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作者: 华年小筑 | 来源:发表于2023-12-15 15:4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主题征文第64期“妄”专题活动。

    春妮坐在白龙江的桥墩上,眼泪早已流尽,只余下风干的泪痕在斑驳的小脸上纵横交错。桥下的白龙江水打着卷层层叠叠地呼啸而来,不停地拍打着桥墩,溅起一两米高的浪花,又不甘地退去,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春妮动了动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落日的霞光落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了一层橘林般的色彩。春妮双手抱住肩头打了一个寒颤,放松了蜷曲的双腿,水天一色的尽头,霞光缓慢地晕染开来,将天边的云朵渲染得一片通红。

    春妮踉跄一下,站稳了身子。夕阳下的霞光将她的身影剪裁得冗长,最后的几缕阳光将她的影子也变得透明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蒸发一般。春妮握紧双拳下定决心,她绝不会听从娘的安排,她的人生她要自己做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江水都变得平静,月亮正从水天相接的地方升起,霎时间江面上洒遍了银光。

    “春妮,娘一向身体健康,怎么会突然一病不起,前段时间娘一直让我们回去,又说姐夫一个大男人可怜,她年纪大了,照顾四个孩子力不从心,我总觉得事情蹊跷。”姐姐华妮看着收拾行李的春妮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回家。

    “二姐你太神经质了,那可是咱亲娘,还能拿生病诓我们不成。再说了姐夫虽是入赘,可姐已经走了两年了,四个孩子没娘多可怜呀!这次回去我就劝娘给姐夫再找一个善良的女人,这样咱娘也能轻松点,孩子们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春妮大咧咧地说着。

    二姐当时一言难尽的表情仿佛还在眼前,回到家乡的春妮就被残酷的现实狠狠扇了一耳光。

    春妮做梦都想不到娘竟以生病为由骗她回家,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妄想让她嫁给自己的姐夫,帮着姐夫抚养姐姐留下的几个孩子,撑起老王家门楣。

    此刻她无比后悔不听二姐的话,从姑姑家回到这里,原本以为温暖的家此时在她眼里无比狰狞。

    院子里静悄悄的,地上被她踢倒的柴火垛、摔烂的小凳子都已收拾利索,仿佛先前那些难堪都从未发生过一般。

    正房的门“吱扭”一声推开,一个矮胖的身影蹭了出来立在门边。“妮,回来了,那个灶上给你煨着饭呢,娘给你端去。”暮色中那个身影像刷了一层厚重的浆糊,迟钝的、粘腻的,仿佛整个人都嵌进了那扇木门里。

    春妮立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内心悲哀不已,摔门而出前娘的话语再一次在脑海中回放依然刺得她鲜血淋漓。

    “娘给你跪下了,妮,你就当疼疼孩子,你姐夫他是个好后生,这十里八乡的谁不夸,现在你姐没了,他还那么年轻,咋个办啊,四个娃没娘咋个办啊,老王家咋个办啊!”

    娘哭得声嘶力竭,春妮麻木地看着,脑海一片空白,“春妮,你太天真了,姐夫可是入赘咱们王家的,现在姐没了,他是要顶门户的,再找一个怎么可能?”二姐的话响锤般在脑海炸开。

    “是啊!我可真是天真,事实是多么的讽刺啊,二姐的担忧全变成了现实。”春妮自语般呢喃着向旁边的厢房走去,拉门的那一刹那,她微微侧头:“我只想知道,你今天这个想法姐夫知道不?”

    “没,那没,你这不松口,我咋个能说。”门口那个灰扑扑的身影听到春妮的问话小心地回答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过来,夜色中那双混浊的双眼竟迸发出灼人的光亮。

    天光初晓的时候,春妮捂着重逾千斤的脑壳醒了过来,她静静地躺在炕上,呆滞地望着灰扑扑的天花板。这间屋子简陋极了,和她几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几乎没什么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她身边空落落的,她亲爱的大姐没了,再不能搂着她成宿说话。

    那个满青坪镇都数得上的俊俏能干女子是赶集时从山上滑脱坠崖的,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春妮慢慢地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水,心里象堵了团棉花似的,连呼吸都觉得憋屈。

    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春妮怎么可能不心疼姐姐遗留的那几个孩子,她与二姐在城里那么拼命干活、学手艺为了啥,不就为了以后能帮衬家里,可只要想到娘要用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来留住姐夫,春妮就浑身发寒。

    “还好,姐夫是不知情的。“只要一想到姐夫有可能是同谋,春妮内心就无比崩溃和恶心,那个从小跟着身后喊“武子哥”,把她扛在肩上长大的男人,她不能接受他是同谋。

    春妮三两下抹干眼泪爬起身来,把自己随身的衣服扔进双肩包扣好,对着镜子扎好马尾向门口走去。

    春妮拉开门栓推门,没推开,不由得心里一慌,越发大力地撞起门来,“咣咣”的撞门声里仿佛整间屋子都被扯得晃动起来,可是房门依然紧闭。

    “开门,开门,娘,都什么年代了,香港都回归了,你这是犯法你知道吗,开门哪!”春妮声嘶力竭地喊着,外面却寂寂无声。

    春妮转身扑到窗户前面拉开窗户,果不其然,窗户已经布满了横七竖八的铁皮,她崩溃地萎顿在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小姨,小姨。”一个稚嫩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枣子。”春妮双手扒着窗沿站起身子。

    窗外一个还没有窗户高的小男孩正踮着脚尖双手扒着铁皮,小脸蛋被春天的风吹得皴裂泛着红,此刻正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她。“小姨,你是不喜欢枣子吗?外婆说我以后要叫你妈妈,我喜欢你做我的妈妈,难道你不喜欢枣子吗?”

    春妮看着小男孩懵懂的眼神,心里的愤怒和绝望让她整个面孔都扭曲起来。小男孩“哇!”的一声哭泣着摔在地上,爬起来跑了。

    春妮自嘲地笑了,笑着笑着号啕大哭“凭什么,凭什么就要牺牲我的幸福。”

    绝望的等待里,时间变得毫无意义。铁皮下面饭碗已经排了三个,春妮坐在冰凉的地上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妮啊!你别怪娘狠心,娘也是没有办法了,你不嫁给武子,娘怎么留住他,咱老王家就要绝户了。”窗户外面那个声音飘飘忽忽的,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就这样死了吧!死了是不是就解脱了,就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了。”春妮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好像听到了“哐当”的声音,她想她又开始做梦了,没有人能救她。

    春妮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拼命地攀着藤蔓向上爬着,身下云雾弥漫深不见底。崖底的万丈深渊象张着大嘴的怪兽随时能够将她吞噬。“爬不动了,放弃吧!”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停蛊惑着。“是啊放弃吧,我真的爬不动了。”这一瞬间春妮绝望地松开了双手。“不,妮子,姐姐在呢,姐姐拉你上去。”就在这一刹那,大姐的手紧紧地拽住了她。“你走开,都怪你,我不要你救。”春妮绝望地大哭起来 。

    “春妮,春妮!医生,我妹子的眼睛动了。”春妮的眼睛被扒开,手电刺眼的光照下春妮不适地流下泪来。

    “嗯,人恢复意识了。”一个清冷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春妮的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原来竟连死都是奢望吗?”春妮苦涩地想。

    “你们家属是怎么搞的?人已经高烧失去意识了才送来。再晚一步人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两说。”那个清冷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病人现在身体很弱,需要休息,家属只留一个,其他人都出去吧。”

    “吱吱扭扭”的关门声中房间安静了下来。春妮眼前一暗,悉悉索索的声音里床边椅子上坐下个人来。春妮疲惫地侧过头去,她不想说话。

    忽然一双温热的手颤抖地、轻轻地附在了她的手上,紧接着一个光洁的脸庞贴了上来,温热的眼泪滴滴答答的浸湿了她的手背。春妮下意识地一缩。

    “妮儿,我是二姐。你别怕,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了,二姐会一直陪着你。”二姐声音响起的一刹那,春妮终于转过头来。朦胧的泪眼里,二姐披头散发双眼猩红地坐在凳子上,抓着她的手人抖得筛糠一般。

    在医院恢复的几天时间里,春妮没有问任何关于家里的事情,她的心死了,“就当没这个娘吧。我的命已经给过她一次,从此,我不欠她什么了。”原来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连痛都不会了。

    离开医院的这天,天空罕见地放晴了,春天已经悄悄溜走,属于夏的火热还未曾到来,窗外偶尔探进病房的枝条上,绿色的树叶一簇簇嫩生生的,泛着新生的喜悦。

    华妮收拾好行李,搀着春妮,“咱们走吧,下午的火车,还有点时间,先去吃点东西。”春妮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予她新生的屋子,姐妹俩走出屋去。

    坐在牛肉面馆的春妮喝着热腾腾的牛肉汤恍如隔世。氤氲的烟火气里,“二姐,是谁救了我?”春妮似漫不经心地问着。

    “是武子哥,他得到消息打电话给我后就一路往家赶。”华妮停下筷子。

    “还好,赶上了。”华妮抚着胸口,眼睛在牛肉汤的雾气里雾蒙蒙的。

    送行饺子接风面,在即将离开家乡的这一刻没有饺子送行,华妮在家乡喷香的牛肉面里还原了事件的真相。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们娘自己的主意,自大姐死后她害怕伍子哥找了其他的女人就抛弃孩子;她害怕孩子在失去了母亲后再失去父亲;他更害怕这个家从此就散了,她死后无法面对王家的列祖列宗。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春妮,娘很后悔,她不敢来见你,更不敢求你原谅。伍子哥说他也没脸见你,让你放心,你永远是他的妹妹。他会好好守着那个家,等你成家后想家了就回去看看。”

    火车载着春妮、华妮未完的故事轰隆隆地向前驶去,窗外广阔的田野像穿上了一件毛绒绒的绿色华裳,俏生生地随风摇曳着,在初夏的傍晚舞出了少年郎的蓬勃。

    后退的景物里暮色像一张灰色的大网,悄悄地撒落下来,追逐着,又怎么能追上火车的脚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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