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酒——酿——咧——,甜甜的酒酿咧。”冬日阴沉的天空,北风呼呼地吹过街道,马路边的梧桐已经飘落了最后一片树叶,寒风中光秃秃的兀自站立。大概因为寒冷的缘故,马路上人影稀少,来往的车辆也不像现在这样多,寥寥的几辆疾驰而过。一个中年的妇人挑着一担米酒,穿街过巷的一声声地叫卖。那一声声的上海话里,有我不能融进的排斥感,也有对那甜米酒的醇香地贪恋和怀想。
我放下手中的笔,走下楼,向那妇人要了一杯酒酿,端着这杯酒酿回到宿舍,在凳子上坐下来慢慢地品尝着这醇香甘甜的味道,忽而想追上那个妇人,认真地看看是否是我记忆中的乡邻,只是叫卖声渐渐音杳,以致不复听闻了。我在这杯米酒里怀念千里之外的家乡,那是一个充满乡愁的冬日上午。那杯米酒,已经是多年以前的回忆。
酒酿之于我,有着深刻的记忆,皖西南的乡下把酒酿称呼为“酒糟”或“甜米酒”,它是母亲的味道。
我的家乡在皖西南的一个小山村里,穿村而过有一条大河,河的右岸是我的家,门前经年累月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流经门前绕了一个怀抱后和大河交汇,溪水清澈明净,静静地养育着小村落的子民。
在秋收过后的重阳节,母亲就用丰收的糯稻碾出糯米,用清清的溪水将浸过一夜的糯米洗净用筲箕沥干水,然后再在竹蒸笼里铺上洗好的凉箬,把洗好沥干的糯米倒在蒸笼里蒸熟,浓浓的新糯米的香味总是引来孩童们的驻足围观,一个个等着蒸熟的糯米饭团,我们叫它“酿饭”,那香硬又带着竹香味道酿饭让孩子们直咽口水。但母亲不会多给,至多一人一小个。因为吃多了难消化,再者等会还会有芝麻烟子拌的又香又糯的糍粑呢。所以馋孩子们吃了饭团又去观看大人打糍粑,大人们用斧头的脑头用力的捶打装在布袋里的糍粑,直至捶到完全没有米粒才算好了,母亲退下袋子,把芝麻烟子撒在铺篮里,再把打好一扁团的糍粑压均匀,在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芝麻烟子,用刀子把它切成九宫格的方块。第一碗必须敬给高老爹的大神,那是人们传说中司管六畜的神,再是敬给灶王爷,然后才是敬给祖宗们。敬过诸位神仙和祖宗后,小孩子才可以吃,我只喜欢吃酿饭,只喜欢吃甜米酒。
母亲知道我喜欢吃甜米酒,早已在打糍粑之前就已经留了一部分酿饭准备做米酒的。其他的人都去吃糍粑了,母亲将还未冷却的酿饭用凉开水淋过,然后把酒曲在木铲里碾碎均匀地撒在酿饭上一边撒,一边拌,等到拌均匀了,就把酿饭装进一个大陶钵里,中间用拳头压出一个洞,盖上盖子,端到稻谷仓里用棉衣盖住。我放学回来就问母亲,酒糟(方)好了没?母亲笑着骂:“你也是叫花子蒸粑等不到热,才做就好了?”又过了两三天吧,一天下午放学,一进屋就闻到了酒香,我高兴极了,母亲端出陶钵,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令人怎能不被引诱?只见中间一窝水清澈透亮,我就迫不及待拿勺子舀在碗里喝起来,又香又甜有略有酒味的酒酿,真是令人说不尽的热爱。母亲把酿好的酒糟放在锅里煮开,再唤来一家人来吃。
母亲不知疲倦地为她的孩子做甜米酒,她酿的米酒甘甜醇香闻名乡里,以至于乡邻亲戚家有新生儿出生都会请母亲去做甜米酒为孩子庆生。母亲也在一年又一年的为孩子们做甜米酒的时光中苍老了。
现在购物的极大方便,到处都能买到甜米酒。我不想母亲再繁复地为我们做甜米酒,可是母亲不告诉我们,今年秋冬时节已早早地做好了甜米酒,电话打过来叫我们回家吃,我由于太忙而没有回家,母亲第二天走了五里路才赶上公交车把酒甜米送来了。
我的母亲,她总是记着我的这个喜好,在她日渐暮年的岁月里,孩子是她生活的全部和寄托。我却以没有时间,轻描淡写地拒绝回去品尝她为我们制作的美味。母亲却不怪我。
甜米酒,它是我们先祖追求美味的结晶。它从诗经中走来,它从先秦汉唐走来,它是平明百姓的寻常食品,它也是李白诗中的豪情与风雅。
我喜欢甜米酒,它是母亲赐予我无法忘怀的人间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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