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

1

王靖死了

王靖死了，他的尸体被丢弃在郊外的一个湖里面。湖上面铺着一层墨绿色的水草，阳光照射下来，散着耀眼的光圈。湖的周边长着一大片灌木丛，中间点缀着小小的白色野花。灌木丛旁边长着大小不一的树木，高高低低的绿叶，一层一层向着天空延伸，蓝天映着碧玉，显得别有趣味。偶尔还能听到小鸟掠过树叶丛的“刷刷”声，充满着生机。但这么静谧的地方却被丢满了各色各样的垃圾，黑色的垃圾袋、彩色的塑料罐、透明的玻璃瓶……一堆堆地滑到湖边。因此每到中午，这个地方就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甚至偶尔还会看到湖面上飘着动物腐烂后的尸体。

王靖就这样不体面的被人丢在这一个湖里面，他生前引以为傲的双腿因为腐烂，被一群小鱼当成食物在啃噬着。泛青而又苍白的脸早已经东一块西一块地腐烂掉到河的更深处，他的嘴巴微张，几根水草从那里飘了出来，在水里面摇摇晃晃，愈发着生命的气息。他的腹部已空，里面的内脏早就不知道是掉在水底下还是被鱼吃掉。王靖就像那些被抛弃的动物死尸一样被丢在这个地方。

王靖有些不忿，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得罪什么人以至于自己被抛尸到这个荒山野外的地方。他忍着被骨头戳痛，挣扎着从早已变成烂肉的躯体中飘了出来。近似透明的灵魂在湖面上飘飘荡荡，在周围的绿色映射下，发着淡淡的绿色。炎热的阳光晒得他有些虚弱，他赶紧往一片树荫下飘了过去。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王靖习惯性地想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发现自己的手完全穿透过去，王靖心里怒气大涨，嘴巴里面恨恨地说：“先去看看是哪个兔崽子把我丢在这里的吧！”

说着便想往自己家飘过去。但因为王靖已经脱体而出，仅剩这个虚无并没有多大的力量，没有飘多远，王靖便消失不见了。

热气慢慢地退了下去，湖周边一片安静了，仅剩下青蛙时不时发出“呱呱”的声音。这个地方漆黑一片，苍白的月光洒在湖面，朦朦胧胧的，像笼罩着一片雾气。晚上的温度变凉了一点，白天浓郁的腥臭味淡了，偶尔吹过来的凉风，带着植物独有的芳香气息。

王靖又重新飘了出来。这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直小狗，慌慌张张地边跑边叫，王靖看热闹似得，飘在一旁。小狗从他旁边跑过去的时候，突然跳出来了一直青蛙，小狗受到惊吓，往王靖方向转了过去了，王靖就这样附身在小狗身上。王靖有点哭笑不得，但却怎么也不能从小狗的身上挣脱出来。王靖有点无奈，他本来想用手摸摸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是因为不熟练这个身体，整个身体直接滑到摔到地上，顿时痛感从腹部传到了全身，王靖又重新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王靖重新欣喜起来，四腿并用地挣扎着站了起来。变成狗的王靖，现在嗅觉特别敏感，晚风带来的气息让他老是想打喷嚏，他甚至闻到了距离这里比较远的饭菜香味。王靖饥肠辘辘，他摇摇晃晃地朝着饭菜香的方向走去，没多久熟悉了四脚走路之后，便飞跑了起来，此时的王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什么事都等吃饱了再说。

2

窝在垃圾桶旁边睡了一天的王靖，精神还是有点颓废，因为变成狗的他，听觉格外的灵敏，一整个晚上要么听到老鼠的“叽叽”响，要么被摩托车的喇叭声而惊吓起来。王靖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望着朝阳打了一个哈欠，只剩黑白世界的他这时看什么都是毫无兴趣。

没多久，一个人拿了一袋垃圾走了过来，正在垃圾桶里面偷吃的老鼠闻声立刻飞窜逃了去。王靖眯了眯眼，四肢用力伸展了一下，又昏昏欲睡了。那个人走了过来，看了王靖一眼，惊讶地说到：“诶，这个不是王靖家那小孩走丢的小狗吗？”说着就把脚放在王靖的脖子处，微微用力地抬起来。

王靖原先还有一点生气，但听到是自己名字的时候，还是顺从地抬起了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看，但是却想不起来对面的人是谁。“他可以带我回家，这样我就不用那么累了。”想到这里，王靖摇了摇尾巴，甚至讨好般围着别人的脚绕圈圈。

“你这个小狗倒是挺聪明的，这样吧，我带你回去吧，王靖家也怪可怜的。”他把手里的垃圾往垃圾桶一抛，然后蹲了下来，把王靖抱了起来。突然位置变高了，王靖变得有点慌乱，四腿有些微颤抖，那个人似乎知道他的不安一样，用手摸了摸他头上的毛，安慰着说：“不用怕，我现在带你回去找你家主人。”温柔的抚摸让王靖感觉特别安心，他窝在别人的怀里，脑袋一下糊了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直到自己备塞在一个框里面，才又想起来自己需要找到凶手的事。

王靖有点忿忿然，但很快又被一阵阵吹过来的风熏得昏昏欲睡起来。王靖心里面忍不住想：做一只狗好像比做人轻松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了，王靖睁开睡眼朦胧看了一下四周，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这里就是他的家，虽然现在还是黑白一片，但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他似乎都可以看到门口那大树正在发着绿色的光，院子里面的花争奇斗艳地展示着自己五颜六色的花瓣，院子角落里面还有自己前不久跟儿子一起种下的万年青。想到这里，王靖顿时泪眼婆娑，他拼命地眨着眼睛，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那个人吓到似的，连忙把王靖抱了起来，“诶，你这个狗怎么这么有灵性，知道回到自己家了？我叫一下你主人出来抱你回去。王小浩，你家的狗找到了，快点出来！”

很快王靖就听到自己儿子欢快跑出来的声音，他利索地把自己的家门打开，看到窝在别人手上的小狗后，眼睛发出欣喜的光，双手立刻伸了过来，就把小狗抱了过来。声音都带着笑意：“谢谢李叔。你是在哪里找到的？我都找了2天了，我以为它跟我爸爸一样……”说到后面，声音又消沉哀伤起来。

王靖也忧郁起来，他多想跟以前一样，把自己的儿子抱起来，扛在肩膀上来哄他一笑。但是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呜呜”哀叫几声，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儿子的脸，希望能减轻儿子的痛苦。

那个李叔也一脸沉重，他伸手拍了拍王小浩的肩膀，安慰着说：“都1个多月了，估计也是凶多吉少的，你好好安慰一下你妈，一切就听警察的安排吧。”

王小浩把头低了下来，眼泪一点一点地往下掉，他小声地哽咽着说：“不会的，我爸爸……我爸爸没事的……他只是……”说到后面再也说不出话来。王靖心里难受极了，他想站起来大声说自己还在这里，但是却只能发出“汪汪”的犬吠声。原来生活难的不是怎么努力去做，而是自己连想去做的能力都没有。这种无力感像一座大山压着这父子俩，一点一点地压弯两人的肩膀，直至匍匐在地，向着生活妥协。

王小浩悄悄地把小狗抱了进去，他的妈妈还在低着头，手不停地用双面胶粘着寻人启事。王小浩没敢吭声，沉默地把小狗抱回了自己的房间，又走了出来走到他妈妈的旁边，看着那双瘦骨嶙峋的双手，白皙的皮肤上面青筋凸起，王小浩没忍住，叫了一声：“妈，粘这个没用，我们不弄了。”

他的妈妈头发凌乱地垂着，苍白无色的脸上麻木得像了一张人皮面具，唯有眼睛里面盛满了炽热的情感，显得勃勃的生机。她抬起手，把自己的头发重新扎了一下，然后又开始忙活着手边的工作。

“妈！”王小浩用手抓住了她的，好让她停下来。

“浩浩，你饿了是吗？我现在给你做饭去。”说着便转身向厨房那边走去。

这1个多月，他们家也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过了一会，他妈妈就拿了两桶泡面过来，放了一桶放在王小浩的面前，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然后她像想到什么似的，语气变得狂热而兴奋：“浩浩，过来这段时间，妈妈带你出去玩，你不是说想去海洋馆吗？我们就去那里玩，你看好吗？”接着神情又变得阴郁起来，语气冰冷而呆板：“浩浩，你说你爸爸还会不会回来？他以前也总是不回家的，你说这次他会不会也不回来了？”

王小浩没敢说话，他感到悲伤又害怕。他想过去抱抱他的妈妈，但是他妈脸上的寒意又让他悚然。他只好低着头，用筷子一圈又一圈地卷着桶里面的面条。他妈妈看他不吭声也不在意，自己飞快地把面条吃完，然后拿着桌子上面的寻人启事就出门了。

王小浩松了一口气，把小狗从房间里面放了出来。他走进房间拿了一个碗出来，把自己的面条夹出一半放在了那个碗里面，然后放在了小狗面前。变成小狗的王靖似乎思考东西都变慢了，他现在整个人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里面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踏入这个房间了？”王靖心里想着，似乎自从2年前自己公司走向正轨之后，自己的心思都没有放在自己家人身上了，“他现在都喜欢玩超人了？书架上还放了这么多书？好像以前都不怎么喜欢看书呀？”王靖既惊讶儿子的变化，又感叹时光的流逝。唯独没有对缺失参与儿子成长的愧疚。对于王靖来说，陪伴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予物质支持，小孩就会高兴。

“小狗，小狗你快点吃呀，要不然等一下我妈回来看到你又不高兴了。我现在只有你一个朋友了，但是妈妈说看到你就想到爸爸，明明以前爸爸刚把你带回来的时候，妈妈还是挺高兴的。”王小浩嘟着嘴，又委屈又不解。大人的世界王小浩不懂，他只知道爸爸每次刚回家，妈妈都是很高兴的，但是没多大一会就又会吵架，然后爸爸又甩门出门，隔几天才回家。“小狗，你说为什么大人老是那么喜欢生气呢？为什么爸爸老是不陪我呢？爸爸还能不能回来呢？我好想他。”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听到这里，王靖感觉到一阵心酸。他什么都没有做，低着头吃着眼前碗里面的泡面。

3

当夜，屋里面漆黑一片，偶尔听到窗户外面汽车开过去的引擎声。月光从窗帘的缝边穿了过来，在地上铺上一道惨败的纱。蟋蟀的叫声和外面树叶晃动的声音交合着，愈发安静。外面的花经历白天的燥热，这时已经残败不堪了，风吹过来，没有了花香味，反而带着腐败的气息。

王靖窝在床边的一个小毯子上面，今天经历的一切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听着王子浩睡觉时轻微的呼吸声，睡着睡着有时还传来一阵阵啜泣声，都让王靖感到异常的愤怒，他心里面想着：要是我没死，我儿子就不会这么孤苦伶仃，我的家就不会……想到这里，王靖停住了，他想到生前跟自己妻子永不休止的吵架，想到了自己对小孩的冷漠和忽视，突如其来的内疚席卷他全身，一点一点地包裹捆紧，让他一下喘不过气来。

突然，他听到了外面有开门的声音，他的心一惊，然后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门边，眼睛从门缝看了出去。虽然外面漆黑一片，但并不妨碍王靖看清外面的情况。是王靖的老婆走了出来，她打开了厨房里面的一盏昏黄的小灯，从橱柜里面拿了一把小刀，然后坐在了餐桌旁边。微弱的灯光照着她侧脸上，面目阴暗不清。她拿起了餐桌上面的苹果，拿起小刀削起皮来。那个苹果因为缺少水分而变得皱皱巴巴的，估计也是放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她削了几下，又看了一下四周，看到挂在客厅的那张婚纱照后定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似乎要在照片上面盯出一个洞出来。王靖有些疑惑，也慢慢地走了出来，看向那张婚纱照。虽然怎么看都是黑白照一张，但是两人脸上的笑容有着火一样的热烈，无可置疑，这两人是幸福美满的，至少在那个时候。

王靖的老婆走了过来，踩在沙发上，把照片取了下来，然后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照片，语气温柔，轻轻地说着：“王靖，你说你还会不会回来？你会不会也跟以前一样，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然后几天不回家？以前你都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你说会担心我害怕的！”说着，语气变得急促带着恨意，“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勾引你不回家，你说！”说着就拿起桌上面的小刀狠狠地插在照片上面，还用力地再划了几刀。

王靖看到这里有点心惊胆跳的，他不知道自己的死让自己的老婆如此疯魔。他战战兢兢地躲在沙发后面，眼睛不住看着，生怕他的老婆做出什么错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王靖的老婆突然惊吓到一般，把小刀丢在地上，手不断地弄着照片，想要把它修复似的。“如果你不是老想着那个女人，我们也会跟之前一样幸福的，我们有浩浩，还有一只小狗，你以前说节假日我们就一家人出去外门玩的，你看，我们也可以很幸福的对不对？”声音重新变得轻柔起来，整个人像沉浸梦幻中一般。

王靖想往回走，这样的人让他感觉到害怕，但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哐当”一声，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大声，王靖正想不顾一切往房间里面跑的时候，他的老婆一下子把手边的照片丢了过来，砸到王靖的头上面，王靖“嗷呜”一声便趴在地上，剧痛从脑袋传到了四肢，伤口上面的血一条条地流了下来，血的腥臭味让王靖脑袋发晕，顿时动也动不了了。

头顶上面的灯管亮了起来，王靖老婆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惊讶地说：“你怎么回来？你不是跟那个死男人一样滚出去再也不回来了吗？”说完狠狠地踢了一脚王靖的肚子，王靖痛呼吸不过来，头上面流下来的血糊住了他的眼睛，眼前迷糊一片。

“你回来干什么？你赶紧给我出去死吧！”王靖老婆又疯魔了起来，还想抬起脚再踢一脚。

“妈！”王小浩大声叫了一声，神情悲痛，眼泪在眼眶里面摇摇欲坠。他跑了过来，把王靖抱在了怀里，还用自己的衣角轻轻地捂在伤口上面。还温柔地抚慰着说：“没事没事，我会保护你的。”

“浩浩，我吵醒你了。你这个小狗太不听话了，把他丢了吧，重新买一只。”说着便像没事人一样准备走回自己的房间里面。

“妈……”王小浩停顿了一下，眼泪掉了下来，声音开始哽咽，“妈，你生病了，你去看看医生吧，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傻话，赶紧去睡觉吧，我们明天还要继续找你的爸爸呢”

“妈！”王小浩悲痛地大叫一声，“爸爸再也不回来了，他……他都被你……我看到了……”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身体像失去所有力气一样，软软地坐了下去。“妈！我好害怕！你不要这样！”

王靖和他老婆一下子呆住了，王靖完全反应不过来，他老婆走了过来，把王小浩紧紧地抱住，两人都大声地痛哭起来。王靖的思绪在痛哭声中浮浮沉沉，他想不到真相竟是如此。他愤恨但又对自己生前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他沉默地低下了头，在两人的眼泪中消散去了。

4

王小浩拿了一束花走了进来，医院里面的医生看到了，走了过来，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微笑着跟他说：“浩浩，过来了，你爷爷呢？过来看你的妈妈吗？”

王小浩单笑着不说话，医生也不说什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就拉着他的手去他妈妈的病房。

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窗外大片的绿色映入眼帘，草地上盛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模样。腐烂的会重新长出新的东西出来，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