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往事

作者: 指尖江湖 | 来源:发表于2022-10-19 17:32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江山文学网”,ID:六月栀子花。(主题已重新创作),文责自负。

    忆光年

    缀满光阴的东西,走了太久,浸着太醇的况味,染着太厚的烟火,载着太重的思念。那些故事,那些人,被时光的针,一针一针刺在记忆的绣绷上,“噗、噗”,力量饱满,声声入心。跃然凸现在某个黑夜或黎明,打着马灯,闪着晕黄晕黄的光……

    爹爹(地方方言指爷爷)拿着婆婆(地方方言指奶奶)洗得白生生的帽子、围裙、袖套和毛巾“老四件”又要出门。

    “万爹爹,侄媳妇家嫁姑娘,您老又要去气亏忙几天啰。”后屋的伯伯招呼爹爹。“忙也不忙,主要是热闹,高兴!”爹爹笑。

    在屋檐下玩蚂蚁的我听得爹爹又要去做流水席,赶紧上前扯着爹爹衣襟,仰着一张赖皮的笑脸“爹爹要去哪儿?我也要去……” “莫去!在隔壁湾里,回来还要走夜路。”婆婆蹎着小脚从屋里头摇出来喊。爹爹蹲下来抱起我,在婆婆的喊声里就走。”又要去哪儿?一点点大个人,就只会长个吃玩的心。”母亲在背后一声喊,爹爹只好放下我,我一路哭着回去。

    爹爹是个厨师,湾里和亲戚家里有嫁姑娘、娶媳妇的喜事总要请爹爹去帮忙做几天流水席。有时候门前里外的邻居家请爹爹去,我就是爹爹的小跟班。遇到稍远一点的人家请,爹爹要到月亮西沉才能归。

    走夜路是爹爹的常事。有人问爹爹:“你不怕吗?”爹爹说:“怕,我是厨师,伺火神灶王爷的。”也有人开玩笑:“碰到过鬼么?”爹爹笑:”鬼怕火,不敢近我身的。”说归说,爹爹还是常常遇见各种各样的“鬼”,有打马灯照路的,有一路跟随调皮捣蛋的,也有只言不露的……常常吓得爹爹一头冷汗,可是当他讲给我听时又是那么神秘有趣。

    “伢睡了么?”爹爹悄声问。”才刚刚睡了。”婆婆说。爹爹将一把糖果悄悄放在床边五斗柜上的油灯下。“窸窸窣窣”的声音早就惊醒了我,我仍有些生爹爹的气,故意扭头装着睡。听着爹爹婆婆的脚步声去了下屋,我才扭过头来。望着缤纷的糖纸在油灯下流淌着温暖而甜蜜的光,我不停地咽口水。

    婆婆爹爹在下屋说话。”唉……她想去,就带她去唦,你喊么事,让她妈妈听到又喊回去了,叫伢哭一路……“ “你又不是不晓得她妈妈的脾气,你硬弄走了,回来要埋怨你把伢惯坏了,伢那个身体又不经风,莫又把她搞病了,回头又要打针吃药,伢又要受罪。” ”哗……哗……“婆婆给爹爹倒洗脚水。

    “你怎么还冇睡?”过里屋拿擦脚毛巾的婆婆看见我正坐在灯下吃糖。“嘿嘿……嘿嘿……等爹爹讲故事。”

    我喜欢听马灯里故事,听那里面的温暖、热闹和光明。

    “新婚的人家,总要备一对马灯,马灯架上缠绕着大红纸剪的穗,一对大红喜字贴灯身。灯一亮,透出红艳艳的喜庆和光明,照着夜色中的女婿浩浩荡荡地来敲女方的家门。女方的女伴早早关着门,候在门内,准备着各种小把戏(地方方言。即小伎俩)刁难女婿,不肯轻易放女婿进门。男方事先也做好了准备,来的是一群伶牙俐齿长得好看的男伴,备了好多女孩喜爱的小礼物。最会说话的男孩打头阵,来敲门,两个提马灯的机灵鬼伺机闯进去,只要马灯顺顺利利放到门内的桌子上,女伴们就只能无条件开门放人,那马灯就是一对尊贵体面的神。”

    “马灯上了桌,女方洞开门,照着堂屋里女方七大姑八大姨三舅妈四舅爷的笑脸,照着门口大蒲团上站着的新女婿酡红的一张脸、一张合不拢的嘴。”

    “女方主婚人一声令下,“开始行叩拜礼!”门外的鼓乐班子就开始“呜呜啦啦、咚咚锵锵”吹奏一番。主婚人一般都是亲戚或邻中比较有威信而且会说话又喜欢热闹的中年男性。主婚人要引导新女婿挨个大声喊女方的亲戚长辈,还要一一行叩拜礼表示对长辈的尊敬。”舅舅、舅妈给您们二位长辈瞌头(地方方言。即叩头)啦!“女婿弯下腰恭恭敬敬拜下去,三叩九拜后,舅舅、舅妈笑而不语,舅舅、舅妈这关算是通过了。通关顺利,娶亲的人可以早点入睡休息,通关不顺,被折腾到天明也是常有的事。圆滑的女婿必须懂得打点好主婚人。”

    “主婚人一个坏主意让新女婿叫错人的惩罚才是这夜里的重头戏。”姑妈、姑父给您们叩首!“一跪一拜揖下去,堂前的“姑妈、姑父”笑捂了嘴。“精心准备”多时的女伴们就要上手,准备给新女婿衣领里塞萝卜条的、塞青莲须的、往脸上抹锅灰的、抹对联红后、往衣服上糊面糊的、给头发上绑小辫的……一哄而上。女婿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头肯定必须叩完。男伴们要见眼见色,赶紧“护驾”。躲过一劫的女婿又要央求主婚人请来真正的姑妈、姑父,讲尽好听话,才可饶过去。”

    “第二天早席,男伴们一个个花着脸,蓬着头,拥着干净齐整的新女婿坐上桌。桌子上的筷子被人头连头地系成一颗五角星,媒人就在旁边提醒新女婿,奉给摆桌人红包,筷子解开。菜陆陆续续上齐了,主菜红烧肉独新女婿桌上没有,媒人又要提醒新女婿给端盘子的奉上红包。肉上来了,不是辣就是咸,这回新女婿自觉地去给厨师奉上红包……席散了,女方家眷们是难舍难离地哭哭啼啼,千留万留不肯送姑娘出门,媒人早派了人去劝说。出了门来,女伴们又拉住新姑娘(地方方言。指出嫁未入洞房的女子)千不舍万不舍地走走停停,男方怕误了回去的吉辰,男伴们又开始派上用场,一个个千哄万劝地给女伴塞礼品、讲软话让女伴们松了手,历经“千磨万难”地引回了别人家生,别人家养大的俏姑娘。这磨难里总会有想不到的收获,总有男伴与女伴会一见钟情。”

    “新姑娘进了门,马灯挂门厅,照得屋堂亮又明。欢天喜地的鼓乐喧天,流水席从中午吃到夜里。席罢,桌子并桌子摆成一条龙,从堂屋中央铺排到屋外,桌子两厢摆满长条凳,凳上挤坐着亲戚长辈和村邻。新姑娘要变新媳妇首先要过这认人关。”

    “从堂屋最里面的人开始。新女婿先喊人:”舅爹!”新姑娘赶紧从身后桌子上拿茶杯、茶水现沏茶,并双手棒给这位舅爹,细声细气地喊“舅爹,请喝茶!”舅爹接过茶来喝一口,认人通过,舅爹不接,认人难度要增加。大多数年纪大的长辈不好意思发难,茶一接,喝一口,笑着走人。”

    “遇年轻人尤其头天夜里吃尽“苦头”的男伴,那就有好戏看。“哥哥,请喝茶!”新姑娘看着对方一副嬉皮的样子,心先慌了,脸也红了,递过去的茶被哥哥挡了一下,茶水泼了哥哥一身。“这么样解决,你看,你看,衣服都搞湿了嚜。”哥哥站起来假装生气地问新姑娘,新姑娘害羞地退到新女婿身后。新女婿出来给哥哥点烟,讲好话,“唉呀,湿了才显得我们弟兄们感情深嚜,人喝了不算衣服也要喝唦,再说,明天晒晒就干了唦。”  “一边去,你说的再好听,不管用。”哥哥旁边的弟弟是个看热闹喜欢事大的人,他把新女婿扯到一边,喊过来新姑娘。“你看,我们昨天夜里都没有睡好,今天早上也没有吃好,你说怎么办吧?”新姑娘羞羞答答地低着头,冇得办法应对。后面坐着的长辈站出来:“哎呀,你们这个搞事情冇得个方向,不好交待,让她给我们大家唱个歌,我们这些门前里外几个人就先让她过了。”对面长凳上也有人站出来附和,”对,唱一个歌,我们就都让她过了。“聪明的新姑娘听到了弦外之音,晓得这个伯伯是来帮忙送台阶的,她连忙含笑望着站出来的人,“我不会唱歌,您老是个长辈就原谅我小辈人一下,我给您老倒茶喝。”新姑娘边说边拿杯倒茶。新女婿也连忙跟着喊:“伯伯!伯伯!莫为难侄媳妇哈,她真的不会唱歌。”那个伯伯一下子笑了:“年轻人有哪个不会唱歌的唦,新姑娘不给面子就算了,茶我也不喝,喝多了水涨肚子,我们慢慢等,等你把湿衣服的事件解决完哈,我看你伢呀,是不想进洞房啰!”“哈哈哈……”屋里的人哄堂大笑。新姑娘更是羞红了脸。新女婿眼看自己的圆场没打好怕新姑娘埋怨,急了:“伯伯,要不我给您老唱一个。” ”你唱一个?我看着你长大的,你唱歌不好听。“ ”那我给您老学狗叫,汪汪、汪汪。” ”哈哈哈……“又是哄堂大笑。几个人声喊:“不行!不行!今天非要听新姑娘唱一个。”新女婿也冇得办法了,只能小声求新姑娘,“要不,你唱一个呗,唱一个他们后面的就都走了。”新姑娘低着头,抿着嘴,垂着用两只胳膊,搓了半天拇指,羞答答地:“那我就唱一个,唱的不好,爹爹伯伯哥哥们莫要笑话哈。”“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爹爹说:“其实这就是逼着人一夜长大,姑娘嫁了人,到了一个新的环境生活,你首先要学会接受新的人际关系。只要她歌声一起,唱得好唱得不好,那些人都会是夸新姑娘的。”

    “唱的这么好听嚜!”

    “可以噻,这新姑娘胆蛮大,大方!”

    “嗯,不错哦,这是个泼辣的,敢闯世面的!”

    ……

    “这新姑娘是么脾气秉性,在这一夜里算是给湾里人就留下印象了。”爹爹最后说。

    爹爹讲的故事总让我觉得像戏文,带着艳丽的光,蒙着厚厚油彩,只等锣鼓一响,便呼啦啦开了场。

    邻村要唱戏,早几天就有人在湾里放出风声。各家屋里提前把农事安排好,利利索索地享受一场盛大的清闲。

    灯光打起来的时候,场地上已经挤满坐着、站着的人,一个个引长的脖子,仿佛着了魔力似的,使劲往上挺着,脖子的下面,列着宽的,狭的背,一个连着一个,做成一面黑黝黝的壁,听见罅隙处漏来的锣鼓声,我慌慌地往人隙里钻,爹爹总是一把攥紧我,把我架到脖子上,我骄傲地看着四周,一大片的,大的、小的、圆的、长的各样头颅一行一行正波动着。

    台上咿咿呀呀开了腔,那花旦“孙玉娇”眼生百媚,身轻如水上飘,飘到舞台中央。一脸的俏皮,一团的喜气,她唱了什么,我定是不能明了,端端那一个活泼泼出场,一个俏皮的亮相已然让我痴了三分,醉了七分。

    每部戏于我永远只有开场,没有结尾,因为我早已酣然入梦。枕着咿呀的媚声,就着晕黄的灯光,梦着五色的油彩,早已飞身上台,做了一个伶人。

    爹爹往回背的时候,我早已经醒来,只是贪恋爹爹的背,贪恋爹爹哼古谣的声音。“月亮走,我也走,不怕雨来,不怕愁……”天上眨眼睛的星子,四野黑茫茫的雾,”织、织、织”纺织娘的清音,同行人的脚步声,交谈声都那么沉,那么沉,沉入光阴的底,无法流逝。

    姑妈来的时候,我是不会缠着爹爹带我去看戏的。姑妈来的时候爹爹总是偷偷叹息。

    姑妈人长得很漂亮、高挑、白净、文静。永远梳个学生头,永远一身干净的阴丹士林蓝军装服。人很能吃苦,命却不好。姑妈嫁的第一个男人做不了主,让老实的姑妈受尽公婆欺负,结婚不到一年,那男人短命地早早夭折。第二个男人是个“麻子”,大姑妈好多岁,还有个比姑妈小不到十岁的女儿,一座土坯房,穷得家徒四壁。婆婆爹爹舍不得,可他们觉得姑妈是个寡妇,没得可挑。

    姑妈嫁过去一气连生三个儿子,她一直梦想能有个女儿。后来姑妈怀上了女儿,姑父刚好当上村长,计划生育刚刚推行过来,作为村干部,姑父必须带头执行,硬是逼着姑妈将六个月大的女婴引流。姑妈看到了那个已经成型的女婴,从此便有些臆症,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没命地做事,田里家里料理得干净利落井井有条,坏的时候总是说自家男人与别的女人有暧昧,一说起来便没完没了,姑父就骂她“神经病”,并找人捎话来,让爹爹去接回姑妈。

    姑妈常常在掌灯时分开始说,说姑父总在别的女人面前骂她“神经病”,说姑父把她做的鞋送给别的女人,说姑父把她压箱底的嫁衣服偷偷给了他女儿,说姑父把她打好的红裤带送了人,还说姑父对她的种种不好……油灯芯子闪闪烁烁,姑妈的脸明明灭灭,姑妈絮絮叨叨反反复复的碎语,婆婆明亮的眼泪,一切仿佛梦境,有时我半夜醒来,又听到是婆婆在说,姑妈在哭泣。

    姑妈对我很特别。总是喜欢把我拉到跟前呆呆地盯着看。摸摸我的头发,摸摸我的脸,捏捏我的胳膊,帮我把衣领、扣子重新整理整理,嘴里小声叨叨“要是在的话比你小三岁,也有你这么长(地方方言读chang二声,同“高“)了哦。”母亲不大喜欢我跟姑妈在一起,她总是担心姑妈奇怪的话语会影响我的心智。她说姑妈是”神经病“,让我别听她的胡言乱语。我不大喜欢母亲用姑父一样的调调说姑妈,我一直觉得姑妈很可怜,尤其是姑妈看我时的样子。

    婆婆是喜欢姑妈来的,姑妈一来婆婆要留她住好些天。姑妈来了,给床上的被褥拆洗缝合,给床下的坛坛罐罐清扫抹擦,连床上的蚊帐都要卸下来洗洗。姑妈很是勤谨干净,洗出来的东西清爽脆气,湾里人在水塘边碰见,都热情地跟姑妈打招呼并说妈妈孝顺,姑妈眼睛里便不似来时的幽怨而是亮晶晶的。姑妈在的日子,婆婆爹爹房间里的空气都是阳光和肥皂的香气。姑妈回去的时候,婆婆总会悄悄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拿了什么或者自己扯的布匹偷偷塞给姑妈。

    我老早就听人说婆婆有个首饰盒,里面藏着许多宝贝。

    婆婆年轻时是个美人。十几岁嫁给地主做了小,地主很是宠爱,金银首饰给她置了不少。后来地主吸大烟过量,死了。婆婆就带了姑妈和一个首饰盒回了娘家。嫁出去的姑娘又带个拖油瓶回娘家,一般是进不了家门,尤其是娘家还有哥嫂。好在娘家父母犹在,婆婆带回去的家底能帮衬娘家弟弟娶媳妇。娘家暂时是个安身处,必定不能长久,后来在姨婆的撮合下,婆婆带着姑妈嫁给了爹爹。

    爹爹也是个苦命人。祖上曾是个大财主,家业遍地。爹爹的母亲是他父亲讨的小。六岁时,爹爹的父亲把偌大的家产赌博输了个净光,还把爹爹的母亲输给了别人。输光了所有后,那个父亲也不知所踪。爹爹只好在家里长工的带领下到别的地主家放牛,换取一天一碗冷饭为生。八岁那年,抗战爆发,爹爹进了儿童团给红军送信,后来参加新四军,在渡江战役中因为没能过江与组织失去了联系最后留在乡下成了贫民百姓(因为这段经历,爷爷一直默默背负着叛徒的罪名,六十岁那年才被中央政府寻找到,证明了他的身份并颁发了军人证)婆婆嫁给爹爹时,爹爹只有两间土房。婆婆拿出首饰盒给爹爹:”修三间大瓦房吧。”爹爹给婆婆打了高大的衣柜,让婆婆把首饰盒锁起来。“容我几年,会让你住上大瓦房。”爹爹人聪明又善学,先后学会了厨师、竹编技艺、吹唢呐,没有动用婆婆一件首饰让婆婆住上了大瓦房。

    婆婆的首饰盒一直锁在婆婆床对面的大衣柜里,钥匙就在婆婆的枕头下面。想着偷偷看看首饰盒里面的秘密,却不料被柜子上的花纹所迷惑。暗红的柜体,上面和下面净光无任何装饰,只在中间的对开的柜门雕出凸起的边框,再在边框四个角各勾描着一根爬藤一样深褐色的植物,柜门下半部分画着缠缠绕绕的花,看不清颜色,花向上生着,人盯看着,总觉得是一扇雕花窗棂,窗外开着半丛花。门中间是个倒扣的盘子大的黑金属扣,被门分成两个半月牙,每个半月牙中间有一个黑金属拉环,一把锁锁着两个环。那锁明晃晃的闪着金色光,样子稀奇得像个谜。长条的盒子样,恁是找不到可以插入那根棍一样奇怪钥匙的地儿。“叮叮当当”地捣鼓来捣鼓去,婆婆听到了:“你做么事哦,小心弄坏我的锁。”

    村里常有收古董的走动,婆婆时不时拿出一样让别人验看,一柄镶绿宝石的金簪、一副韭菜丝样的玉镯、一对瓜子样的银吊环.....每一样待人家验看完毕出了价钱,婆婆又慌慌地收起。看着婆婆宝贝的样子,更添了好奇。那天,爹爹开柜拿东西,忘记锁,我终于得见。一个木头匣子,一尺见方,上下两层,是抽屉式样,来不及看清颜色和花纹,我惊悸地抽开上层,都是白晃晃的东西,没有细看,慌慌地抓了一把,赶紧逃到外面无人之地。一对水滴形的银耳坠,上面细细地刻了某种花的样子。一个银戒指,刻着同耳坠一样的花纹,还有半个扭丝状银耳环。东西古古的,一股陈年的拙气,并没有我想像中稀奇好看,有些失望却又舍不得丢弃,又怕家里人知道,便藏在文具盒里。后来,大抵因为女同学看见了喜欢,便都早早打发送了人。

    婆婆的卧房没有窗,一尺见方的明瓦射进来的光,像夜空中洒下银河似的粉笔灰的条纹,那粉笔灰的条纹从褐藻色木架梁上麻绳吊着的一梱一捆的旧书边漏下来,漏到大衣柜顶,漏到立柜旁,漏到立柜旁的米缸竹盖上,漏到衣柜对面的床踏上,漏到床踏边的一溜坛罐上……青花瓷的坛罐,泛着清冷冷的光。黑褐的家俱,凝重深沉,竹盖上一团幽幽的黄……每一样都背着黑而重的影子,即使白天,到处暗影幢幢。我却极喜,躲在这黑影里偷看闲书,写一些没有地址没有收件人的信,照着时装杂志剪烂了某件衣,缝了一件丑陋的手工品……人藏在这幽幽的古气里,仿佛我也成了某件深藏的宝贝,亟待某人来寻。

    岁月流淌,父母搬去城里,爹爹婆婆去世了,姑妈也去世了,那些年娶媳妇旧俗已经被新的文明风俗所取代,老屋也是一片荒园,而那些胶片状的记忆,总是让我觉得颜色深沉,且罩着薄雾般的神秘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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