晚上他跟爸爸一起出来散步的时候,爸爸会跟他在小卖铺买点东西,爸爸给自己买一瓶冰镇啤酒,给他买一袋三鲜伊面,用一包方便面来换取他的守口如瓶。现在他的手里有钱了,他可以为自己买一袋方便面吃掉,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不会有人发现他偷偷买了一袋方便面吃掉。
他的身边真的没有任何人吗?他怀疑爸爸或者妈妈就跟在他的身后,他猛地一回头,发现已经离家很远。爸爸或者妈妈可能会担心他第一次出门买东西不安全,偷偷跟在他的身后,但是他发现并没有。他心中先是一阵喜悦,觉得自己长大了,被爸爸和妈妈信赖,而后又感到一阵悲伤,觉得爸爸和妈妈一点都不爱自己,这么远的路,他们竟然没有偷偷跟来。
或许他们已经准备再为他生一个弟弟了,他们对他的大儿子应该有很多不满意吧。在幼儿园里,他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漂亮的,妈妈送他去幼儿园的时候,有好多次他都不想从妈妈的自行车上下来,紧紧搂着妈妈的腰,想跟妈妈一起回家,为此他还哭过好多次鼻子。他一定被妈妈讨厌了,他不是小男子汉。妈妈肯定想要一个更优秀的儿子。
他可能真的是爸爸从垃圾箱里捡来的,不是妈妈亲生的。他无数次从爸爸口中听说,那天爸爸起得很早,在倒垃圾的时候突然听到阵阵哭声,走过去一看竟然是个小孩子,爸爸就把那个孩子抱回了家。这个故事半真半假,他自然不会全信,但是他又从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口中听说过相同的故事,他的同学大部分都是从垃圾箱里捡来的。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从垃圾箱里捡来的,但是他确定垃圾桶里肯定能捡到小孩子。为了不让家里再多一个孩子,他主动要求帮妈妈倒垃圾。每次他倒垃圾回来,妈妈总是摸着他的头说,真是妈妈的小男子汉。他有些惭愧,羞红了脸。他不敢告诉妈妈,他倒垃圾不是因为勇敢,也不是因为勤劳,甚至不是出于对妈妈的爱,他只是不想让妈妈再多一个儿子。他是个骗子。
而现在,他竟然又想骗妈妈了,他想买一袋方便面偷偷吃掉,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走回家。如此想来,妈妈不喜欢自己也是应该的。他们肯定早就想好了,要为自己再生一个弟弟,这个弟弟不是垃圾桶里捡来的,而是妈妈亲生的,是从妈妈肚子里面出来的。舅舅也不是来找自己玩的,而是来看妈妈的,准确说也不是看妈妈的,而是来看妈妈肚子里面的小宝宝,他未来的小外甥。这一切就都说通了,妈妈给他一块钱并不是为了让他买东西,而是故意支开他,三个大人们在一起肯定说一些不愿意让小孩子听到的事情。他生气了,停在一棵小树前面狠狠地踹了一脚。骗子,大人都是骗子。
他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骗子,大人都是骗子。他一跑狂奔,想买完东西赶紧回家,听听大人都在算计什么。然而,当他跑到小卖铺面前的时候,他忽然忘记了自己要买什么。
他手里攥着皱皱巴巴的一块钱茫然失措,像一个大人那样,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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