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长篇】傻笑（之二十三）

【麻辣长篇】傻笑（之二十三）

二十三

立冬这一天，按往年惯例，要么回我家，要么回小敏家，一家人围着炉子吃羊肉汤锅的。但今年是回不去了，小敏说郑策郑总来电说，要请我们吃饭。

老实说，我骨子里是拒绝的，我觉得和不在一条战线上的人吃饭，肯定是吃了人家的嘴软，除了被利用，还能有啥。你知道的，不在官场上也不在商场上的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最乐于相互间基于情感的相聚，无欲无求，淡泊自在，合则聚不合则散，来去自由，多好。

可小敏念念不忘那套可以被五折优惠拿到的房子，明明知道郑策是借助我们与明欣的关系，来讨好他的老上级——副市长、公安局长——黄怀义，以期得到权力的支持。想到明欣成了我们与郑策之间的一个交易砝码，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小敏强辩道：你这人太书生气！我们又没有伤害明欣，反而帮助她，修复她与父亲的亲情关系，有什么不可呢；根本就是一个几方双赢的事儿，就死背法律条文的你，偏偏转不过这么个弯儿！你想，事成之后，明欣不再在城市里漂泊，找到了扎根之所，我们也等于提前十年还清了按揭……何乐而不为呢？

问题是我们这些交易，明欣她知情么，同意么？把别人蒙在鼓里，暗地借人家的资源达成自己的利益，怎么说都不符合朋友之道……这些话很想冲口而出，但我只能使劲把它们压在心底里。我知道一当说出来，小敏会跳起房子那么高，不依不饶，又哭又闹，最终都会以我承认错误、深刻反省、下不为例来收场。你知道的，女人认定和决定了的事儿，你想靠讲道理来扭转，那是万万不能的。

我们到达农家乐的时候，穿了一件皮夹克的郑策和他西装笔挺的跟班一脸笑容地迎了出来，真还把我们当贵客了。他那双宽大且温暖的手逮住我使劲地摇晃几下，令我生出几分感动来。

我努力扯动脸皮，希望自己僵直的眉眼多少显出一点灵活性来，说：郑总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报纸上说，你拿下了今年的地王哟，祝贺祝贺！ 郑策说：拿下了，等于是万里长征跨出了第一步，事情多着呢，接下来的拆迁、安置、赔偿等等，还够得忙乎啊！哦，对了，马大律师，我们这一块儿正需要聘请一个法律顾问，有没得兴趣？

小敏接嘴说：郑总安排的事儿，怎么能推辞呢。眼看就要被套，我赶紧拉着郑总的手肘，借一步说话：谢谢郑总信任，不过，这个事情，我还得回去和律师事务所那边沟通一下，你晓得的，我不是单干，个体户，大小也算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人嘛。

把我们安顿到一个包房里，郑总挥手看了看劳力士手表，就说他还有点应酬，十二点准时回来，你们先聊着……这位，小贾，我的秘书，二位，他可是人民大学的毕业生哟，年轻有为，你们先聊，不好意思哈。

人大毕业生？当然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了，我不由客气地赞叹了几句，并问起何年毕业所学专业之类的。小贾说，去年国际关系学院毕业，父母没关系，高不成低不就的，就应聘这儿来了。他接着小声说：没得办法，现在经济不景气，沿海一带大量外资撤资，工厂倒闭。

见他一脸委屈的样子，想安慰他几句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文件来，摊开在我们面前说，这是郑总给你们留的房子，麻烦你们看看合不合适。小敏展开一比一千比例的彩图指给我看，说前面面水后面靠山，环境优美。从她熟悉的口吻看，显然她去看了很多遍的。见小敏高兴满意，小贾就摸出一串崭新的钥匙出来说，那就算是你们的了。

我倒是纳闷了，俗话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都嘛，明欣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郑总就放放心心交房给我们了？而且，我们计划买的是高层公寓，怎么变成联排别墅了？当作小贾的面，我不好发问，只是盯着手握钥匙的兴奋的小敏，她好像感觉到了我的疑惑，趁服务员拿着菜单进来，小贾前去点菜之际，悄声耳语道：回去再给你讲哈，你放心，你莫急！

老实说，这让我有点不爽，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和我商量一下，擅自做主，还把我这未婚夫放在眼里不？唉唉，越逼近围城，她越是扩权，而我越是一步步忍让以及后退。真担心进入围城之后，城门一关，我马路就得任她踩任她踏吗？莫非天底下的男子都是这样子被女人拖进、拽进围城的？

为了安慰自己，我只能这样想：她还是想和我商量的，只是她知道我的性情，愿意把这些事儿的决策参与权出让给她，除此之外，你说，又能怎么证明我对她的爱呢。

郑总红着脸进来，说：马律师，小敏，抱歉抱歉，没得办法，几个老战友在那边聚会，我怎么能不去喝几杯嘛。小敏，你再问问，明大小姐走到哪儿了？要不要叫人开车去接。小敏立马拨通电话，问：明欣啊，到哪儿了？哦哦，那我出来接你。

明欣会来出席他郑总——她一直喊他“拆半城”——的宴请？我感觉自己的智商真不够用了。不知道小敏在背后做了哪些思想工作，竟然打动了眼里容不得沙子、铁石心肠的明大记者，回去一定要好好问问。

郑总举起杯子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表祝酒辞了：首先呢，这第一杯酒，我们祝贺明欣荣升《红尘客》杂志副主编！按行政级别，享受副处级待遇了。小敏惊呼起来，拍了明欣肩膀一巴掌说，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让我们好好地庆祝一番，来来来，干杯。我接嘴说，人家明欣哪像你嘛，有点事就大呼小叫的，搞得全世界人民都晓得了。

我这个话一出口，顿觉不妥，“大呼小叫”容易让人作非分之想。没想到，还真被郑总接过去了。他碰了一下我的酒杯，又碰了小敏的酒杯，笑呵呵色迷迷地玩笑道：马律师说你大呼小叫的，搞得全世界人民都晓得了，看来小敏还真是个性情中人啦，哈哈哈哈！小敏笑盈盈地红了脸。

我借碰杯之机，看小贾一脸单纯平常，明欣也是一样，明显没懂起拆半城的话中话，但我知道出来混，迟早会懂的，只是希望他们懂得晚些，再晚些。可能见老板一个人笑得不亦乐乎，有点孤独吧，小贾也跟着哈哈哈笑起来陪着，可他看了看我和明欣两个板起的一副面孔，又打住了。我落座的时候，大腿被小敏狠狠地揪一把，痛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接下来吃了一会儿菜，我举起杯子来，又祝郑总获得江城地王，生意越做越红火。明欣罕见的主动碰了碰郑总的杯子，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郑总，郑叔叔，过去大家喊你拆半城，这下子我看得喊你拆全城了啊！郑总尴尬地笑着说：明大小姐啊，你抬举我了，建设家乡，人人有责嘛！欢迎你大驾光临，经常来我那儿转转，也采访我一下，为我们集团宣传宣传，我们还准备明年上市呢。

为了化解明欣制造的尴尬气氛，我也加入碰杯行列，并说：郑总啊，你过去是拆半城，现在是拆全城，以后啊，就拆遍全国大小城市……外国人不是叫我们china都嘛，没有郑总拆迁，哪有新中国！这一番拍马，说得郑总眉开眼笑，高声说道：托你吉言，托你吉言！来来来，马律师，干！

但明欣似乎和我杠上了。她专门倒起酒，起身走到郑总身边，郑总诚惶诚恐，赶紧起身，端起杯子，额头都冒汗了。她碰了一下郑总的杯子，对大家说道：我也听说啊，china还有一种说法。我们小老百姓见面不是都要问候一句吃了吗，于是老外就称我们china。郑总啊，当你拆东城拆西城拆出一个新中国的时候，千万千万要问问被拆的小老百姓吃了吗。

这个忧国忧民的话把一桌人噎在那儿，还真不好接招呢。但郑总难堪了片刻，很诚恳地说：大记者，大侄女，你郑叔也是乡下来的，知道小老百姓不容易，小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也过过。所以，我们集团每年拿出一千万用于乡村小学改善办学条件，小贾，还有一千万做什么去了？你说说。都忘了介绍了，这是我的秘书小贾，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高材生。

小贾站起来，背书一般说道：集团每年还预算一千万，专门资助城市鳏寡孤独，每到节日，我们郑总带着集团一班人走街串巷访贫问苦，送油送米，得到了市委市府高度好评……我们郑总前年高票当选市人大代表，现任市人大财经委员会委员。

酒喝得差不多了，郑总的话题最后转到了小敏与明欣身上，他好像今天才发现她两个形同双胞胎。他说，不过，两个一目了然，一个活泼，一个沉静，都是人间尤物，美女啊。这个话让稚嫩的小贾想看又不方便看，只好偷觑了几眼，夸张着说：简直就是神仙姐姐啊！来来来，小贾敬二位神仙姐姐。

小敏的脸蛋本来红扑扑的，喝了酒无非一个红，不奇怪，但明欣的脸色，平时白净中闪烁着一股青光，这喝了酒之后，就红艳艳的，像刚刚成熟的鲜桃。

酒宴结束，回到蜗居。

小敏兴奋得不得了，对我又是搂又是抱的，看来今天晚上她是彻夜难眠的了。见我一副不配合的样子，就主动给我释疑解惑，说这个事情本来也没奢望能成，但郑总催得紧，又还诚恳，她就干脆一五一十对明欣和盘托出，说：你答应呢，我和马路就能得到五折优惠，不答应就算了，反正我们都是朋友。她没想到明欣沉默了一会儿，就爽快地答应了。

我问答应什么了？小敏白了我一眼，说：还有什么？不就是和他父亲和好呗。望着小敏换了睡衣进卫生间去洗澡的摇摇摆摆的背影，我想，没这样简单吧，说和好就和好了？那可是二十年的恩恩怨怨啦，可她为什么又如此爽快地应承了呢，莫非就是为了让小敏得到那个含金量极高的五折优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