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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工地的大楼下方,抬起头看着三层楼高的钢筋结构。听说在未来,这里将是一座大楼,是镇里最豪华的,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参与建筑时的兴奋早已经烟消云散。
距离高考结束已经有两周,听说有些同学已经知道成绩,就是在今天早上。他当时坐在网吧,不断地刷新着公布成绩的页面,不断地输入自己的名字,他从来没有如此紧张,也不再想在下一年经历同样的事情,毕竟这已经是他的第二次高考。
上一次,因为在高考的前一天,母亲忽然生病,抱着肚子紧紧缩成一团挨靠在床上。他站在门前,前来照顾母亲的阿姨没有准时到达。几次呼吸后,他把准考证放进口袋,抱起母亲便走下楼梯。
他放弃了高考,但从来不曾想过放弃母亲。就算在六岁的时候,村长和义工带着一个陌生人找到他家,说着要收养他的醉人语言。他也只是坐在门前的石砖上,眼睛茫然地瞧着对方,听着母鸡用它那不再尖锐的喙,有节奏地捶打着泥土上看不见的食物。村长跟义工讨论着他家的情况。
父亲逃离了贫困,逃离了他,母亲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便疯了,他便成为家里的支柱,在更早的时候。这简单的描述,从村长的嘴里说出来,是那样的平淡无味。领养人伸出手,他木然地坐在那不给予任何反应。最后,所有人都走了,他站起来在母鸡的窝里找到鸡蛋。
工头叫了他一声,晚风从空旷的铁皮墙外吹拂进来,机械的轰鸣声给为响亮了,也终于进入他的耳朵,把所有宁静和回忆通通驱散干净。
打了一个激灵,他用手摸了摸脑袋,确认安全帽是否扣在脑袋上。头皮早已经发麻,同时也失去知觉。
爬上三楼,坐在钢筋上,从侧腰抽出一根钢丝,环绕着钢筋让两端重新触碰,用手掰了一个小圈后,来自同一根的铁丝变成四根并紧紧挨在一起。他抓住小圈,用钳子夹住并且顺时针把钢丝紧紧拧成一股。就算目前而言,铁丝没有把钢筋稳稳扣住,只要足够的积累,一步一步的,钢筋便会被小小的铁丝控制住,纹丝不动。
他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工序,较为年长的施工队长借着大灯打下的光,腼腆地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几次后他才从工地的杂音里听见,无神地瞧着队长,也微微笑着当作回应。
母亲在出租房里吃过饭了吗?早上买的馒头应该足够母亲吃一天吧?今天自己吃过没有?为什么成绩还没有查到呢?不会因为发挥失常,考不上大学吧?或许就应该选择竞争不大的大学。
他的手机械般重复着,忽然眼睛慢慢闭上,感觉身体歪了,便扭着腰想要坐正。眼睛缓缓睁开,他看不见手里的铁丝,更感觉不到手上的铁丝,画面飞速划过,屁股一侧重重与异物碰撞,腰部顺势左右弹了一下,紧接着身体与异物接触。他感觉自己滚了两圈后便停下来了。
惊呼声十分微弱,但他能从机械的杂音中听见。面部正对着天空,闪闪星光,他闭上眼睛。
“喂,你给我醒醒,喂。”他听见工头在拍他的脸,还在他的耳边呼喊,眼睛慢慢睁开,果真是工头,对方夹着川子眉盯着他看。
他慢慢闭紧眼睛再缓缓睁开,天空越发黑了,他感觉身体舒畅了许多。
“你是不要命了?快点回去休息。”工头推开包围观看的其他工人,工人们见他缓缓从沙堆上坐起来,边低声说着什么漠然走开了。
“你在上边没有系好安全带?队长没有检查提醒吗?”说着,他看着工头望着上边,开始大声指骂。等骂够了,把视线重新向着他,说:“你是不是没有吃饭?脸色青白的,走,快点回去休息。”说罢便从蹲着的姿势站起来,嘴里碎骂了两句。
幸好一座松软的沙丘在正下方足有一层楼的高度,他抬头看着三楼的钢筋上自己工作的位置,感叹幸运后,便从沙丘上爬起,屁股似乎淤青了,他没有查看,但并不碍事。拍散粘在衣服裤子上的灰尘沙粒,再次抬头看着天,队长露出一头望着下边盯着他看。尴尬地回以微笑后,他重新回到自己工作的位置。
“系好安全带。”工头见他爬上来,便走过来检查他的装备,过后便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吃过没有?累就回家,命丢了什么都没有了。”
或许是工地常有意外发生,刚才关于他掉下去的事故,所有人都不太当一回事,就跟他自己一样。
从工具袋抽出水壶,拧开瓶盖,水灌进口腔,洗净了舌头上的尘垢。他没有把脏水吐出,而是仰天和着泥灰吞咽下去。肚皮瞬间鼓了不少,他清晰地感受着,心里笑着,刚才的短暂睡眠让他恢复了不少体力。
从工具袋抽出铁丝,几个来回后,动作逐渐熟练起来。或许今年又是要落第了吧,他如是想着,工作也让他沉淀的心踏实了不少。虽然似在一片漂浮在海上的轻薄木板,但只要身处没有边际的海面上时,木板便成了他的所有。
他专心地投入工作中去,工地大小机器的嘈杂声开始变得安静下来。
钢筋被队长手上的钳子敲出脆闷的震动,这是队长发出的信号。他抬眼看着队长,本以为队长对他另有安排,他在心里默念,不要因为刚才的事故生气赶他回家。他紧张地瞧着队长融入夜晚的黑脸。
只见队长白色的眼珠子瞪着楼梯的方向昂了昂头,他立马扭头查看,心里的大石顿时沉下几寸。是工头爬上来了。他紧张地瞧着,心里再一次默念着。
工头没有走上悬空在三楼的钢筋,而是站在水泥楼梯处,伸手指着他,眼里没有火焰,但川子眉依然夹在两眉中间。
小心地从钢筋上爬起,他看见队长担忧地瞧着他看,心里并不好受,依然在默念祈祷着。
当他小心地慢慢地爬上水泥楼梯处时,工头已经走了下去,他在黑夜里白炽灯下,红色帽子十分显眼。
悬提着心走了下去,其中曾经说上两句的工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沉默着,也不知有没有点头回应。
很快,他找到了工头。这时工头正指着工地的某一处,叫骂着,见他来了,休了骂声,拍了拍他肩膀,虽说没有笑容,但眉梢的川子暗淡了许多。工头侧头下巴向着大门的方向点了点,他本能地以为是要叫他回去,正要说话为自己辩驳几句,工头便走开了。
看着工头干瘦的背影,威严不可动摇。他缓缓摘下帽子,失落地向着门口处走去,无心回应一侧跟他说话的人。直到对方伸手把他拦截下来,抓着肩膀上马上要被撕破的布料,来不及抬眼便被对方拉出大门。
站在铁皮围墙下,工地的白炽灯被严严实实遮挡着隔绝在里头。这时风也止了,但杂音依然明显。
他站在黑暗处,看清楚了面前的男人。他戴着无框眼镜,浓眉大眼,紫红色的厚唇,是他班主任的标记。
在夜晚的此时,班主任找上他,想必是终于查到他的成绩。他错愕地盯着对方看,无论对方的笑容是如何爽朗,眼眉下的神情是如何激动,他也只是茫然看着。
对方的嘴巴开始上下闭合,他目光下移,认准了目标,盯着。只见班主任的嘴巴闭上了,他的目光再次上移,见对方睁大眼睛,激动得像要马上起舞,他也只是茫然看着。
虽有铁皮墙隔绝,但工地里机械的噪音无视着阻挡的一切,想方设法地闯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想要震碎耳膜达到功绩。
此时,他别开眼把班主任丢在一旁,自顾进入工地。工头背对着他,在跟他擦肩而过时,竟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是要激动地回应吗?他不知道。
双脚麻木地搅动,一步轻盈,一步沉重。
爬上楼梯,系好安全带,爬上钢筋,回到自己工作的位置,抽出铁丝,绕着钢筋开始工作。余光看见站在楼下的班主任,对方抬头盯着他看,工头笑着看着班主任似在说着什么,他没有听见。
学费是有多少呢?两个月的工作便足够支付学费了吧?因为不需要昂贵的学费,可以在学校附近找个廉价房间,把母亲带上,是肯定的,不然没有人能照顾母亲。或许学校能申请贫困补助,就跟复读的时候一样。如果没有,在课余时间打工也许能赚到。听说大学的伙食很便宜,可以从学校带回去给母亲吃。要不就在学校饭堂工作吧,听说大学便是社会,应该是可以的。
他的手没有因为脑袋的运转而变得缓慢。一圈两圈三圈,他确定绑紧后又从工具袋里抽出铁丝给钢筋绕上。
眼睛睁得久了,需要闭上缓缓,酸痛不是因为眼泪,而是尘灰粘上罢了。咬着侧牙,感觉骨头在挤压,抽了两下鼻子,灰尘大量进入鼻腔,声浪不断击打着耳膜。
他抿嘴笑着,熟练地在钢筋上绕着铁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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