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七期·少年】
高二那年春天，学校里出了一桩命案。从我们班教室右边窗户刚好可以看到案发现场——操场东南角的一块狭长空地。而通往操场仅有的两条路：西面教学楼旁的下坡路，以及东面宿舍楼前的单车棚走道，早已不知什么时辰拉起了红白相间的警戒带。于是男生们都扒到窗玻璃上，使劲往外看，后边横七竖八的桌椅上也站满了别班的男生。
那片狭长的半阴凉的泥沙地是我们上体育课的地方，野草一年到头被踩得青黄不接，只围墙上的爬山虎不停地往上攀，一副誓要翻到墙外去的架势。
空地中间有两个并排的跳远沙池，我们热衷于较量谁铲飞的沙子最多而不是跳得最远，整堂课体育老师口哨吹得哔哔响。沙子铲量我向来横扫全班，李明亮则在长度上从未输过。我姓吴名飞，我俩人称“小李飞刀”。有一次我和李明亮坐在墙头上眺望远处的火车，我开玩笑说，哪天你要敢从这墙头跳过护城河去，我就给你当马仔。李明亮猛拍了一下我后脑勺说，神经，要死啦这么宽。
那天的沙池跟往常不一样，散落外面的沙子比上完一堂体育课还多，诡异的是盖了张草席。我从望远镜里一眼便看出是门卫大爷的那张草席，中间深褐色部分油光发亮，往四周渐变淡去，边缘的地方磨得发白松散。沙池四周也拉了警戒线，大爷背对着我们蹲着抽水烟。
我突然一阵头皮发麻，想起早上还没见到李明亮，心里突突直跳。我从人群里挤出来，揪住他舍友问有没有见到李明亮，说没有，又欠揍地说了句“你们不小李飞刀嘛”。丫的跑慢点我就把他废了。这时二郎神凑到我耳边阴阳怪气地说，李明亮昨晚起夜就没再回来。
总之，李明亮失踪了，而四班的李威尔死了。传言他死得莫名其妙，身上除小腿骨折并无致命伤。这让我想起小学同学扁头，我最后一次见他也是春天。那会我上五年级，农忙假跟我爸在水田干活，我爸在前面赶牛拉犁，我跟在后面一脚深一脚浅地把大土块踩烂，直到稀泥变得均匀松软好插秧苗。大水牛悄悄在田埂边上拉了一通，我爸不说，直到脚上传来温热的屎感我才发现被我爸给坑了。
路过的扁头刚好看到这一幕，马上冲我跟前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他笑得前俯后仰直拍手跺脚。突然就不笑了，安静地抬头看了下西天，接着直挺挺倒地口吐起白沫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扁头发羊癫疯，一下子惊住了，耳边只听见我爸朝我大吼“去找扁头他爸，快，跑起来，快！”
我一直在想，李威尔死的时候，是不是跟扁头一模一样。
下晚自习后，我到小卖部去。
“一碗鸡汤面。”我说，“不加肉。”
编着长长辫子的小玉抓起一把湿面放进沸水里，搅拌几下利落装碗，又从炖锅里舀上一大勺鸡肉汤浇上去。她环顾四周，又加了一大勺鸡肉。
“嘘，请你吃的，老板娘走啦。照收一块。”小玉笑吟吟地看着我，她圆圆的小脸被锅里的热气熏得绯红。
“还有这个。”小玉递给我一个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
我心里一慌飞快地看看了一下周围，幸亏没人。
小玉噗呲一声笑了，说：“瞧你那小样，该不会以为我给你写情书吧？”
我脸一热，转而又有点失落，接过厚纸皮托着的塑料面碗和纸条到门外的连体桌椅上坐了下来。纸条上是李明亮工整的字，他做什么都一丝不苟，一个标准的好学生。
上面写着：林琳出事了，我需要一笔钱。两个月，最多不超过三个月我就回来。替我照看好林琳。
“哟，情书啊？”二郎神神出鬼没在我对面坐下来。我把字条揉成小团放裤兜里，没理他径直吃起面来。小玉炖的鸡比我妈炖的好吃多了，想到她我心里有股暖流在涌动。
“喂，你有没有觉得林琳胸变大了？”
“管好你的第三只眼。”想到李明亮的嘱托，我在桌下狠踢了他一脚，他痛得嗷嗷叫，却也只能干瞪眼，就他那几斤两还不敢反抗的。
“真的，不信你看嘛！喂，你说李威尔是不是真的睡了林琳？”我刚抬起脚，他已经抓起汽水瓶飞似的逃了。
篮球场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六个女生在排练国庆演出的舞蹈，因为距离和光线的缘故，总让我想起倩女幽魂。李明亮在的时候，我俩经常一边喝汽水一边远远假装不经意地偷看来着，近了是不行的，女队长凶得很。女生们破天荒穿了演出服，紧身露脐短上衣加百褶短裙，在篮球场昏暗的灯光下旋转跳跃。我掏出望远镜，先欣赏了火辣的队长，再仔细瞧林琳。二郎神真是开三眼了，林琳胸部变得圆润，腰肢好像也没那么纤细了。我忽然就明白了李明亮的留言，以及他打了李威尔的事。
我还是每天晚上坐在士多店门口吃鸡汤面，顺便替李明亮照看林琳，省得哪个不开眼的前去骚扰。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像个护花使者。老板娘不在的时候小玉总是悄悄给我加鸡肉，我也不时给她带杯校外最好喝的奶茶。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着，一个月，两个月，有一天，小玉早早打烊，走到我跟前递给我一封信，我好像看到她眼里有亮晶晶的光，她什么也没说，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垂到腰间的长辫子一颤一颤的。
三个月后的某天晚上，我独自坐在那狭长空地旁的墙头上时，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小玉回老家嫁人了，林琳退学后不知去向。我知道在那个春天的晚上，李明亮真的跳过护城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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