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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四川特别热，热得连蚊子都变少了，一个月来滴雨未下，气温徘徊在40度左右，往往早上晾出去的衣服，到中午就已经晾干了。小玲在给儿子收拾住院的东西，排了大半年队，终于排到了入院的床位，等到了手术的排班，待下午太阳落山后阴凉了，再带儿子一起去做个核酸检测，明天好带着检测报告去入院。
一旁的客厅里，儿子还不知道入院会动刀，还在开心地和爸爸一起叠纸飞机。
“好了，赶紧去吃饭，吃完饭还要去排队做核酸，明天还得去医院里折腾一整天，今晚早点睡。”小玲催促道。
儿子不情不愿地从爸爸脖子上爬下来，拖着脚步一步三回头地去吃饭了。这时，丈夫大宇过来帮忙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说：“明天我送你们娘儿俩去，反正开车，东西能多拿点就多拿点吧，装备齐全咱们自己心里也有底。”
小玲白他一眼，道：“你个大忙人，我自己带娃去，就不用你工作日请假了。”
“我已经请好假了，工作衔接什么的也安排好了，就一天，陪儿子上医院而已。”
很快，入院的必需品收拾完毕，一家三口终于坐下来吃饭。
这顿饭吃得很惬意，起码没有工作电话来打扰，儿子说，要多带点叠飞机的纸，省得呆在医院里太无聊，大宇听罢翻了翻儿子的书包，果然飞机纸不少，课外阅读书却一本也没有，于是话不多说直接给他塞了进去。
“不要，重！”儿子撅着小嘴抗议道。
“无聊的时候也不要光顾着叠纸飞机，该学习的时候还是要学习的。”大宇说，“你不是想长大后当爸爸一样的研究员吗？现在不学，可怎么当研究员？”
“不，我要当超人，当钢铁侠！”儿子的小嘴撅得更高了。
“当超人也要有文化，当钢铁侠更要先成为科学家，懂不？”
“哦，”儿子听罢，这才回屋多拿了几本百科绘本，塞进自己的小书包里。
可事与愿违，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当晚成都宣布封区，整个成华区静默了。
大宇的工作单位恰好就在成华区。
他虽躺着，却一直不敢入睡，总觉得关于值守的消息马上就会来。凌晨时分，电话终于来了，一切如他预料，24小时封闭在岗。
待他接电话回来，妻子早已起来，正在悄悄地帮他收拾东西。
“对不起……”
沉默良久，他才终于开了口。
“老夫老妻了，能不懂你嘛？”小玲一边收拾一边说，“你们单位虽不是前线单位，但也缺不得人，总得有人守着。你那一屋子小伙伴，估计大半都得封在成华区的家里，你作为隔壁锦江区的住户，能去就去吧，家里有我守着。”
“那，儿子那边……”
“爸爸是钢铁侠，又拯救世界去了。”
说着，妻子把收拾好的背包递给了他，送他出门。
凌晨一点多，本是成都夏季夜生活的繁华时段，但此刻成都的街头空无一人，防疫期间，私家车不允许再进入成华区，他只好找了一辆共享单车，冒着近40度的高温，往单位骑去。
第二天一早，儿子起床便大哭一场，小玲也没太多精力去哄，只好把儿子连同背包一并塞进出租车。
一路上，儿子都在抹眼泪，抽泣道，“爸爸怎么又走啦，说好的要陪我啊！”
小玲按照约定的台词回答，“爸爸是钢铁侠，钢铁侠拯救世界去了。”
哪知道儿子哭得更厉害了。
“钢铁侠也要说话算话嘛！”
听的小玲眼睛一酸，把儿子往怀里一口，差点哭出来。
为了不让自己泄气，到了医院，小玲便马不停蹄地办手续，把儿子塞在护士站里叠纸飞机，自己则跑上跑下，终于，中午时分，把住院手续办下来了，母子俩搬进了病房。
病房里住着三个年龄、症状差不多的孩子，仨孩子一见如故，由叠纸飞机的话题聊开了去，见儿子喜提小病友，兴奋上了头，小玲这才松一口气，坐下来仔仔细细看着检查单，一旁的护士一边为她解释，一边抹着汗说，“检查项目挺多，明天、后天，两天做完，争取后天下午就安排手术。”
说着，护士姐姐回头对儿子笑笑，“别担心，小手术，睡一觉就好，妈妈提前备点冰淇淋，有用。”
儿子一听，手术过后还有冰淇淋做奖励，立马就开心了，拉着妈妈的胳膊一个劲地摇:“八喜！我要八喜！”
“好好，”小玲安慰道，“八喜就八喜，买了必须吃完！”
给儿子许下“八喜”的愿望后，大宇便开始张罗了起来，自己处于成华区的单位里出不去，但手术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三天两检结束后，说不定可以放大家分批次出去买个冰淇淋什么的，自己抓紧时间送医院去，妻子再下楼拿上去，两口子再说说儿子的病情……大宇正在日历上打记号，画圈圈，记录备忘录时，办公室的电话打了过来，一听，单位防疫办打的，让各部门负责人统计自己部门的员工，有没有去过医院的，提到的恰好是儿子住院的医院。
大宇心里咯噔一声，手机“啪叽”落了下来，他赶紧捡起来给妻子打电话，却打不通，关机了。
汗水很快从他额头上渗就来，心里一万多种猜测涌了上来，每一种都无比慌乱，丝毫没有注意空调早已停止运行，屋里气温直奔40度去了。
“大宇，你不热吗？赶紧去库房领电扇！”
门外有人喊道，他这才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回头一看，中央空调早已停了工，他下意识按了几下开关，同事笑道，“别按了，没电。”
他愣了，回头瞄了一眼，笔记本电脑还在凭借自身电池垂死挣扎，屋里的灯早已随空调一起罢了工。
“怎么停电了。”他问。
“市上刚发来了通知，说是因干旱缺水电，所以决定停写字楼的电，先保民用电。赶紧去吧，库房里的旧货不多，去晚了就没有了，成华区现在可没地方买电扇啊。”
听罢，大宇赶紧把电脑上的文件保存，关机，这才匆匆赶往库房。电扇确实挺旧，已经失修多年，转起来声音极大，“哐啷”“吱嘎”，但为了工作时能有一丝凉风，也顾不得这杂音了。
“同志们，坚持就是胜利，现在大家值守在单位上，就是守护当下成都市的能源保供！不仅是保往常的民用，更艰巨的是，还要保成都市乃至四川省的天然气发电站能正常供电！满负荷供电！”
每发一台电扇，领导就会义正言辞地对每一个人说上一翻。大宇倒不在意这电扇是否新，他更在意的是领导提到的另一份工作指示，能源企业不能因为高温而停产，面对水电不足的非常情况，能源保供变得更加重要。民用是头等大事这不自用提，绝对重要；保发电，现在也变得同样重要。
要保障发电，全力生产的话，问题不大，但问题是现在有很多员工因为疫情处于封控状态，更别提前线被封控的员工了，这些情况都会直接影响产量，保民生都会变得困难，又如何保发电？
一时间，工作压力已经大过了一切，令大宇有些焦头烂额，统筹工作更为困难，员工受困、停电，都会导致减产，现在还多了一个任务，保发电！
“闻所未闻啊！”领导不禁感叹道，“我活了几十年，这还是第一次听闻水电大省的水电不足，需要开动天然气发电来保民生的事儿。”
“我有个想法，”大宇说，“目前，处于封控区以外的员工还是可以自由行动的，把轮班休假、进修的员工提前唤回驻地，先保证生产，并且必要时保证快速提产，大家就辛苦这一阵。等下雨了，水电恢复了，咱们再说补休，如何？”
领导沉思半晌，道，“轮休的员工，都是工作了两个多月，才刚刚换下来回家的，这时候……”
“如果，我是说如果，领导，”大宇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我们真的保供不足，社区停电了，连医院也停电了，手术室也一并停电了，那正在动手术的病人怎么办？”
一番话把领导说愣住了，旁边的办事员也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领导才开口对办事员说，“去拟一份通知，在遵守疫情防控要求的前提下，让家住封控区以外的轮休员工提前返岗，工作区全程实施闭环管理，保护员工健康安全，全力保证生产——尤其是对发电厂的保供！”
大宇并没听完领导的说话，他已经因为接电话走远了，业务、家务，应接不暇。
“领导，您大概还不知道，”一旁的秘书小声说道，“大宇他儿子，正在住院呢。”
领导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工作的发条再次被拧紧、拉满了。半夜时分，大宇回到办公室准备打地铺时，却发现睡意全无。大格子间里是此起彼伏的鼾声，以及旧电扇的挣扎声，这些都是其次，更大的原因，是对妻儿的挂念，像一大块石头压在他心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时，他的手机跳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本地电话。
“喂？”
他走向了漆黑走廊尽头的阳台，把自己放进了黑夜里，没有廊灯，也没有路灯，窗外的大街空空荡荡，没有行人，更没有车辆。
“喂，他爸，你个夜猫子，我就知道你没睡！”
是小玲的声音，大宇身上的倦意顿时全消了。
“还好吧？”
他本想追问为何妻子失联一下午，以及医院的隔离情况如何。但又问不出口，最后只关切地问了三个字。
“没事儿是不可能的，”小玲笑了，滔滔不绝地说道，“同病房一个小朋友的妈妈查出红码，被接去隔离了，我们两个大人照顾三个调皮蛋鸡飞狗跳的，医院封了，手术也推迟了，起码得三天两检没增长了才会重新安排。现在医院的发电机除了保证必须的医疗设备之外，只能勉强维持中央空调的运行，停电手机也充不了电，更点不了外卖，大家只好到护士站借电话用，白天人太多，护士也挺忙，我想，反正你晚上才有空，我就没去打挤，现在才给你来电话。”
小玲说得挺轻松，就像在和丈夫聊电视剧似的，听得大宇一阵心酸，眼泪直接涌了出来，他捏着自己的喉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耐心地听妻子聊完了，才故作轻松道：
“有空调好啊，我们都热得打地铺了，一屋子糙老爷们儿，进门一股汗臭，别提多酸爽了！”
“那好，”小玲说道，“我就报个平安，早点睡，我得帮儿子叠纸飞机了。”
“这么晚了，还叠？”
“谁让某位钢铁侠许过愿，要凭空给他宝贝儿子变飞机呀！”
阳台上并不是漆黑一片，城市里的灯光变少了，反而显得天空更通透，月亮、星星，这些日常只存在于纪录片里的事物，现在终于揭开了面纱。
尽管妻子说得云淡风轻，却字字都敲打在大宇的神经上，打得他脑袋生痛，痛得睡意全无。他也从屋里拿了一大摞废纸，借着月光，开始叠纸飞机，各种样式的战斗机、侦察机，每叠一只，心里就像被重锤捶了一下，叠一只，捶一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废纸叠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个停机坪。
医院里，伴随着28度的空调气温，小玲也在叠着纸飞机，一架，两架……堆满了儿子睡的整张病床。
儿子的手术被推迟了整整一周，在医院里也就多住了一周。手术的当天，大宇也挺忙，午饭饭点已经过去了很久，他才得空坐下来吹吹电扇，吃盒饭。
“大宇，办公室送了冰淇淋，赶紧来一支，凉快下！”
他接了一支，豆沙味的，虽已经快化了，但并不影响凉爽的口感。
“辛苦了，这么热的天儿，还给大家采购冰淇淋！”
“哪里哪里，”送冰淇淋的同事笑道，“我可出不去，外卖送的！”
对啊，外卖并未因疫情而停运！大宇恍然大悟，一拍脑袋直感叹自己怎么忙晕了，完全忘记了还有外卖这回事！
他翻开备忘录，按照上面记录的儿子手术时间，点了三盒八喜冰淇淋——对，就是儿子指名道姓要的那种冰淇淋，然后留下了护士站的电话和儿子病房的信息。
对于小孩子而言，在大热天吃冰淇淋是件开心的事儿，手术之后有冰淇淋更是件令人惊喜的事儿，当然，能够和病房里的小伙伴分享，快乐加倍。
不过，疑问来了。
儿子：“冰淇淋是爸爸买的吗？”
小玲：“那当然，要不谁知道你喜欢八喜？”
儿子：“不可能，爸爸守在办公室呢，怎可能买冰淇淋送过来？”
小玲：“爸爸是守在办公室里，但爸爸派了他的纸飞机飞过来，专程给你送冰淇淋！”
儿子瞪大了眼，“真的？”
小伙伴甲：“哇塞，你爸爸好厉害，派纸飞机给你送冰淇淋！”
小伙伴乙：“是啊，你爸太牛了，难怪你会叠那么多不一样的纸飞机啊！”
听罢小伙伴们吹的彩虹屁，儿子更骄傲了，胸口一挺，笑道：“那当然，我爸是钢铁侠，守护世界和平的钢铁侠，至于送个冰淇淋嘛，派个纸飞机，不就行了吗！”
“可是，钢铁侠那么忙，他陪你的时间一定很少吧？”
小伙伴一句无心的话，却听得儿子差点哭出来，他挖了两大勺冰淇淋吃掉后，答曰：“爸爸是没时间陪我，但是，就算他远在外太空打灭霸，也一定会想着我，念着我的！”
“好羡慕啊……”另一个小伙伴吃着冰淇淋说，“我也想有这么了不起的爸爸……”
只有听着孩子们童言童语的小玲在一旁悄悄地流泪，但心里也很欣慰，儿子虽小，但对于爸爸无私的爱，他完全能理解。
成华区先一步解封，解封的当天，同事们正在大格子间里满头大汗地收拾凉席、行军床，准备交接换班，冷不防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正在大街上撒欢的人们被淋了个透心凉，嘻嘻哈哈地跑进建筑里躲雨。领导正好在这时候来到了格子间，见大宇正望着窗外的雨水发呆，便开口道：
“解封了，别着急收拾东西，赶紧看你儿子去！”
“我正在交接工作，待会儿就去。”
领导：“医院还没解封，想儿子却见不到是吧？”
大宇点点头，“也不知道医院现在能不能充电，这雨啊，下得很及时呢！”
见大宇依旧发呆，领导终于忍不住踢他一脚，“赶紧地别傻站着，儿子重要，媳妇儿重要，至于工作嘛，咱们这儿这么多人，缺你一个也没事！”
这雨来得很及时，水电的复工复产，为公司保供的超负荷生产解了压，全公司上下都松了一口气，更别提家庭单位双重压力加身的大宇了。
现在他感觉无比的轻松，手里抱着一个大盒了，里面塞满了叠好的纸飞机和儿子喜欢的零食，在医院封控区铁栅栏外等待时，小心翼翼地把一盒子礼物递给了志愿者。过了好一会儿，小玲下来取东西，隔着铁栅栏几米远的距离，望着丈夫笑了笑，一个眼神，一个表情，胜过千言万语。
目送妻子上楼去，大宇仍久久不愿离开，也许，默默守候在此，能使他与妻儿的距离更近一些，可以让他的心情更平稳一些。
喧哗的街，宁静的夜，守护着幸福，就是一家人的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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