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审鹅

作者: 南隅苍狼 | 来源:发表于2022-11-27 00:0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新任繁县知县李大人,早饭后闲来无事,便在县衙花厅的池塘边观鹅、咏诗,以抒发近日来愉悦的心情。前篇《乌参》写到,李秀才在别处捐了学籍后高中进士,回繁县当了知县,又娶了朝思暮想的陈小姐,可谓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双喜临门。而且,繁县承平日久,讼事愈简,李知县当太平官的日子便像闲云野鹤般逍遥自在,咏鹅无疑是合适的。

但是,就在李知县咏鹅的当下,县衙外的路鼓边上,却有两位中年妇女在吵吵闹闹地争夺着一只大鹅。两位中年妇女一位是张大婶,另一位是王大妈。张大婶衣着破旧、面目黎黑,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而王大妈呢,衣裳清洁、满面富态,像是城里的小市民。虽然穿着和相貌都不一样,但两人的争吵声音却都是狮子吼一样的响亮。

张大婶抓住鹅腿,“天理难容啊,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抢我的鹅,你快给我放手。”

王大妈扯着鹅翅膀,“滚,乡下婆子,你干嘛要抢我的鹅,真是不要脸啊。”

“这明明是我乡下带过来的大鹅,你真是贼喊捉贼!”

“你才是贼喊捉贼呢,一大早进城,居然瞄上我家的鹅了,你不怕官府抓你进大牢啊?”

“我自己的鹅,我怕什么?有种我们现在就去见官。”张大婶说完,就想去拿路鼓的鼓槌。

王大妈见状,也去抢夺鼓槌,仿佛谁先击鼓,道理就在谁那边似的。当然了,王大妈在抢夺鼓槌时,一只手还是死死地抓着鹅翅膀的,以防顾此失彼。张大婶呢,也是一样,一边抓着鹅腿,一边去争鼓槌。

狭路相逢勇者胜,张大婶毕竟是农村出来的,力气大,斗志猛,率先拿到了鼓槌,顺手就“镗、镗、镗”敲响了路鼓。王大妈不甘落后,后发制人,在半空中截胡张大婶的鼓槌,然后也“镗、镗、镗……”一通敲。

鼓声尚未寂灭,衙役已经出动,“何人喧哗?”

张大婶和王大妈同时止住,异口同声对衙役说道,“官爷,她抢夺我的大鹅,我要报官,请为民女主持公道啊。”

衙役见状,便把张大婶和王大妈带进衙门,叫他们在大堂外等候,自己则前去花厅报请李知县升堂。

李知县咏鹅兴致正高,却见衙役匆忙来报,只好换上官服,一脸不情愿地到大堂升堂断案。同时叫资历颇深的赵书吏在旁候着,毕竟法律条款还是书吏熟悉。

随着皂隶一声“威武”之后,便正式升堂了,衙役带张大婶王大妈进入大堂。王大妈应是见过审案的,所以一进大堂倒头便跪。而张大婶呢,一土包子,进入大堂后居然呆站在那里。赵书吏一声呵斥,“大胆刁民,还不快快跪下!”张大婶左顾右盼片刻,便知赵书吏是在呵斥自己,于是应声跪下。

未等李知县说话,赵书吏率先说了,“不递诉状,私自击鼓,按律各赐杀威棒十棒。”两边皂隶杀威棒敲得震山响,一声“威武”把张大婶和王大妈给吓尿了,所幸的是,皂隶尚未赐棒,李知县示意停住,“我朝以德治国,念你们初犯,且饶你这回,速速把事由说来,本县自有定夺。”

李知县话音未落,张大婶和王大妈又开吵了,是她夺我的大鹅,我今早进城……,是她抢我的鹅,我晨起喂鹅……,无故夺我的大鹅,是我自己养的啊,她贼喊捉贼,这本是我的鹅——李知县听得头都要炸了,“啪”地一声惊堂木狠狠拍打在公案上,“争先恐后成何体统,胖的先说。”

李知县此话一出,张大婶和王大妈同时静默不语了。可能是被骂醒了,也可能是觉得自己不胖。李知县见他们不说,就指着王大妈说,“你先说。”

“我没她胖。”王大妈狡辩道。

“本县没说你胖,只是叫你先说,你速速道来。”

王大妈只好先说,“青天大老爷啊,你可得为我主持公道。民妇家住东城门外,早上起来投喂家禽,才转个身,这毛贼就从门外进来,要抓我的大鹅,我只得死死地抓住鹅翅膀。”

“你是说她光天化日之下来偷鹅?”

“是的,青天大老爷,所以我才扭她来见官。”

“呸,贼喊捉贼啊,你这不知羞耻的贱货。”张大婶听了忍不住骂道。

李知县轻敲惊堂木,语气却坚定有力,“大胆刁妇,怎可在公堂之上口出秽语,小心杀威棒伺候。”张大婶听了马上闭嘴。李知县就接着说,“有理不在声高,你也说一说。”

“大人啊,小民冤枉啊,小民本是县西北张家庄人,今日趁早带鹅进城,本是来走亲戚的,结果在东城门外时,绑鹅的稻草绳断了,鹅跑了,等我追到鹅的时候,却见这贼娘抓住我的鹅,还说是她的,所以就和她争执至此。”

“你们都说鹅是自己的,那可有人证物证?稻草绳可还在?目击证人可有?”李知县觉得两人各执一词,难辨真假,只有旁证才好断案。然而,张大婶说稻草绳在争执时不知道丢哪了,王大妈说早上太早尚无围观群众。

没有人证物证,那可如何是好?李知县只得暂停审案,叫赵书吏一起,到后堂商议。

到了后堂,李知县就将了赵书吏一军,“小赵啊,你在本县断案多年,此事你怎么看?”——赵书吏虽然年龄虚长李知县几岁,但因身份是书吏,是从九品之外的未入流吏员,所以李知县称之为小赵,合乎常情。

赵书吏听罢,脑子飞速转动,却想不出对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回李大人,此事不好断啊,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却没有其他人证物证,断给谁都不妥。依不才之见,不妨冷处理?”

“冷处理?两人争得这么热闹,冷得了吗?”李知县表示疑问。

“但是话语权在我们啊,我们要冷他,便可冷他。”

“如何冷法?你且说来听听。”

“小的有两个方案,供大人参考。其一,判他们无事生非,扰乱县衙,没收大鹅,各打十棒,轰出堂去;其二,判他们胡搅蛮缠,不亲不爱,素质太低,杀其大鹅,各分一半,轰出堂去。”

李知县听了微微一笑,“小赵啊,那你觉得那个方案更好啊?”

赵书吏嘿嘿一笑,“当然是方案一好,此鹅肥大,中午可改善下伙食,哈哈。”

“闭嘴。”李知县声音不大,但语气短促有力,“两人一鹅,鹅必定是其中一人的,我们怎可夺其大鹅?”

“也对也对,小的只是说笑,望大人见谅。不过,小的分析,这鹅是张大婶的可能性较大。”

“说来听听。”

“大人,你看那张大婶,衣着朴素,表情木讷,一脸老实相,从乡下进城,哪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鹅?所以,这鹅也许、可能、大概是张大婶的吧。”

“哈哈,此言差矣,照你这么说,王大妈衣着华丽,言语得体,又是城里人,难道就需抢夺他人之鹅?难道不应该是城里人更在意自己的名声吗?”

“嗯,好像也有道理。那么,把鹅判给王大妈?”

“万万不可,本县虽有此意,但没有证据,不可乱判。”

“哎,那可如何是好?判又判不了,宰了平分又不妥,或者,我们再买一只,一人一鹅?”

李知县听了哭笑不得,“赵书吏,要不你出资买鹅?倘若每日都有大婶大妈来争执,你这点俸银怕是耗不起啊,哈哈。”

赵书吏听了直冒冷汗,“那可不,万万不可啊,小的还有一家老小呢。”

李知县当然知道赵书吏不可,使个眼神,“你去西厅看看林县丞在否?他当了四五年县丞,此类案子应该断过。”

赵书吏赶紧跑去西厅,见林县丞在练书法,便请他停下,速来救急。

路上赵书吏已把基本情况告知林县丞,所以林县丞见到李知县时,已经成竹在胸了。李知县问他该如何处之?林县丞耳语一下,便随着李知县到大堂同审此案。

李知县惊堂木“啪啪”两声,堂下止息不语。李知县清咳一下,才说,“你们既然都说大鹅是自己的,那本县问你,你们的鹅有几斤重?”

此言一出,张大婶和王大妈都惊呆了,一时无从回答。李知县便指着张大婶,“这回你先说。”

张大婶做回忆状,好久才说,“大约十一斤吧。”

李知县叫赵书吏记下,再问王大妈。

王大妈故作镇定,“哪来十一斤啊,我家的鹅十斤重。”

李知县叫赵书吏也记下,然后说,“现在本县给你们一个机会,谁要是承认自己夺鹅,可从轻发落,若不自首,等下我称了鹅的重量,便能断定谁在撒谎,到时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张大婶王大妈都默不作声。于是李知县便叫赵书吏把鹅称一称。鹅一扑腾,秤杆子便上下晃荡,一下子是十斤,一下子又是十一斤。赵书吏用绳子把鹅绑严实了,终于称出重量——十斤半。

李知县惊呆了,“啊!真是岂有此理。”

林县丞却说道,“呔,大胆刁民,竟敢在公堂之上胡言乱语。十斤,十一斤,这鹅明明是十斤半,可见不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的。来人那,把两个刁妇给我轰出去。”

皂隶正欲轰人,两位大妈纷纷喊道,“冤枉啊,大人。”

“我的鹅本是十一斤,但早上吃了青草剩菜,在进城路上拉了一路鹅屎,所以只剩十斤半了。”

“我的鹅只有十斤,但早上喂食了糠饭,吃得太撑,所以重量到达十斤半了。”

李知县见她们喊冤,便叫皂隶先别轰出去。虽然两人的辩词更像是狡辩。

两位大妈没被轰出去,便在公堂上继续喊冤,“青天大老爷啊,一定要为民妇主持公道啊。”声音此起彼伏,仿佛二重唱一般。李知县和林县丞听得头都裂了。

林县丞看看大妈,有看看大鹅,忽然灵机一现,对李知县说,“有了。”李知县便拉着林县丞到了后堂,一番耳语,然后再回到公堂,并宣布,“审鹅。”

既然两位民妇各执一词,难辨真假,那只好问大鹅,向大鹅要口供。

两位大妈和皂隶们都诧异,审鹅?鹅难道还会说话不成?

赵书吏也觉得奇怪,在六扇门多年,还从没见过审鹅的呢。但是,不由赵书吏诧异,李知县便叫他前去拿纸笔和箩筐。然后叫皂隶把纸放在地上,把大鹅放在纸上,再用箩筐盖住。

“今日之事,既然是大鹅引起的,就让它自己出供词吧。不出供词,就别想走出公堂。”

众人皆惊呆了,难道是此案太难,把资历尚浅的李知县给吓傻了?但是林县丞也在啊,他怎么也不言语。

一众皂隶干候着,睁大眼睛,看看箩筐,看看大妈。两位大妈也干等着,看看皂隶,看看箩筐。李知县和林县丞却气定神闲,坐在公案边喝着茶,谈着无关紧要的公事。

约莫半个时辰,公堂上一阵恶臭。大鹅拉屎啦。皂隶们窃窃私语。李知县和林县丞估计也闻到臭味了,叫人把箩筐打开,只见鹅屁股下面是一滩鹅屎。

李知县和林县丞来到大鹅边,看了看鹅屎,然后说道,“大鹅已经招供,此鹅是张大婶的,来人呀,把这个刁妇抓起来。”李知县手指着王大妈,皂隶便把王大妈给捆了。王大妈不解,鹅还能招供,“冤枉啊,昏官,脏官,糊涂官,凭什么说大鹅不是我的,小民不服。”

李知县叫皂隶把王大妈带到大鹅边,“你看看鹅屎。”

王大妈还是不解,虽然看了看鹅屎,还是问道,“鹅屎怎么了?”

林县丞怒道,“鹅屎怎么了,你刚才不是说早上喂食大鹅的是糠饭吗?你看看这大鹅拉的是什么?一滩稀巴烂,还杂着青草味。你还敢狡辩?”

王大妈顿时瘫坐在地。而张大婶欢呼道,“青天啊,神探啊,谢谢大老爷神断!”

张大婶欢欢喜喜带着大鹅回去,而王大妈则被收监待罚,且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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