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书，必须是一把能劈开我们心中冰封大海的斧子。
                                                      卡夫卡

一

6岁的小男孩背着黑色小书包，来到成功的路。很小的时候，大概两三岁吧。父母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成功的路，只要走到尽头就能成功，受人仰望。”今天他抽出空闲时间，瞒着父母，一个人来到成功的路，要一探究竟。小男孩远远望去，看见成功的出发点站着一个守卫。他抬头挺，胸挺拔的站着，整个人看起来很壮。要是有人来到成功的路，他也会弯下腰，很热情地告诉小男孩，只要走到尽头就能成为成功人士，受人仰望。小男孩脸上露出兴奋，跃跃欲试，向前踏出一步，想要闯进去。守卫突然用身体挡住他，还说，“成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成功的，得到通行证才能进。”守卫见他脸上的兴趣快要消失了，立马告诉他：“放心，成功是对所有人开放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成功，其中包括你，只需要一个小小的通行证就行了。”接着拿出一个红色的小本本给他。小男孩翻开一页看见了名字，右下角盖着“允许通行”四个红色大字。翻开第二页，上面写了很多学习的经历，简称“学历”。翻开第三页，上面很多证明，那些是获奖证明书，这足以说明持有者的能力多么优秀，他对通行证有了极大兴趣，立马翻开第四页，还没看见就被守卫抢走了，举得高高的。小男孩跳起身，想从守卫手里抢回来，试了好多次，仍然够不到。

“你干什么！”

“你看得太久了！这又不是你的通行证！”

“怎么得到自己的通行证？！”

“你要学习16年，上面的就能给你通行证”

16年后，小男孩变得高高的，壮壮的，还有突出的喉结，声音也从稚嫩变得低沉，嘴上的胡须也剃得干干净净，是一个年青人。他身穿黑色西装，来到成功的路。亮出只属于他的通行证，主动翻开让守卫看一眼，第一页写着年青人的名字，第二页有他的学习经历，第三页和第四页他没有翻了，那两页全是空白，连一个字也没有。

不过，守卫换人了。现在这个人又矮又胖，留着西瓜头，在路边慵懒地打着哈欠，好像没睡醒似的。西瓜头喜欢偷懒，就算年青人主动翻开，他都懒得看，催促道：“你在干什么？快进去，别挡路！后面还有很多人！”成功的路来往的人每天都有上万。守卫不可能记住某一个人，看了会马上忘掉，感觉看了没用，干脆不看，直接让人陆续通过。时间久了，他忘了还有这一规定，变得懒散，整天用手捂住嘴巴哈欠连连，始终没有精神。对此的解释是：成功是对每一个人开放的，其中包括这名年青人。这是上面说过的，他很认同。只要是红色证件就放人，等于是门槛放低，等于成功是向每一个人开放的。如此一来，守卫也能轻松不少。

成功的路里面有很多路，它们是长长的白色阶梯，无限向上，看不到尽头。那些阶梯有宽的，也有窄的。中间有一条黑色地标，它跟随阶梯无限向上。每跨越一条黑线，意味着跨越一条成功的路，意味着前进的路发生改变。它们并排着，把整个空间都填满了，无法数清成功的路具体是多少。每一条路，只要走到尽头，走到终点，就能获得成功，受人敬仰。每条路都看不到头，无限向上。唯有抱着坚定不移的决心，坚持不懈地努力，拥有超强的毅力，不断向上爬行，才能达到尽头，获得成功，被下面的人仰望。

爬阶梯的人无法数清，他们陆续走上成功的路，没一个人想着回头。成功是那样令人着迷，所有人都渴望，所有人都想成功。自然不用回头，一路向前即可。年青人抬头仰望，看见他们抬头挺胸，看见他们把脚放在台阶上，用力踩下去，整个身体向前，他们上了一阶。突然，年青人被匆忙前进的人撞了，接着失去了重心，被他们推着向前，不知道会去哪里。几分钟后，他看见了台阶，迟迟不敢把脚放上去。年青人想走自己喜欢的路，而不是被众人强迫，走上不喜欢的路。他想掉头，不过现在转身都异常困难，怎么可能回去。来往的人实在太多，连挪动脚步的地方都没剩下。他们直直走上台阶，迫使他必须做出选择，没有选择的权力。盯着台阶内心煎熬了三十几秒，有一个男子撞了他的肩膀，停下不动，他会被更多人撞，只有向前踏出一步，还是踩上去了。一个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啊！

二

三个月后，人潮渐渐散去，剩下几十人还在这条路上。年青人回头看望了一眼，发现已经看不到最初的一级台阶，已经走得很远了。成功可能就在前方，他不想半途而废。迈着轻快步子一直向前，头也不回一下。

1年后，他看见一个守卫。那人双手抱在胸前，露出结实的肌肉。年青人想问他是谁，叫什么名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嚷着：“这条路不能过，快绕道。”守卫对着台阶下面的众人说道。众人纷纷开始抱怨，很多人乖乖去了别的路。年青人看向自己修长的手臂，又白又细，像女孩的手一样。这时有一个人强壮的男子不守规定，要强闯，然后被守卫捶得鼻青脸肿，时不时嚎出凄厉地惨叫声。还没离开的人都老实了，转着眼珠想着怎么才能通过守卫，去更高的台阶。

有一人率先付出行动，主动帮他驱赶台阶下的人。守卫看见他，又挥着手叫他去跟前，对他命令道：“干得不错，以后你就站这里了。”现在这个人，离守卫最近，大家开始纷纷效仿他，帮守卫解决麻烦的人。也有人给他钱财，送他红包，守卫很是满意拆开红包，打着手势，让他快点过去。看见第一个人通过，剩下的人不甘示弱，纷纷拿出不少财物给他，连那个主动帮他做事的人也拿出珠宝，守卫一个也不剩下，全部拿进兜里。年青人摸了半天裤兜，没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得叹息了一声，向左走两步，跨过一条黑线，到了别的路。

他一直走了几十分钟，仍然没有停下，随意的选择说不定会遇见麻烦的守卫。内心的恐惧，迫使他不停往前。现在要谨慎一点，多看几条路，再做选择。黑色的线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不知道跨过几条成功的路，小腿开始酸软，脚底感觉疼，便坐下歇几分钟。恢复好体力，看了一前方，细声说着：“到底要走好久才能遇见合适的？”又回头，发现已经看不到一开始的路，“应该够远了。”他再一次抬起头望向成功的尽头，露出充沛的精力。这次他下定了决心，发誓一定要走完！一定要走到尽头，否则决不罢休！

3个月后，年青人看见很多人。那些人上不去了，他们被守卫挡住。守卫的脸像篮球一样大，衣服盖不住他的肚皮，肚脐也暴露在空气中。他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不仅如此，台阶上放着安乐椅，守卫躺在安乐椅上。台阶下面的人为他捶背，对他阿谀奉承想着投其所好，更有甚者直接当着众人的面给他名贵的珠宝、翡翠，还有一些人不甘示弱，送上一个大红包。什么都没有的人，也不愿意丢下自尊的人，只剩下端茶递水的份。这一切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成为率先通过的第一个。为此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年青人看着那些人能拿出这么多东西，还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他从未见过。清楚的知道，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也不愿意丢了自尊，去奉承他人是挤不上去的。就算有能拿出手的，也被他们拿过了；就算愿意给人端茶递水，也不一定是他通过，因为端茶递水的人真的太多了。3个月前的雄心壮志只能在现实面前低了头，只得换了一条路。

年青人离开几分钟后，上面有人下来了。那些投其所好的开始收敛，递红包的把红包藏起来，为他捶背的站起来，阿谀奉承开始动手做事，老实端茶递水的人又在给上面的人端茶递水。上面的人一旦离开，他们又恢复该有的样子。

三

年青人向西而行，决定走上一天一夜，只为找到适合自己的路，一条人少的路，这样就没了竞争，可以轻松些。他一路上东张西望，看看这条，也看看那条。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注意到脚下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都两小时了还没看到黑线，说不定就是这条了。他向上望去，看见十几个人。他们大多是俩人一组或三人一组，还有少数是四人一组，他们在同一级台阶上结伴同行，一起爬阶梯。他们一步一步爬行，一点一点前进……

年青人找上两名伙伴。一个是中年大叔，他走过十几条路，在这条路上和他相遇。另一人是，年轻小妹，这是她选择的第一条路。1年后，大叔离开了，又去了其它路。那一年里大叔常常不剃胡须，头发长了也不打理，让它盖住眼睛，整个人看起来萎靡，没有精神。坐在台阶歇脚也会拿出一支香烟，放进嘴里，吐出烟圈，看着台阶下面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年青人和小妹经常告诉他，抽烟危害健康，要少抽烟，多赶路。大叔看了他们一会儿，想说些什么，可是他又不知道说什么。他们都还年轻能懂什么？只是感觉嘴里的烟很苦。第二天一早，大叔没告诉任何人，默默一个人离开了，去了别的路。

那时的小妹也经常看向前方，没有尽头，看不见终点，看到了迷茫。觉得这条路太长了，感觉自己走错了，常把我要换一条路挂在嘴边。一回头看发现走了这么远，又不想半途而废，靠着毅力强撑着，同时认为有人在欺骗，一直向年青人抱怨。她的毅力在日复一日的爬行中一点一点磨损。一年后，最终毅力败给了成功，决定离开。

四

她向西走了两天，跨过一条黑线，来到条很窄的路。一级台阶上，只能站四五人。一个月后，她看到台阶上站着很多人，他们围着同一个守卫，在递红包。可是守卫一点也不高兴，还还以脸色，纷纷拒绝他们的红包。小妹拦下一个中年人，脸上露出天真向他询问，“为什么要给红包，就不能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向上爬吗？”

“不能。”中年人理所应当地告诉她。小妹呆呆地听着，好像明白说的啥，进一步追问，“为什么不能？”

“他们都给了，我不能落后。”他带着笑回答，好像在等着她提出下一个怪问题。

“这是贿赂吧？”小妹平静地问道，不感觉奇怪。认为这是可以问的，应该问的，必须问的。

中年人用手摸着额头，听见这一问题感觉头很疼，“嗯，是啊！”他不再说话，感觉继续回答这些不言而喻的问题，会让小妹显得很白痴，匆忙离开了，急着把手里的红包送出去。小妹伸出手拉住他，可是走得太快，小妹的手悬在半空。这时他看见面前站着一个斯斯文文的男子。他戴着一副眼镜，穿着崭新的西装，感觉很有礼貌。走上前，发现他手里提着一箱酒，“你带酒做什么？”

几天前男子看见守卫身后有个空酒瓶，今天他特意带了一整箱啤酒过来。男子对着小妹说道：“我想贿赂他。”男子看着台阶上的人，仿佛势在必得一般，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手里的酒送出去。他胸有成竹，坚信这次一定能通过。

“为什么要贿赂？”小妹呆呆地向他抛出问题。男子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简单的问题。看见她天真烂漫的样，很是刺眼，想要摆脱，想要回避，“我要走了。”刚离开几步，她天真烂漫的样子在脑海挥之不去，渐渐思考被他一直忽视的问题，嘴里喃喃着：“为什么要贿赂呢？”放慢了步子，也没注意这是哪里，内心渐渐涌出一种苦涩难以用语言表达。

守卫看见男子越来越近，还提着一箱啤酒，吞下快要流出的口水，急着问他：“带啤酒做什么？”失神的男子被守卫拉回来，那一刻，他清楚的知道不可能把酒放回去，不可能回去了。

悄悄把守卫拉到一旁，把所有人支开，说着，“这是送给你，喜欢吗？”守卫用目光把四周扫了一下，无人。满意点点头，小声告诉他，“现在送红包行不通了。上面管得严，不能直接收钱了。”还说，“都怪那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带着安乐椅坐在台阶上就算了，还明目张胆地拿名贵珠宝，都不遮掩一下，结果被下面的举报了。害得我们红包也没法拿。”转了一下眼珠子，又说，“不过这些礼品没有明确禁止，没有禁止就能收。你回去等我消息吧，可以过了，我通知你。”

“我过了吗？”男子惊讶地说。

“是的，你过了。”

“现在可以继续向前吗？”

“这不行，还得等等。”守卫拒绝了他。不耐烦地又说了一遍，“快去找台阶坐下，过了我会通知你。”

男子放心了，才敢走下来。四下张望寻找小妹。可是他找了好久，都没有看见，可能是离开，去了其它路。走到台阶的角落坐下，整天啥也不用干，清闲得只能看看爬台阶的路人。慢慢发现有人也开始送酒，不仅如此有葡萄酒、白酒、伏特加，还有许多他没有见过的酒类。男子感觉事情不妙，惴惴不安。又开始送酒，不能落后，否则就要被刷下了！他又拿来各种酒给守卫。为了和守卫搞好关系，还私下送珠宝、黄金、翡翠等等。下面的人拿什么，守卫接什么，照单全收，来者不拒，唯独红包不敢拿。三年时间里，男子送了很多东西，不只有酒水，还经常拿钱请他吃饭，守卫就这样变胖了。

五

某天旧的守卫突然消失了，来了一个新守卫。他是个健壮的人。他告诉下面的人，“那个胖乎乎的人，因为作风问题，被上面的干掉了。”还说，“你们走得不算数，要重来。必须一步一步前进，必须脚踏实地前进，不能走捷径。”

下面的人问道：“我们送的东西呢？”

“都在上面，我又没拿，还不了你们。等你们自己到了终点就能拿回自己，还能拿更多。记住你们走的台阶不算数，要重新开始。当然，你们换路也可以。其实我现在离得你们太近了，也是一个捷径，我要去更高台阶上站着。”随意地瞥一眼，看到了男子，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把他拉过来，让他站在这里。反复对他说，不能让他们轻易地过了。其实他会选上男子是因为运气，就算他没有送礼，今天站在台阶上的人也是他。

男子对他点头哈腰，连声称谢。直到守卫觉得厌烦，他才停止道谢。上面的走了，男子悄悄列出一张表，上面写了名酒、珠宝、翡翠等等。给下面的人，告诉他们，给了才能过。下面的没办法，谁叫他现在的位置比他们高一阶。值得被关注，受到人仰望。下面的人为了这一级台阶付出了珠宝、翡翠、名酒。男子也为了得到这一级台阶，付出过不少，现在不捞点油水可以吗？不可以！他在三个月里收到很多东西，黄金、名贵的艺术品、奢侈品，还有好多好多。这时他想收手了，还不想被干掉。他不贪，懂得收手。更重要是因为，付出的成本回来了。他盼着上面来人巡视，过了几个月他一直盼望的人来了，男子先给他端茶，两人开始闲聊，男子抓住时机，立马向他询问，“我要怎么才能去更高的地方？”

“找一人站在这里就可以了，这是规定。”

“谁规定的？”

“不知道，我上面的人也是这么做的。”说完，他背着手离开了。

男子联系上挚友。他是和男子从小玩到大的人，俩人关系如铁。打算让挚友顶替现在的位置，自己想着继续向前，要是到了更高的台阶，就能把位置留给儿子。三天后他的挚友来了。男子放心离开了。经过半年的爬行，他看见了那个健壮的守卫。那人告诉他，“这条路走不通，绕路吧！”男子悄悄把他拉到一边，亮出他们送的珠宝、翡翠黄金，“你可以随便拿！”

“你这么做不符合规定，赶快收起来，我当没看见。”又顺手拿了一件绿油油的翡翠，放进兜里，还说：“成功的这么多，为什么执着这一条，我是不会放你过去的！”

健壮的守卫不让男子前进，是因为比他高一个台阶的人，不让健壮的人站在上面。要是离开了，自己也是楼梯里徘徊。现在有这么高的位置，他不能离开，这样就不用担心这一问题。

这可苦了男子。他只能在楼梯里徘徊，带着散漫的步子走上来，又走下去。看见中间有很多人，他们坐着、躺着、精神萎靡，胡子拉碴，一动不动，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男子碰见这些人总是会避开，不靠近他们，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萎靡。

他想过让同学离开，不过他们从6岁开始相处，他们每天联系，从未断过，如同亲兄弟一般，甚至比亲兄弟还要好。他没法开口让挚友滚，要是这样做男子会感到羞耻。因为他是个有良心的人，否则也不会三个月后就让出他的台阶。良心给他带来痛苦，现在真心希望自己的良心被狗吃掉，那样他也能心安理得的在台阶上一直站着，还能得到不少好处，并且骂自己愚蠢，问自己为什么要离开？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只有寻找宽阔的路，才能改变这一切。因为宽阔的路，一个人不够，需要多站几个，这样他的机会也能多些。他也换路了。

六

小妹离开后，年青人独自一人走了3年9个月。这段时间里，他每抬头看望一眼成功的尽头，希望就少一分，热情就少一分，步子也慢一点。这条路总是看不到头，仿佛没有终点。年青人有些厌了，他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向下望去。看见一群人不停向上，挤破头皮都要前进。很快他被几十个人超过，他也毫不在意，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表现得淡定，丝毫没放在心上。

一个女孩经过他，看见有个人坐在原地一点也不动，感到诧异，“你为什么停了？”她带着好奇地问他。

“不想走了，走不动了。”

女孩哦了一声，又说：“人活着不是为了成功，是为了什么呢？或许是这条路不适合你，再换一条吧，反正成功的路这么多。”说完就走了，抛下他一个人走了。

反复思考：人活着不是为了成功，又为了什么？有人向他招手，他看不见；有人向他搭话，他听不见。整整三个月，才知道这是无解的。明白人活着只有追求成功，否则就是白活一生。

这时他好像有了动力，又换一条成功的路，再次爬阶梯。1年后，年青人看见有少量的人和他一样坐在台阶。他想着：这一定是少数，是他们不够努力。又往前走了一个月，看见坐着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直接躺在台阶上。坐着的人摸鱼闲聊，躺着的人紧闭双眼装睡，那样的人都是看不见的，好像一切与他们无关。这里有男人、女人，但是没有前进的人。上面有人下来了，他们就会向前爬几步。上面的人离开了，男人、女人又开始闲聊，他们坐着、躺着，没一个人敢站着。上面的人没有来，他们也懒得向前一步。

年青人讨厌他们，认为这是阳奉阴违，坚决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他回头了，从上面跑下来，一刻也不停歇。到了一层，守卫变了，不认识他。年青人走上前，要问回去的路。守卫疑惑的听着，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告诉他这里就是起点，再没有别的起点。事实上，年青人迷路了，不知道回去的路，他回不去了。

呆呆站在那里，双眼没有光亮。守卫说不能站在这里，他很挡路，让他走开。呆滞的眼神，拖着腿乱走，就像行尸走肉。累了就坐在一级的台阶上休息，歇够了又站起来继续走，没有目的和方向。内心有一团火支撑着他，那是信念，是回去的信念。他想回去，回到最初的地方。放弃这一信念，他会变成尸体，如同死人一般。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好远。脚都出现了水泡，仍不知道这是哪里，仍不知道回去的路，火也要熄灭了。时间长了，他终于厌倦了没有尽头地乱走，随便坐在台阶上，哪里都不想去。

坐在台阶上，观察爬阶梯的人。看见他们现在的脸上露着希望，迸发出生命的热情。踏上台阶时的样子是那样稳健，步子是那样敏捷轻快，前进是那样干净利落，曾经年青人和他们是一样的。现在年青人独自一人坐在一级台阶上，孤零零的。

某一天有个女孩，向年青人坐的地方看了好久。他的头呆呆地看着前方，一点光亮也没有，就像挨饿受冻的小猫一般可怜。悄悄走过来，慢慢蹲下，女孩用温柔的声音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他抬起头，看见涂着淡淡唇膏，扎着丸子头，眼睛大大的。年青人的脸上，能感觉她的呼吸，小脸有些微微泛红。告诉她自己的遭遇，劝她不要去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还是想亲眼看看。我要走了。”她不听年青人的劝阻，仍然想试试。因为成功是那样勾人心魄，是那样迷人。男人和女人都喜欢成功，没有人会讨厌成功。他们为之渴望，为了成功可以付出一切。虽然送红包、送珠宝是明令禁止的，可是在成功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

年青人站起身看着她一点一点远去，身影变得越来越小，他想踏出一步，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又无力地坐在台阶上，总感觉还不是时候，还想再等等。

成功的路上，人非常多，一天都有几百万人走上阶梯，也有几百万人换路。有些人看见他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问他：“大家都在走，为什么你没走？”年青人耐心地解释自己遭遇，认为成功是不可能的，劝大家回头，不要想着成功。可是那人微微一笑，便不再理他，离开了。后来他找了一百多人，宣扬自己的先进思想，告诉他们成功是假的，这是痴人说梦，上面的人全是骗子。

听见这样的言论，他们多数人都是一副嘴脸，对他不爱搭理。还说，这是消极的表现，要不得！态度恶劣的，甚至露出对垃圾一般态度，丢下他，连头也不回，直接离开。他们一心脚踏实地向前走，因为成功是那么迷人。

年青人不愿放弃自己富有远见的观点，甚至用乞求的方式求着他们接受自己观点，可是他们一点情面都不留，甚至有人叫他滚开，别挡路。时间久了，年青人感到自己很可怜，很可悲。开始在底层闲逛，没有目的和方向。思考着：既不愿意丢下自尊卑躬屈膝地奉承他人，也没有拿得出手的财物，还不愿意老实端茶递水，求得通过的希望的众人，要怎么办？不知过了多久，发现这是无解的。不知道要走去哪里才会轻松。试着从最轻松的回忆里寻找线索，说不定记忆深处会有答案。突然发现，走上成功的路那段时间，才没有这么多思绪。那是没有烦恼的时光，可能那是归宿。

那时的他开始迅速衰老。头上有了几根银色发丝，眼睛也从明亮变得浑浊，看得久了还会出现重影，背微微有些弯曲，没有了年轻时的笔直。他已经没法直起腰，站在台阶上，也没法抬头望着成功的路，而是驼着背看脚下的路。他老了，是个中年人。

七

他再次回到阶梯，步子变得散漫，失去了热情和稳健步伐，每几十步就要停下来歇歇。他不在意会有多少人超过他。他不在乎自己会走上怎样一条路。他不知道自己选的是哪条路，而是随处可见的一条。走过的路才发现这些路其实都一样……

两年后，他再次看见坐着、躺着的人，有种奇妙的熟悉感。那是两年前的感觉，是在底层坐着不动的感觉。他和那些坐着的人有了共同语言，开始和他们交谈。那时他曾经感觉到的可悲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再因为碰见消极的人就义愤填膺，而是被归属感完全淹没。因为他理解他们，如同他们理解他一样。

一个人递给他一支香烟，还给他点上火。中年人接过来，放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烟圈，看着台阶下的人，发觉这烟是苦的。开始明白大叔为何抽烟，也知道烟能解千愁，是良药。

上面要是有人下来了，他们会费力地提起脚，踩上台阶，上面的人走了，他又坐在台阶上，累了就躺下。要是上面的一直不来，他们会歇很久才走几步，但是他们一定会前进。因为他们不想离开，也不想下楼。因为他们都知道每条路都是一样的，去哪里都一样。

一天晚上，中年人看见一个戴着眼镜、身穿破旧西装的老年人坐在台阶上。中年人带着同情，走上前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说，自己是个过了守卫的人，去了上面，发现下面的和上面的都差不多。他向左走，跨过一条黑线，试着寻找宽阔台阶。宽阔的路和狭窄的路不同。宽的在一级台阶上，能站六七个人，窄的只能站一两个人，路越宽，需要的守卫越多。不过，那些人相互监督，不敢收，因为台阶上都相互监视对方，要是送礼就得送三份。他恨自己在台阶上只待了三个月，他应该在台阶上一直站着，不应该离开。谁都不讨厌好处，越多越好。这样他也可以拿着别人给他的好处，同时贿赂三个人，和他们打好关系。

他所有的东西，只够贿赂一人，只能离开，去狭窄的阶梯。后来，他用一个月，把自己能送的全送了，完全不心疼，因为这些珠宝、翡翠、名酒全是别人送给他的。第二天，守卫离开了。可是站在台阶上的人不是他，而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听传闻是守卫的小舅子。他好像被雷劈中一般，脑袋嗡嗡直响。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哭了三天三夜，哭完了也不想站起来，他已经一无所有，站起来又能如何？还能去哪里呢？

时间久了，他的头发变长，灰尘落在头发上也懒得清理，胡子拉碴，西装上还有薄灰。直到路过的人露出嫌弃，他才离开。向东而行，没有目的地游荡。走了不知多久，他感到疲惫，又坐下来。几天后，中年人上来，他们两人碰面了。

现在的老年人上不去，也下不来，处在中间，活了一辈子，一事无成。还说自己的良心真应该被狗吃掉，那样就不会痛苦了。他的言语中透露痛苦、不公、羞愤、后悔。他总是坐着低下头，深深埋下去，呆呆看着地面，要不躺下，好像睁着眼的死人。肚子上下起伏，心脏砰砰跳着富有生机，他是活的。夜里他躺在台阶上翻来覆去，好像睡不着，又好像在做某种尝试。找了一个合适姿势，让半个身子悬空，然后他放弃了，整个人滚下台阶。撞得头颅凹陷，整个身体骨折。心脏终于停了，他终于不再因为有良心感到痛苦，死了。老年人死在成功的路上，一生都没有到成功的尽头，也没有受人仰望。

凌晨两点，他突然被上面的人叫醒，让他们赶紧赶路，要不换路。下面的人为了向上面的人展示自己积极的一面，纷纷决定前进。留下中年人四下张望，想要寻找他。找了十几分钟都没有看到，上面的人拼命地催促他赶紧离开，不要逗留。

拉出长长的警戒线，把他隔在外面，又写上禁止通行。并安排人手把这条路加上铁板，围起来。那一段被他滚过的路，就这样被封了。

那一天任何人不许进入，早已站在上面的人被连夜驱赶向下，或者向两边扩散驱赶他们去别的路，或者向上前进，他们再也不能回头。下面的不许前进，只可以绕路。直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上面的人又在两边拉上警戒线，开始清除工作。第二天，那段路上的血迹被彻底清理干净，和新的一样。上面的决定重新开放，接着陆续有人争着向前，一切又回到了开始的样子，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有一个中年人知道，有个人好像在同一天失踪了。不过他没有乱想，认为是老年人换路，离开了。

八

中年人一步一个脚印，又走了20年。路上的人越来越少，到现在只剩他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他们一直没离开这条路，坚持要把这条路走完，走到尽头。他年轻的时候，总能看见周围有很多人，来过这条路，很多人都没有看见台阶上的守卫，就离开了，寻找其它的路。在这条路上他们到目前没有碰见一个守卫，一直缓慢地前进，他们离终点越来越近。

某天，他们看见台阶上有个人。那人和43年前的人好像，他也是双手抱在胸前，不过他没有结实的肌肉，身高好像比以前更高了，站在台阶上像根竹竿，还变得很年轻，连皱纹也没有。现在他变慢了，没有年轻时的热情，以前只需要一年零三个月，就能碰见守卫，现在他花了20年。

老人问他，“我可以上去吗？”

“不行，就算我让你去终点，可是我上面还有很多人。更重要的是你老了，走不动了。”

“你为什么没有变老？”

“你说的那是我爸爸，他在我的上面待了40年，他也没有到终点就死了。”他才发现自己是最底层的人，那些出生在高层的人原来不需要辛苦爬台阶，可以直达。

中年人偷偷把目光绕过那个人，向前望去，发现台阶上有个人影，那个人的后面也有人影……那些人影挡住了终点，他看不到终点，不知道何时才能成功。现在他爬一步楼梯都会气喘吁吁，已经没有年轻时的体力。感觉再走65年，到了130岁也不可能走到终点，也不可能得到成功。他掉头回到门口，想问守卫怎么回事。说好成功是对所有人敞开的，为什么他不能成功？

一路向下，他看见许许多多的年轻人和曾经的他一样，脸上带着兴奋踏上去，步子是那样轻快，眼里充满了希望，感觉自己一定能走到尽头。此时的他双鬓花白，眼睑凹陷，满脸皱纹，连爬一步都喘着粗气，下楼都感觉疲惫。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下楼梯，害怕踩空摔下台阶，为了安全踩稳了才提起另一只脚。疲惫他会立刻停下歇歇，绝不多走一步，以安全为主，他想活着来到底层，而不是死了。

十年后，他再一次看见门卫，这和上次看见的又不一样，又换了一个人。这是个脸上有疤痕的中年人，有一双黑色眼睛，身高一米八，露出粗壮结实的手臂，上面还有黑色的龙形纹身。他感觉到，千万不能让他生气，否则后果很严重。他小心翼翼地问门卫：“成功之路走到尽头，不是都可以获得成功吗？为什么，我都老了，还是没有到尽头，没有成功……”门卫看见一个矮小的，弯腰驼背的老头，抬着头眼里发光，用渴求神色望着他。

“因为你不够老实，你躺了，你坐了，没有一步一步地前进。”门卫撇过脸，不再管他，换一副嘴脸接待新人。

“可是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啊！”

“所以他们也没有成功。”门卫说出早已藏在心里的回答。又露出另外一副嘴脸，欢迎年轻的新人进来。老人在旁边看着，试图再询问些什么。门卫用冷厉地看着他，冲他吼道，“你还有什么事，我可是很忙的！”门卫故意对他吼道，防止他更加一步追问。门卫处理这些事已经得心应手，他知道面对这样的人应该怎么处理。所以他在脸上画了一条逼真的刀疤，又给手臂画上黑色的龙形纹身，以彰显自己的凶狠，所以对他问这种无聊问题的人很少。

老人双腿发软，一下子失去了站立的力量，无力地蹲在路口。他把路口挡住，外面的进不去，这次是真的走不动了。仰着头，想问门卫下一个，这是他一直的困惑。可是他用冷厉的目光反问老头，“还想问什么？！”老人看着她脸上的刀疤，看向他粗壮的手臂，感到一股恶寒，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他沉默了，知道继续追问会发生不好的事。老人感觉到，门卫一直用冷厉的目光盯着他。

门卫看见外面排起来长队，才注意到是老头把路口挡住了，“老头你挡着路了，滚去旁边，在那里蹲着站着都行，总之别挡路！”

他双腿用力试着站起来，可是一点用也没有，没办法只能双手趴在地上，拖着腿，挪到旁边把路让开。这些日子，他总能看见一些人上路。他想劝那些人别走上去，后面走不通了。可是他说不出口，这些话如鲠在喉，怎么样吐不出。反而是一些人问他，为什么不走了。

“老了，不想走了，真的走不动了。”

某一天，有一个人看见他蹲着门口，垂着头，一动不动，那人向他打招呼，可是他没回答保持沉默。现在他感觉每说一句话，一个词，一个字都会喘气，感觉到呼吸更费力了。闭上眼，他感觉自己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不知道去哪里。这时他在恍惚间看见一束光，来接他去大自然，他快要死了。他不想带着遗憾离开人世，拿出最后的力气，睁开眼。看见周围黑黢黢的，静静听着周围的虫子吱吱的叫声。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周围没有一个人。缓缓向门卫搭话，喘着粗气问道，“成功的路对每个人都开放，为什么我不能成功呢？”

“成功是向所有人开放的，可是你的上面有人了，走不通！”

老人提起最后的力量，向他说道：“走不通……”他深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为什么骗……他们去成功的…”最后一个字没说完，他突然停止了。靠着墙，无力的把头垂下，眼睛瞪得大大的。

“喂！怎么了老头？！”等了几秒，老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别吓我啊！”说着把手伸在鼻孔下十几秒钟，没有鼻息，他死了。浑身感到颤栗，毫无疑问是他把人吓死的。

“有人吗？”一个6岁小女孩来到成功的路，如此问道。十几秒钟后没人答应。

“我要进去啰？”

“有人，我在的！”守卫站起身，看向小女孩，挤出笑容，克制住内心的惶恐，告诉她：“成功是对……”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小女孩歪着头，听不懂他说什么。守卫又重新说一遍：“成功是对所有人开放的，放心进吧！只需要通行证就可以了。你有通行证吗？”说完他的额头冒着冷汗，左手不停在裤子擦来擦去，想把手心上的汗水擦干。

“通行证啊，要怎么办呢？”小女孩向他问道。

这个问题他太熟悉了，出于某种习惯，很自然地告诉她：“学16年就可以了，那时在再过来吧！”接着又来一个年轻人，守卫撇下小女孩不管了，先去接待年轻人。年轻人，从兜里摸出通行证递给他。守卫翻开第一页，看见他的名字，有翻开第二页看了他的学习经历，翻开第三页，他看见了空白。接着弯下腰，向成功的路伸出手，让他进去。很快又来一个……他如此反复没有停歇的接待来成功的路的每一个人。

渐渐恢复了工作的状态，不在担忧死人的问题。不断向他人介绍成功的路，不断说着成功是对所有人开放，好让他们安心，能放心的进入成功的路。他投入忘我的工作，因为这是必须的。可以让他忘记路边的死人，忘记心中的愧疚。

傍晚时人慢慢变少。深夜刮着风，吹着树枝嘎嘎作响，四下一个人也没有，周围黑黢黢的，连月亮也没有。透过薄薄的夜幕，门卫隐约看见路边蹲着一个人。耳边响起临死前他想要问的。门卫闭上眼睛，用睡觉的方式忘记这一切，不过脑海里总是浮现老人蹲在路边，死的那一刻。声音还在耳边反复回响，他被吵得睡不着。

慢慢靠近他，跪在地上，双手展开，手掌合并，向他磕头三次，含着泪，“对不起！这是我的工作，干不好要被干掉，上一个西瓜头就是被干掉的！”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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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这篇小说是看完卡夫卡的《法律之门》获得的灵感。我读完第一遍，立马读了有两遍。因为他的文字给我一种读了还想读，但是读完又不知道读了什么，可是我感到真实且难受，作品戳中了内心深处。两天后，一篇名为《成功的路》的小说浮现在脑海。那是我一直想写的，又不知道怎么写的，《法的门前》出现那一刻，给我启发，让我用两天时间写好第一稿。

如果你想看懂写的是什么，我想《法的门前》一定能帮助你。这是收集三个不同译本，链接如下：《法的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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