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出租车已经连续开了两个小时,沿途看不见别的车辆,路边的景色越来越荒凉。
导航断断续续发出提示音:“GPS信号弱。”
司机老赵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瞥了一眼老早就飙升到三位数的计费器,又抬眼盯着后视镜,语调尽可能温和:“姑娘啊,你确定是走这条路吗?”
后座的女孩笑了笑,反问:“师傅您看,这里还有别的路吗?”
老赵从后视镜上挪开眼睛,困惑地说:“奇了怪了,这条路直得跟竹竿似的,也看不见岔路,也看不见房屋,除了空地就是石头,真的会有人住这边?”
“有路的地方就有人。”女孩说着,把视线移到窗外。
已是黄昏,天边,寥寥几缕霞光渐次没入嶙峋山峦,扯碎了山岩映在沟壑间的残影,遍地碎石的戈壁滩飞快地晃过。出租车又行驶了十来分钟,窗外景色的轮换越来越慢,最后定格成一幅凄凉萧瑟的大漠图景。
车停了。
“姑娘,”老赵双手扶着方向盘,难以置信地盯着横在路中间的警戒线,“前面,好像封路了。”
女孩点点头,并不意外。她低头从钱包里数出五张纸钞,递给老赵,说:“就送到这儿吧。多谢您愿意跑这一趟,不用找了。”
老赵接过钱,不放心地问:“姑娘,你别怪我多嘴,天快黑了,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人……”
“叔叔,”女孩打断他,示意他看窗外,“我不是一个人。”
老赵顺着看过去,发现窗外的茫茫戈壁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年轻人,他正朝这边走过来。奇怪的是,明明是在大沙漠里,那人却穿了一身碎花衬衣、沙滩短裤,头上还戴着一顶滑稽的遮阳草帽,满满的夏威夷度假风。
年轻人走近,摘掉草帽,和女孩打招呼说:“弥月,好久不见!”
看清楚年轻人草帽下的脸,被叫作弥月的女孩明显愣了一下,问:“齐宋,怎么是你?”
“我接的活儿,当然是我。”齐宋痞痞地笑着,随手把草帽扣到弥月头上,“怎么,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弥月的眼睛被帽檐遮住,说话的样子仿佛一只忧郁的猫,“只是单纯的讨厌。”
齐宋无所谓地耸耸肩。
“两位。”老赵敲了敲车窗玻璃,打断两个人的对话。
“嗯?”弥月和齐宋同时看向老赵。
老赵斜了一眼齐宋,这个来沙漠度假的奇怪男人,眉头的皱纹不自觉摞起两层。他问弥月:“姑娘,你确定是这个地方吗?如果不是,我可以把你捎回去,不收钱。”
不等弥月回答,齐宋就伸手揽过后座上的行李,然后冲车窗挥了挥手,笑得灿烂:“大叔,用不着,我会照顾好她的。”
齐宋说完把行李甩到肩上,转身往回走,弥月匆忙和老赵说了声再见,也快步追了上去。两个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戈壁深处。
老赵忧心忡忡地看着横在路中间的警戒线,拿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同样跑出租车的同事,但由于信号太弱,对话框里一直显示着“发送中”,老赵无奈调转车头。回去的路上,老赵的手机里收到一条信息。
——老赵,你没事跑去那边干什么?那里晚上闹鬼,前前后后丢了十来个人!上面刚发通知,不让我们晚上跑那条路。你赶快回来,天马上就黑了!
02
这时,戈壁的另一边,齐宋把弥月的行李搬进营地。安置完,天色已然全黑,他随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问不远处的弥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弥月正仰头盯着泼墨般的夜空,视线由上而下地搜索着,时不时还会伸出手指探一探,“你问的是哪方面?”
齐宋踱步到弥月身旁,慢条斯理地说:“生活、工作、学习,或者感情,哪方面都行,就看你愿意和我聊什么。”
“齐宋,当干我们这行的开始互相问候生活,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一种精神上的堕落呢?”弥月说着停下手里的话,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老流氓。”
齐宋干笑一声,仰头,抬起手臂越过弥月的头顶,在空荡荡的夜空中敲了敲。
邦邦——
弥月的眼睛亮了,她连忙伸出手掌,拍在齐宋手指下方五公分的位置。
随着这一掌下去,漆黑的夜里仿佛燃起千万盏细如尘粉的灯,在两人面前聚成一面会发光的屏障。这屏障由穹顶垂下,荫天遮地,又薄如轻纱,说话的一吐一吸似乎都能在它表面掀起一层轻轻浅浅的水波纹。
这屏障看着纤薄,触摸起来的感觉却是坚实的。弥月小心地贴近,看见屏障表面隐隐映出自己的眉眼轮廓,有些震惊地问:“这是,‘镜子’?”
齐宋点头:“你见过?”
“没有,只听老人们说起过,这东西邪乎得紧。”
“那可不。从那条公路开车过来的人,十几个,全让它给吞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吃人?”
“算不上。但它里面有空间,能把人困住,假如里面的人一直找不到方法出来,也还是死路一条。”
“我们进去,不会也被困死在里面吧?”
“没准儿。”
“里面到底有什么?”
“我问过几位前辈,荒野村庄、海滩城市,说什么的都有。然后我猜测,他们看到的其实都是一种东西,幻境,进去的人不同,幻境的形态也就不同。”
“这个我知道,幻境本身不致死,但熬人,因为做梦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做梦。”
“所以才能困住那么多人。”
“真是个大麻烦,”弥月说着,突然扭头,奇怪地看着齐宋,问,“你进去过了?”
“没,没有,”齐宋连忙否认,“我惜命,哪里敢一个人进去。”
“那你干嘛这身打扮?花孔雀似的,仿佛刚从海滨度假回来。你知不知道,傍晚在路边,看见你的第一眼,我以为这片荒芜的大戈壁里藏着沙滩和海。”
弥月说完倏地愣住。她从事过文字工作,身上有文人气质,玩心重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往话语里加繁琐的修饰词。说完她才隐约发觉,自己用来描述事实的这番话,好像表达出了意料之外的意思。
齐宋听着听着就不自觉眯起了眼睛,他架起手臂,侧身倚靠到薄薄一层的屏障上,两句话戳穿了弥月:“你是原野的风,你是夏威夷的海,你是藏在戈壁里的沙滩和湖——我听说,未经世事的小姑娘都喜欢用这样的句子表白。”
弥月一时间找不到补救的话,只倔强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没有。”
“用不着解释,”齐宋嗓音低沉,回荡在微凉的夜里,如碎玉跌进冰水,“小弥月,几个月不见,思想滑坡的到底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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