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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广陵散》弹毕,爸爸看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酷热了好几天,外面一点风也没有。坐在家里,虽然开着空调,可还是觉得闷。
我知道自己弹得很糟糕。
曲是那个曲,音也是一样的音,但不知道为什么,弹来弹去,总是缺少了点感觉。据说《广陵散》是不传曲谱,版本多达数十种,都是口口相传。我拿着这个传说是嵇康所记录的版本发呆,难道嵇康觉得我的功力不够,所以不曾传授我曲子的神髓?我有点懊恼。
此刻外面好像来了一点风,吹得树叶轻轻地摆动。
练了这么久,再练下去也是徒劳。我把琴弦放松,放进了匣子里,一个人坐在窗前的藤椅子上休息。
“菰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苏轼的诗是美的,只是此刻却让我读出了迷茫的感觉。轻叹一口气,看向窗外,思绪飞扬。
这些日子以来,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十分苦痛。半个月前,我报名参加了青少年古风音乐大赛,这是一个为了弘扬中国传统音乐而举办的比赛,听说奖项的含金量很高,因此老师和爸爸都对我寄予了厚望。
在我还是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带我去探访刚从北京音乐学院交流回来的姨丈。姨丈看我手指,听我抚琴,说我很有音乐天赋。于是爸爸就给了一千块钱托姨丈买了这把古琴送给我,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把古琴一直陪伴着我。
初次接触古琴,我就觉得它的音色很特别,初听有点厚重,再听觉得空灵,每抚一次琴弦,弹出来的是一个音,而后是无穷无尽的篇章,让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这音色如同妈妈一般,亲切而温暖,以至于姨丈让我尝试拨弄的时候,一股从未有过的共鸣感油然而生。
琴音颤动,仿佛置身于深山里,云雾中,丛林间,放眼四处,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一览众山小”感觉。自那时起,我便暗暗发誓,一定要学好它,好好享受这绝美的琴音。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我的不懈努力之下,渐渐有了底气,开始参加了各种大小比赛,学校表演,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我因此成为了旁人眼中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每次爸爸跟人说起,总是一脸的骄傲。所有的这些都让我和我爸坚信,正如姨丈所言,我确实具有音乐天赋。
这段时间,我早上上学前练习,晚上做完作业后练习,如此这般坚持了半个多月,从开始的自信满满到现在的精神疲惫,我已经有点鄙弃我自己了。天天坐着练琴,挺着腰板,全神贯注,几根手指在石硬的琴弦上用力地拨弄,指尖都红肿了,皮肤也出现了裂纹,可是《广陵散》却还是差了点神韵,每次弹奏结束后,心里总是空空的。
姨丈曾说我有机会冲击大赛的冠军,只要勤加训练,一定能取得好成绩。爸爸从此多了一份期盼,甚至放弃一切的娱乐活动陪着我,只为我能拿个好成绩。我真不敢想象,要是这次比赛落败了,他该有多么的失望。
如果这几天再没有突破,该如何是好?
“哎……”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时窗外的风好像又大了一点。
思来想去,或许是这个乐器过于冷门?又或是这个曲目太难理解?如果当时选择学的是钢琴会不会好一点?就算学的是古琴,至少曲目也要选一些耳熟能详的呀,哪像现在,每当我兴致勃勃地弹奏给亲戚朋友们听时,他们却说:不懂欣赏……音乐这种东西,纵然有一腔热忱,可是也得有人欣赏才能长久坚持下去。如果一直只有自己孤芳自赏,难免会觉得意兴阑珊。
想到这里,我不禁从藤椅子上站了起来,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出去走走?既然有风,那就散散步,让自己清醒清醒吧!
我绕着小区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种声音,悠扬而哀怨,绵延而有历史感,跟我那古琴的音色完全不同,这明显是拉奏乐器发出来的。虽然曲子不详,但是听着很放松,许是平时自己的琴音听多了,现在听到另外一种声音,于是感到格外悦耳。一阵风吹来,舒服得很。
会是谁呢?
我循着声音,向小区的亭子走去,看到一位长者坐在那里。原来是王伯伯,他正在那里拿着乐器忘我地演奏。我悄悄走近,只见他把乐器放在膝盖上,一手扶着,一手拉动琴弦,头部随着乐曲有节奏地摆动,时而仰起头,时而旋转,时而定格,有力且坚定。看他手上的乐器,不过是一根细长的竹子下面加个竹筒,上面横拉了几根弦组成的,非常简单,但是看他演奏起来却毫不费力,甚是沉醉。
王伯伯看到我走来,摇头晃脑地拉奏得更加起劲。我看着他的“乐器”,有点像二胡,又有点不像,整个形状很是古怪,像是随便砍了个竹筒拼凑上去的,跟我那一千来块的古琴比起来,确实有点简陋。
趁着他停下来的空档,我凑了上去:“王伯伯!”
“哎,小思,是你呀!”王伯伯也认识我,同在一个小区里,平时彼此都有打招呼。“怎么这么早就出来溜达,今天不用上学吗?”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今天放假!对了,王伯伯,您这个是什么乐器?”我问。
“呵呵,这不是什么乐器,我自己做出来的小玩意而已,叫胡琴。刚才拉的叫《梅花三弄》,来来来,你过来听听好不好听?”
我接受了邀请,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看他有模有样地拉着,觉得身心放松,连刚刚心里头的郁闷,也驱散了许多。
王伯伯的胡琴拉得很好,我甚至觉得它的音色比我的古琴还要略胜一筹。忽然想起,这就是戏曲中常用的乐器,只是王伯伯的这个是他自己做的,所以看上去跟往常的胡琴不太一样。他拉了一阵子,这首曲子我才听出来了个大概,所谓的《梅花三弄》,其实我以前听别人拉过,只是那时候觉得不太好听,怎么现在王伯伯拉的我却觉得很是动人呢?我问他。
“不是我拉得好听,大概是我现在的状态比较放松吧!我已经快70了,退了休,儿女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孙子也不用我管,只是偶尔回来吃个饭。我年轻的时候每天忙死忙活,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赚钱。虽然自己对音乐感兴趣,但是我们那个年代哪有什么心思搞音乐?同村的一班小伙子,个个都有一些技能,口琴笛子什么的,再加个口哨,那叫一个绝呀!开心的时候我们会一边走路一边唱歌,石头,木板,筷子,碗碟,什么都可以拿来用,随随便便弄出来一首曲子,都让我们开心很久,哪像你们现在那么正式,有乐谱演奏?全都是兴之所致呀!现在左右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干,就想着拿出来这个玩意,随便摆弄一下。贻笑大方,贻笑大方,哈哈!”说完,他又咿咿呀呀地拉了起来,仿佛回到他的儿时,跟朋友们一起随心所欲的时光。
王伯伯的曲子虽然没有曲谱,但是却有一种魔力,吸引着我,让人沉醉,想多听一点,再多听一点。
一曲完毕,王伯伯看我意犹未尽的样子,忽然把胡琴递给了我,“不如你也试试?”我笑笑正想拒绝,但是王伯伯说:“不怕,随心一点就好,很容易的。”
可能受了王伯伯的影响,我真的就在他的指导下,随心所欲地拉了起来,节奏明快而舒坦。如果这情景被爸爸看到,肯定又要说我“胡闹”。但是我就是这么自由地拉着,无拘无束地拉着,没有曲谱却更像有曲谱。我想不到自己居然可以这么快学会一种乐器,且这种放松的状态正是我一直想要追求的!
想起刚开始学习古琴的时候,我也曾经有过这种松弛的感觉,但是后来周而复始地比赛,让我几乎迷失了自己。以前抱着玩的心态去弹奏,我觉得乐趣无限;如今抱着拿奖的心态去训练,反而觉得浑身紧绷。
现在的我太在乎输赢了,练琴就像完成任务,完全忘了当初自己是如何为琴音倾倒,忘了那种自由的感觉,王伯伯的一席话好像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对我有如醍醐灌顶之效。
我谢过王伯伯,赶紧跑回家,坐到了古琴的前面,凝神静息,很快就进入了《广陵散》的曲子里。双手交错,琴弦颤动,曲声悠扬,“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爸爸也被琴音吸引,在远处静静地听着。
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我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嵇康,此刻正拿着古琴在逍遥山上,衣玦飘飘,山雾迷茫,树影灼灼,遥远阔达,浑身轻盈,这不就是我想追求的境界吗?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霞色之中,朦胧且飘渺,像开窍了一般,洋洋洒洒直到最后一个琴音弹出,思绪澎湃久久不能散去。
这一曲《广陵散》,是这段日子以来,弹得最为畅酣淋漓的一次。
我看向爸爸,发现他的眼角有点湿润,他深深地向我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很为我高兴。我自己也很高兴,为自己的突破,为自己找回来的初心,我终于做到了!
此时,外面的风还在吹着,把云吹散了,把闷气吹走了,只留下一片湛蓝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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