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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回望
安安蹲在村口的空地上等爸爸，顺便捡了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画着弧度大小不一的曲线，接着又从每条抛物线的顶部向左右延展，画上了一棵棵小树。这才抬头看了看村子四周或近或远的山，最后目光聚焦在右边的一个山头上，模模糊糊地可以看见一个人正赶着几头牛在下山。他意料之中地笑了笑，又低头画呀画，还加上了两个箭头，一个写着“陈爷爷”，一个写着“陈爷爷的牛”。歪歪扭扭的字随着一阵轻风飘扬到空中，透过横竖撇捺间的缝隙，带着磕磕绊绊的心，安安不禁又羡慕地看向前面那片让他颇显落寞的欢声笑语。
那是大俊和小亮在踢球。安安刚刚才知道那是足球，是用脚踢的。适才他们抱着球过来时，大俊说这是他爸爸托人给他买的球，大家可以一起玩。他先把球给了安安，安安仔细地摸了摸，然后奋力地把它抛了出去。球还没落地，大俊就喊道，我爸爸说这是足球，是用脚踢的，不能用手扔。小亮也哈哈大笑道，这又不是篮球，我爸爸说了，篮球才是用手打的呢。你怎么都不知道啊？你爸爸会什么球啊？安安的脸一红，把自己知道的有限的几个球类在心里过了一遍，也没说出口一个。奥奥奥你爸爸什么球都不会！大俊和小亮大喊着就踢着球走远了……
安安站了起来，在地上寻到一块小石头，也像他们那样来回地踢来踢去，踢到了刚画的大山上，还踢到了小树上，最后踢到了陈爷爷的牛身上。安安嘿嘿地笑了起来，他知道这个时候陈爷爷肯定会说，你这个小娃儿，小心我打你屁股。但是最后，陈爷爷不仅不会打他，还会把从山上摘下来的野果子分给他们吃。
安安！爸爸！安安把小石头一脚踢开，飞奔向前。爸爸背着一个大大的工具包，张着双臂，正从村口唯一的小土路上走过来。安安猛地扎到爸爸怀里，在爸爸的肚子上使劲蹭了蹭。爸爸轻轻把他拍开，说，又乱蹭，衣服脏着哩。安安躲开爸爸的手，眼睛一眨巴，又伸头一蹭，嬉笑着说，我就蹭，我的脸更脏。爸爸装作一脸惊恐地捂住衣服就跑，边喊道，那我得赶紧躲，我可不想让衣服更脏呢！安安拔腿就追，刚追没几步就看到爸爸蹲了下来，他一跃而上，扒着爸爸的肩头，双腿就环了上去。爸爸托住他的腿站起来，边走边说，这下完了，背了一个小脏娃，我的衣服更脏了。安安咯咯咯地笑着，扭来扭去磨蹭得更欢了。
爸爸保持着平衡，摇摇晃晃地走着，经过大俊他们时喊了一声，该回家喽，回家吃饭喽！又稍稍侧头问道，安安，你刚才也在和大俊他们玩球吗？安安停止了扭动，歪头一趴说，没有，我不喜欢踢球。为什么不喜欢呀？没有听到回答，又忽觉背部的温暖慢慢散去，爸爸大幅度地侧头往后看，原来安安正勾着头看他们踢球。爸爸没有再继续问，把左肩膀用力向上提了提，然而工具包有点重，很多工具上还有没来得及清理的沙子水泥，肩膀又慢慢地塌了下去。
爸爸。诶，怎么了？安安又重新趴了回来，小手抠着爸爸的脖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会什么球吗？工具包一下一下地打在腿上，硌得皮肤有点疼有点痒，爸爸止住了想挠一下的念头，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自己会什么球，但是却想到了大多数球的一个共性，于是他哈哈一笑道，当然会了，爸爸会拍球。排球？安安激动地直起了小小的身子，他记得老师给他们讲世界上都有什么球时，说过有这样一种球，没想到爸爸竟然会！他接着问，爸爸爸爸，那这球是用脚踢的还是用手打的啊？当然是……爸爸忽然意识到不对，改口问道，那爸爸要先考考你，你会写这两个字吗？不会，我们还没有学过这两个字呢。那你可以分别给这两个字再组个词吗？可以！安安大叫了一声接着说，排还可以组成排排坐，球还可以组成大俊的足球。哇！安安真聪明！全部答对了。爸爸的眉头皱了皱。爸爸，你快和我说说排球怎么打啊？安安焦急又期待。这排球啊，那可不是一般人就会的，你首先得学会写排球这两个字才能入门呢。爸爸故弄玄虚道。好！我一定会学会的！可是我们家也没有排球啊。没事，等你学会了，爸爸就给你买一个，怎么样？太好了！我有排球了我有排球了！爸爸，拉勾勾！爸爸没手啊，哎呀，你别掰我手，小心掉下来……非得现在拉啊，好，你抱紧爸爸，我要松手了，抱紧啊……哎呀哎呀，怎么还滑下来了……咯咯咯……哈哈哈……
笑声在触到地面的瞬间就被弹起，在空中得到更大的重力加速度，落下后被弹得更高。小土路仿佛成了那优雅的黑白键，笑声在上面跳出了最欢快的乐章，簇拥着这对父子走进了月光倾洒的小院，在妈妈的嗔怪声中结束了今天的最后一场炊烟。安安为了明天能早点起来学写字，翻滚了几下就睡着了。爸爸却迟迟没有入眠，排球到底是个什么球？这个问题呼啸而来，掩了身体的疲惫，盖了生计的愁苦，也让这个没出过大山的泥瓦匠陷入了沉思。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小时候，那时的他也好奇过大山外的样子，是否也有山，或者除了山还有别的什么。他也曾沿着那条唯一可以出村的小土路走了很久，但也只是走到了另一个村子，就像现在这样，背着工具包不断地辗转于各个角落，但终究都是在大山脚下。翻了翻酸痛的身子，听了听小院里妻子还没结束的浣洗声，看了看儿子熟睡的脸，他再也抵不过困意地侵袭，沉沉睡去。
月亮不忍叫醒他，迟迟未走，太阳却早已着急忙慌地探了头。妻子把工具包的背带挽了个结，缩短的长度正好让包底远离了大腿疼痛的那部分。一晚上的休息让他此时的脚步又轻快了些，他沿着路出了村子，在不同的村口总能遇到一两个同样装束的人，相互默契地点个头，然后再一起匆匆前行。到了做工的地方大家反而才会松了一口气似的变成话唠，像是终于到达了自己的主战场，日复一日的操劳已然让他们有了专业的熟悉感。可今日却不同，因为他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谁见过排球没？这个不属于每天聊天内容的问题让大家忙着干活的手脚都顿了顿。啥？什么球？拍球吧？是有个人叫拍球？不是，不是人，是一种球，应该像皮球一样，是排，排队的排，排球。这玩意儿都是第一次听，别说见了。阿光，你打哪听的？打听这干啥？哎，安安听岔了，我说我会拍球，他以为是排球，应该听他们老师说过，我就答应要给他买一个了。阿光把气叹到了高至胸前的一摞砖上。
哎呦，你这都答应孩子了，那咱得好好打听打听。这样吧，等下吃了午饭都别休息了，都在这周边打听打听。阿光他们建筑小队的老大哥提议道。可这肯定是山外面的东西，咱们都没出过山，不还是一问三不知嘛！对啊，咱们得找出过山的人！可出去的都没再回来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越说越泄气，一时都噤了声，唯剩下砖块泥水使劲粘合的嘈杂。过了半晌，在高架上的老大哥停下手里的活儿，直了身子，说，前几天不是听说外面要来人了吗，东山底下，去那问准行！老哥，你还真信啊，还不知道是谁做了个梦，到处传，有鼻子有眼儿的，跟真的似的。阿光也听到了这个传言，说是外面要派人来了，到时候要把东边大山凿开，还要在里面修一条路，能通各种汽车卡车。可是先别说路修不修，就那么大的山，那是能凿开的吗？一眼望去尽是绵延，没个头没个尾，这要放在以前，愚公看了都得直接放弃。
阿光，听到没？你们几个吃了午饭就去。思绪被拉了回来，阿光“啊”了一声，看向老大哥，问，去哪？去东山脚下看看，是真是假看看就知道了，要是真的，你们几个眼皮灵活点，帮人家干干活，让人家好好给你们说说那个，那叫啥球来着？排球，阿光马上接住话说，哎呀，应该是假的，不去了，小孩子一骗就过去了，咱这活儿……咱这活儿可以耽误，咱们孩子不能耽误！再说咱这活儿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不缺你们这半天。阿光啊，咱们的孩子不能再像咱们一样了。老大哥向远处望了望，一座座山瞬间扑满了他的眼，却也再不能装下其它的了。阿光应了一声，锁着眉把泥板上的泥刮了刮，第一次希望安安只顾着玩，别着急学写字。
可已经把对爸爸的崇拜和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叠加在心头的安安又怎能不着急。一大清早起来饭都没吃，就着急忙慌地让妈妈在地上写下了排球这两个字。此时，三个小小的背影蹲在院落一角，一人拿着一根小木棍正聚精会神地比划着。安安，写会这两个字真的就可以见到排球吗？真的！这个球字太难写了，我一直写不会怎么办？没关系，我和大俊写会了就教你。那你们写会了吗？没有……唧唧哝哝的声音很轻，散在空中的认真却很重，压在了阿光的心头，也压缓了他的步子。他们几个午饭后就出发了，已经翻过了一座山，再翻一座，就可以看到东山脚下了。此时，没有工具包一下一下地打在腿上，阿光反而有些不适应，像是自己的价值也跟着它留在了那个小角落，而现在，只有空空荡荡的躯壳在爬着即将希望落空的山。快到山顶的时候，大家没吭声，却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到山顶就可以看到了，有没有人也就全在那一眼了。阿光左右看了看，率先加快了脚步，反正就一眼，没人就返回去接着干活找活，胡生什么心，不顶饥不保暖的，忽又觉得有点破罐子破摔，可日子不就这么一眼看到头地过吗？
其它几个人也低头跟上，不一会儿就到了山顶，弯着的腰还没顾上直，就被不远处的景象惊住了！犹记得山下坑洼不平的地面已经变得平整，一眼望去很是开阔，还有好多个没见过的大型机械设备停在那里，右边还建了两排无砖无瓦的房子，重要的是有人，他们带着红色或黄色的帽子正忙碌地进进出出。几个人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难掩的兴奋下又带着点对眼见为实的怀疑，不知谁喊了一声，真的有人！走！他们就开始狂奔。脚边飞扬的尘土在阳光下变得清晰可见，一路护送着他们奔向有些涣散的希望，因为他们停在房子的不远处后不知道该找谁该怎么开口，他们第一次开始思考礼貌待人和人际沟通的问题。最终他们把希望聚合到了一位正挥着手向他们走来的白头发的人身上。请问你们，哦，你好，请问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吗？你好，请问你见过排球吗？你好，你们，哦，请问你们真的能凿开这些大山吗？你好，请问那些大机器是用来修路的吗？……几个人把你好和请问当做了世间最有礼貌的话，一个个止不住地同时开了口。这人微笑着听着，等他们都说完了，他才开口道，你们好啊，呵呵，对，我们就是来凿开这些大山的，而且还要在里面修最平最稳的路，到那时候就没有什么山里面山外面了，我们就都是一家人了，从山里到山外也就只是几分钟的事了。至于排球，我见是见过，不过我不太懂啊，等着。说完，他扭头喊了一声“小原”，远处一个戴眼镜的瘦高小伙子回了声“梁工”，一路小跑了过来。
这是我们工程部新来的优秀大学生小原，排球的事你们可以问他，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梁工拍了拍小原的肩，又向阿光他们摆了摆手，转身离去。你们好，我叫小原，你们是要成立排球队，学打排球吗？原来这就是啥都懂的大学生，阿光盯着小原上看下看，怎么看怎么顺眼，以致于越看越恍惚，小原的脸慢慢变成了安安的脸，正笑意十足地立在阳光下，眼睛里盛满着闪闪亮亮的钻石。哦，不是不是，没有，我们是因为安安，哦，就是他家孩子，阿光？阿光！问你呢！阿光被后背上的一拳打醒了过来，眼睛终于眨了眨，合上嘴巴，咽了咽口水，说，哦，对，我儿子叫安安，他问我会什么球，我说拍球，他听成了排球，就问我排球是啥球，我们这哪知道啊，后来听说外面来人了，就想着你们肯定知道，就来问问。哦哈哈，这样啊，没问题，我正好今天晚上回去，明天就可以带球过来送给安安小朋友。哎呦不用不用，不用送给他，你看是多少钱，我……阿光摸了摸空空的口袋，一阵局促，我明天一定带钱过来！不用，不是买的，是我的旧球，放着也是放着，正好拿过来，还给我腾地方了呢。小原按了按阿光的胳膊，接着说，就是还得麻烦你们明天再过来啊，对了，可以带小朋友们一起过来，现在工程还在准备阶段，不怎么忙，我正好可以教一下他们。那太好了！几个人兴奋地搓了搓手，那我们给你们干点活吧，我们还有一个建筑小队呢，啥都能干！哈哈行，明天我可以带你们和我们总工谈一下，马上工程要开始了，工作量很大的。那我们就明天见了，我还有点事没做完……好好好，明天见，你快去做事，谢谢谢谢，我们也走了，明天一定来……几个人扭着头边说边走边招手，走了没几步，阿光突然又跑了回去，截住小原的路，说，大学生，哦不，小原老师，我想问一下排球长什么样，它是用手打还是用脚踢？排球表面比较软一点，正规比赛的球一般是蓝白黄三种颜色，不过也有一些其它颜色的，搭配也比较好看。是用手打的，不能用脚踢，但是不是像篮球那样拍，是这样的，它有几种固定的手法，比如说这个叠指法，你看，双手手指上下交叠，互握，两个大拇指要平行，对，就这样……
盛日已落，余晖犹在，丝丝缕缕的明媚柔柔地洒在他们回程的路上。他们脚步飞快，身子都轻了起来，许是心头密不透风的苦起了飞，变成了一只只挥舞着翅膀的蝴蝶，翩翩舞向了远方。
在村口不停张望着的安安一眼就看到了阿光，喊着“爸爸”就和大俊小亮奔了过去。爸爸爸爸，我学会写排球了！阿光叔，我也学会了！阿光叔，我也学会了！学会了啊？你们太棒了！我就知道你们会学会，所以，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排球，而且还请到了老师呢！老师？老师在哪？他会排球吗？他愿意教我们吗？他知道路吗？他能来到我们这里吗？老师当然会排球啦，而且很愿意教你们呢，但是老师不知道路，我们明天一起去找老师好不好？好！我要去找老师！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们都要去！好！都去都去！哈哈哈咯咯咯……阿光牵起了安安和大俊的手，安安又牵起小亮的手，四个人拉成一排，摇晃着手臂，走着笑着。忽然安安歪了歪头，问，爸爸，排球到底长什么样啊？阿光抬了抬头，眼光越过高低错落的屋子，又穿过了一座座大山，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他知道很快就可以看到，他知道外面不是只有黄土。他紧了紧牵着安安的手，说，排球是彩色的！就像大山外面的世界一样，是彩色的！哇！彩色的！排球是彩色的！外面的世界也是彩色的！肯定很好看！我想快点到明天！我也想快点到明天！我想快点见到老师！我也想……三个小人松开了手，又蹦又跳地喊着，期待着到明天，期待着见老师。阿光含着笑看着他们嬉闹，不由地又抬眼望向远处的山，快了，很快就能看到彩色的排球和彩色的世界了……
此时，他们的小原老师也坐上了回城的车。小原，你不是昨天刚回去了吗？咋又回去，不嫌折腾啊！哦，今天临时有事，回去买点东西。啥事啊？嗯……很重要的事！小原扶了扶眼镜，也望向远处的山，快了，小朋友们，你们且再等等，路一通，希望也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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