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记忆

作者: 云赏衣 | 来源:发表于2023-12-10 11:2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老街不大,一支烟的功夫便走出头了。

    老街的房子是一溜的土砌瓦盖建筑。墙体斑驳老旧,如同历尽岁月沧桑老人,在向后人诉说着老街的前尘往事。老街路窄,凸凹不平。记忆中砍倒的几根树桩都还在。

    一次小学放学,突遇暴雨,我怀揣母亲用红布缝的书包,拔腿就跑。不小心脚拌树桩,摔个了嘴啃泥。脸和鼻子都摔破皮,痛得我忍不住眼泪掉下来。从此几根树桩定格在记忆里。

    我在老街度过6年的学生时光,是个值得我去怀念的岁月。

    那时读书,每个学生家里都困难,脚里穿的不是编织的草鞋,就是做的布鞋。衣服补疤堆补疤,大家不足为奇。印象中,宜昌管辖的一个小镇(村)2个学生转到我们这边上学。其中一个同学叫杨宏远,衣服穿得松松垮垮,破旧不说,还脏兮兮的,又长虱子。上课总是把双手插在身上摸来摸去,下课也是。班上几个调皮的男生老实笑话他:“杨宏远的妈死邋遢,身上的虱子像芝麻,洗脚水做粑粑,杨宏远吃了笑哈哈”,一下课拿他开心。

    他不言不语,憨笑。对同学们的笑话习以为常。他在我们这边读书不到二年便转学。

    我读四年级那年,学校放假时,表嫂捎信给我母亲,她要换工做活,让我帮她带两天孩子。那天,我到表嫂家,随她到一户人家扳苞谷。我跟人在田里忙,我就在一边哄侄儿。午饭时,一盘嫩南瓜丝特别好吃,我吃着吃着就说出口了,这南瓜丝真好吃。女主人笑着说,好吃你多吃点。她管吃不叫吃,叫qi。一听口音,我便想起小学同学杨宏远。一问才知道,杨宏远就是她的弟弟。她说娘家困难,她弟弟转学回去,免强上一年,就跟村里人出门谋生了。

    也巧得很,三年前的一天,侄儿和侄媳来我家里玩。闲扯时,我又有新发现,杨宏远就是侄媳的舅舅。侄媳说,他舅舅早先一直在外务工,挣了些钱,就把家从山里搬到镇上了,还盖了楼房,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学校门前有个大操场,课间或午间休息,男同学打篮球,女同学三五成群,跳绳的跳绳,踢毽子的踢毽子,抓石矷的抓石矷,其乐无穷。有时上课玲响,大家才回过神来。我喜欢抓石矷,石矷都是放学在路边捡的小石头。我要么装书包,要么装衣服口袋。或是回家放到窗台上。狭窄的窗台哪能容得下,母亲收拾窗台时,抓在手里,站在大门口使劲往门前竹林仍,惊得小鸟一阵乱飞,我望着心爱的小石头,忍不住哭了。哭过仍我行我素。衣服口袋经常被石矷咬破。母亲白天要忙活,只能打晚工缝补,不几天又裂开口子。不懂事的我,总是和小石头合伙折磨母亲。回头望一眼,渐行渐远,已过去很多年。

    读四年级时,我不再抓石矷。喜欢跑到离学校3米远的一个商店,踮起脚尖,双手扶着窗台看一卷卷花布料。开店的是我舅老表。见我来看花布,他慢腾腾从里屋出来,我忍不住问,宏猎哥,你那白底红碎花布多少钱一尺呀?他双手拿起一卷花布往柜台一放,微笑说。岁月抹去了记忆,花布到底多少钱一尺,我想破脑袋也记不得。只记得无数次我到店里看花布,他总是微笑问我,你今儿买吗?我说不买,只看看,等钱攒够了再买,于是红着脸离开,感觉花布都在嘲讽我。

    又不知过多少天,下课又去看花布。走着走着,仰头,眼前一亮。紧挨表哥店铺旁边的缝纫店,一个女载缝师傅穿着一件花衣服从店出来。这不正是我天天看却没钱买的花布吗?衣服前面用黑布夹了两条金,我很喜欢。当看到花布由粗变细,心急如焚。

    于是,学校放假,我拼命上山打山货。只要能变一分钱我都不放过。一次打山货,为了摘到几个野磨菇,踩溜一块石头,好险掉进悬崖。幸好一根树藤子救了我。父亲知道我摘的野磨菇来之不易,晒干后,专门找到另个村收购部的舅老表,印象中,卖了伍块捌角钱。山货最容易挣钱的是挖黄扎刺根、拨花栎树皮、砍干柴,以及秋天捡的橡子和板栗,从山上弄回就能卖。挖的黄姜就比较麻烦了,要剪须切片,阳光下晒干。我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攒够钱,如愿买到我喜欢的花布。我拿着心爱的花布兴高采烈跑到缝纫铺。缝纫铺师傅姓余,年过花甲,坨背,着一身长蓝布卦。他在量衣服尺寸和裁剪时带老花镜。指甲留老长,用尺子比划时,没粉笔,便用长指甲使劲划个印。他收有一徒弟,我花衣服便是他徒弟所做。明明表哥按我身高剪的布,咋做小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宏猎哥不久也从贫穷的老街搬走,听说那地方通车,不光有苞谷吃,还有大米和小麦吃,比我们住的地方强多了。

    往前走10米,就是铁匠铺。铁匠师傅是我堂叔。瘦高个儿,皮肤幽黑,满脸胡腮。欢喜说笑。一次放学回家,正下雨。见叔叔淋雨到铁铺。我问,叔叔,咋没披蓑衣啊,他笑说,我从雨空走的,雨淋不到我呀。说完笑了,也把我逗笑。叔叔家和我家相隔一座小山包。平日两家农活相互换工,关系融洽。

    打铁铺子不大。墙面大窟隆小眼,都被叔叔用苞谷叶子堵住。一下课,我们几个同学喜欢跑到铁铺门前玩。见叔叔胸前系着一块落满洞眼,黑得发亮的皮围裙,他拿着工具把烧得红彤彤的一块废铁用大钳子夹住,翻来翻去锤打再锤打,锤得火星子满屋飞,锤得我们眼睛不由自主的眨,锤醒了寂静的老街。原本废铁一块,经叔叔一番精雕细琢,千锤百炼,一件件精致美观的弯刀、菜刀、镰刀、斧头和粪叉,闪现着铁青的光泽,要么挂在墙上、要么放在墙脚,静待着它们的主人,随时准备着奔赴田间地头,和心爱的人同甘共苦。

    那天叔叔又见我们一群学生娃又站他门前,他哎哟一声,说,看你们哪个娃子不想读书了,来来来,跟我学艺挣钱啊。我们嘿嘿一笑,头摆得像波浪鼓,拔腿往教室跑。耳边是堂叔的哈哈笑声。记不得哪年,我回老家经过铁匠铺。发现铁匠铺夷为平地,再后来盖了三层楼房,堂叔早已作古。每次路过,仿佛看到堂叔的影子。他叮叮当当打铁声仍回荡耳边,心里会掠过一丝丝悲伤。

    顺着铁铺往前走两步就是村管理区。印象中,管理区来了一位上班女士。浓眉大眼,高挑身材,短发,衣着得体。脚上穿的是一双耐看黑色登兴绒布鞋。她下村时,肩上斜挎个军绿色帆布包。每次从我们学校门前经过,我和几个女生总是傻乎乎地不眨眼的看她走很远很远。尤其她肩上的帆布包,害得我都没心思去学习,天天晚上做梦都想。上初中,父亲给我买一个,我把学习用品和心思都装进挎包。

    管理区门前一个大操场,村里偶尔在管理区门前放一场电影。为坐前排,我们屋场的几个娃娃激动得连晚饭都顾不上吃,老早跑到离家4里路的街上看电影。管理区门前堆放的木柴上,石头上都座满来自几个村的大人和小孩们,熟悉的小孩们跑前跑后的嬉闹,大人们一边家常里长短,一边借着微弱的灯光拉鞋底,满心欢喜等待电影开播。看罢电影回家,一路上,我和邻居姐妹们嘴里念叨不住的是剧中某个人,某件事,甚至是一件花衣服,一双鞋子,一个发卡,都勾我的魂。

    从管理区左边朝前走不远,是我读小学四年级和五年级的学校。因学生都来自几个村,大都住的远,老师要求寄读。

    上学吃的零食都是在家带的。要么玉米面馒头,要么苞谷花。炒苞谷花是用火灰或是山上挖的一种专门炒苞谷籽的砂,特别坏铁锅。记得我家的锅经常在修补。在校吃的饭,都是在家带的米,然后折成票。明明在家带的崭新的干净的苞谷米,结果饭里不是老鼠屎就是石头,或是夹生的。有同学开玩笑说,老鼠屎吃了消气,石头是磨牙的,大家多吃点。夏天天气热,在家带菜易坏。中午我不午睡。为吃顿饱饭,我急吼吼地跑回家。冬天,天气短,回家来不及。带的菜虽不坏,可冰凉冰凉的,硬邦邦的。为吃上一口热菜,同学们都在家里带木炭、火炉和热菜的搪瓷钵。下晚自习,我们在寝室把炭备好。早上4点起床,提着火炉猫着腰憋着气儿,轻手轻脚从老师寝室门前穿过,来到学校背后山包里。那里有一片松树林,松毛引火快。为安全,老师是不允许的,我们只能偷偷摸摸行动。

    有一次为尽快引燃炭,有个同学提着火炉系绕过头顶,一圈又一圈,不小心火花飞出来把松毛引燃。大家吓得魂不附体,手忙脚乱又是双手刨土疙瘩,又是拿柴棍子使劲拍打。幸好发现及时,没出事。最终被老师知道,我们都写了检讨。自那后,胆小的我不敢再冒险。同桌陈天秀同学,她家住在学校附近。她每天早上来校提火炉,一见她提着红彤彤的碳火走进教室,大家都乐开花,用冷炭换她的热炭。整个冬天,教室里都飘着一股股菜香味。那香味夹着故乡的风,故乡的雪,故乡的雨,飘飘摇摇从遥远的岁月飘进我梦里,成长出思念,成长出乡愁。

    从学校出来,往右边公路拐个弯,有个门市部。门市部老板叫龚邦俊。一天下课,有个同学很惊喜地告诉我,说龚邦俊买了个电视机,不知道啥玩艺儿,想去看看。那天下自习,我随同学们跑到商店。好奇地盯着木柜子上放的一个黑灰两色小东西。屏幕上老实出现密密麻麻白色点点,像天上的繁星忽闪忽闪,又像数千只蚂蚁在蠕动,像要爬进眼睛里。我们盯看半天,双眼盯疼了,腿子站麻了,就是不见屏幕冒出个花儿。这时候,龚邦俊走过来,挤着他的小眼睛,微笑说,娃子们啊,明晚再来,今晚上是看不成了,没信号啊。我们不懂啥叫信号,只好怏怏离去。再去仍那样,直到在另个地方上初中,才知电视是啥玩艺儿。

    直径朝前走100米远,从一个锈迹斑斑的两扇大铁门进去,左边是百货部,右边是收购部。离我们教室仅隔一条路。记得在百货部工作的一个同志的家属,她每天早上5点半开始鼓捣着在门前摆桌子炸油条。正当我们专心致志上自习时,突然间一股股油条香味偷偷飘进教室,搅乱我们的心思。我们坐不住了,使劲把香气往鼻子里吸。终于挨到下自习铃声响,我们像饿牢里放出来的,跑得载跟头,一股气跑到百货部门前。把油锅围得不透风,目不转睛看大娘揉面。用篾块比印儿,用刀切成乍把长的面条,轻轻往锅里丢。大娘一见我们,眼睛笑成一条缝,眯着双眼说,今儿的面可好喽,炸的油条好吃,娃儿们买了尝尝吧。那时好像一角伍分钱一根。听她这一说,大家都迫不及待摸衣服口袋。有的同学摸出两角钱,便叫大婶夹一根,狼呑虎咽地吃起来,有的同学从衣服口袋摸出几角钱,正把钱递给大婶,突然又把手缩回去,说,不能用不能用,这钱是我爹让我留着买本子的交学费的,又把钱塞进衣服口袋。

    我就是一个看客,手在口袋里捏着几角钱,压根就没没拿出来。一个同学实在忍不住了,又没多的钱,便跟我商量,各出一半的钱,一人吃半根……

    右边是收购部。收购部是我常常卖山货的地方。又是特别熟悉的地方。记忆里,一次我将积攒几个月挖的黄姜切片晒干,用蓝子装好提到收购部卖。收购员是一个男同志,三十来岁,名叫吕光志。他左手插裤兜里,右手抓起我的黄姜片使劲捏,然后放蓝子,接着又抓一把使劲捏,再放蓝子。黄姜片在蓝子里怯生生地摇晃一下又一下,生生刺痛我的心,这让我隐隐恼火。我忍不住问,我晒好几个太阳了,是干的,你咋不给我过秤啊,他面无表情,没好气地瞅我一眼说,还没干好,还要晒,晒干了再来,说完双手插裤兜。我苦苦哀求半天,他根本不听。当时我真的恨不得骂他一通。我提着蓝子走在回家路上,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

    那年我读小学五年级。我父亲在老街承包了村里加工坊。离校近,有地方住。打那后我不再寄校,一日三餐都在加工坊吃,与同学们相比,我很幸福。父亲在加工坊加工小麦、加工面条、炸漆油等生意。成天忙得像个螺坨似的,我很少跟父亲说话,放学回到加工坊,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跟姐姐学编织棕床。那是我学生时期度过最快乐最温暖最难忘的时光。

    由于父亲在加工坊不分昼夜的打理生意,长期饮食不匀,长期熬夜,我们姊妹关心父亲又太少,导致父亲在好享福的年龄,未能享福一天,最后患上双肾衰竭,医治无效,于2005年腊月17日,大雪纷飞的清晨,永远离开他劳累的加工坊和一辈子的家,那年71岁。后来加工坊被我一个小学同学租去做修理生意,再后来他拆了盖起三层楼房。每次回老家从曾经的“加工坊”门前经过。会不由想起父亲,老街,注定属于我的忧伤。

    五年级毕业那年,从镇上到老街的公路修通了。我清楚记得,我们在校两个年级的全体师生,精神抖数,欢天喜地。齐刷刷地站在学校操场,仰起头,兴高采烈迎接从学校对面阳坡山上,一辆辆大货车拐一弯又一弯,缓缓开往老街。那时候,我们村有个叫北风垭的地方,长年收购木材,木材堆积如山。这些大货车就是到那地方拉木材的。路修通了,啥都好办。上初中那会,离家60多里路,全靠两条腿。若途中遇到大货车和拖拉机,我们特别惊喜。我们肩上挎着书包,手里提着菜蓝子,一边跑一边使劲招手又大声喊,师傅啊,带我们两步。开车师傅见我们学生娃造孽,他们会停下车等我们。一路上,再三叮嘱:千万要坐稳啊,手千万要抓紧车衔啊。我们坐在大货车箱里,既高兴又紧张。开车师傅一直把我们带到老街。至今忆念,万分感激。

    现如今,老街看似还是那条街,早已物事人非,早已今非昔比,旧貌变新颜。2013年从集镇通往老街的路,扩修又硬化。水泥路面宽而明亮,来来往往的大小车辆在街上穿梭。街上做生意的多了,年轻人回乡创业的也多了。老街不成样的旧瓦房不复存在,取而代之,是一栋栋漂亮的小楼房,鳞次栉比。老街的夜晚不再漆黑,沿路明亮的灯光同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

    惊喜从老街到我老家的路于2018年也铺上崭新的水泥路面。每次回老家,看到老街从行走的路,到居住的房屋、居住的环境都再不断变化,内心充满感激。若时间宽裕,我会停留下来与老街曾经熟悉的乡亲们热情一番。我看到的是她们掩不住的幸福笑容,对党和政府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们在平坦宽阔的水泥路面上,骑车玩耍的美丽画面。

    让我真切感受到老街正在一步步走向富裕、文明、和谐。焕发着生机与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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