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姜梦蝶说：“我没有梦，现在的我才是幻影。”
孟迭说：“我没有梦，那个才是我本人。”
他们谁都不敢去赌哪一个才是鲜活的生命，不敢去拨动那根让事件确认的指针。
就这样吧，我承认的就是我的生命。
一
姜梦蝶被一阵金属在地上拖拽的声音刺醒，这种让人酸软到骨头里的声音让姜梦蝶无法安睡。
接连着就是姜母穿透墙壁的咆哮：“姜梦蝶！你可以滚起来了！不要让我开口来催你，今天你如果再不能在资源站捡到有用的东西，你就等着去矿场了吧！”
姜梦蝶充耳不闻，打开窗户，吹飞窗台边堆着的一层黄沙。
收容所有些许摇晃，实际上姜梦蝶根本没有注意，早就习惯了这种日子。
逼仄的空间里，只允许姜梦蝶躬着身子推开背后的门，果然就看见姜母在客厅收拾，来来回回忙碌不堪，口中一直骂骂咧咧。
如果非要找个词来形容收容所里最宽敞的屋子的话，可能叫客厅是最为上流的。
姜梦蝶越过上锈的梯子，“嘭”的一声跳下去，成功让姜母扔了一只烂拖鞋过来打在姜梦蝶小腿上：“呵！我求求你捡到点有用的东西吧，二级废品很难吗？你能有点作用吗？拉的屎都不配占位置。”
姜梦蝶对每天的叫醒机制习以为常，早就无比厌倦与讨厌这肮脏又杂乱的收容所，姜梦蝶总是在想，这个时代，贫穷就是原罪。
根本就不理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屋里乱窜的姜母，姜梦蝶拉开门侧身过去就直接使劲扣上，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一切都割裂在身后，这是姜梦蝶为开启一天好运所必须要做的仪式。
姜梦蝶所在的收容所距离地面约百米，这里并没有恐高的人，穷人是没有资格恐高的，而且穷人所能够呼吸的劣等空气，能见度不过数米，黄沙还真是妙曼得很。
姜梦蝶顺着一个个收容所跳下去，来到了最大的资源站。资源站是穷人们起的名字，在富人那里可不这么叫。
这里是这一片区穷人的天堂，可以说供养了附近所有收容所的贫民，有时候运气好捡到了三级废品，就可以支撑一两年的生存。
姜梦蝶爬上垃圾山，不，资源站，随便找了个豁口就开始翻找，开始了一天程序化的看起来忙碌的工作。
有时候，忙碌就等于精神的旗帜，每个人都在用忙碌摇旗呐喊着，看吧，我忙着呢！
资源站上空充斥着钢筋被抛起又落地的声音，风吹过废品孔隙的声音以及偶尔传来的惊呼。姜梦蝶猜测那可能是有人又寻到什么能用的东西，就像赌石一样，出水了出水了！那人欢呼着，中了中了！
与那些愚民不一样，姜梦蝶听过自然的声音，风声，雨声，水声，一切都与这里不一样，那是清甜的。自然，那是在我的生命里，姜梦蝶想，今天晚上，我还是会听见的，姜梦蝶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姜梦蝶突然翻到一本书，居然还能找到纸质的书，简直不可思议，这是一本童话故事，不过书好像被某种液体浸泡过，书页的边角蜷曲着，是个老古董了。
应该可以算二级废品了，但是不知怎么的，姜梦蝶对这本叫《永生花》的书名充满了一种直觉，这种直觉是一种充满留恋的感觉，这种直觉真是保留这本书极好的借口。
暂时留着吧，至少看完再卖，姜梦蝶这样想着。
夜幕降临是姜梦蝶最爱的时刻，终于可以摆脱这酸软的四肢，让大脑听听音乐，姜梦蝶沉沉睡去。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二
——《爱丽丝梦游仙境》
孟迭从梦里醒来，睁着眼睛想了半晌，就是想不起来那本《永生花》里面讲了什么，只觉得正要翻开，自己就醒了，顿时觉得万分遗憾，看来这只能等着晚上再去翻开看看。
“孟迭，要八点咯，快起来吃早饭了，今天要去你姑姑家玩，我们得早点出发。”孟迭听见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好的，我马上来。”孟迭一阵头疼，又要去进行一番强有力的团体社交活动，今天的计划又泡汤了。
“哎呦，真是好久不见了呀，孟迭又帅了哈。”姑姑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进门时说过的台词，拿着饭勺一边给孟迭他爸盛饭一边说道：“你真是有福气啊，生了孟迭这么优秀的儿子，刚刚高考完了吧，以孟迭的平时成绩呀，准能考上好学校，完全不用家中愁呀，不像我那个......”“咦，吃呀，孟迭，这个红烧鸡是姑姑专门为你准备的，快吃。”姑姑说着就夹了一块鸡肉在孟迭碗里。孟迭赶忙堆起脸道了声谢，吃了起来。从自己第一次来姑姑家说想吃红烧鸡开始，姑姑就以为自己最爱吃红烧鸡，年年来年年吃，来一次吃一次。说实话，孟迭也不是很喜欢吃，怎奈何盛情难却。“孟迭想考什么大学，准备读什么专业呀？”姑姑又给孟迭夹了块鸡肉，顺便又对着自家儿子道：“姚力，学学你哥哥，别天天打游戏！孟迭啊，你有空也教教你弟弟，让他跟你学习学习，天天打游戏，说也说不听！”......
孟迭认真听着，其实早已神游天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脸都要笑僵了，在这坐着，还不如去看看童话故事。
三
姜梦蝶醒来，发现《永生花》摔在自己枕头上，可能是昨天太累了，还没打开就睡着了，幸好母亲没看见，要不然这本书指不定被卖到哪去了，赶紧起来将书藏在窗外旁边突出来的铁皮夹层里，才放心出门。依然是熟悉的骂声，今天姜梦蝶心情好，刚刚做了个美梦，梦里面其乐融融，连带着姜梦蝶也和气了不少。经过仪式感十足的关门后，姜梦蝶来到资源站，在废品堆砌的山巅上浅吸一口气，还是那种难以言说的独属于灰尘的气味，姜梦蝶讨厌这种气味，永远无法习惯。姜梦蝶十分后悔，为什么要用梦的情怀来感受现实。姜梦蝶重复着一个合格的拾荒者应该有的工序，在废的不能再废一级废品里用专业的技术寻找不那么废的二级废品。已经四个月没有开张了，姜梦蝶自动忽略了那本书，新口粮终于找到了，姜梦蝶扯下一个废弃显示屏上的芯片，吹开上面的灰尘，初步判断芯片里应该有稀有元素，接下来三个月可以不愁了，姜梦蝶松了一口气。这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粗壮的手臂，一把夺过芯片，姜梦蝶只见那个男人挥着手在空中扬了扬，挑了下眉头说道：“现在，我的了。”通常捡拾废品的人之间都有些约定俗成的礼节，但是还是不乏有人会觊觎别人的东西。在四周的捡拾者好像都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事，但是没有一个人前来看戏或者干涉结局。 姜梦蝶眼里阴暗一片，一个字没说，直接抄起最近的一根铁棒就冲着男人甩去，瞬间两人便扭打在一起。姜梦蝶毕竟瘦弱不少，根本不是男人对手，两回合就被男人摔在一众废品上，姜梦蝶的背与坚硬的废料来了个加速接触，直接就见了红。姜梦蝶好像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拿着铁棒撑起身又向男人撞去，简直就是不要命的打法。这个年头，生命权受到政权强烈保护，杀人者会受到无法承受的惩罚，死是最轻的，所以命是很重要的，或者也可以说除了命其他的都不重要。男人见姜梦蝶还未成年又一副不要命的样子，不愿与姜梦蝶纠缠，再次把姜梦蝶掀翻在地就拿着芯片快速离开。这次姜梦蝶没有追上去，只一瘸一拐往收容所走去。姜梦蝶闻着自己鲜血的味道有点想吐，只加快了自己的步伐，期望可以加速空气的流动，将这味道留在身后。姜梦蝶想看童话故事了。回到收容所，姜母转过头只看了一眼姜梦蝶就转回去了，宽宏大量地没有指责姜梦蝶的一无所获，真是仁慈。
姜梦蝶躺在床上，举起五根指头盖在自己脸上。世界一片黑暗。
四
孟迭沿着好学生的路子走了四年，梦里那本叫《永生花》书始终没真正翻开过，孟迭也没有看到里面写了什么。好不容易等到元旦的三天假期，孟迭要去赴一个名叫高中寝室四匹狼狗的联谊小会，缅怀过去奋斗又中二的青春。四年前去大学报道的前夕，被父母告知他们已经离婚，为了自己的前程所以他们选择隐瞒，孟迭当时就想，这个狗血的剧情总有人会遇到，不是我就是别人。最后孟迭不得不对父母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做出的牺牲感恩戴德，再微笑着祝福他们迎接新生。从那以后，孟迭就不知道奋斗是什么样子，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更好的迎接死亡吗？以一个体面的方式。孟迭不记得上一次感到生命的存在是什么时候。哦，好像是在梦里，虽然肉体感受不到，但是心在颤抖，让孟迭确认那很疼，自己确实还活着。联谊小会上依然是那个最优秀的孟迭，不用挂着面具与人阔论几回合，只需要挂着面具装出几个姿态。“孟迭你找到实习了吗，最近怎么样。”吕科问道。“有个公司，我投了简历好几天了，还没回我，我再等等看吧。”孟迭漫不经心地说。“你可以去试试其他公司，广撒网嘛。”“太烦了，再说吧。”孟迭挠了挠头：“哎，你呢，你跟小于怎么样了，不会毕业就结婚了吧。”吕科神色有点尴尬：“三月前就分了，不是发过朋友圈了吗。”“耍了那么多年——”孟迭突然自知失言，当场闭麦，岂不知话说到一半更尴尬，孟迭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刘时扯了个圆场：“哎，聊这些干嘛，我们今天是来缅怀恣意青春的，可不是来网抑云的啊，来，喝酒！”孟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突然孟迭觉得很难受，就在那一刻，他觉得他不再是自己认可的那个自己了。无论以前是循规蹈矩也好，孤芳自赏也罢，无论哪个，都是自己喜欢的自己，是什么时候自己成了这个样子了呢？出言无忌，任性妄为，麻木无觉。孟迭想睡觉了，想确认自己还活着。
五
姜梦蝶学到过一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话形容自己最合适不过。如果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与废旧、飞沙和贫瘠为伴，或许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就是人生极乐。可是姜梦蝶见到过啊，见到过美丽的山河是什么样子，知道人情温暖是什么样子，于是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资格被叫做痛苦。姜梦蝶不敢翻开那本童话书，它的页脚已经被压平了，姜梦蝶怕看见更美丽的世界，他怕那种可能性对自己来说是一种灭顶之灾。姜梦蝶躺在床上，看着书面，又开始重复每一天的思想斗争，要不看看吧，就看第一页！于是虚着眼睛迅速地打开第一页又迅速盖上，但还是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像拼贴图像一样的东西，应该模拟水坠下的状况。还好，姜梦蝶呼出一口气，暗暗对自己打气，下次第二页。
六
孟迭无法坚持下去了，甚至无法呼吸，最近记忆力越来越差，孟迭想去拨一拨那个确认事件的指针，用自己的命去赌，想结束这无意义的时光。可是当站在22层楼上，却始终无法有勇气跳下去，孟迭仔细思考了一下事件的逻辑，是这样的。如果跳了。确认姜梦蝶是梦，那么我与他一起完蛋。 确认孟迭是梦，那么姜梦蝶的美梦完蛋。 如果不跳。——孟迭走下窗台，拿出一本本子，走出大楼，他还没有想好要给自己一个怎样的结局，先写一下心情日记吧。
这本日记叫什么名字呢？孟迭想到那本书，不如就叫永生花，多么像自己。孟迭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在封面上提笔写下这三个字。翻开扉页，突然天空落下一摊鸟屎，竟然砸出了富有艺术气息的图案。
孟迭一笑，翻过这一页才开始写。这次写的有点快。你好，姜梦蝶，明天生日快乐，我想对你说一些心里话，我相信你懂，这是我们的密码。我既希望你永远醒着，又希望你永远沉睡。刚刚我竟自私地打算让这里面的某一种可能成为现实，可是我想，这样不好。
我想通了，我好好去看你喜欢的这个世界，然后我会告诉别人，我过得是有疼痛的人生。
七
一只蝴蝶，它飞过一个人的梦境。然后，
完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