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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变脸
天气阴阴透不过气,有一层蛋清糊在天上,皴起了一片片的云。
卜远华拎着皮革包站在村口,蛋清糊脸原本是女人的专利,不想天也偷学了去,啊呀,这话也是有失偏颇了,他记得儿子图画书上讲的,那地球不也就是个鸡蛋?看来谁从谁这里找的思路还是不一定的,回去得问问老婆。
“卜科长!”
远远就听到了悠长的一声呼叫,他忙整整西装,将皮革包夹在腋下,抬手看了看时间,秒针才马不停蹄地过了12,将将过了八点半,晚到了半个小时,他不满意地摇摇头,转脸去看司机小王:“看看几点了?”
司机小王直喊冤:“您昨天说了要早到,我还在车里等了您——”他的话被扬起的手夹断了,留在风中零落飘摇。
司机小王勾了头不再说话,却拿眼瞟着卜远华,一张猪腰脸,满面红光,头发是特意用001发胶抹的,油光锃亮,肿泡眼,眼底下还划着重重的眼袋,身子也没有多胖,攒起的肉仿佛都拥在了脖子和脸上,不仔细瞧,是分不出脖子和肩膀的,它们是亲密无间的战友。小王看看自己瘦瘪的身体,一时间很不服气。
这边自怨自艾,那边却是一片欢声笑语,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胖子气喘吁吁跑来,像极了猪八戒,就差拱着猪鼻子喊师傅,甚至脚下和刹车差点没稳住,险些和卜科长肚子撞肚子,一下吓得直拿纸巾擦汗,嘴里还硬要哼哼唧唧说完:“欢,欢迎,卜,卜科长,莅临,指导指导,指导工作!”
“我又不吃人,紧张什么。”卜远华和蔼地笑,“早晨临时有文件要处理,不想来得迟了——这位同志怎么称呼?”
“猪八戒”呼了口气:“朱志民,叫我小朱就行。您工作忙,有事您说话就成。”一股腐烂的韭菜鸡蛋的味道弥漫开来,桀桀地笑着。司机小王掩了鼻子,连忙退后了几步,撞到了车上。引得二人侧目。
卜远华笑笑,面上还是一派祥和,心里却恨恨:不过是早上迟到埋怨了两句,竟然给我这样大的脸色瞧。余光中拿眼去横他,司机小王理亏,垂了手不吭声。
还是小朱眼睛骨碌碌一转,人精似的转过话来:“都是小事,还得叫您亲自过来指导,今儿中午给您定了酒席。万望赏脸。”卜远华一喜,随即又沉了脸,埋怨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那么客气,帮忙是应该的。酒席——啊呀,还是撤了好。有失偏颇,有失偏颇。”一面又吩咐小王:“回去吧,这边有小朱,有事再打给你。”
小朱立刻领会了卜远华的意思,迎上前去递了根烟:“卜科长真是会说笑……那咱们说说拆迁房的事?”
“正有此意!”
两人对视一笑,朝着烟火处走去。
贰·手机
司机小王打开车门准备进去,一扭头望见小朱张着臭烘烘的嘴向卜远华递着火,微弱的火苗瑟瑟发抖。
他又佩服又鄙夷,只好在地上啐了一口。有几只蚂蚁溺死在这一口的温度中。
“我是一只鱼……”小王被手机铃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摸口袋,才想起来手机放在了副驾驶上,于是绕过车头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从真皮座椅上抢来手机,接了电话。
“不得了了!”电话那头一个尖利的女人声音,“俺妈嘞房拆了……”
“咱妈那房?不早就拆了?我就在咱妈老房子这儿呢!还有,我正开车,没别的事甭烦我!”小王不耐烦地说,边坐进了主驾驶挂上了档。车子缓缓发动,有风拍打着他的脸,他的心情舒畅了起来。
“啊呀,那是老黄历了……”抽抽嗒嗒的哭泣声,带着点对小王的不满,“……前几天刚说要拿钥匙得买车位——她都快八十岁了咋买嘛……”
小王沉默了,这种犯浑的事,他可从没见过。耳听着妻子这头唉声叹气,左右也无事,便先开车回家。
安抚过妻子后,他挂了电话,盯着手里的方向盘发起了愣,有时候方向盘明明在自己手里,怎么就不听方向呢?
顾影自怜,信号灯变了脸没有注意到,后面摇了车窗探出身子冲他骂了起来:“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你不过我们还等着过呢,有点素质。”小王急了,刚想反唇相讥,想着刚刚矫情的一副姿态,又忍了不再作声。只卯足了劲冲回了家。
还是闷闷的透不过气,灰白的天空无精打采飘着一二朵肮脏的云,偏偏热得要命,拎着两袋水果,小王满头大汗,闷热的天扯住小王的脑袋往下拽,脖子不堪重负地发痛,蝉嘶声力竭地吵着,小王立刻冲进单元楼,还是给嚷得头昏脑胀。
直到进了家门,他反倒怀念起蝉叫单调的美妙。
果然在一大段昏昏欲睡的措辞过后,妻子终于将话题绕回了小王身上
“咋能要钱嘞?不是都说好也签了字了?盖过真章嘞,咋反悔!”老太太急得满眼是泪,“我人是快死了,可我脑子活着呢!咋还要买车位,当年恁青的哥就不叫我买三轮,现在咋往里搭了个破位儿……”
“妈,哪咋能一样!俺哥不叫你买车是怕你摔,你忘了你脑梗还没恢复,咋骑车?”妻子坐在一旁边劝着,一边使着眼让小王帮着。
小王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妈快尝尝我新买的香蕉,人家说都适合老人吃,”老太太一扭头不去看那黄香的水果。
小王也不在意,将塑料袋打开来,散了散味。随手扯下了一根,慢条斯理地剥着,“您呐,不用急,我领导就管这事,我去和他说说,沟通沟通。”老太太哼了一声,没理会。
“关键您看,咱的车位,那是要留在以后给孙子孙女住的,现在我这开车的上街上去为了抢个车位都得半天,更别提为了租专用车位一个月就得好几百,到以后,那车位可更是稀缺资源,您想想,以后大家越过越富,人人买车,到时候那车位,不用说,租出去就能得一笔钱,全当您给后辈备的零花钱,您说是不是?”
说罢,将剥好的香蕉递了过去,一套话下来让老太太心满意足,接过去了香蕉。
哄好了老太太,小王疲惫却骄傲地朝躲在卧室的妻子走去,这一刻,他是hero。
“说说吧。”
“整了个选房方案,两大130平变成一大130平两小100平……”妻子一股脑把苦水倾了出来,“关键多了的面积要咱掏钱买下来,价格是不贵,可终究还是强买强卖了。最气人的还是这买车位,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哥和姐那边咋说?”
“姐说村里好几十人都已经去区政府那了,”妻子猛地凑近他,诡秘地说道,“听说抓了两个闹得最凶的,还叫了村主任去谈话了……口风都改了,开始劝村里不要闹了……你刚说你认识管这事的科长?”
“这真是,啊呀,不好办。我小小一个司机,哪里就能攀上科长……”小王摆了摆手,有些为难。
“我是一只鱼……”
手忙脚乱接电话,那边却是一个熟悉的烟嗓。
“过来吧小王,谈妥了。”
“啊,好的科长,我其实这边还有个房子的事得和您说……”
“嘟嘟嘟……”
叁·偏颇
两三杯白酒下肚,卜科长就从眼下开始发烧,火辣辣的汁水流进喉咙里,如一条小银蛇一般在胃里扭动起来,舌头被麻意纠缠着,涎水挣扎在缝隙往外涌动,他拿起粉色的手绢随意抹去,冲小朱递来的酒摆摆手。
“有会,可不敢胡闹。”
小朱笑笑,仰头一饮而尽。
起了风,吹在身上能让人打起摆子。
车外凉爽,车内却是暗潮汹涌,明明开着窗,却连空气都滞涩了起来。卜远华将脸伸向窗外,试图让混乱的大脑重新工作。“你说觉得分配不公正?”
“不不,我是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
“小王,你跟着我也干了好几年了,你不是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向来都是一个有原则性的人,有啥政策一定会严格按着政府要求来,怎么会在这种事上给你开例外呢?有失偏颇,有失偏颇。”
“科长,我就是知道您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我还听过你领着大家喊口号嘞。”小王急忙说道,又偷偷从后视镜里觑着卜远华,看他脸色和缓了不少,小王趁热打铁说道,“都说群众有难您会第一时间出来,我也不要什么例外,现在俺妈她实在没钱买车位……我知道您是个能人,心肠又红……就想让您帮帮忙……”
静默良久,后面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科长?科长?”
“嗯?”他睡眼惺忪地直起身子,“到了?”
“不是,我是问房子的事……”
“相信我吗?”
“……相信……”
“相信我就是相信政府,明白?”
小王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如浪潮一般的不安袭来,心里对科长的疑问仿佛一座大山,死死压住了他,他咳嗽了起来。
外面一片晦涩的黑夜流淌着。
肆·签字
小王带着妻子和老太太去拿钥匙。
“能行吗?全家都跟着你相信科长了。”
妻子狐疑地看他。
小王蜡黄的脸罩了层隐隐的红,没吭声。
是第一个号,妻子搀着老太太进去了。
毒辣辣的太阳打着皮肤,虽是阴天却不妨碍它的威力。
刚寻了个凉快的荫凉躲着,就看到妻子怒气冲冲地冲出来,狠狠剜了小王一眼,他立刻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长期的疑问得到了证实,他像吞了苍蝇一样,呕吐了起来,昏天黑地中,他只来得及看到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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