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课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二十二期(蒲公英的约定）：班主任

七月份的天是热的，太阳好似直接贴在了人的身上。李红伶那被打湿的乌黑的发丝紧紧贴在额头两边，脸上的汗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脖颈，背后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她轻轻地拂去了脸上的汗水，略带腼腆地和身边穿酒红色的裙子的女人解释，“严老师，这里条件有些简陋，需要我们克服一下。”

“哪里哪里，这点热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李红伶带着女人在学校里逛了一圈。她们从大杨树走到石磨旁边，从校门口走到厨房，看了厕所，教师宿舍，国旗……小院里的新鲜事物很多，那是女人之前从来没见过的。就几步路的工夫女人就气喘吁吁，兴许是她穿了高跟鞋的缘故。

一阵嬉闹的声音从两片褪了色的灰木板后面传了出来，站在外面隐隐约约能听清孩子们吵嚷的声音。

“严老师，这群孩子淘，性子拗，他们要是有什么错还要你多担待。他们不是坏孩子，只是玩心比较大。”

“严老师，以后他们的学习你还得多上心，这群孩子没人看着不行。”

“严老师，这些孩子家里都比较困难，可能以后还要多麻烦。”

“严老师，孩子们……”

说到孩子，李红伶就打开了话匣子，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到了教室门口，李红伶才收住了自己的话。她脸上的笑容都淡了几分，仿佛刚刚轻声细语的人不是自己。

“安静，大家都安静。”

话音刚落下，教室里喧闹的声音立马消失了，只有那盛夏的蝉还在唱个不停。

“同学们安静一下，我讲个事情。”

“下周我有事要回城一趟，我不在的时间里大家也要努力学习。”

李红伶的话刚说完，教室一下子静了下来，短暂的安静之后，教室里炸开了锅。

“老师，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老师，你也会像朱老师一样再也不回来了吗？”

“老师，是我们哪里做错了吗？我们会改，你不要走好不好。”

“老师，你真的会回来吗？”

……

李红伶一下子红了眼眶，在她颤着声音说出自己还会回来后孩子们才松了一口气。

李红伶收了收情绪，“现在给大家介绍一位新老师，严春芳老师是刚从县里新调来的优秀数学老师，大家热烈欢迎。”

李红伶的话刚落下，雷鸣般的掌声在教室每一个角落绽开，如同涨潮一般热烈。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将眼神放到她鲜艳的衣服和华丽的发饰上。那好奇和羡慕的眼神让女人红了脸，她抬起手和孩子们打了个招呼。

孩子们似乎很喜欢这个老师，缠着新老师问东问西。

李红伶欣慰地笑了，她轻轻地走出了教室。

透过土墙上小小的窗，李红伶听到了孩子们的笑声。她听到孩子们夸奖新老师漂亮，听到孩子们问新老师城市里的生活，听到孩子们起哄的声音……李红伶一直站在墙边，余光瞥到有人要去摇下课铃，她深深向窗子里看了一眼，一步三回头，最后悄悄离开了窗口。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过去了，孩子们还是没等到李红伶。严春芳总是告诉他们李红玲老师很快就会回来，但谁也不知道这个很快究竟是多快。时间长了，大人们就告诉孩子们李红伶不会回来了，像之前的老师一样调回城市享福了。

这所山里的学校从建成到现在已经走了六个老师了。最开始是本地的好老师教得好被调到城市里教书，后来有政策输送志愿人才来这里教书，但几乎都只呆了一段时间就走了。孩子们遇见了对他们好的老师，他们有了学习的念头，第一次有了走出大山的想法。每一个来这里的老师都是孩子们的一束光。他们渴望拥抱太阳，但他们也清楚地知道没有太阳会一直围着自己转，他们慢慢学会了接受。

有人说李红伶评上了市级优秀教师，要去大城市里教书，不会回来了。渐渐地大家就都相信李红伶是因为教得好被调回城里教书了，孩子们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在孩子们初中结业要到县里考试的时候，孩子们收到了一封李红伶写的信。信封有些褶皱，不难想象它是遭受了怎样的蹂躏才被送到这偏远的地方。

孩子们央求严春芳读给他们听。信仿佛被搁置了很久，墨色都有些不清晰了，在孩子们凑出来的一根根蜡烛散发的柔光下，严春芳断断续续地读完了李红伶为孩子们打气的信。

信封里还有一张病例，胃癌晚期，严春芳没敢读。

在那天晚上，每个孩子脸上都洋溢着笑，他们知道李红伶没有忘记他们。

初中考试结束的那天，孩子们央求严春芳带他们去见李红伶。严春芳重新拿出了李红伶写的信，信的另一张纸只有一句话，那是写给孩子们的。

“对不起，孩子们，我失约了。”

在那个盛夏的结束，孩子们上完了他们初中的最后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