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时候,时常有一片了无生机的土灰色出现在我的脑海:它让我想起在纪录片里见过的席卷塞北的沙尘暴。我知道它代表什么。恍惚中,那像是一座座寸草不生的土坡,像是空气里飞扬着的细密灰尘,是男女老少衣服上的泥土与他们裸露在外的肮脏肌肤……它们共同形成了野草镇的某些特色。
有关野草镇的一切都已被人遗忘,所有有幸从野草镇上闯荡出去的人们总是用一种鄙夷的眼光回望他们的故乡,他们一去不返,对于这片土地及其所发生过的一切闭口不提,仿佛一旦说起,就会令他们的人生无端蒙羞。
在这个有关野草镇的故事里会出现一个叫做树的男孩。人人都知道的是树患有严重的口吃,对任何人来说,想要体面地听他说话都是种莫大的煎熬,听着那些从他口中蹦出的磕磕绊绊的语句,你很容易失去耐心,更容易哑然失笑,而树必然会在人们的抱怨或嘲笑中闭起嘴巴,而后低着头一声不响地走开。树的父亲曾在酒席上面对人们的挑衅,不无愤怒又不无悲伤地说,你们要知道,树的口吃并不是天生的,它源于树幼年的一场疾病。那场可恶的高烧!
即便如此,在我们野草镇流行的依然是另一种说法,居民们依然固执的相信树的口吃是先天性的,树的父亲的说辞更像是一种无力的挽尊或狡辩。别的地方有什么说法我不清楚,但在树的家乡,也就是我们野草镇,人们普遍相信一个人先天性的口吃不是偶然,它在冥冥中自有渊源。寻根溯源之后,人们将树的口吃归咎于他的父母,认为树的父母必然在生育他之前说了不少恶毒的话,由此招来报应,使这口舌罪孽延袭到了他们孩子身上。天知道树沉默寡言的父母亲究竟说过什么不中听的话,总之,他们的孩子,也就是树,终究是患有口吃。这种说法的风行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毕竟是在我们破败的野草镇呐。
在这样的野草镇上,身怀这样的缺陷,你可以想象比起开口说话,树在平日里更多是处于一种沉默不语的状态。如果愿意,当树低着头从你身边经过的时候——与其说是经过,不如说是溜,他因为担忧招来人们的嘲笑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因为担忧引起人们的注意而怯于注视任何人的眼睛——你可以稍微提高音量,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地开口说话,而后用余光观察树的耳朵:你会发现那一对窄小的耳朵有微微颤动的趋势,并且变得通红通红。你说不清那是由于羞愧还是怨恨,或许是一种嫉妒之情,你只要知道树的耳朵有时可以起到嘴巴的作用,甚至比他的嘴巴还要出色,它们将他的情绪表达得那样鲜明,干脆利索。
树的父亲丧命于一个冬天,丧命于当年最冷的大雪之夜。或多或少的,这和他嗜酒的习惯相关,毕竟是出于酒后凭空升起的万丈豪情,树的父亲在去河对岸的工厂上夜班的时候,才没有走上那座标志性的石板桥,而是选择了从厚厚的冰层上径直穿过。
树的父亲很快便对他做出的这个豪迈的决定感到懊恼,因为他听见脚下的冰层发出了些许断裂的声音。树的父亲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楞楞地站在原地,向着身前与身后张望,光秃秃的树丛在月光的照射下在冰面上形成一道轮廓参差、千疮百孔的阴影,雪借由树杈的缝隙映出冰冷刺眼的光,孩童胡乱堆成的几个丑陋的雪人稀稀落落地分布在河岸两侧。满目的静。树的父亲得以听见冰面下的声音,他听见一向风平浪静的野草河一反常态,正在冰下怒吼翻腾,他想起了传闻中勾魂的水鬼,他听见了水鬼汲水的声音与那悬在腰上的铃。水鬼在游荡。快跑!这是树的父亲泛起的第一个念头,他听见冰面下的声音正在逼近,他向着对岸狂奔而去。
树的父亲被人们发现是第二天清晨,早起赶工的人们看见了那具古怪诡异的尸体,它静静地伏在野草河的冰面之上,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块青石。有关这件事已经被好事而富于创造力的野草镇人神化了。他们说,你看树的父亲的动作像是聆听,那是他在聆听冰下的细语。他们说,你闻到树的父亲身上有宿醉者所发出的那种恶臭,那是他喝了一旦饮下便不会醒来的酒。他们说,你看树的父亲全身浮肿,那是他溺死的最好证明,但你却无法在冰面上找到任何痕迹。他们说,树的父亲肠子都烂了,一定是这样。
时至今日,野草镇的居民已经忘了树的父亲丧礼的情景,更有甚者,连那场丧礼是否存在过都是模棱两可的印象,因为让局民们印象更加深刻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树家中那一面老式雕花镜子难辞其咎,春天就要到来的时候,树的母亲就坐在那面镜子前面,或者说,春天就要到来的时候,那面镜子中映出的是树的母亲的脸。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用一把檀木做的梳子将自己的长发从头梳到尾端,她发现自己的头发是那样的乌黑浓密。自怜的情绪就是在这个时候泛起的。树的母亲将垂在脖颈处的头发拢到后面,她掀开衬衫的衣领,将一些雪花膏从自己的脖颈处一直抹到胸前。
那一年,野草镇引进了一种新的植株,那是一种在树枝末端长有黄色花朵的植株,野草镇的街道上暗香浮动。树的母亲走在去往纺织厂做工的路上,看到她的人们突然意识到她其实是如此年轻。纺织厂的女工冯玉贞就是在这一天惹恼了树的母亲,她在排队打水的时候蛮横无理地插到了树的母亲的前面,她嗅到了雪花膏的香气,她转过身子说:“树他妈,是你搽了雪花膏吗?”树的母亲没有说话,冯玉贞又凑近她用力地嗅了几口,“就算你不说话,也瞒不过我的鼻子。老树死了你伤不伤心?”冯玉贞说。后来冯玉贞时常向他人描述她在树的母亲身上嗅到的雪花膏气味,她说老树真可怜,再也闻不到他女人的身上搽的雪花膏。老树死了不如他女人死了。后来树的母亲不再去纺织厂上班,女工们聚在一起说,老树的女人身上越来越香了。
树一连几天晚上都在睡梦中被惊醒,他听见夜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或许是一只偷油吃的老鼠,或许是黑夜自己在动。当人们熟睡以后,黑夜就自己在动。树在这天晚上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就在他做梦梦见父亲以后,他听见了男人的声音。树梦见他和父亲一起走在枯黄色的大地上,父亲总是抬起头看紫色的天空,仿佛他是依据天空来辨别方向的。梦中的树是不口吃的。梦中的树问父亲:“我们要去哪儿?”父亲没有回应,只顾带着树往前走。树说:“我累了,我们要去哪儿。”树在这时听到了男人站在院子里的呼唤,他打断了树的梦以及梦中父亲的回应。树听见母亲为男人开了门,而后是急促的呼吸声,树听见母亲将男人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是父亲,树这样想。当父亲回家的时候,黑夜便开始晃动。
树起床的时候,看见母亲正坐在那面雕花镜子前往自己的脸上搽粉。树问母亲:“是不是父亲回来了?”(野草镇的居民们在叙述树的故事时,为了叙述的流畅性,往往不会模仿树期期艾艾的说话方式,在这里我们遵从传统。野草镇人都是讲故事的好手,你只需要记住树患有口吃,这是一个有关口吃男孩的故事。)
“你说什么?你今天是怎么了,树,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是不是我爹回来了?我昨天晚上明明听到了。”
“你在乱说,要么就是你听错了。昨晚什么人也没来过,那一定是老鼠在偷油吃,听见没有,是老鼠在偷油吃。”
母亲的脸上是讳莫如深的表情,树知道母亲说了谎,父亲一定在昨晚回来了。他在心里说,你是小狗,谁说谎谁就是一只小狗。
树从后山的小路绕去了河边,他坐在岸边的青草之间,看着河水东流。树觉得河水蕴藏着生与死的全部秘密,因它死去的人复又因它而生。如果说生与死之间有一条通道,那一定是冰雪消融的野草河,而不是野草镇的集体墓地。他想象自己的父亲在晚上回家的时候,身上全是野草河河岸的青草味。
那一天,一艘从南方远道而来的货船从我们冰雪消融的野草河上驶过,他们的船绑着长长的桅杆,覆盖着油毡布做的船蓬。船上的运货人站在夹板上迷失了方向,他向着我们野草河的岸边眺望,看到一个瘦小的男孩坐在岸边的青草之间,他朝着男孩大声呼喊:“喂!前面是去往张庄的路吗?”男孩听见他的呼喊,却一溜烟跑进了岸边的树林里,这让这群衣着体面的南方人对我们野草镇产生了些许不好的印象,可那毕竟是我们野草镇一个少有的沉默寡言的孩子。
很久以后,树常常觉得父亲回家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因为就在他询问了母亲的当晚,他没有再被任何声音惊醒,他没有再听到父亲的声音。在他隔天做的一个有关父亲的梦里,他听见父亲对他说:“树,你竟是一个这样坏的孩子。”
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想要自己去上学。在树很小的时候,他也像镇上其他的同龄孩子一样坐在宽敞的教室里,但他的口吃却终究是个大难题。譬如说一起朗读的时候,树总是跟不上。如果说其他孩子的声音是一只兔子,那么树的声音就是一只乌龟,龟兔赛跑的故事不可能存在于自然界中,乌龟永远赶不上兔子。就这样,树早早地从学校里退了学。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上学,他苦苦央求着母亲:“我不去上学。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要我去上学了呢?你知道我退学的事,我是被劝退的。所以你为什么要让我去上学?”
“可是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要去上学。那好吧,既然你不想去上学那你就不去,但你也别总在家里,你每天都要出门,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不会总是待在家里。那你就去做一个小文盲,去做一个野孩子。”树的母亲说。
树宁愿去做一个小文盲或者是野孩子,他整日地游荡在野草镇的街道上,从早上直到晚上。几个女人看到树的时候,他正坐在打谷场的一把干草垛上,将一把细沙子从左手倾泻到右手。“树,你知道你在外面的时候,你妈妈在家里做什么好事吗?”其中的一个女人说。树的耳朵变得很红,他把脸别了过去,又将那把细沙子从右手倾泻回了左手,接着他听到了那个女人渐行渐远的声音,“算了算了,我想是不会知道的,你才这么小,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树总是在傍晚往家走,他有时会看见一个男人从自己家里鬼鬼祟祟地走出来,树走进屋里,母亲正坐在那面雕花镜子前扣衬衫的扣子。树却在有一天看见冯玉贞从自己的家里走出来,她的衬衫缺了一只扣子,一头卷发乱糟糟的,脸上是一道鲜明的抓痕,看上去就像是经过了一番剧烈的争斗。树认出冯玉贞的时候,冯玉贞也认出了树,她斜着眼睛瞟了树一眼,咬牙切齿地说:“小死东西。”
树走进屋里的时候,看见母亲正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地上,捂着右脸哭泣,她的四周散落着破碎的暖瓶、水渍以及母亲的衣物。母亲看见树回来便气鼓鼓地站起来,冲树说:“你看什么看?”而后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树看清了母亲的右脸,他发现母亲的右脸被抓破了。树知道了冯玉贞脸上抓痕的来源。
树在家里发现了一条紫色的男人内裤,松垮的款式与腥臭的气味让它给人一种不洁的感觉,树用一根小木棍挑起它,决定把它扔到冯玉贞家的屋顶上。
那是野草镇夏天的炎热午后,不知道是哪一家的老人去世而忘了收尸,空气里漂浮着腐物的气味,这样的午后总让人联想到某种罪恶,一则张庄的屠户强暴了一个女童而后将其分尸的传闻在野草镇流传,人们说女童的尸体被当做猪肉贩卖,张庄的人吃猪肉的时候吃出了人的指甲与阴毛。树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午后带着那条肮脏的内裤,爬上了冯玉贞家的屋顶。
冯玉贞的叫声传出来的时候,树觉得自己被某种湿热的气息包围,树想这是因为冯玉贞家临河的缘故,但他同时联想到了在街上见过的两只纠缠在一起的野猫。是纯粹的好奇还是莫名的燥热让树伏在了屋顶上偷窥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树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它来自于冯玉贞卧室里那扇一道缝的窗户,风从那个细小的缝隙吹起一角窗帘,吹起了被掩盖在午后的所有秘密。
树看见赤身裸体的冯玉贞被她赤身裸体的男人沈辉压在身下,沈辉一边用肥硕丑陋的身体冲撞着身下的冯玉贞,一边扇着冯玉贞的耳光。沈辉扯过一只枕头蒙住了冯玉贞扭曲的脸,他更加用力地冲撞着,枕头下的冯玉贞发出某种呜咽,她伸长自己的手臂想要抓程辉的脸,却被程辉一一躲开了。冯玉贞的叫声就像是一条狗。树觉得她就要死了。树看见程辉冲撞得越来越用力,然后用力地顶了几下停止了动作,身下的冯玉贞胡乱地挣扎几下,成了一个硬梆梆的静物。
冯玉贞真的死了!她的手依然呈爪状,僵直地伸着。树感到害怕,他开始大声地叫喊。程辉被叫声惊出一身冷汗,他躲到窗帘后面,拉开一只窗帘,视线越过天井朝当门的屋顶看去,他看见一条紫色的内裤皱成一团,静静地躺在屋顶上,一只红色的鸟发出咕咕的叫声从屋顶上飞掠而过。
野草镇的居民们不相信程辉说的话,他们普遍质疑泼辣的冯玉贞死于睡梦之中这一说法。纺织厂的女人说,即便是在冯玉贞死去的当天,她走起路来也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甚至她在清早还和西街的小脚婆婆吵了架,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在突然之间走向衰竭呢?火葬场的独眼老头的说法则更为神秘,他说程辉不让他透露任何有关尸体的情况,但你们要知道,冯玉贞的眼睛是睁着的,瞪得像是要掉出来,如同一只砧板上的死鱼。人们说,冯玉贞死不瞑目。人们说,冯玉贞死了不如老树他女人死了。
没人知道沉默寡言的树怀揣了巨大的秘密,人们只是看到程辉总是走在去往树他们家的路上,人们说,树在外面游荡的时候,程辉和树的母亲就在屋里做好事。人们说,他们都是不清不楚的人,你看树的眼睛,看人越来越贼了。
树总是在数鸟,他伸出指头盯着野草镇天空上的鸟,仔仔细细地数。“树,你能数明白吗?你是数不明白的”,学校老师钱自苏的儿子小苏说,“来,你来告诉我,野草镇一共有多少只鸟。”
“203只,”树结结巴巴地说,“野草镇一共有203只鸟。”
树回到家的时候,程辉往往还没走,如果母亲房间的门紧闭着,那么程辉就没走。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探出脑袋看着母亲房间紧闭的房门,他知道程辉和母亲在做的就是和冯玉贞做过的事。他能听到母亲的声音,他想母亲会不会就要死了。程辉赤身裸体地推开门走了出来,他对树伸出来的小脑袋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
树的母亲的肚子就像充气中的气球,一天天涨了起来。越来越大了,程辉已经好久没来了。树时常会听见母亲的哭声,她说:“都是死鬼,全都是死鬼。”谁是死鬼,哪些人是死鬼?树在心里想,冯玉贞死了,冯玉贞是死鬼。树还是更喜欢小鸟。树不想听母亲哭的时候,就爬到自己家的屋顶上看空中飞过的小鸟,树有些时候觉得自己的身体失去了重量。树觉得自己就是小鸟。
树的母亲开始没日没夜地咳嗽,发出痛苦的呻吟,这吵醒了正在熟睡中的树,树摸索到母亲的房间,说:“你哪里疼?”树的声音很伶俐很利润,树的口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树也不知道。
“我哪里也不疼。”母亲在黑暗中说。
“可是你在叫,你一整天都在叫。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树,我觉得我就要死了。”
“什么?”
“我说,我觉得我就要死了。”树的母亲说。树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见母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了诡异的绿光,它转瞬即逝,但树还是看清了母亲的眼睛。树觉得母亲的母亲的眼睛就像是一个死人。
树想要找个医生过来给母亲看看,于是树推开门走出去,嘎吱嘎吱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院子里,对着一块宽大的东西正在做些什么。树从窗台上拿起手电筒向男人照过去,他发现站在那里的是程辉,将一块宽大的木料放到一张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桌子上,正用手里的锯子和刨刀仔仔细细地削磨那块木料。
“你在做什么?”树说。
“我在做棺材,”程辉说,“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在做一口好棺材。”
“你在做谁的棺材?这是谁的棺材?”
“是你母亲的棺材,”程辉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卷尺从木料的这一端走到另一端,他弯下腰反反复复地测量着,然后用刨刀小心翼翼地磨平木材的侧面,一个个卷曲的木屑掉在地上,“这个长度很合适,这是你母亲的棺材。”
树捡起一块石头丢在了那块木料上,他听见木料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程辉在同时闭上眼睛,侧过脸倾听空气里微弱的回声,他说,“太薄了,好像还是薄了些。”
“这是你的棺材,这是你自己的棺材!”树用手电筒晃程辉的眼睛。
“树你的耳朵长到哪里去了,我说这是给你母亲做的棺材……树,你要干嘛?你到底要干什么?”树看见程辉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他用手背堵住自己张大的嘴巴,扶着那块木料,一步步地向后倒退,“树你拿着火把做什么?快点放下,你会把你母亲的棺材烧坏的!”
谁拿着火把?树想,树同时感受到了炙烤般的热,他发现他手中的那只手电筒变成了一只火把,正在它的手中燃烧。树看看手里的火把,看看那块木料,他拿着火把向着木料一步步地走过去。程辉就是在这时喊叫着蜷缩到了木料上,树手中的火把渐渐地照亮了他恐惧的表情,将他额头上流下的一滴汗水蒸发成了一缕烟雾。
树家的火是午夜时分燃起来的,冲天的火势照亮了野草镇的夜晚,野草镇的居民们在睡梦中被房屋坍塌与呼叫的声音惊醒。有许多野草镇的居民后来回忆,他们的一生中再也没有见过像是那样一场声势浩大的火,你可以想象他们当时的惊慌与手足无措。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大的火是怎么燃起来的。据说,火势的起伏与树的怒吼有关,如果你认为这是对于事实的捏造,那么你可以不信这种说法,但你要相信人们看到了在火光中站立的瘦小身影,并听到了他的吼叫。
火焰终于熄灭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人们没有在烧焦的断垣残壁之间找到任何焦黑的残骸。大约七点钟的时候,野草镇的老师钱自苏带着他的儿子小苏从这一片焦土面前经过,这一条路与野草镇小学没有半点干系,可见他们是在走去学校的中途绕了路。
小苏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了一种咕咕的叫声,他抬起头循声望去,发现那是一只红色的、从未见过的鸟。小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扯着父亲的衣角,让父亲去看那只鸟,他说:“爸爸爸爸,你看,那是不是野草镇的第204只鸟?”
钱自苏抬起头来,一片阔大的树荫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有些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难道我会去数一下野草镇一共有多少只鸟吗?”
(完,感谢阅读)
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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