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桑

作者: 橘外 | 来源:发表于2023-11-15 11:03 被阅读0次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午饭后,到村东头空地上领物资。”

    绑在光秃秃的树杈上的喇叭里传来声音,呜呜啦啦的,对于当下的丽芙塔村村民来说,听到这类广播如同乌鸦喝水故事里的乌鸦终于见到一洼水一样,为之雀跃!

    哈桑正在呼呼地吹火,好让火苗再旺一些。火生在两块砖头中间,横在砖头上三根歪七扭八的钢筋,上面架着一口有点变形的锅,锅里是土豆饭。听到广播,哈桑顾不上吹火了,他跳起来往墙角走去。妹妹祖丽提已经从帆布帘下爬出来,刚睡醒的小姑娘裹着一块微微散发着霉味的毯子,露出的半截裤腿边缘已经参差不齐,这是从废墟了扒出来的一条小裤。她扶着断墙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迈步向着哥哥的方向。哈桑三步并作两步,在祖丽提即将跌倒的时候恰好接住了她。

    祖丽提被哈桑抱起来,她紧紧地抓着哥哥的肩头,看哥哥脸上几片黑灰,本能而又熟练地抹了几下,已入深秋,但因为小姑娘刚睡醒,手掌里温湿一片,借着掌心的汗湿把哈桑的脸擦干净了。祖丽提温热的小手贴着哈桑的脸颊时,他觉得很温暖,内心很安定知足——他还有妹妹。

    “下午我们就要有新东西了,不知道这次能领到些什么,要是能领两床被子就好了,还要给我们祖丽领一套棉衣,哥哥一定要给你挑最漂亮的那套。”哈桑郑重地跟妹妹承诺。祖丽提还听不大懂,但她感受到哥哥的语气,也跟着郑重地点头,呆萌可爱,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亲两口。

    不远处的锅底飘来一丝丝焦糊的味道,哈桑赶紧把妹妹放下,紧跑两步,把锅从三根钢筋上端下来。

    在原来屋子的空地上,哈桑捡完整的砖头搭了一个小方台,在两侧还搭了两个砖凳,供兄妹俩吃饭的时候坐着。三个月了,祖丽提已经不再哭闹着要妈妈,小小的女孩自己坐在砖凳上一勺一勺地吃着土豆饭。时不时地抬头对着哥哥笑一笑,粲然绚丽,露出的两颗小虎牙很可爱。那纯真的笑容映入哈桑的眼帘,他心里就会暖融融的。

    在叮嘱祖丽提好好待在布帘下不知道多少次后,哈桑撒腿就往村东头跑去,前几天轰炸的废墟还没清理干净,他一路上跑得并不顺当。以前,他和穆罕默德、阿布和阿赫德几个人跑步比赛时,他七分钟就能跑到村东空地,就连最慢的阿布十分钟也准能跑到,今天他脚下磕磕绊绊,他跑了十五分钟才到。临时搭起的棚下几个黄皮肤黑头发的外国人还在拆包、摆放物品,等待的队伍排得老长。哈桑还看到一些外村的人,村长和另外几个看起来也像村长的外村人维持着队伍的秩序,有些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有几处开始骚动。村长们大声呵斥着“不要急,要不谁也领不上”,队伍暂时保持着整齐,那些领到物资的人,脸上的愁容暂时消散了一些。哈桑看到有人手里拿着衣服,有人胳膊上搭着被子,和他预想的差不多,也正是他想要的。终于轮到他了,他说要两条被子、两件棉衣,发放物资的一个中年女人问他话,声音很温柔,他听不懂,茫然四顾,一个长得和他们差不多的人翻译,“两件棉衣要多大的?”哈桑比了比自己,又比了比自己腰部位置,不知道阿姨嘟囔了一句什么,旁边那人也没有翻译,她转身去找了两件棉衣,侧过身的时候,哈桑看到阿姨转身的时候在脸上抹了一把。哈桑不用试也知道,就是那件最小的衣服妹妹穿上也得拖着地。“找个妈妈给改一改吧”,那个翻译自顾自地说了一句。哈桑双手合十,虔诚地鞠躬,小小的身躯抱着两件棉衣,工作人员把两条被子搭在他稚嫩的肩上,好似一个棉包裹挟着哈桑在移动。

    到家时,祖丽提坐在被炸得只剩一尺高的残墙上,懂事儿地等待着哥哥的归来,在看到哥哥的那一刻她咧嘴笑了,一派纯然,转到偏西方向的阳光映照着祖丽提的小脸儿,金黄的,像是她的脸也发着光,哈桑的心里就起了一阵阵涟漪,“祖丽,你再自己坐会儿,转过来朝里,看着哥哥干活儿。”祖丽提乖巧地转过身,看着哥哥把手上肩上的东西放到布帘下面靠着墙角的木板上。然后又钻出来,把一块门板吭哧吭哧连拉带拽地拖到他们住的墙角篮球架子旁边。前几天他请村长帮忙把爸爸生前带着哥哥和他玩的篮球架子挪到了墙角,篮筐抵住了墙角的两面墙,村长能找到的东西也就是一大块帆布,从篮筐斜着架子一下盖到了地面。在黑洞洞的窝棚里,妹妹总是紧张地揪着哥哥的衣服。哈桑冥思苦想了几天,终于想出了办法,翻找了二三十堆废墟后,他得到了三大块塑料布。他挑出两块大的,麻利地爬上篮球架,把顶端的帆布折下去,两张塑料布盖在篮筐顶上,再把边缘固定好,这样他和妹妹就有了一个半透明的“屋顶”。他顺着杆子划下来,祖丽提那犹如黑珍珠一般的大眼睛看着哥哥上上下下,她懵懵懂懂地觉得哥哥在做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见哥哥双脚一跳站定在地上,她又对着哥哥笑了,对于哈桑,三个月来支撑他像个大人一样生活的便是妹妹,尤其是祖丽提对着他笑时,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事也不过如此了。他也对着妹妹笑,“祖丽,来,看看哥哥干了什么?”他邀功似的领着妹妹钻进窝棚,透过双层塑料布泻下来的阳光非常柔和,打在墙面上有一层被塑料布过滤后的银辉。祖丽提高兴坏了,他们的“房间”不再漆黑一片,她站在床板上,跟哥哥差不多高,抱着哥哥的脑门亲了一口,还留了些口水在她亲吻过的地方,哈桑觉得如饮甘露,幸福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原本以为再也不会体会到幸福的滋味。

    三个多月前,他和穆罕默德、阿布、阿赫德四人在村子里捉迷藏,玩腻了就跑步比赛,突然间,丽芙塔上空有奇异的亮光对着村子奔袭而来。他们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本能地知道这是“死神来了”的信号,他们像无头苍蝇似的四散奔逃,哈桑和阿赫德向西,穆罕默德和阿布向东,不同的选择造就了不同的命运。哈桑和阿赫德逃过一劫,阿布当场炸死,默罕默德的双腿被齐刷刷地斩断,连哀嚎一声都没发出,就痛死过去,或许他喊了,只是被爆炸的轰隆声给掩盖得无影无踪。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的哈桑和阿赫德,缓过神跑到伙伴身边,他俩后怕极了,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喊阿布,阿布没有一点声息,这个世界和他再无关系。默罕默德在哈桑和阿赫德的摇晃下终于有了一点意识,下意识地伸手向下,想摸摸自己的腿,哈桑和阿赫德哭得就更厉害,眼睛里都是水,再也看不清楚默罕默德的样子,默罕默德说了一个字“疼”又晕死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经过了死一般的沉寂后,村子里忽然喧嚣四起,哭喊声里透着重生的喜悦和不知下一次轰炸何时再来的未知和绝望。在这混乱不堪的哭喊声里,哈桑好似听到了妈妈呼唤他的声音,他抹了一把眼泪,顾不上穆罕默德,拔腿拼命地往家跑。

    他家所在巷子的房屋几乎全部倒塌了,哈桑越着急,脚下越是被砖头或者散架的桌椅板凳绊到。终于到了家的位置,他没有看到妈妈和妹妹的人影,这让他更心慌害怕,通常这个时间妈妈应该背着妹妹在厨房里做饭。哈桑跑到厨房的位置,疯狂地喊着妈妈,徒手扒拉着倒塌的废墟,手指被钉子划破了也毫无知觉,不管不顾继续扒拉,一片废墟被染成了红色,黑红黑红的,一道道一条条像是毒蛇的信子。

    “哈桑。”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像妈妈又不像妈妈,仿佛她被人扼住了脖子,费了好大力气才发出的声音,着实怪异。哈桑根据生音来源的判断,更加疯狂地刨着废墟。终于看到了妈妈的轮廓,她在一根折断的房梁下面,头上身上都是灰尘,额头上有泥土,混杂了汗水和血迹,拧成一道暗红的痕迹。怀里抱着祖丽提,祖丽提的衣服上除了沾染一点妈妈的血迹之外,还算干净。看到妈妈,哈桑很高兴,妈妈弯着身躯的样子又让他害怕,手上加紧刨土的动作。“哈桑”,这声音里好似夹杂了很多沙尘,让人觉得浑浊的透不过气,“妈妈,快了,就快了。”“照顾好妹妹,爱……”之后再也没有话音,哈桑终于停下了赤手刨土的动作,妈妈的眼睛一直瞪着他,一眨不眨,他的泪珠一串一串地滚落,滴到手背上,冲刷出十指血流,滴答滴答渗入废墟中。又是一阵死亡的沉寂,和刚才不同,哈桑始终没有像在阿布和穆罕默德身边那样哭喊。安拉好像在指引着他,哈桑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在缝隙空档中把祖丽提从妈妈怀里掏出来,祖丽提竟然像个小天使似的睡着了。他怔怔地看着妈妈依然像是抱着什么东西的架势,妈妈的眼睛依然瞪着他,但是没有了以前的温暖,好似不甘和愤恨盈满了空洞的眼眶。哈桑试了几次要把妈妈的眼睛合上,却没有成功,他再次伸出手,就要碰到妈妈的眼睛时,轰隆一声,那根折断成V形的房梁彻底坍塌了。妈妈还在房梁的下面,哈桑听到了妈妈肋骨折断的声音,那一刻哈桑想妈妈在轰炸来袭的刹那把妹妹从背后转到怀里,一定是用尽了力气,妈妈铠甲般的脊梁护住了妹妹的性命。

    祖丽提在哥哥的怀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哈桑无知无觉地学着妈妈平时的样子拍了拍祖丽提。哈桑望着蹋成一片的房子,妈妈的眼睛,妈妈的眼神,不停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哈桑像夜游神一样,缓缓退后,一屁股跌坐在残垣断壁上,怀里的妹妹还没醒,只是扭动了下小身体。他脑海里开始一遍一遍地重复今天发生的事情,他懊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如果爆炸一发生,他就往家跑,或许妈妈就不会死,至少妈妈可以多跟他说几句话,哈桑后悔地捶胸顿足。祖丽提终于醒了,醒了就开始哭闹着找妈妈,哈桑跟着一起哭了一场后,便再也没有时间伤怀。他记起妈妈最后的嘱托——照顾好妹妹。

    一阵混乱不堪过后,丽芙塔村民开始自救,幸存下来的成人们组成自救队,统计受伤人数,抢救物资,拿起工具挖废墟救人。

    自救队到哈桑家的时候,得知他妈妈已死,只在废墟中帮他们兄妹挖出晚上需要用的被褥和部分粮食,便没有再在他家浪费过多的时间,他们没时间悲伤,他们已经麻木地不知悲伤为何物。

    “哈桑”,外面有声音传来,把哈桑从回忆中拉回。兄妹俩疑惑谁会来他们家,祖丽提乖巧地停下蹦跳,趿拉上鞋子,拉着哥哥的手往外走。看到来人更疑惑了,新上任的村长领着翻译和中午给他发东西的阿姨来了。

    “这个阿姨临走前要来看看你们。”

    哈桑有些惶惑,又有些不好意思。他看到那个异族阿姨的眼神里满是怜悯,他忽然心里生出一股倔强,牵着妹妹的手有些发紧,祖丽提抬头看哥哥,“疼”,声音糯糯的,哈桑赶紧松开手。

    阿姨走到他们身旁,摸了摸哈桑的头,他内心抗拒,又觉得阿姨的手掌温柔,像妈妈的感觉,反而又贪婪地期望阿姨的手一直抚在他的头上。阿姨蹲下,从兜里掏出一把饼干一把糖果分给兄妹俩吃。他们几个月没有吃到这样的零食了,糖果在嘴里融化,甜蜜异常,哈桑内心再次涌动一刹那的幸福感觉。祖丽提已经乖巧地依偎在阿姨怀里,阿姨拥着她的感觉要比哥哥抱得舒服。

    “今天中午你拿回来的衣服,这个阿姨怕你妹妹穿着不合身,特意过来看看是不是能帮你改小一点儿。”那个叔叔翻译道。

    哈桑回来还没顾上改衣服的事情,他想明天再做这件活的,听到这话,他进“屋”里,把棉衣拿出来,还拿了剪刀和针线。阿姨温柔地对着祖丽提说了句什么,祖丽提好似听懂了,乖乖地坐到一边。阿姨比了比祖丽提,又比了比衣服,就下剪刀齐刷刷剪掉一块,一针一针缝着边缘,针脚细密,几乎看不出是手工重新缝的。

    哈桑趁着妹妹安静,就想趁早儿把门搭好,还剩下那块最小的塑料布,他要糊在原来玻璃的位置,然后立在墙面的一边,增加“屋里”的采光。有村长和翻译叔叔在,哈桑又做回了孩子,两个叔叔一起,几乎不费力气地很快弄好了,还捡了几截铁丝给他固定得牢牢的。哈桑和妹妹一边一个坐在阿姨的身边,哈桑的脑海里就总是浮出妈妈的身影,有几次泪珠都到眼角了,他愣是又给逼了回去,他怎么能在异族阿姨面前哭呢,他现在可是阿瓦德家的一家之主!哈桑感觉旁边的阿姨也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掉眼泪,聪明的他看到有几次阿姨无缘无故地扎到了手指。阿姨把衣服边缘缝好,祖丽提穿着很合身,红艳艳的棉衣映得祖丽提皮肤更加白皙,她高兴得什么似的,再也不肯脱下来。阿姨把裁下来的布料,连着里面的棉花做成了两副套袖,给他兄妹俩暖手用。

    阿姨他们要离去时,祖丽提哭了,但她很懂事,没有抓着阿姨不放。只是细细地抽噎,小小的女孩就懂得克制,肩膀一抽一抽的,这更让人动容,阿姨紧紧地抱了抱祖丽提和哈桑,转身离去,再不敢回头。哈桑很骄傲,他在阿姨转身前眼泪没有掉下来,他没有丢阿瓦德家男人的脸面!

    那个傍晚,残阳似血,美得不真实!丽芙塔村里细细的哭声一直持续到天上的星星出来。人们揪着的心等到星星出来才松了松。

    “祖丽,你看那颗星,对,最亮的那颗,大哥以前说那叫太白星。”

    “大哥去哪儿了?”祖丽提的关注点很神奇地落到大哥身上,而不是太白星。其实祖丽提还小,要不是哈桑提起,她都忘了大哥了。

    “大哥跟爸爸去参军了。”

    “参军做什么?”

    “参军打仗。”

    “为什么要打仗?”

    “因为敌人打我们。”

    “敌人为什么打我们?”

    “因为……”

    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哈桑回答不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来打去。

    有人说是为了两千年的民族仇恨;有人说是因为两个民族的信仰冲突……哈桑想不通什么样的仇恨要记上两千年,他和阿布玩恼了,睡一觉第二天就能和好,只是阿布已经死了;妈妈说安拉讲凡善功都是施济,阿赫德说他听人讲过圣经宣扬爱是恒久忍耐和恩慈,这不都是教导人们向善吗,何来冲突呢?小哈桑始终想不明白。善良的人想到的都是善良的事,他哪里知道在成人的世界里站在善良对面的还有贪婪和邪恶。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天上的星星越出越多,密密麻麻,把他们的“屋顶”照得亮如白昼。哈桑到底还是个孩子,他被祖丽提最后一个问题弄得低落沉重的心情很快又被漫天星斗转移了。兄妹俩说说笑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因为他们有了“全景天窗”,祖丽提便不怎么闹着出去了,很愿意待在他们温馨的“屋子”里。天气越来越冷,哈桑已经把他的“炉子”挪到了里面,就是每次做饭弄得处都是烟尘,祖丽提不在乎,哥哥近在她身边就最好了。

    几个月来,哈桑带着妹妹经历了夏秋冬三季,晚上看着星星,他畅想着春天的到来,那时他带着妹妹就走过了四季,过了冬天就没什么可怕的了。等春天来了,他要带着妹妹到田野里去玩,去挖野菜,追野兔。但哈桑心里又有些隐隐的不安,上面一直没来人到他们村里来安排重建工作,他们已经和外界没有信息联络,不知道会不会还有轰炸?如果有,什么时候来呢?

    哈桑没有等来轰炸,却等来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像是谁捅漏了天幕,雪花兜天盖地地下在丽芙塔村,无论什么都覆盖在厚厚的白雪下面,好似大雪下面的满目苍夷从来没有存在过,了无痕迹。放眼望去,一派干净纯洁!

    祖丽提和哈桑在院子里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可没几天,祖丽提就因为受寒开始咳嗽,哩哩啦啦好几天不见好转,这一夜祖丽提迷迷糊糊地呻吟,哈桑一摸妹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把他吓得跳起来,这是他这几个月没有遇到的新问题。哈桑一时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在屋里转了几个圈之后,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村长家,村长立时安排两个女人替哈桑照顾祖丽提,可是祖丽提依然发烧,状况越来越糟。因为暴雪,丽芙塔村已和外界隔绝,成了被遗忘的失落世界……翻遍了整个村子也找不到一颗退烧药,物理退烧对祖丽提已经不起作用。“祖丽,祖丽……”哈桑时不时地唤着妹妹,她再也没有给哈桑回应。

    在房屋倒塌的废墟上,哈桑插上了第四块牌子,“祖丽提”三个字是他咬破了手指写上去的,上面的字迹鲜红得触目惊心。哥哥在爸爸旁边,妹妹在爸爸妈妈中间,看着四个牌子,他觉得自己好孤单。于是他又找了块木板,写上“哈桑”,只平放在妈妈旁边。

    自此,阿瓦德家就只剩他一个男子汉了,他在,阿瓦德家就还在!

    村里的人们都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眼眶塌陷,眼睛显得尤其大,原本合身的棉衣越来越宽松,穿在身上晃里晃荡。一些重伤的、生病的老弱一个个地离去,被炸掉双腿的默罕默德也因没有救济药物的维持而死亡,在默罕默德死去的那天,哈桑没有再哭泣,好似他已经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心里默念着“去吧,去吧”。

    几个月前,在阿布去世的第二天,阿赫德来和哈桑告别,说他要走出丽芙塔,他要去边境,他要去找军队,真刀实枪地和敌人干一架,那样死了倒也痛快!他不要像阿布死得那样憋屈,连敌人什么样子都没见到,就死了。那时哈桑还有妹妹要照顾,那时他还要守护阿瓦德家,而现在他无牵无挂了,只是走不动了。哈桑已经连续好多天,只躺在床板上,对着黑夜白天交替出现的天空,他一次次拿出祖丽提没有吃掉的最后一颗糖果——那个异族阿姨留下来的,但一直没有舍得吃掉,这是妹妹都没有舍得吃掉的糖果,看着这颗糖果,他就还有那么一点期盼着春天的来临。平时以雪充饥,实在饿不住的时候就去所剩不多的土豆里挑一个煮了。熬过这个冬天,春天来了就好了,春天他要多采些野菜野果储藏起来。

    这一晚的星星好像有些调皮,总是晃来晃去。哈桑躺着床板上,忽然感觉星星变成一团火球,随后他听到轰隆声,既熟悉又陌生。就在火球炸裂的一瞬,他看到妈妈和妹妹插着天使的翅膀在天空中飞翔,她们脸上始终挂着微笑,无忧无虑地飞来飞去,他伸出手,想要拉住妈妈,哈桑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上升,好似他的双肋也插上了翅膀。从空中看着下方,忽然发现废墟堆上的木板还少了自己的那一个,遭了,早该竖起来的,阿瓦德家怎么能少了哈桑!

    ……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哈桑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rbckwd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