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终究是爱他的,所以说话总是留有余地。一为他,二为我自己,这是顶顶够用的。我想过如果我把话说尽的后果,最坏也就是两人再不相见罢了,仔细想来,也不太有问题。只是会觉得难过。这种难过是会随着时间淡化的,一开始会来得剧烈。
可我还是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所以就这样拖着时间。反倒时间也就过得快了起来。
我想过分手以后的日子,突然一切都变得淡淡的。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他自己真的过得好,我也是无谓的。只是怕他既决定了那样生活,又突然转回来找我,那不是我想要的。因为这样显得我一开始的决定太过儿戏和廉价,如同我在和以后的自己开玩笑。重蹈覆辙等于穿上了旧衣服,虽然合适,但总带着陈旧的意思。要知道从我决定和他分手的那一天起,我是抱着让以前的我死去的决定,这样的死而后生岂能因为他的不舍而颠三倒四?
我跟朋友说了这个决定,他却摇头,其实你是害怕的,你害怕你还会同意。
我摇头道,那样我不就是死去活来了吗?干嘛折腾自己。
他点根烟,然后将味道吹向我,你看看你自己现在,难道不是在折腾吗?
所以一切的决定都要取决我,其实很好解释,只有我自己才可以过好我自己。可我又是一个矛盾的人,或者说很多人都是矛盾的人。看别人看得直接,看自己却永远隔着镜子。
我拜别朋友,然后回到家,继续睡觉。我现在决定不了,脑子已经开始凌乱,光是想想已是如此,更何况面对真实的情况,倒不如现在强迫自己睡去,那么还可以让睡眠决定我的时间——过一天是一天。
2.
他天还没亮回的家,那时候的我还在睡觉,不到熟睡的程度,我睡觉总是浅的。
他知道这个问题,所以回家的动作很轻,生怕把我吵醒。
可我还是醒了,模糊中叫了他的名字,他则轻手轻脚地围了上来,像只大兽把我困住。他的下巴抵住我的头顶,呼吸声顺着头顶往下,并小声地说继续睡。他的声线很低,很像从留声机里传出来的,我告诉过他,他的声音像守旧的人,让人觉得安稳。他则笑笑,取笑我文人的性格,少了实用性。
我在他的怀中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中间他好像起来打了个电话,声音很小,像在争吵,不过我不在意。我换个姿势背对他,有种背离之意。他曾经跟我说过,不喜欢我背对着他睡觉,总觉得我要离开。他说我面对着他,抱着他的时候,好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也只有这个时候他觉得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其实这个说法从开始就是一个悖论,不存在我离不离开的说法。我的离去全在于他,当然做决定还是取决于我,只是主因在他。想至此,就觉得这是极不公平的一件事,因为我的决定似乎并不存在实质,像是无聊才决定的,有种过家家的感觉。
其实男人和女人是两种生物。从面相上来看,男人大多是坚毅的,他们大都拥有着自大的灵魂,享受着征服的欲望,可是欲望的背后却是虚无的,有一丝空洞之感;而大多数女人的面相都是柔美的,不仅是皮相上的,她们更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男人,被自己拿捏,为自己服务,眼神在看男人的时候带着媚意,当然前提需要喜欢。喜欢对于女人来说,大于一切。
女人之于男人,总带点依附的味道。
我曾经下过决心,这辈子绝不将就,一定找一个把我视为一切的男子。于是我对他做了很多要求,比如外貌,比如性格,比如谈吐……
在明白喜欢是一种冲动的年纪,我在独善其身,把持着自己。我把要求强加给我自己,生怕自己随便找个人就嫁了,那样太对不起自己。可是,要求大多数是用来苛责自己的,与对方并无太大关系。
我也只是没有遇见那个人而已。
3.
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手机上有他给我的留言,饭给我放在保温箱里,我醒了自己吃就好。
他并没有说他今天的行程,只是提醒我照顾好自己。好像我生来不会照顾自己一样。
晓瑾说男人是需要哄的,这时候你要撒娇,说自己需要对方的照顾,没有对方自己就会难过。并且语气要拉长,直到拉出缠绵之意,才算结束。
我试过,可是话到嘴边就停下,只淡淡说一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很正常的,短信很久才有回音,他说看情况,有几个项目要谈。我没有继续回复,而是收拾下去了书店。
这个书店我常来,已成了常客。
书被分门别类放在了书架上,各有各的住所。这些由作家们想破脑袋写出的故事,装订成了一本本册子,就这样摆在了架子上。运气好的,成了热销款,成了头牌。而那些鲜有人问津的,被置之高处,慢慢生出了自己的味道,陈旧的被抛弃的味道。像被锁在高楼的人。没人需要。
我总是会去翻那些陈旧的书,因为我相信不是我就会是别人,一定会喜欢这些书的。它们只是还没被发现。
等到被发现,它的故事就开始了。
看故事要用心。
文字是一件优美且枯燥的东西,不用心看那么就没有意义了。
有个人在我上厕所的时候,在我桌子上放了一张纸条,问我是否是单身,他想追求我。我一时愣住,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能收拾东西离开,后来我想起了一个词叫落荒而逃。这个逃有种逃命的意思。
我并不诧异年轻人的冲动,因为这是时间的早产物,并且随着时间的推进而逐渐消亡。只是我在看见那个纸条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我不配——我不配得到一个年轻人的爱,我的爱已经溺亡,从我答应和男人在一起的那天起。
我在之前就说了,喜欢是冲动的。所以那时候的我也是冲动的。
我爱上了一本书上的男人。
或者说,我爱上了写这本书的男人。
4.
我没想过能和他见面,以及爱上他。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
我在看他的书的时候,他刚好也在。并且问我对这本书的感受,我小声道,书中的女人我不喜欢,好像有男人才能活,太过渺小,太没有自我。女人也是人,并不是所有物。而书里的男人太过自大,又有些自卑,总想着给对方他以为的好的,他把自己膨胀成一颗大树,实则外强中干,终归是朽木。
他看着我笑了,没想到我看得这么真切。他说这本书是本烂书。
我说不然。一本书的好坏,每个人都有见解,最起码在我看来,这本书有思想,而且思绪过后会感叹,那么这本书最基本的作用是达到了的。虽然男主人公自大,但是他也是因为童年的不如意才变得这样。虚荣是他的表相,内心渴望温暖,并且一生都在寻找,他其实比女人还可怜。虽然看起来是他抛弃的女人,实则是女人自己主动离开的。
话说到这,他约我去喝咖啡,眼神真切地看着我,像强迫。我同意了,并且要求换身衣服,因为那天是下班就拐进的书店,身上一股汗味。
我不希望我的约会是狼狈的。
在我得知他是那本书的作者的时候,我表示出了惊讶,并且一瞬间显示出了慌张。我是顶讨厌被议论的,而且我还是当着作者的面议论,这不太尊重创作者。
但是他表示没关系,并且说他很喜欢我的见解。他说他在我身上看出了一点女主人公的影子,要知道他在写的时候,全在虚拟。我则害羞地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裙摆,是否被压出褶子,顺便拉了拉衣服盖住了我鞋子的毛边。
书中女主有双轻巧的腿。
这时候我才去注意男人的长相。他有一对剑眉,斜斜地插入脸庞,浓密的黑色使得眼睛反倒成了附属物,就连挂在鼻梁上的眼镜也成了脸上的信物。他个子不高,但是肩宽,顺着脖颈看下去有种苍白之意。他那天穿了一身淡灰色的西装,有种八十年代的精致感。像个留学归来的儒生。他不笑有种庄严之感,但是一笑,又觉得他像装在大人壳子下的小孩,简单而纯洁。
我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好看的男人。
于是脸更加红了。我开始在自己的身上找破绽,生怕哪个露怯,让他看出并嘲笑,只能佯装成不在意的模样听他讲话,顺便调整自己。他说话的时候有一个特点,喜欢盯着对方的眼睛。这种锁定猎物似的举动让我受用。
我询问他还有没有继续写作,他摇摇手,表示写作只是爱好,男人需要务实。他现在在做金融的工作,并且收入相当可观。
我对此表示了可惜,并且告诉他,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他就此放弃写作。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极度诚恳,好像放弃写作的是我自己。
他表示,他会考虑,只是暂时他在文字中找不到希望。然后指了指我手里的那本书,表示,他的写作并不成功。
我说并不是,只是可能需要运气,并且只是暂时的不得志罢了。
他笑着说,你看问题真单纯,我喜欢。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极其清亮。
我相信他的话,并且是真的单纯。
5.
在做完以后,他抱着我,手指在我的乳头摩挲,他喜欢这样。
他的手指很好看,细长且有力,像钢琴家的手。他则说他的手就适合抚摸我。他不会弹琴,只会用力抱住他爱的女人,真要弹琴也只在我身上弹。
我并不清楚他这些话有没有说给过其他人,这种考旧的事情像在盗墓掘坟。会见鬼。
他问我,最近好像我的话很少,甚至到了沉默的程度,是不是不开心?
我动了动,试图在他身下找到合适的位置,没有回话,只是说我累了,想睡觉。
他小心翼翼地搂紧了我,问我,是不是要离开了?
我问他,为什么你这样觉得?
他说就是一种感觉,总觉得我不属于他。
我说从来都没有一种说法是谁属于谁的,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他没回话。我继续说,我俩在一起多久了?
他说很多年了,大概有七八年了。然后他继续说,我已经成了他生命中重要的人,这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清晰并且加重,我活成了他的亲人。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下日子,已经八年了。然后我问他,那你会娶我吗?
他明显愣了一下,我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这是第一次。很明显我的问题惊到了他,并且让他迟疑。他的手指从我的胸前移开,游走到了屁股上。他曾经说过我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不仅是灵魂,更是肉体。
他喜欢我的肉体,到了痴迷的程度。他说要是一个男人对女人表示出了明显的兴趣,那么一开始绝对是肉体上的,其次是灵魂。我说为什么女人则是相反,我对天发誓,我最开始喜欢上他是因为他的风度,他的气质,这些全都源自于内在。
那时候他总是以精心打扮的程度出现在我公司的门口,而且会拿一束花当作问候,他说女人和花是绝配。而男人就不同了,男人就适配于女人。按照他的话,男人是不浪漫的产物。我说你就挺浪漫的,他说不然,他的浪漫也是源于女人。并且他解释这就是求偶,是本能。
但是我不听他这些解释,我看着那些花盛开,然后凋零,皆是浪漫。他就是一个浪漫的人。
同公司的人都劝我快点儿嫁给他吧,他一定会是个好老公。
我点头,说迟早的事情,我就等他开口了。
只是这句话他从来没有提及,并且不会提及。
我继续我的问题,你会娶我吗?
他回答,会的,只是不是现在。
那么是什么时候?
他说干嘛突然提起这些,他现在工作还在上升期,他希望给我稳定,希望给我更好的,只要我不离开。他终究有一天会娶我的,这是必然的结果,他也总会给我一个结果。他说娶我的那一天他要觉得他足够资格,并且足够财富。他说我值得更好的东西。女人不都是想要更好的吗?
我没有接话,亲了一下他的嘴角,选择睡去。
夜还在继续,我们也是。
6.
再次见到他,是五年后,我带着孩子在书店买书。我看见他坐在角落里面翻着东西。我在考虑要不要上前跟他打招呼,或者就此转身离开,跟当年一样。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他看见了我,并且放下手里的书,朝我走来。
我则也放下顾忌,站着等他。
我以为他开口第一句会是好久不见,但是没有,他说的是,他在附近办签售会,来这只是查点事情,并且问我是不是要买书?他的语气不像一个很多年没见的人,而是像昨天刚说过话的朋友。
我诧异他的谈吐和举动,好像变了一个人。而且他重新恢复了写作,这更是我没想到的。于是开口道,恭喜恭喜,我就说你写作可以的。我陪孩子来买书。然后指了指儿童区。
他顺着看了一眼,然后回头说,我走了以后,他觉得人生突然少了些什么,工作也做不下去,于是辞职重新选择写作。他说这次的写作,他看见了希望,并且有信心可以做好,因为有人以前就说过他可以。
我笑了笑,并不打算深究他的话里有话。成年人的点到为止最不需要深究。
又寒暄了几句后,我说我去找孩子,并跟他道别。他说能不能留一下我的联系方式,好给我寄书。
我说好的,然后给了他我的电话。
我问他新书的名字叫什么,他说叫《希望》。
我说挺好的,人嘛,就是要有希望。
临走的时候,他问我,我走的那天早上,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话,因为那时候他还在睡觉,并没有听见。
我则疑惑地看着他,然后笑了,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跟你说再见罢了。
他说这样啊。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眉毛皱了一下,整张脸都跟着动了。然后点头,对我说再见。
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一时恍惚。好在身边的孩子叫了我一声,妈妈,我书挑好了,我们走吧。
然后我也离开了。
7.
回到家不免想起了怀孕的时候,那时候经常想起他,但是多为责怪,甚至是恨。
但是决定是我做的,那么就需要我自己承担。这是必然的结果。
而且在我把要不要娶我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做好了决定。只是他没做好罢了。我问过他,你书中那个女人最后为什么没有留下?
他说因为她不爱了。
我则表示不是,是因为太爱,所以她选择给他自由。说句实话,谁不希望自由。可是如果以爱的名义相互拉扯,那是万万不可取的,并且那是在犯罪。
他说他自己才是作者。
我说,我才是女人。
过了几天,我收到了他的新书。并且在封面还写了一段话,其实他知道那天我要走,只是他也没想好怎么去留我,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他说也许我的决定才是正确的,也许相比和他在一起,我更想要自由。
他还说,他其实听见了我那天早上说的那句话,如果想好了,就来找我。
只是他花了很久也没想好。
可是等想好的那天,他收到了我的消息,我已经怀孕生子了。这让他很绝望。
他说他是个自私的人,很怕别人拥有我。但是他的犹豫也让他永远地失去了我。
他不知道他哪天才能想明白婚姻,想明白承诺,想明白什么才是生活最需要的。以前的他以为是有钱。
现在的他觉得是时间。
在我准备翻开书的时候,孩子围了上来,问我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把书递给他,然后选择把他抱了起来,翻开了第一页,告诉他,这是一本很长的书。
他疑惑地看着我,表示有多长?
我说这是一本长到一个男人一辈子的书,里面充满了矛盾与犹豫。
那个夜里,我睡得很安稳,并且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想通了,一瞬间舒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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