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记

作者: 檀央 | 来源:发表于2022-12-06 11:4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快了吧!”

    “对,就在后天。”

    “你莫不是糊灯笼把脑子也糊上了,什么后天,就在明天。”

    那人一拍脑门,叫道:“可不是,就在明天。怪道这两天进城的人越来越多,这热闹都快赶上上元的灯会了。”

    “要我说呀,别说上元的灯会,就是三十的灯会,都没这么热闹。过年的热闹是热闹,但没人施粥施饭,也没人撒钱呀!”

    茶馆外烈日炎炎,蝉鸣贯耳,茶馆内众人的喧嚣比蝉鸣鸟叫还聒躁。

    “老五,瞧你那点出息,赵老爷的盛会再热闹还能赶上过年。”

    “嗬!”老五灌了一饮子凉茶,拿手在脸边用力扇风:“你有出息,我看抢钱的时候属你跑得最快。”

    角落里一个汉子把衣襟往下一扒拉,露出胸口,声音大得店内店外都能听到:“老五,你大姐别说二妹,你跑得就不急吗?上回谁差点一头撞到人家管家怀里。莫不是你饿昏了头,想嘬口奶吃。”

    老五脸涨得通红,正要破口大骂,眼看一片白色的衣角晃飘进店里。

    待那个身影全部进了茶馆,不止老五,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闻得店外的蝉鸣一浪高过一浪。

    那个白色的身影恰如九天仙女落凡尘。她一进店,店内所有人便顷刻感到一阵沁凉,这沁凉不仅掩盖了盛夏的灼热,还让所有人觉得眼明心静,仿佛身心都受到了高山之巅融化的那一泓最清澈最洁净的雪水的濯洗。

    待这女子落座,众人瞬间觉得地面仿佛平地升腾起了团团白云,阵阵薄雾,他们竟好像在天上坐着。每个人都忘掉了自己的俗务,忘掉了夏天的燥热,忘掉了他们漏雨的屋子,身上的泥垢,路上的灰尘,街头的狗叫……

    “老板,茶。”那女子轻轻道,众人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茶馆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听到女子清如月下潺潺流水的声音,忙亲自拿了茶碗去倒。这女子的身音,让他倏忽有了种错觉,他觉得自己轻了二十斤,往上又拔高了两尺。

    茶馆老板从一堆碗里选了一个他认为最漂亮的,洗了遍又一遍,一边洗一边忍不住想到自己家里埋在地下的那个晶盈剔透的祖传玉碗,怕是只有那个碗才配得上这个女子,真想回去把那只碗挖出来,捧到这女子面前。

    “给我。”茶馆老板倒好茶,正要给那女子端去,老板娘却劈手夺走了。他不敢相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婆娘走到那仙女似的女子旁边。

    “仙女妹妹。你的茶。”老板娘殷切地堆上笑,把茶碗放下,跟那女子搭话。

    “仙女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往哪里去呀!城中这两日热闹,你可要等看完了热闹再走啊。”老板娘温言细语,把这辈子的好脾气全用上了。

    “我叫幽渺。”

    “什么热闹?”

    “仙女妹妹来的路上没听说吗?本城有个赵老爷,是做生意的,家财万贯,富贵滔天。他幼年是个乞丐,讨饭的碗都没一个,只能拿个破瓦片讨饭吃,快饿死的时候被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救了。这小姐家里富贵,但后来乡里遭难,她家也被牵连,她家破人亡,流落在外,遇到了已经发迹的赵老爷。赵老爷认出她,娶她为妻。这个小姐叫徐云容,嫁给赵老爷不久就去了,赵老爷感念旧情,从未再娶,为此还得罪了几个要把女儿嫁给他的官爷哩。赵老爷让人把他和夫人的故事编成戏,每到他和夫人生日的时候就各处演唱。明日,就是赵夫人的冥诞。”老板娘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着实累了,忍不住停下喘口气。

    店里的人马上接过话头:“唱戏的时候,会有戏子不时撒下钱来,找个好位置 ,能抢不少。”

    “赵老爷一生仗义疏财,铺桥修路,姑娘进城时,城外五里的“青云桥”就是赵老爷修的。赵老爷办义塾,义庄,都用的是赵夫人的名义。”

    幽渺定睛看向茶水,茶碗的水面上立刻出现一个宏伟的大宅子,只是宅子上方却黑云沉沉。

    幽渺微不可见地一笑,若真是积善之家,又怎会黑云压顶,草木萎靡,鸟兽不行,虫蚁绝迹?

    他在街头坐着,已经好几顿饭没吃了,肚子饿得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把身上的布条扒开,让阳光照在他黑黢黢的肚皮上,吃不到东西,让薄薄的肚皮晒晒太阳也好。

    这时有个满脸胡子的壮汉端着走到他跟前,挡住了他的阳光,他在一片阴影中抬起头。那壮汉指着一个屋子外的一车东西,告诉他,只要他帮他把货物都搬到屋里,他就给他煮好的肉骨头吃。

    他看到那人眼底藏着的不怀好意的光,可他已经好几天都没吃饭了, 虽然心里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歪主意,但是,只要有东西吃,怎么都行,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答应了那人,拼命从身体各处挤出残余的力气。

    他用力搬着,那汉子在旁边吧唧吧唧地啃着碗里的肉骨头,啃完潇洒地挥一下胳膊,旁边几只狗汪汪叫着,争先恐后地去抢他抛出去的骨头。

    那没抢到的狗,便冲这大汉汪汪叫。

    那大汉哈哈笑着,瞅一眼抱着重物的他,又瞅了瞅那几只狗,拿起一根煮地软烂的骨头晃了晃,大嚷:“看看这是什么?别急别急啊!”

    过了很多年,他还记得那煮得发红的猪肉,猪肉上没去干净的又短又细的黑色猪毛。

    等他搬完,那男人垒得满满的盆,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了最后一个肉骨头。

    他累得全身都疼,扶着墙,腿哆哆嗦嗦地走到那大汉前。

    那大汉瞧了他一眼,咧开一边嘴角,摸了一把吃得油光光的嘴,伸手把骨头递给他,他忙伸手去接,嘴里流着涎水,那大汉却在骨头即将碰到他手的时,把胳膊一抡。于是,他便看到那骨头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被一只黑白花的大狗抢去了。

    那大汉看着他的眼睛由错愕变成绝望,昂着头哈哈大笑。

    那一瞬间 ,他多希望自己是一只狗啊,这样他就能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用锋利的牙齿狠狠地咬破那大汉的脸,他的腿,咬得他鲜血淋漓,哭天喊地。

    可他只能“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用最后最后的半丝力气狠狠地瞪那大汉一眼。

    “你这人怎么如此过分。答应的报酬不仅不给,还故意扔出去羞辱人。”他感到有一双细小却温暖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把他搀了起来,那双手的体温是他从出生以来除阳光外感受到的唯一一份温暖,比阳光还要暖和,还带着一丝丝淡淡的幽香。

    扶起他的是个女孩,红扑扑的脸蛋,和大汉争论。

    他不记得两人说了什么,因为他只顾呆呆地看着女孩。

    最后那女孩把几盒红纸包着的糕点放在他手上,又解下她身上的荷包塞给他。

    他怔怔地看着女孩被几个人围着离开,女孩走着走着忽然跑起来,挥着手,跑到一个男孩旁边。那女孩向男孩说着什么,两人往他那边看了看,继而女孩用两只手拉着男孩的手不停地晃啊晃,男孩戳了戳女孩的额头,牵着她的手离开了。

    他低头看着女孩塞给他的荷包,上面绣着两只在莲叶下戏水的金鲤。

    一般人发迹后都极忌讳自己那段见不得人的过去,恨不能把自己出身抬了再抬,附会出天降祥瑞,仙人入梦的故事来。

    赵裕又拿出一对玉佩,那玉佩是青玉雕成,但一只鱼的鱼脊和另一只鱼的鱼尾巴都是橘红色,在阳光下闪着光。满座的人都配合着发出惊叹声。

    几位头发斑白的人,对视几眼,交换了眼底意味深长的笑意。

    赵府。

    “姑娘的美貌真是人间罕见,不过,虽则姑娘美如天仙,但在我心中还是我的妻子最美。”赵裕说着,眼睛似乎穿过了重重时光,望到了极渺远的过去。

    幽渺不以为意;“不知尊夫人是哪一位。”

    “拙荆徐云容,城里城外,方圆数百里,无人不晓,那前厅戏里唱的正是我和夫人的故事。”

    幽渺微微一笑:“是吗?我昨夜在府中倒是见过两个女子,她们中的一个人说曾嫁给你。但徐云容却说,她不曾嫁给你,也未爱过你?”

    赵裕清双眼一眯,眼中寒光锋利如刃,他呵呵两声,从齿缝里挤出极冷极硬的两句话:“我们夫妻与姑娘素不相识,况且夫人已仙逝几十年,姑娘为何假冒先人口吻,口出诳语,污我夫妻二人。”

    幽渺脸色如常,无一丝动容,只淡淡道:“这是她亲口所言,我代诉罢了,你看——”

    幽渺话音未落,朝着河水的方向在空中划了一个普通铜镜大小的圆圈,那圈里水波荡漾,渐渐出现一个人影,赵裕仔细辨别了一下,脸色突变,那人影慢慢转过身来。

    “云容——”赵裕唤着,苍老的声音带着哭腔,朝着那枚水镜伸出了手。

    于此同时,戏台上演赵裕的小生走上前一步,朝女旦端详了一番,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唱道:“走上前来细端详,眼前依稀是旧模样。若非小姐仗义助,人间早无我赵裕骨——”

    又念白道;“当初我赵裕流浪街头,若非小姐相助,早成了蓬头鬼。人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赵裕在此,怎忍心小姐衣食无靠,孤单一人,小姐——快随我家去吧。”

    赵老爷对这台戏满意至极,每逢演唱,赏金钱财帛无数,扮他的那小生唱得最好,也有些脾气,故除了这出《双鱼记》,绝不肯再做别的戏。

    幽渺指间一弹,一个珍珠大小的水珠便朝戏台上扮演徐云容的戏子身上飞去。那水珠落到了那女旦身上就消失不见了,女旦开口,唱的却不是旧时调,她荒了腔,走了板,自说自话起来。

    两人对面站着,徐云容微仰着头,柳叶眉微蹙,好像在生气,粉面上却全是忍也忍不住的笑意,好似受足了阳光雨露,随时会绽放的春蕾。

    那个颀长的男人浴在阳光里,眉眼沁润在柔和的日光中,低头看着徐云容。他嘴角噙着笑,时而伸出手在徐云容额头上扣一下。

    自这个人来后,徐云容每天脸上笑意不曾断过,不是挂在眉梢,就是漾在唇角。

    赵裕在假山后面看着,眸色深沉。他脚下用力,踩断了一截枯枝。

    那个男人循声望去,赵裕走出来 ,笑道:“喜事。喜事。我有个朋友前来,我向他打听,他说来的路上,在郦州城一带见到一人,倒像是褚伯母。”

    禇渊清稍微往前半步,半遮着徐云容。

    赵裕对他们二人都极和善,极客气,极谦逊,但禇渊清总觉得莫名地有些不安,不想让他和云儿多接触。

    “真的?”徐云容喜形于色,开心地望了褚渊清一眼。

    “正是,我留他在前厅,褚公子可亲自问他。”

    “太好了,阿渊,我们快去问问吧。”徐云容拉起褚渊清的手就走。褚渊清随她拉着,只用眼神向赵裕致意。

    赵裕还他一个温和的笑。

    一看到徐云容的背影消失,赵裕脸上的笑意登时缩了回去。

    他拍拍手,一个人影忽然出现。

    “那胖子呢?”

    “啃了一桶肉,吃得太急 ,被骨头卡死了。”

    “哼!”赵裕冷笑,眼里拧出两团寒光,“丟出去喂野狗。”

    “是!”

    “等等。”赵裕一个眼神过去,那人走近几步。

    徐云容和禇渊清本来都是青崖人,但两年前青崖城遭了水患,匪盗趁乱蜂起,城中大乱。徐,禇两家都遭到洗劫。逃难途中,徐家几人罹难,徐云容钗坠鬓乱,与父分散。禇家也走失了禇母,禇渊清便出门寻人,一路寻至赵家,找到徐云容,现在又知道了母亲的消息,两人都喜不自胜。

    禇渊清本欲带着徐云容一起去找禇母,两人商量好,三日后出门,找赵裕辞行。谁料徐云容第二日竟染了病,她本想带病上路,不料当晚病情加重。禇渊清放心不下,要等徐云容病好再走。奈何大夫说,徐云容这病来势汹汹,短时期倒好不了。徐云容自责不已,知道楚渊清放心不下母亲,又不肯舍下自己,便劝禇渊清先去郦州城那探探虚实。

    那客人耽搁时日已多,虽没有多催 也多次露意要回去。最后,又呆了几日,看徐云容症状确实减轻,才离开。

    禇渊清走后,徐云容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她日日盼他的消息,但他除了开始的几封信外,再无消息传来。

    徐云容一开始还奈得住性子,后来逐渐不安起来,每天都要亲自出门打听消息。

    “渊哥哥,渊哥哥。”徐云容拽住褚渊清的袖子晃啊晃。

    徐云容的亲娘还在时,她还是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娘让她叫渊哥哥,她鼓着小脸,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非要“阿渊阿渊”地叫,褚渊清也不恼,由着她去。每逢她叫他渊哥哥,都是又想了什么鬼主意或者有事求他的时候。

    “我想要鱼。”

    “什么鱼,你又嘴馋了?”

    “不是,是这个。”徐云容说着,掏出一对玉佩,在褚渊清眼前晃了几晃。褚渊清这才认出,那是母亲前几日收拾旧物时,找出来给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摸了去。

    “渊哥哥,我也不占你的便宜,我们一人一个好不好。”徐云容眉眼弯弯,笑得狡黠。

    明明是她要霸占别人的便宜,还搞得好像慷慨大方的那个人是自己。

    褚渊清默然片刻,他倒不是舍不得。

    “云儿,你可知……”禇渊清长徐云容几岁,已通人事,他本想问徐云容可知这双鱼玉佩是何意,可一看到徐云容那双鹿眼无辜又好奇的眼,他瞬间改口,温和地笑笑:“无事”。

    “你同意了,阿渊你可不要后悔。”徐云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乐呵呵地把一只玉佩系在禇渊清腰上,另一只寄在自己腰间。

    褚渊清看着着她的眼睛说:“你不要后悔就行。”

    徐云容眨眨眼,她为什么要后悔?

    不知道为什么,徐云容这几日总想起以前的事,在阳光下打盹的工夫,思绪竟飘回到从前。她把玉佩从衣领里拿出来,仔细端详。她戴了好几年,那通体全青的鱼儿已经被她养得无比水润,鱼鳞在阳光下闪着光,正像水里的波浪。

    “徐姑娘,找到禇公子了。”

    “真的?在哪?”徐云容闻得此言,霍然站起,多日的担忧烟消云散,她心花怒放,提着裙子就要去找禇渊清。

    赵裕却在门口迟迟未动,脸色阴沉,似乎有什么事情不知如何启齿。

    徐云容心里霎时冰冻三尺,各种不好的念头如同憧憧鬼影走马灯般在她心底变幻。

    待他看到血淋淋的禇渊清时,全身一阵悚栗,痛苦得快要缩成一团。

    禇渊清遭遇山贼,被抢去财物,砍断手脚,剜去眼睛,毁掉容貌。赵裕派出的人找到他时,他已经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了。

    赵裕把全城最好的大夫全请到家里,花费千金,才勉强保住禇渊清的性命。

    徐云容不眠不休地守在禇渊清床边,呜呜咽咽,泪如积霖无断时。

    禇渊清在昏昏沉沉的黑暗里载沉载浮,他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子的啜泣声。他辨认出是徐云容的身音,忍着剧痛把全身力气集中的舌尖,用沙哑至极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吐出半个字“……走……”。

    徐云容哭个不住,面对众人的规劝,只摇摇头道;“不管怎样,那都是我的阿渊,我们约定过,此生不论如何,绝不相负。我不会离开他的。”

    不料几日后,禇渊清忽然发起高烧,汤水难进,药石无用,竟去了。

    “赵裕,恭喜啊!”叶锦书瞅着赵裕,讽刺地开口。

    赵裕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不过又被他瞬间压下去了。可那一瞬间叶锦书却看得极真切,她心尖仿佛被刺了一下。

    “小姐,有何喜事?”赵裕曾在叶锦书家的店铺里做事,故两人婚后赵裕也一直以“小姐”称呼叶锦书。

    “当然是褚渊清的死了。”叶锦书讽刺道。

    赵裕微不可见的一僵,诚恳道:“小姐怎么说这种话,褚公子之事,大家痛心,徐姑娘正伤心得厉害,小姐这话,让她听到了,不知道得多难过。”

    “徐姑娘自然伤心,不过要是她知道褚渊清是你派人杀死的,不知道又是什么心情.”

    叶锦书恨恨道。

    “小姐,你这是什么话,褚......”

    “你故意让人说见过褚渊清的母亲的消息 ,骗禇渊清出门,然后派人勾结山贼,残害他。”

    “徐云容突然生病,也是你在她的饮食里动的手脚。”

    赵裕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叶锦书,眸色深黑。

    “啊哈哈哈哈哈”,叶锦书忽然一拍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副天真的模样,却笑的癫狂。她眼里闪着诡异的亮光,叫道:“你不觉得你很可悲吗?你费尽心思,可她一点都不在乎你,她宁愿一辈子照顾一个断腿断手的瞎子,都不愿意和你在一起。”

    “你知道她当初为什么帮你吗?因为褚渊清啊。是为了让褚渊清觉得她是个善良的姑娘。”

    “你个下贱的乞丐,她才不会.......”

    “啊——”叶锦书一声惨叫,胸口瞬间传来一股剧痛。她吐出一口鲜血,嘴唇变得灰白,哆哆嗦嗦,几乎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她......她.....不......”

    赵裕忽然狞笑了一下,眼睛在脸上血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亮,他轻轻把叶锦书耳边的碎发拨到她脑后,像叶锦书还没嫁给她时那样,然后冲她耳边吹了口气,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爹要我跪着侍奉他汤药,他骂我不尽心尽力,但我每次都耐心地伺候他把药喝完,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啊,我每次都会在他的药里偷偷加一味。”

    “你以为你爹多疼你吗?他宁愿把他大部分的家财都给他的侄子呢。那个死胖子又蠢又傲,直到被我送进牢里,还在替我数钱呢。要不是我改了遗嘱,又嫁祸那蠢货,你还有机会发你的大小姐脾气吗?叶小姐?”

    “.......”叶锦书喉咙里发出呜鸣,她还想说什么,但身上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她的眼神逐渐涣散,合上眼前,瞥到窗外一个身影。

    “锦儿,你可不要后悔。”

    叶锦书最后一念,想起多年前,赵裕只是她家店里的一个伙计,在一次灯会上为她解了围,后来她执意要嫁他。为此不惜与父母对立。那时母亲这么对她说。

    她怎么说的呢,那时她觉得她正要嫁给世上最好的人。她说:

    “母亲放心,女儿绝不后悔。”

    赵裕怨毒地盯了一眼叶锦书的尸体,伸手抹了一把脸上还温热的血迹,满脸厌恶地打开门,门开的瞬间他却立时被钉在那-----门外站着徐云容。

    徐云容眼神惊恐,满脸骇异,手里拿把剪刀,颤巍巍地对着他。

    赵裕心头一紧,握紧了手中匕首。

    水镜中的人转过身来,却是另一个人的模样。沉沉黑气从那女子身上冒出来,她冷笑道:“赵裕,你不觉得自己可悲吗,那么多年演了一场独角戏。你骗了所有人又如何,她就是不爱你。你不觉得每一声赞叹,都是一声嘲讽吗?她的亡魂被你拘在府里那么多年,但是她连自己死了都不记得,每天都在园中到处转,说她的褚渊清生病了,要去照顾他。”

    这两个亡魂,一个被赵裕拘住,走脱不得。一个阴魂不散,迟迟不走,宅中作乱。

    赵裕脸色露出诧异的神色,面貌却是温和的,他转过头问幽渺,仿佛真的不认识镜中人。 

    “姑娘,这是何人?想是老朽照顾不周,惹恼了姑娘,不然姑娘为何用这些旁门左道来作弄老夫?”

    “赵裕,她是你的发妻,叶锦书。你杀了她。”幽渺语气平淡,仿佛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一件足以震惊所有人的经年的恩怨。“你也杀了徐云容,因为你杀了她爱的人。”

    “我与云容夫妻情深,我每年都为她庆祝生日,我修桥铺路都用的是我们俩的名字,她还送了我一块青玉的鱼形玉佩,那是我们定情之物,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对她一往情深......”

    幽渺平静地看着赵裕,不置一词,脸上亦无甚表情,但赵裕却莫名的觉得心底发寒,仿佛这个女子已经看穿了一切,看穿了他这么多年骗别人也骗自己的真相。

    幽渺什么都没说,但她看赵裕的眼神让赵裕忍不住疯狂地叫起来:

    “你胡说……你胡说……你!你这妖女!”赵裕瞪大了通红的眼,青筋暴突 ,唰地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剑,恶狠狠地朝幽渺刺去。

    幽渺看着赵裕疯了般拿剑朝自己刺来,不闪不避,雪白的衣袖轻轻一挥,幽深淡漠的眸中浮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尾声

    这城中出了见百年罕闻的异事。赵老爷夫人冥诞,大操大办,像往年一样请戏班唱《双鱼记》,谁知那唱徐云容的小旦,却称自己正是徐云容,但她却从不曾嫁与赵裕,她所爱乃是竹马禇渊清,但他们二人同遭赵裕毒手。

    那小旦醒来后诸事不知,只记得自己在台上唱戏

    众人迟迟不见赵老爷,派人去找,却发现他头发散乱,双目暴突,额上青筋乱起,一柄匕首直插在自己胸口,血流了满地。

    仵作验尸,骇异地称赵老爷怎么看都是自尽。

    官府以查案的名义搜查赵家,搜出许多赵裕欺行霸市,勾结盗匪,杀人买命的证据,借此抄没了赵家家产。

    连桥头说书的柳麻子都编不出这么精彩的故事。

    街头巷尾,一时甚嚣尘上,人人争相谈论。

    有人忆起那两日曾在赵府见到一个极美的白衣女子,但事后,无人知其下落。

    一对双鱼佩此刻正在幽渺掌心,幽渺对它们吹了口气,将它们投进水中。

    鱼一入水,即刻游动起来,互相追逐着,顺着水流流到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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