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寺的钟声

作者: 天台山人 | 来源:发表于2023-08-19 17:21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中山西路与郊区接壤的一段,樱花从樟树间撑开了怒放,一蔟蔟挂满枝头,像粉色的梦境,在地上落了很多花瓣。夕阳迎面,我从城里逛到这里,下意识放慢了脚步,看了看花树后面的招待所。招待所的招牌从竖着的木牌变成了长方的铜牌,还是灵江招待所。

“齐一石!”我小声又用力地叫出了对面来人的名字,他正低头看花漫步。

齐一石抬头,长长眉毛下的目光像晨曦一样过滤了街边的空气,从错愕的凝固转为惊奇的裂变转为盛开的樱花,把我的全身包围。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变化,清瘦的脸颊白皙细腻,与我们当地男子历经海风吹拂而变得略黑很有区别。

“金筱霞?”齐一石停住了脚步。

“你还住在这边吗?”我右手扬起,纤细的手指很美,朝招待所示意,尽量放慢脚步,避免把丈夫拙落在了后面。

“我搬到单位新建的套房了,在永安河边永宁寺的隔壁。”齐一石在打量着我身边的男人,“那里离我们学校很近。”

“我们住在蔷薇小学里面,一直过去不太远,就在我老屋子旁边。”我不想介绍拙,他比我大十岁,矮又老相,以齐一石的智商,那是多余的。五年前,齐一石来过我家老屋很多次,我避免让他遇到拙,不想做很多解释,也让我在他心中的形象保持至今。那时候我们正准备结婚。后来,他没有再来,大概是同班女同学莉告诉了他。

“好呢,我一个人正没地方去呢。”齐一石的脸上发散出光亮,这种亮光是单身男子特有的。我的判断还是对的。

“下次再见!”齐一石朝拙点头笑了笑,其实是说给我听的。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车子不多。

“再见!”我回过头,齐一石已经远去了几米,樱花地上,只看到他清秀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他站在师范学校黑板报前认真书写的样子。我第一次是那时候认识他的,并不知道他更早就喜欢上了我,是在新生文艺晚会上,可能那时候还谈不上喜欢,只是欣赏,也不知道我比他大两岁。这是他最后一次来我老屋时说的大意。

回家的路上,我说了齐一石是同学,就不再说话。郊区的路边有小河,柳枝发芽了。一树树嫩绿的柳枝,在水面欣赏自己婀娜的倒影。拙习惯了我话少,没有多问。齐一石肯定想不到,我的儿子已经五岁了。五年以后的齐一石有什么变化,我也很好奇。

隔了两天是周日,早晨,给孩子康填饱肚子,我开始收拾房间。这个房间三十平米左右,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无非是弄整齐一点。果盘里的苹果,遇到齐一石那天挑了最好的买了,除了给孩子吃了两个,没想到要尝。

今天是齐一石最有可能会过来的日子,他当做郊游也是挺好的。郊区的小学也会有一些野趣。我踱到走廊,楼下就是篮球场,围墙是砖石砌成。外面是马路,马路对面是柳掩小河,夜深人静时可以听到水声。在这样的学校教书,有时候捕捉这些体验可以慰藉心灵。

到了傍晚,晚霞从楼下的篮球架消失,齐一石还是没有出现。我站到门口墙上的小镜子前。镜子里,披肩黑发,丹凤眼,黑白分明,牙齿整齐,额头没有皱纹,变化应该不大。难道五年的时间消退了当初的懵懂?那时候他十九岁,我二十一岁。他对我的那种感情,或许是同学情深,恋人未满?还是我一个已婚的人,不足以让他重建同学往来的关系?

又过了两天,周三的黄昏,天已经暗了,齐一石提着一袋苹果和两盒饼干,出现在门口。在我几乎放弃的时候,他出现了,我的笑容由衷散发出来。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他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弯腰把双手搭在康的双肩上。

“康,叫叔叔。”我说。

“叔叔,我叫余康。”康是个听话的孩子,是我唯一的骄傲。

“康,很帅,很可爱!”齐一石不愧我们高材生,和小朋友一眼就熟起来。

康看到齐一石很兴奋。这也难怪他,我们家很少来客人。前两年,我因为早婚生了他,被停职处理,与同学朋友几乎断了联系。康的相貌遗传了拙,但性格像我。

齐一石在靠近外边的单人沙发落座,抬头环顾了室内。顶上是吊灯,好几个白炽灯泡已经坏了,也没有要换它们,因为刚好可以省电。墙上还贴着当初结婚的对联,红字泛白,但黑色的字迹依然新鲜。

我坐在三人沙发上,和齐一石一边寒暄,一边帮他削苹果。我用文具店买的那种小刀削苹果,从上端开始,切进去一点点,宽度控制在半寸宽,匀速缓慢绕圈推进,保持除下的皮厚薄一致,不断链,这样可以使除皮后的苹果饱满好看。我眼睛的余光扫到齐一石盯着我的手在看,应该是纤细白嫩的手。这让我有一点点兴奋,好久没有被一个男子这样盯着了。我削苹果的水平也可以的,认真的话可以成一条皮完成。我看了看他,他的眼睛不算小,还是清澈,不顾一切的直视,两道光束比头顶的白炽灯明亮。

齐一石接过苹果的时候,他的手指碰到了我的手指,细腻光滑,就像春风从我手指抚摸了一下,有一点小开心。

我们聊了师范学校里的事,最近几年的工作和生活,他的变化不大。

“你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呢,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学校,圈子很小。”齐一石羞涩地笑了笑,好像不好意思自己不够帅,也不够有地位。

“我看看,有合适的话帮你牵线。”我这是真心的,那样我可以陪他出去见见别人,走走一些地方。

“筱霞,那就不客气了。”他还是习惯之前那样直接叫我名字,不像我习惯了连名带姓地喊他。

我没有马上给齐一石介绍相亲对象,要看看他对我是否还有感情。齐一石差不多隔一周来一次,时间变成周六的晚上,巧的是恰好拙都有家教外出。我们聊天,康在一旁,反而成了偶尔自然的停顿和呼吸。齐一石对康的喜欢真情流露,可能因为康的懂事和活泼,也可能是爱屋及乌。

齐一石来,我都会削苹果给他。

“你的手真巧。”齐一石接过苹果,“我一圈都削不成。”

“你书法还在练吗?”我想起他那时候是学生会宣传部长。

“偶尔练练,感觉也没啥用处。”齐一石淡淡地说,“我们学校没有写得比我好的,也少了动力。”

“哪像我,想练字也没有时间。”我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也没有跳舞了吧?我第一次认识你,因为你在文艺晚会上跳的《采茶舞曲》。”齐一石移开了视线,大概在回忆我当时跳舞的画面,看得出他的惋惜,“可是,你有余康啊。”

齐一石表现出对过去的怀念,又恰当地给我台阶下,予以安慰。

这周周六,他没有来。

“昨晚周莉介绍我去相亲了。”齐一石脸上有点不自然的表情,“对方独生女,父亲是个工程师,有好几项专利,可是那女生长得有点困难。”

“我们学校有位姑娘,刚毕业工作两年,人长得比我高一点,我问问是否愿意。”我想,该出去走走,打破与齐一石这种得体的平衡了。

我们约了第二个周五晚上,在另一个校区教师办公室见面,走过去大概十几分钟。拙今晚没有家教,带康。

齐一石和我出了门,并肩而行。这是第一次和他同行。

新月弯弯,风轻拂。

“我记得你家老屋子就在那个方向。”齐一石用手指了指那里的树丛,这边有一些老砖瓦房都不高,“你爸身体还好吗?”

“他去年过世了。”我停了一下,“要不是我太早结婚生孩子的话,可能还在。”

齐一石沉默。

“听说余老师是你初中老师。”

“嗯。”

“两人都是老师,也挺好。”齐一石说。

我觉得齐一石纯粹是出于礼貌。这会轮到我沉默了。

进了分校校园,到同事办公室要从屋外的楼梯走上去二楼。

“你小心一点。”这个石级楼梯没有扶手,我在前面引路迈上去。

齐一石一大步走上来,挡在了楼梯的外侧,护着我。他的肩膀差一点碰到了我。我赶紧往里让,又不好用手拉他。

同事是位身材高挑的姑娘,客气地接待了齐一石。齐一石除了礼节性的聊天,没有和她碰撞出别的话题。他好像看穿了姑娘不想延伸聊天的内容,仅仅点到为止,不到半小时就起身告辞。我让他在楼下等两分钟,问了下姑娘的意思。姑娘说齐一石挺斯文,自己还小,暂时不想谈。我明白她的意思,齐一石确实不算帅哥。

“这个姑娘漂亮吗?”我开了话头,想着怎么告知姑娘的意思。

“没有你漂亮。”齐一石语气坚定,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刚毕业,跟我也不合适。”

“我都老了,人家才是花一朵。”我自嘲。

“你才几岁呢,怎么就老了。”齐一石轻松地说,“第一次和你一起出来,我很开心。”

我也可以找一些条件差一点的女生,但觉得配不上齐一石。这位姑娘也就个子高一点。齐一石这样的人,只有了解他的人才懂得他的好处。

我们往回走得很慢,依赖着昏暗的路灯前行。村子里,远远传来几声狗叫。

齐一石再来的时候,仍然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我觉得斜隔着茶几,离得有点远了。

“你会看手相吗?”我装作随意提起,其实这个话题已经想了好几天。

“我不会。”齐一石有点奇怪我问这个。

“我帮你看看。”我右手捏着左手的手指,好像准备要帮自己看。

“你会看啊?”齐一石说着起身,把右手伸出来。

“男左手。”我坐到三人沙发一端,让出空位,“你这边坐。”

我用左手握着他的左手指,右手抚平他的手掌。他的手白皙柔软,像城里大闺秀的手,比我的手要烫。我的脸刷地翻红,所幸灯光不太亮,他应该发现不了。我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像打鼓一下响亮。

“你手指下方部位隆起,像元宝一样,以后会是有钱人。”我用右手的食指压着这三个凸起的肉,很有弹性,“不像我,我的这些地方平平的,不是有钱人。”

我说完把右手交到齐一石的手上,松弛着。齐一石两手小心捧着我的手,端详着。

“你的手纤细,好看。有点凉。”齐一石像看宝贝一样,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左手麻酥酥的,几乎忘了康在小方桌上写拼音。

“好了。”我抽回了右手,坐直了,瞟了一眼门外,走廊外的天空月色皎洁,是个不错的夜晚。

“我现在也没有钱呢。”齐一石笑着说。

我在想,让他坐回单人沙发就刻意了,走廊上也没有动静,这样并排坐着聊天很舒服,触手可及。齐一石聊了一会,又坐到对面单人沙发上去了。

过了两天,我随市教育局去了苏州培训,遇到齐一石同班女同学莉。莉大圆脸,端庄大方,跟我同岁,也是一毕业就结婚了。齐一石当初从莉那里问来我家的地址。齐一石提起过,被子都是莉帮忙缝的。

培训间隙,举办单位组织学员游览苏州园林。我和几个出来早的,在狮子林门口的纪念品小店闲逛。我准备带几件小礼物回去,想到了齐一石,仔细挑了几块丝绸手绢,有两块是樱花刺绣的,一块月白色,一块香槟粉。这时候,莉走了过来。

“你记得齐一石吗?”莉翻着我买的手帕,“最近我很少见到他了。”

“上次在街上碰到他了,后来帮他介绍女同事没成功。”我装作镇定,一边把手帕收起来,怕莉问手帕买给谁。

“听他提过一嘴,所以问你,以为你有别的人和他在谈呢。”莉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故意的,“我介绍过几个,他都看不上,真愁人。”

“他还小呢。”我笑了笑,随后转换话题问莉是否也买点什么。

我回来后把两方樱花手帕用双手递到齐一石面前时,齐一石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不敢相信是真的。

“真好看,我喜欢。”他小心地打开,摸着刺绣的樱花。其实,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送,看到他像小孩子似地开心,我心里像含了糖一般甜滋滋的。

齐一石这以后来得频繁。我们聊各种各样的话题。他说到佛洛依德,说到萨特,说到福柯,说到《雪国》,说到《变形记》,说到《百年孤独》,都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新事物。看到齐一石过来,拙说要去学校就走了。

“你可是我们的校花,还是那么好看。”齐一石聊到改革开放,温柔地看着我,“应该换一种生活,现在的生活跟你不相配。”

“你也看到,拙可不这么觉得,我也就一个平常孩子他妈。”我笑着说。

“那是身处兰室不知香。”齐一石的目光在我眼睛里停留了片刻,好像要看清我的反应。

我笑笑,没有说话。

仲秋过后,我在城里永安河南边的一家音乐馆报了月琴培训,每周二、四晚上上课。一来可以学点东西,二来可以出去有独立的时间,三来让拙也呆在家里带带孩子。第二个晚上下课时,齐一石撑着一顶蓝底白碎花雨伞站在门口,雨丝勾勒出他修长的身体,让我想起戴望舒的《雨巷》。

“你等了多久了?”

“不到一小时。”

“傻。”

“我觉得挺好。”

齐一石送我回家,我们合伞走到城口。这里路边有座石拱桥叫安西桥,我让他回去。他又送了几步,很是不舍。我走远了回过头来,看到他站到了桥上的路灯下,朝我挥手。我心里一热。

他第三次在音乐馆等我时,邀我去他家。我和他沿着河岸往南走。河水在灯光下翻着涟漪,到了青草的地方安静下来,像是一支乐曲的间隙。时不时水上传来“唝咙”的声音,是鱼在跳跃,好似零星的鼓点。我享受这静谧的夜色,又有点紧张。

永宁寺面水依山而建,鳞次比邻,夜幕下异常安静。齐一石的宿舍在宅寺的北面隔壁。我随他上了二楼,进了房间。他关上门,就把我堵在门边的白墙上。他把嘴唇压过来,我闭上了眼睛,室内半空中唯一的一盏白炽灯的影子还留在眼帘。他的气息急促而带着清香,嘴唇柔软。我半开着嘴装作猝不及防的样子只让他亲了一下,就轻轻推开了他。齐一石脸颊微红,眼神迷离。

“凳子也没有。”我看到床头挂着一个相框,装着我送的一块白色手帕,好像多了几行字。我笑着走到房间中间的单人床边坐下,把包放在靠近床头柜的方桌上。

“一个人住嘛。”齐一石笑笑,坐在了我旁边。

我脱了鞋子,上床靠在铁床的床头板上,这样舒服。齐一石也上来,在我右边并排和我坐着,握着我的手。我往下一溜,就躺了下去。他也躺了下去,顺势用右手轻轻地抱住了我。大概我拒绝他深吻的缘故,这一次他没有再吻我,而是把右手盖上了我的左上身。我没有动。他好像不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做,好一会不动。

“好热。”我把外套脱了,扔在桌上。

齐一石抚住我左上身,半个人压上,把脸埋了过来,右手伸进我的上衣。我闭上眼睛,头顶的灯光一阵晕眩。

我对自己有信心,两只梨子很胀热,但齐一石就是不把它们掏出来,好像怕拿出来就要被谁抢走了,用手按着就能保护好它们似的。夜,越来越深,“咚——咚——咚——”,传来永宁寺清晰的钟声,就像从头顶的墙里传过来,浑厚,古朴,悠远,深沉。十点了。我依稀觉得,齐一石要的不是我的身体,要的是我的灵魂,要的是我的一生。我太小看他了,而自己却把欲望挂在心头。我能给他纯粹而完整的爱情吗,能给他长久而幸福的一生吗?

“不早了。”我轻轻移开了他的手,坐了起来。我看到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清澈而透明,又好像有点潮湿。他送到永安桥,站在桥头远远看着我离开。

我在音乐馆学习的日子里,没有再去齐一石家。齐一石也没有再次邀请我,好像在等待什么。但是,我们目光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空气里弥漫着酸甜的味道。

快放寒假的时候,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雪,在海边小城来说非常罕见,到处白茫茫的,人们好像有点兴奋。放晴的那天是周日,早上,我想起给齐一石送点亲戚给的鱼干,因为我们村是传统的渔村。敲开门,齐一石现出惊讶的表情,旋即抑制不住兴奋的语气。我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跟齐一石很像,原来是他父亲。

“我爸当过兵,后来做了雕花师傅。”齐一石介绍道。

齐一石的父亲身背笔直,精神健硕。齐一石是读书人,身上的气度原来遗传了父亲。意外遇到齐一石家人在,我有些失落,又有些解脱,寒暄了几句,提出去周围走走。

外面道路的中间被清扫了雪,两边还是白皑皑的,闪着阳光。永宁寺门口高大的石狮子戴了厚厚光洁的雪帽,变得十分可爱。进门右边是一排高大的翠竹,“啪”的一声,间或掉下碎雪落在我们的身上,也落在地上褐色的鹅卵石地面。走完鹅卵石这段路,进了放生池,池的金鱼在悠然游动。我抓起池栏杆上的雪,捏在一起,投下那些鱼儿,它们于是忽地四散了开来。齐一石又递了一个小雪块给我,四周的雪景映着他挺拔的鼻子分外清雅。

大雄宝殿前,香炉红焰,烟雾缭绕。三三两两的香客从殿门口进进出出。我牵着齐一石的手进到里面。

“我许个愿。”齐一石转头深情地看了我一眼。

“我也许个愿。”我附和着。

我们对着佛祖拜了三拜。

“你知道我许的什么愿?”齐一石和我在宝殿里闲看。

“你不用说,我知道。”

“那你呢?”

“我不告诉你。”我知道齐一石想和我一起生活,我却希望现在的时光能够留驻。

齐一石使劲捏了一下我的手。我咧开嘴笑起来。这时候寺里响起悦耳的钟声,雄浑,温暖,深沉,悠扬。我觉得很美好。

寒假后,齐一石赶在元宵节来看我。我带着康,和齐一石三人一起去渔村老街看元宵花灯。街两边都是明清的低矮老木楼房,挂着各式渔村特色的灯笼。有虾灯笼,螃蟹灯笼,蚌壳灯笼,双鱼灯笼,当然少不了龙灯,船灯等等。

“眼睛都看花了,太漂亮了。”齐一石一路笑着走着,不时抱抱康,又牵着他的手,跟康一样变成了孩子。

我也开心,看着火红的灯光,偶尔伴随着升起的烟花,仿佛预告着这温暖和热闹的一切就要幻灭。

这天傍晚,齐一石捧着一束樱花进来。粉黛的花瓣簇拥在枝头,淡淡的香味弥散在屋内。

“这是从学校花园里折的,送你。”他把花束放在茶几上。

“让它长在树上多好。”我笑着朝齐一石白了一眼。

齐一石努努嘴,无奈地笑了笑。

“你在我送的手帕上题了什么字?”我忽然想起他床头相框里的手帕,当时隐隐觉得有写着什么,没顾着看它。

“我去年这时候填的词,怕你笑话,一直没敢说。”

“你今天得说,否则也许没有机会了。”我记起,再次遇到齐一石已经十二个月了。十二时辰,十二个月,十二生肖,十二在中国是时间的一种轮回和圆满。

“为什么?”齐一石瞪着眼睛,见我不吱声,就继续说,“好吧,我开始了。点绛唇·樱花。侍立春风,日疏雾醒孤身瘦。阑干温透,影落波涛走。惊鹭斜飞,回首天仙绺。整青袖,荆桃香漏,却把石桥守。”

齐一石背诵着他填的词,我眼里出现了美丽的画面,感受到他的用心。原来樱花也称作荆桃。

这一晚,我话很少。齐一石见我不大接话,也沉默了。他走的时候,我说送送他。到了校园外面,他让我回去,我坚持送他再走走。一路无话,他好像觉察到异样。不知不觉走到了永安桥,水边的樱花随风飘散着淡淡的芳香。

“齐一石,你,以后别来我家了。”我强装冷静,说完就走。

“筱霞,为什么?”齐一石的声音短促而激动。

“没有为什么。不管怎样,都结束了。”我头也不回。路上有几个行人,不过没注意我们。

“筱霞——”齐一石的声音在身后逐渐变轻。我希望他忘记这个名字。

过了十几天,我中午在办公室接到莉的电话。

“齐一石出什么事了?”莉在电话莉压低声音说道。

“他怎么了?”我焦急地问。

“他连着三个晚上跑到我家里来睡觉,也不说一句话。”莉平静地说,“他一定是怕自己挺不过去,才这样的。”

我呆了几秒。

“我老公和同事出轨了,为了报复他,我才和齐一石走得很近。但是,现在都结束了。”我认真地说,知道莉会告诉齐一石,但也不会跟别的人乱说。我想,齐一石会相信我说的话的。

“真的吗?”莉好像一时反应不过来,随后电话里传来隐约的钟声。

“你那里有什么声音?”我听到熟悉的声音。

“哦,我刚好路过永宁寺,这是寺里的钟声。”

“钟声很好听呢。就这样吧。”我想起和齐一石相拥的情景,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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