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大舅的恨

作者: 爱吃果冻的长安 | 来源:发表于2022-12-28 16:12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四期,半根烟的颓废•骗子。

    傻大舅当了一辈子光棍,而傻大舅终身未娶的原因绝对不是因为傻,而是因为恨。

    母亲家里有八个兄弟姐妹,大舅排行老大,母亲是老幺,岁数相差比较大。儿时从有记忆起我认识的大舅不论春夏秋冬似乎永远穿着那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大褂,半白半黑的头发梳得锃亮发光地坐在村口大石头上自言自语,眼睛时时张望着村口,这一身暗哑的蓝布大褂和光鲜亮丽的社会显得格格不入。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有时他会突然从石头上跳起来指着某个地方谩骂,骂够了卷一支烟点燃坐在石头上傻笑,其实大舅不会抽烟。

    尽管上了岁数,可大舅身板依然挺拔,只是岁月在脸上划上了一道道深深的沟壑,像春天被犁耙翻过的土地留下的地垄,但从眉眼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有时涎水会顺着嘴角向下的弧度流下来,这时大舅会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块方帕,准确的说这都不算一块帕子,像是从他身上穿的蓝布大褂上裁下来的一块布料,有的地方已经只剩下线网重叠,轻轻一扯便是一个窟窿,边角已经发毛,不过仔细看能看到有针脚的痕迹,虽然似古物一样年代久远,可仍能看出来被保存得很好。

    大舅从不舍得用这块帕子擦嘴,把帕子放在手里端详着,用袖口胡乱地擦了擦嘴角,我听小姨讲过,这是大舅一辈子最钟爱的东西。

    乍一看,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傻子,外乡人有不认识的总是好奇这样一个板正精神的人怎么会是个傻子,可是这个村子的人从老到少都知道大舅的确是个傻子。

    大舅年轻的时候也算是村里年轻后生中的佼佼者,当过两年义务兵,足有一米八的个头,身姿挺拔,虽称不上玉树临风但也是精气饱满的小伙。年轻的大舅不善言谈,但吃苦能干,也是生产队里的一把好手。二十岁的时候经常有村里热心的婆子给大舅说媒,大舅总是笑笑婉言拒绝,姥姥急了便问,大舅羞涩地笑了笑说他有对象了。

    大舅的对象叫王冬,王冬是个孤女,两岁时父母去了北大荒,从此再无音讯,王冬跟着奶奶过活,十六岁时奶奶过世。王冬出落得亭亭玉立,两湾水汪汪的大眼睛,两条又黑又粗的大麻花辫垂到腰间,漂亮又利索,王冬能歌善舞,天生长了一副好嗓子。每逢夜幕降临劳累了一天的大姑娘小伙子们聚集到一起唱歌跳舞,这个时候王冬总是主角,一首清亮的《洪湖水浪打浪》陶醉了所有人也醉倒了大舅。

    王冬热情而活泼,大舅深沉而内敛,俩人的感情就像春风吹过的野草茂盛而热烈。

    这年冬天,王冬告诉大舅她想去父母曾经待过的东北闯一闯,尽管有万般不舍,但以王冬敢作敢为的率性,大舅知道他阻止不了。

    王冬走后直到开春连一封信都没有,大舅有些着急了,虽然嘴里不说可是大家伙都能看出来这个小伙子脸色越来越差,有好事儿的调侃大舅得了相思病了,本来就少言寡语的大舅这下就更加缄默不言了。

    春末的一天傍晚大雨滂沱,姥爷从村里大队捎回来一封信交给了大舅,大舅看完信后趴在屋内的炕头上嚎啕大哭,这一晚雨声和着大舅的泪声绵绵不绝。

    第二天大舅告诉姥爷他要收拾东西去东北找王冬,他不相信王冬在东北嫁了人,他要去亲口问问她为何如此绝情。姥爷听完之后,“啪啦”一声瓷碗重重摔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吓哭了当时正在吃饭的母亲。姥爷说如果大舅敢出这个门,他就打断他的腿。

    大舅沉默不语,可这天的晚上大舅还是跑了,天傍亮的时候大舅又回来了,是被人抬着回来的。村里早起上山的人发现大舅躺在东山坡上的沟里,睁着眼睛任凭怎么问话也不回答。

    大舅连着发了三天高烧,腿也骨了折,人醒了之后就像霜打的茄子没了精神,大家都觉着养养就没事儿了。

    最初的两个月大舅疯狂地写信,信里全是他得不甘心和质问,他质问王冬为何不回来,到最后信的内容变成了谩骂,变成了大舅的满腔愤恨,信是一封一封地往外寄,可一封一封地被退了回来,那两个月大舅写遍了东北三省的地址。

    起初还有热心的媒人说媒,可是大舅不理不睬,姥爷为此打得他几天没能下炕,可是依旧没能改变大舅一丝一毫,日子久了便也没有人再给说媒。

    村里人渐渐发现大舅变了,那个当初寡言少语的小伙子逐渐变得有些疯癫,见人就哭骂,村里人听得久了也就当了笑话,大家都知道大舅心里这是装着千愁万恨。

    大舅的疯傻也变成了两位老人下半辈子最难言的伤痛。

    随着姥姥姥爷的相继过世,大舅疯傻得更厉害了。寒来暑往,年复一年,大舅靠着贫困救济就这么孤独的生活着,大舅成了村口的标志也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

    2019年夏季的一天,母亲接到了小姨的电话。我们赶到时大舅正躺在炕上不省人事,昏黄的灯光映在那张沟壑纵横比黑土地还要黑的脸上。我看到大舅已经穿好的寿衣口袋里露出了那方帕子的毛边。

    母亲和小姨交换了眼色,小姨凑近大舅的耳朵轻轻说:“哥呀,其实王冬当年在东北出了车祸,人当场就没了,爹妈怕你想不开才伪造的那封信,他们也后悔当时骗了你。”

    大舅缓缓地睁开那双因为消瘦而凸起的眼睛,“那天下雨的晚上我就知道了,可我没死成啊。”大舅的眼睛在闪过一丝痛苦而悔恨的光芒后流下了最后一滴浑浊的老泪。这是三十年来我听过大舅说得最清晰的一句话。

    这天晚上十二点,八十岁的傻大舅走完了他漫长而孤独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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