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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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硕的小脑袋从墙角伸出来，两只眼睛滴溜溜来回转了几下，看看关着的正屋门，准备猫着腰偷偷地溜进厢房里。

在厨房做饭的张婶看见了，慌忙对他摆手，张硕跳着脚不走，张婶把脸黑起来，张硕才撅起嘴，重新把身子缩了回去。

张婶扒着厨房门往正屋看看，还好，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她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儿子张扬大学毕业，三十岁了还没有订亲，在她面前整天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把个张婶急得头发都快烧着了。

隔壁的刘姨给张扬介绍了一个女孩子，名叫柳燕，人长得漂亮，性子也很随和。柳燕的姨和刘姨是朋友，刘姨看柳燕和张扬年龄相当，就有了在中间牵线搭桥的念头。没想到，两个人一见如故，竟然很是投缘，真把张婶高兴坏了。

今天张扬生日，张婶早早的就上菜市场采购了菜。买了一只三黄鸡，还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鲫鱼，几个素菜，外加一些长寿面，借此机会让儿子和柳燕再好好唠一唠，争取早一天把他们俩的关系定下来。

张婶还有一块心病，那就是张硕。姑娘第一次上门，绝对不能让她看见张硕，免得又因为这个孩子坏了儿子的好事。张婶一大早就把张硕送到了村里和他年龄相仿的琳琳家里，嘱咐他不能私自回家，要呆在琳琳家里等着她去接他。她已经和琳琳妈商量好了，中午就让他在琳琳家吃顿饭。为了拴住他，张婶还特意给他买了个玩具手枪。

没想到这小子愣是坐不住，一会儿就溜儿回来在门口探探头，好不容易又把他打发出去，张婶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正屋里，两个年轻人正坐在一起说话。柳燕也是大学毕业，在一所中学当教师，张扬则是在一个公司里做销售。让他们高兴的是，他们工作的地方竟然相隔得不远，下班后还能够经常见面，这为他们以后进一步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

桌子上放着张婶刚刚买的炒栗子，整个屋子都荡漾着一股栗子的甜香气，张扬剥了几颗栗子递给柳燕。栗子肉颜色金黄，肥嘟嘟的，看着好像一个个剥了壳的金蝉。

“还是我自己来吧。”柳燕说。虽然她和张扬见过几次面也已经熟识了，但这毕竟是第一次到张扬的家，还是不免有些拘谨。

张扬是在自己家，就相应放开得多。他看着柳燕正襟危坐地样子，就笑着说：“我可是心甘情愿为柳老师效劳，你可不能打击了我的积极性啊。”

张扬的一句俏皮话，让柳燕有些紧张的心顿时放松了。她知道张扬是故意逗她，忍不住学着他的样子回了他一句：“美得你，那也要柳老师批准了才行。”

年轻人之间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包含了无限的意味，柳燕话说出去了，回头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有点好笑，脸就崩不起来了，捂住嘴轻笑起来。

这一来二去，屋子里的气氛就像被撒了融合剂，融洽多了。张扬站起来啪地又来了一个立正：“报告，恳请柳老师批准。”这就有些故意耍贫了，柳燕瞪他一眼，不过从她掩饰不住的喜色里仍旧可以看出，她还是蛮受用的。柳燕收住笑不再理他，站起来打量起屋子里的摆设。

张扬家的客厅不是很大，杏黄色的窗帘拉拢着，阳光照在窗帘上，屋子里映出一大片暖暖的橘黄色。靠着墙角是一个立式空调，现在已经过了夏季，空调被白底掺杂着暗花的罩子蒙得严严实实的。紧挨着空调的位置摆放着沙发，浅灰色的沙发环绕着一个墨绿色的茶几，茶几右上方挨着墙的地方放着一个白色矮柜，矮柜上放着个长屏的大彩电，整体看起来还算不错。

柳燕把屋子里扫视了一遍，最后眼睛落到矮柜一角的一个小镜框上。她好奇地凑过去看，镜框里镶的是张扬手拉着一个小男孩照片。照片上的张扬看起来很开心，眼睛和眉毛都很舒展，微微咧开的嘴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男孩眉毛黑黑的，很浓，眼睛笑成了一道缝，很可爱也很调皮的样子。照片拍得很自然，也很好看，她不由就多看了两眼。

柳燕忽然发现了一个怪事，她好像和镜框中的小男孩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个发现让她感到非常好笑，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她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问张扬：“这个孩子是谁？”

刚才还在逗乐的张扬，脸上蓦地闪过一丝慌乱。他愣怔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砰砰砰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是张婶轻快的声音：“扬扬，开门，准备吃饭了。”张扬连忙应了一声，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张婶笑容满面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炒鸡块走进来，屋子立刻弥漫起一股特别的炒鸡香味，酱红色的鸡块汁液饱满，看起来很是诱人。张扬夸张地吸了一下鼻子，扭头对柳燕一努嘴，笑着说：“这可是我妈的拿手好菜，一般人可没有这个口福！”说着就也去厨房帮着端菜。

张婶瞥了一眼张扬的背影，嗔怪道：“这孩子，成天就没个正形，姑娘别见怪。”

柳燕微微一笑，赶紧伸手接张婶的盘子。

“闺女，你赶快坐下，我来。”看着柳燕漂亮的脸蛋，张婶乐得嘴都合不住，心说张扬这臭小子还真是好福气，竟等到了这么俊俏的姑娘。如果两个人能成，她这当娘的可就真的烧了高香了。

“阿姨，您忙半天了，快坐下歇会吧！”

“不累，不累，一点儿都不累。今儿个是张扬的生日，阿姨简单做了几个菜，闺女你可别客气，你们好好坐在一起乐呵乐呵！”说完，张婶又偷瞄了柳燕几眼，才喜滋滋地出去了。

一大桌子菜，张婶借故有事，还是只有张扬和柳燕两个人吃。张扬给他俩的杯子里都倒满了饮料，又殷勤地给柳燕夹了鸡块，还不忘给她面前的小碗里舀了两勺鱼汤。柳燕连忙摆手：“好了，好了，我不能吃那么多油腻的，再吃就超重了。”

“那不行，减肥也要把这顿饭吃了再减，再说你哪儿胖来着！”张扬强着把鸡块拨到了柳燕的碗里。

柳燕不好再推让，就吃了几个鸡块，果然是鲜香滑嫩，味道比外边卖得强多了，几个素菜也很合柳燕的口味， 柳燕边吃边夸奖张婶的厨艺。

话匣子一打开，两个人也就放开了，边吃边谈。从上学开始，到工作，又到就业。从各自的理想，到生活中的努力，又谈到他们各自的人生观。两个人越说越兴奋，屋子里时不时传出一阵爆笑声，时间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张扬端起饮料，动情地说道：“柳燕，这是我有生以来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生日了，有你在身边，真是好，以后……”张扬说着，一双大眼满怀期待地望着柳燕。

柳燕怎么会听不出张扬的弦外之音。虽然她对张扬的印象也不错，却不想这么快就向对方表白。于是柳燕嘴角一扬，吃吃笑了一声，说：“张扬，祝你生日快乐，也祝愿你以后每个生日都快快乐乐。”说完，柳燕的杯子和张扬隔空一碰，就把饮料送到了嘴边。柳燕的话让张扬有点失落，可他立即觉察出是自己性子太急了，便大大方方回了一句：“好，咱们来日方长 !”

“张扬，那个照片上的男孩是谁呀？看着蛮帅气的！”柳燕用手指指矮柜上，她仍旧惦记着照片的事，这时候终于问了出来。

一提到照片上的孩子，张扬的心立刻砰砰跳起来。就因为这个孩子，他背后受了别人多少指点，也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自己的妈都不知道在背后唠叨了他多少遍。以前他不是没谈过女朋友，有好几个能说上几句话的女孩，一听说有这么个孩子，她们翻脸翻得比翻书都快，一个个溜之大吉，把他的心都凉透了。

今天一早他妈就把张硕打发了出去，他虽然觉得不妥，但也并没有反对。他这是怎么了？难道他对于张硕的态度也改变了吗？他说不清楚。可是现在面对柳燕的问答，他明白了，他心里原来也是在怕。

“你说那个孩子啊，他是…是…是我哥的。”张扬一紧张说话就有些结巴。其实张扬这样说也能说得过去。他的哥嫂都在外地工作，孩子跟在他们身边，年龄也和张硕不相上下。

柳燕轻声“哦”了一下，又仔细看照片上那个男孩，她奇怪的是，这个孩子她从来没见过，怎么会觉得熟悉呢。她刚想对张扬说出她的想法，却无意间碰到了他躲闪的眼睛，嗬，张扬的表情怎么有点奇怪呀！她眼底闪过一丝窃笑，蹦出一句：“我还以为是你儿子呢。”

张扬的脸倏地就红了，结巴着说：“哪……哪能呢！”

张扬感到脸上火辣辣的，连耳朵根都有些发烧。幸好他们家那只纯白的猫咪跑了出来，柳燕才转移目标，兴致勃勃地说起了猫的事，把这茬给绕过去了。

柳燕学校假期之间要轮流值班，柳燕第三天就去了学校。张扬因为公司生产的产品正逢淡季，他倒是可以在家里轻松一些时间。

张扬把柳燕送到火车站，给柳燕买了车票，柳燕笑着说了再见。张扬一扫前两天的嘻嘻哈哈，一脸依恋地望着柳燕。柳燕又何尝不是如此。短短的相处时间，两个年轻人之间已经产生情愫，谁也不愿意这么早就分开。可是现实情况没有留给他们更多的交往空间，张扬叮嘱柳燕，有时间一定要和自己手机联系，柳燕畅快地答应了，张扬这才依依不舍地和她挥手告别。

张硕被奶奶连续两天都轰到琳琳家，他心里很不满意，回家时刚好看见张扬回来，就兴奋地扎着膀子往他的怀里扑：“爸爸，爸爸！”

张扬看着儿子可爱的模样，柳燕离开后的失落感顿时一扫而光。他伸开臂膀，一把就将儿子抱到怀里。

张硕大声说：“我再也不去琳琳家了。琳琳玩完我的枪，却不让我玩他的变形金刚，说话不算话。我不愿意和这样的人做朋友。爸爸，你告诉奶奶，不要再把我送到他们家去了。”

张扬的嘴在张硕胖乎乎的脸上亲了亲，笑着说：“我们的张硕大度得很，怎么会和琳琳那个小屁孩计较呢。想要变形金刚对吗，明天爸爸就给你买。”

张扬对小孩子之间的小矛盾从不评断对错。孩子之间本来也就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意见，大人如果认真了，那就大错特错。你气还没有生完，孩子们已经头碰头，脚挨脚粘在一块儿了，大人之间反而会尴尬。张硕告状，无非就是想要他给撑撑腰杆，几句好话就能安抚住了。

果然，张硕一听说买变形金刚，一张苹果脸都快笑烂了，他兴奋地说：“还是爸爸好。”随即欢喜地大叫：“哟哟，我马上就有变形金刚了，我马上就有变形金刚了！”张扬看着儿子的疯样儿，忍不住把嘴在儿子的小脸上蹭了两下，张硕立刻哇哇大叫：“爸爸，太扎了，你的胡子太扎了！”张扬哈哈大笑。

张婶看见两个人在闹，没好气地说：“你们俩在一起要把天都给撑破了。”张硕看见奶奶，又想起他的委屈事，转身对张扬告状：“奶奶不让我在家，爸爸你批评她。”

张硕的话又勾起张扬的烦心事。唉，这么可爱的孩子，他怎么就没有勇气在柳燕面前承认是他的儿子呢？说不定她也像他一样喜欢这孩子呢，可是现在……张扬的心里又变得烦闷起来。

张婶这两天也在为张扬的事发愁。她知道如果没有张硕，就凭张扬的条件，恐怕连孩子都有了，可是现在，这样的大小伙，婚姻竟然成了让人揪心的事。如今这个柳燕，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是她喜欢的类型，张婶也看出儿子对她的热度，可是人家姑娘能不计较孩子的事吗？如果又是像以前那样，那可怎么办？唉，张婶现在比张扬还感到闹心。

听到张硕又闹腾着告状，张婶一股无名火忽然从心里窜上来，她冲着张硕大吼了一声：“你给我下来，别再粘着你爸爸了！”说着冲上来就要把张硕从儿子的怀里往下拉。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张扬和张硕吓了一跳，连张婶自己都吃了一惊，要知道平时张硕也是她的心尖子，她从没有在他面前大声说过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张扬抱着张硕躲到一边，看着母亲怒气冲天的样子，愕然地问：“妈，你怎么这样对张硕？”

短暂的愧疚后，张婶心里的郁闷仍然没有宣泄掉，她对着张扬大声吼道：“你想要我怎样，你自己不长心，难道要我看着你打光棍不成。”

张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无端被奶奶呵斥，两只大眼睛扑闪了两下，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往下滚。他拼命地从张扬的怀里挣脱下来，惶恐地望着奶奶，捂着嘴大哭起来。

张扬一跺脚，扭身出门去。

到底是哪里错了？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六年前的一幕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他刚刚毕业不久，晚上和几个同学聚会，他多喝了几杯，一个人骑着车子摇摇晃晃地往家走。走到一个桥头时，一个不小心，连人带车摔在了桥头上。就在他迷迷糊糊地坐在桥头上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了几声婴儿的哭声。

他猛地一激灵，酒醒了多半，慌忙爬起来四处张望。那天是月初，月亮窄得像个扁豆角挂在天上，到处都是黑黢黢的。昏黄的路灯好像也瞌睡了，光亮很弱。路灯下空无一人，四周也是静悄悄的。只有草丛里隐约传来小虫子紧一声慢一声的叫声，还有路边树上的叶子被风刮得唰唰响声。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婴儿的哭声更加清晰了。

他循着声音壮着胆子继续往前走，在桥头的一个石墩子旁，一个虚掩着的泡沫箱子落入他的眼睛，哭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还真的是孩子，这半夜三更的，谁会把孩子放在这空无一人的桥头上。他站起身来，又四处巡视一番，仍旧没有发现一个人。

婴儿的哭声很纤细，好像随时都会停止一样。他俯下身打开泡沫箱，在一个铺着印花毯子的小包裹中，看到了那个皱巴巴的小肉团。他正闭着眼睛，挥舞着拳头，向这个陌生的世界抗议着。

怎么办？他摇摇仍旧有几分发懵的脑袋，问自己。如果是他捡到了物品，他可以站在这里等待失主，也可以把它交给警察。可这明明是个被遗弃的孩子，他还没有结婚，抱回去个孩子算哪门子事，他的眼前浮现出村头一双双探寻地眼睛。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事也不在自己能够管理的范围，兴许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把孩子抱走了。想到这里，他又把泡沫箱子盖好，决定赶紧离开这里。

可等他扶起车子，却发现车子摔坏了。没办法，他只好推着车往前走，孩子的哭声像虫子一样撕咬着他的心。张扬咬着牙往前走了十来步，快走过桥头的时候，他还是哐地把车子一扔，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回来。那是个人命啊，眼睁睁看着不管，他真的做不到。就这样他从箱子里笨拙地抱出婴儿，裹在怀里抱回了家。

几年过去，他的妈从刚开始的竭力反对，变成了现在把那个孩子看成了心尖子，他张扬自然也成了孩子的爸爸。

生活以它自己的步伐把每一个人都拉进了它的队伍，慢慢地融合到了一起。可是，在孩子已经逐渐长大的今天，为什么却又变成了矛盾。张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问题。他想去指责一些人，可是又不知道该去指责谁，明明为此苦恼的是他自己。

当张扬拎着酒瓶子拍响刘飞家的大门时，刘飞吓了一跳。做为张扬关系最铁的朋友兼哥们，刘飞可是从没有见过张扬这一副失魂落魄地样子，他手忙脚乱地把张扬拉进屋里，刘飞的老婆慧子赶紧泡了一杯白糖水给张扬醒酒。

刘飞和张扬是小学一直到高中时期的同学，也是十几年的密友，一路走来彼此对对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刘飞没有考上大学，在修理厂跟着师傅学了修车，开了一个修理厂，又和高中秘密交往的慧子结了婚，可以说他在爱情和事业上双丰收。

他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而张扬依然是光杆司令。不对，张扬也有儿子，并且时不时带着儿子来刘飞家串门。刘飞的女儿和张硕的年龄差不多少，他们在一起总是玩得不亦乐乎。看张扬一直单着，刘飞也替他着急，就劝他说：“哥们，差不多就得了，别把眼睛长到头顶上，把那些好女孩都吓跑了。” 张扬没有作答，只是苦笑了一下。

一阵排山倒海地呕吐，张扬总算轻松很多。他摇晃着身子要去清扫自己的污秽物，被刘飞强行按下。张扬满脸羞愧地看着刘飞替他收拾完摊子，才向他的挚友讲述了他这段时间的苦闷。

3

刘飞早就知道张硕的身世，那时候他还揶揄过张扬：“哎，我说你可以呀，没费吹灰之力就当上爸爸了。”张扬脖子一梗，脸瞬间变得通红，一点不顾老朋友脸面，嚷嚷道：“你说的是狗屁，那是个人命，我就不信你碰到，你会硬着心肠不管。”

“我可没你那菩萨心肠！”刘飞没好气地说，他对这个老同学的行为极为不理解，没结婚的大小伙抱养一个孩子，咋感觉是缺了一根筋似的。可看着张扬对孩子的亲热劲，不禁又对他多了几分佩服。鸡腿安不到羊身上，这些最起码他做不到。

知道张扬被有些长舌妇在背后指点，回家又被张婶唠叨，刘飞不自觉地就站到了张扬的一边。还曾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对张扬说：“以后如果有用得到我刘飞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只要我有那个能力，我刘飞绝不是那薄情寡意的。”

刘飞私下里和慧子说起过这件事，慧子把嘴一撇，说：“我就不信你这个哥们这么硬气，会把这个孩子养大。养大一个孩子可不是像吹糖人那样简单，放心吧，要不了多久，他指定就把孩子送人了，你等着瞧吧！”

几年过去，张扬非但没有把孩子送人，还养得壮壮实实的，（当然一大半是张婶的功劳）真的让刘飞两口子刮目相看了。张硕肉墩墩的样子实在招人喜欢，张扬带着他来他们家，对于这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他们两口子也特别偏爱，几乎是孩子要什么给什么，慧子还嚷嚷着要给张硕当干妈哩！

张硕这孩子不是一般的皮，整天上窜下跳的，就没有安稳的时候。可也奇怪了，这么淘个孩子，在张扬面前竟温顺得像只猫似的，这让慧子很是惊奇。刘飞在自己女儿面前一点震慑力都没有，女儿还动不动在他面前耍小性子，非得慧子黑着脸发火才能镇得住。慧子少不得在刘飞面前抱怨：“看人家张扬，虽说没结过婚，可管理孩子比你都强。看看你这当爹的，你闺女在你面前的德性，都快成皇上了。” 被自己的老婆奚落，刘飞虽有不服，可仔细想想还真就那么回事，也就不再反驳，呲着大牙花子冲着慧子笑。

“刘飞，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快愁死我了。”张扬一脸愁容。

慧子进来送茶水，恰巧听见这句话，看着张扬无精打采地样子，她噗嗤一声就笑了。刘飞拿眼瞪了一下慧子，说：“你没看人家张扬都愁成什么了，你还好意思笑。”

慧子没理会刘飞，刚才张扬对丈夫诉苦时，她在外面也听到了。看丈夫指责她，就收住笑脸问张扬：“扬子，你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真对那个姑娘上心了？以前可从来没见你这个样子过。”

一句话说到了张扬的心里，他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果然手机上有柳燕早就发过来的消息。张扬眼睛亮了一下，他知道是柳燕到学校了，给他报平安的。张扬嘴角微微上翘，随后又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真是喝酒误事，他竟把这茬给忘记了。于是忙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才又重新抬起头来。

看张扬无意识地举动，慧子知道丈夫的这个好哥们是真的动了凡心了。她瞟了一眼刘飞，想起了他们谈恋爱时一些搞笑的事情，遂捂住嘴又想笑，可看看张扬苦成一团的倭瓜脸，又忍住了。

“依我看这事好办，那姑娘要不接受张硕，那就把他送人得了，反正你这几年也给他尽心了。又不是亲生的，你们将来生自己的娃儿不就结了。”慧子的话还没说完，张扬就满脸怒气地站起来要往外走。

刘飞赶紧拽住他的胳膊，回头狠狠瞪了慧子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说话怎么没轻没重的，看把张扬气的。”

说实话，张扬还真是生了慧子的气，张硕和他相处了七年，哪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说送人，慧子说话未免也太刻薄了，真的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慧子看着张扬气呼呼地样子，依旧不以为然地说：“生得哪门子气嘛，你不是也没告诉人家姑娘，你有这么一个儿子。”

听见慧子这句话，张扬迈出的腿又站住了。慧子的话击中了他的痛处，是啊，这个结果还不就是他自己造成的吗，他现在还怪别人说话不留情面，最应该受指责的不是他自己吗？想到这里，漫天的乌云又一次涌上心头，刚才因为气恼冒上来的火一下子就泄了，他像一个抽了筋骨的画皮，身子倏地蹲了下去，把头埋在了手掌心里。

看着张扬颓唐地样子，刘飞心里有些不忍。张扬没有成家。就是因为这个孩子拖累的，这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事。现在的女孩子太过现实，一听说带个孩子，头就摇得像拨浪鼓。可那也是人之常情，哪个女孩子愿意一结婚就给人当后娘啊！

如果能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把孩子还给他们就好了，这样张扬或许可以轻松一些，减少一些经济上和心理上的压力，把身心全部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可是茫茫人海，没有一丝线索，这条路又谈何容易呀。

刘飞这样想着，叹口气，上前拉起张扬，把他强行摁在椅子上，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终究还是把想要说的话又咽回了肚里。

“张扬，你也不要太忧愁了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真心喜欢那个姑娘，这个结以后还要你自己去解。如果你现在实在没办法，我提个建议你听听。”慧子说话像吃蹦豆，嘎蹦蹦脆。

张扬抬起头，慧子的话是不好听，可她一针见血，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望向慧子。刘飞也用诧异地目光望向老婆，深怕她又讲出了什么不妥当的话。

“马上就要开学了，张硕和刘馨一个学校，以后有什么事尽可以把张硕送到我们家，反正那姐弟俩和张硕都很熟络，在一起玩着也开心。放心，绝对不会委屈到你家张硕。”慧子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至于这件事将来何去何从，我们也帮你做不了主，你还得自己心里拿主意。”

刘飞赞许地看向慧子，刚才他就是想到了这儿，又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已经让慧子忙得不可开交，再来个调皮捣蛋的张硕，他深怕慧子不愿意，所以就没敢开口，没想到关键时候还是爱唠叨的慧子理解他的心情。刘飞心里被暖了一下，他给慧子送过去一个笑脸。

张扬听了这话，忙站起来，也对刚才误解了慧子感到很不好意思：“那怎么行，平时已经没少给你们添麻烦了。”刘飞上前板着张扬的肩膀：“你这家伙，说你两句你还喘上了，我们谁跟谁呀，还客气个啥！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

“这……这……！”张扬张着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其实张扬已经想了很久。既然他说了谎话，现在这个关键时候说什么也不能再推翻。柳燕刚刚对自己产生好感，他把实话一说，保不定他和柳燕立马就凉凉了。他也想找个能安置张硕的地方，虽然这不是万全之策，但可以暂时逃避一下，以后他和柳燕的关系稳定了，再找机会慢慢对柳燕坦白，那时候或许问题已经不算是问题了。

只是他给张硕找不到合适的去处。他大姨家吧，在乡下，张硕肯定呆不惯，上学来回也不方便，太远。他舅舅家吧，妗子骄横跋扈，说话阴阳怪气的，张扬都不愿意去，更别说让张硕去鼻子上碰灰。他把亲戚想了个遍，也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

刘飞这里无疑是最好的地方。一来他和刘飞关系最铁，很多时候不分彼此。二来孩子们在一起都习惯了，玩着比较惬意。可他家两个孩子已经是鸡飞狗跳了，再多看一个孩子，那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不愿意开这个口。没想到刘飞两口子倒先提出来了，这让他心里很过意不去。

看着平时嘻嘻哈哈，任何事都满不在乎的张扬，现在一副犹犹疑疑的样子，刘飞哈哈大笑：“就这么定了，放两只羊也是放，放三只羊也不多，你把张硕先送我这，以后的事情再慢慢解决。”说着拍了拍张扬的肩膀：“你瞅你现在这副臭样儿，我都快瞧不起你了。”

就这样，张硕的问题总算是安置住了。

4

柳燕白天上着班，张扬就利用晚上时间和她在手机上聊天。柳燕是和同事在一个屋子同住，不方便视频。她和张扬也就一直用文字聊天，文字也有文字优势，那就是平时说不出口的热络话，可以用文字说出来，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就是一方脸红，对方也看不到。这样的沟通方法让两个人的关系增进得非常快，随着时间无声的流动，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日趋明朗化。

张扬给柳燕发信息，刚开始是称呼柳燕，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燕儿”。名字后面加了儿，这个称呼就不一样了，里面有了宠溺，包容，还有娇嗔的意思，距离也就近了。柳燕也把张扬的名字改成了“扬子”，这称呼让张扬感到亲热，梦都是甜的。每天晚上两个人聊完互道晚安时，都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中间有两次柳燕坐车回来过两次，张扬得到消息总是喜忧参半。先是手忙脚乱地把张硕安顿在刘飞那儿，再怀着爱情的甜蜜去接柳燕。张婶看着张硕被儿子折腾来折腾去，心里很不是滋味。张硕倒是开心，他还乐意到刘飞家去，可以和刘馨一起写作业，一起玩耍。

这一切柳燕当然不知情，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在两地之间飞来飞去，乐此不疲，也给张扬带来了无尽的欢喜。知道张扬也快要上班了，柳燕更是显得兴奋，特地给张扬买了白衬衣，牛仔裤，计划着两个人有时间了就可以一同看看电影，泡图书馆，还一起逛逛那里有名的小吃城。哪家的鸭脖特香，咬一口就辣香醉人，哪里的粥喝起来软糯香甜，还有……

柳燕大眼睛扑闪着，满是期待，张扬的心里也开始憧憬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同时，张扬心里更多了焦急。张硕也不能长时间这样打游击，可他就是不知道该怎样对柳燕坦白这件事。这成了他的心病，连着几天夜里都睡不好觉，白天他的脸色就有些苍白。柳燕把手搭在他额头上，关切地问他：“你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看医生？”张扬摇摇头，更是觉得懊恼。

张婶看到儿子和柳燕在一起的亲热劲，她虽然也挂念张硕，但是心里的高兴还是掩饰不住。只要柳燕回来，张婶就赶紧逛菜市场，买菜，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柳燕已经和张婶没有了生疏感，前前后后把张婶叫得合不拢嘴。张婶做饭，柳燕也就挽挽袖子下厨房，熟练地帮着忙这忙那。像她这样年龄的女孩子在做饭上这样熟稔，真是不多见，张婶暗暗对这个姑娘翘起了大拇指。

作为父母，一辈子就图能看到自己的儿女都有个依靠，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张婶多年来提着的心也放下了许多。可那天发生的一件小事，却也在张婶心里挽了个小疙瘩。

原来那天张婶和了面准备烙饼，她的手切菜时不小心被刀划了一道小口子，柳燕急忙把张婶推到一边坐下，自己围上围裙就上了阵。她用手把揉好的面拽了小面剂，手下的小擀面杖一旋一旋一会儿就变出了一个薄饼，没有一点褶皱，烙好的饼就好像十五的月亮那般圆。张婶的眼弯成一条缝儿，可劲地夸她：“你这妞怎么就这么巧，这么巧呢？”

柳燕笑笑说：“我还不算巧，我妈说我姐比我……”话说到这忽然没音了，不往下说了。张婶觉得奇怪，刚才这丫头还热情高涨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说话了。她抬眼望去，柳燕的眼睛扑闪着，竟然起了水雾。看柳燕闷着头不再说话，张婶赶紧把话题岔开了，没敢再多问。

可这疑问就揣在了张婶的心里，像一块铁疙瘩压得张婶不好受。张婶忍不住私下里问张扬，柳燕的家庭状况怎样？她是不是心里藏着什么事情？张扬摇摇头也说不明白，只说柳燕好像不爱提家里的事。

张婶心里更是疑惑，又跑去问刘姨。刘姨只知道柳燕姐弟三个，前两年她的姐姐好像生病去世了，父母因此都生了一场大病。现在她姐弟俩，弟弟正上大学。别的，刘姨也不太清楚。刘姨说：“要不我问问她姨？”张婶连忙说：“别问了，没事。”她心里说道，怪不得一提到她姐姐，柳燕的情绪就低沉了，原来她姐姐不在了，这姐妹情也够深的，她心里不由对柳燕又多了几分疼惜。

张扬所在的公司终于跨入正轨，张扬也准备要上班了。

柳燕几天前已经提前赶到学校去了，张扬急忙赶着到刘飞家接张硕回家。

刘飞一见到神采飞扬的张扬，就看出这家伙正沉浸在爱情的温柔之乡，满脸都是春天到来了的景色。他心里思忖，看来这一次他们两个人真的处得不错，但愿这一次能够修成正果吧。

张扬刚拉把椅子往那一坐，张硕就蹦蹦跳跳就来了：“爸爸，我都想死你了！”说着就一头扎进张扬的怀里，张扬用手抚摸着儿子的脑袋，抬起头用感激地口吻对刘飞说：“真谢谢哥们你了。”刘飞咧嘴一笑，“你跟我还客气个啥。”

看着张扬带着歉意的眼睛，刘飞把刚准备要说的话又压在了舌头底下。张扬不知道，其实这几天的时间，张硕已经给刘飞捅了一个大篓子。没有奶奶和张扬在身边约束，张硕在刘飞家，就像一个解了缰绳的小野马，太淘气了。前天，他引着刘馨，偷偷用小刀在一个修车客户的车上刻了很多印痕，被刘飞发现后，他理直气壮地对刘飞说：“这是我们设计的一种新式手枪，如果日本兵再敢来侵犯，就可以用我们的新式武器消灭他们。”这都是看电视惹的祸，把个刘飞气得直翻白眼。

虽然那不是一辆新车，但是修整烤漆下来他也花了几大千。车主还一个劲地抱怨，以后再也不把车开这儿来修理了。车主走后，刘飞压不住心里的怒气，对着张硕和刘馨发了一顿脾气。张硕应该是害怕了，偷偷躲进了储藏室里，他们找了大半天才把他给找出来，吓得差一点就报警了。

唉，事情已经过去了，说说又能怎样，刘飞叹口气。真正的朋友不就是对方有难处时拉一把，谁过日子没有个夹住指头的时候，还是等着张扬自己做决定吧。

其实张扬每次来接张硕时，内心也是纠结，这不比平时，他领着张硕来刘飞家里做客，那时心里是畅快。可现在心情不一样，他是在给人家找麻烦，他知道刘飞仗义，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心里歉疚。

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没有敢把这件事给柳燕捅开，他心里虽然起急，可就是觉得找不到开口的最佳时机。如今面对刘飞，脸上也没有以前那么自然，欠刘飞的情意他都不知道怎么补偿了。无论如何，要赶紧想办法了。

张婶早早的就偎在门口望着，看见张扬带着张硕回来，脸上瞬间就开成了一朵花。六年了，前前后后，这个没有一丁点血源的孩子跟着她，简直已经成了她的老儿子。有时候张硕把她气得冒烟，她恨不得把他赶紧送走。可是两天不见，却又像抓了她的心一般，坐立不宁。

“奶奶，我回来了。”张硕铃铛般清脆地声音和小石碾子似的的身子几乎同时扑过来，张婶抱住张硕肉乎乎的身子，眼睛有些湿润了。

“想奶奶了没有？”

“想了，想了！”张硕把嘴努到张婶的耳朵边大声地说。张婶满意地笑了。

张扬到了公司，原来的工作本来也得心应手的，这一次又上了新的生产线，经过短短的几天俢整，适应，张扬很快也就融入其中。让他兴奋的是，他终于可以和柳燕多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柳燕所在的的学校离张扬的公司隔着一个立交桥和两条街道，骑车二十分钟就到。下班这段时间，张扬就到柳燕的学校门口等着，望着，一旦看到柳燕白杨树一样的身材从学校里走出来，他就推着车子连忙赶过去。

一来二去，柳燕的同事也知道了这个高高个子，说话和气的小伙子就是柳燕的男朋友。柳燕放学时，就有同事和她打趣，“哎呀，你男朋友可是等不及了，你快去吧！”柳燕也不在乎，笑着回道：“那就让他等着呗！”话说得随意，脸却不由自主地发了烧，心里像灌了蜜一样。

两个人一起在杨柳飘飘的西湖赏碧波荡漾，在高耸的云峰山上看苍松翠柏，也一起到热闹的小食街争吃烤串，还一起到幽静的图书馆共同坐个半天。心和心相通的两个人，即使坐在一起不说话，空气里流动的也是甜蜜的气息。

由于一段时间没有回家，张扬甚至忘记了张硕的事，只是偶尔往家里打个电话，听张婶唠叨几句张硕的顽皮，放下电话一会儿就又把他们忘到了九霄云外。好像他们之间本身就没有什么烦恼。

柳燕也是如此，除了上班时间安心工作，放学的时间几乎全部给了张扬。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张扬偶尔会想起张硕的事，也会烦恼一阵子，左想右想没有头绪，没等到天亮就又把它扔进梦里了。

日子就这样不疾不徐无波无澜地往前走，张扬有时候就想，如果就这样一辈子风平浪静就好了，有柳燕在身边，现在的他很知足。可是，他没有想到，一些令他猝不及防的事情已经行走在路上。

5

转眼已是盛夏，柳燕听同事张亚说，位于西南方向离他们有十几里地的桂湖里面，满塘的荷花已经开了。“柳燕，你不是喜欢赏荷花吗，去看看吧，你不知道那满湖的荷花有多美，多妖娆。”

张亚说得柳燕心痒痒，她的老家旁边就有一个大荷塘，里边也栽种了许多荷花。每年的这个时候，柳燕都喜欢坐到荷塘边如痴如醉地观看荷花。在满是淤泥的荷塘里，一个个翠绿的荷颈骄傲地向上仰着，顶端处托起一朵粉嫩的荷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对着路人频频点头。柳燕喜欢望着那一个个花朵 ，她的心在那一刻是平静的，也是跳跃的。柳燕妈常常没好气地说她：“这闺女，看个荷花都能看傻了。”

柳燕电话打过来，张扬立即应允。这个星期天正好无事，他准备约柳燕看电影，柳燕既然说了赏荷花，那就听她的。在柳燕身边，张扬什么都愿意听她的。以前总以为一个人没有主见，什么事情总要别人做主，生活肯定会过得无滋无味，现在才明白，原来在爱的人面前，怎么做都是美好的。

星期天，阳光微熹，张扬上穿白短袖，下穿深蓝色牛仔裤，上衣的下摆束在腰里，精神抖擞地准备动身。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张扬微微一笑，他想着柳燕真是急性子，这么早就等不及了。待拿出手机，却发现是个陌生号码，张扬有些奇怪，还是接了电话。

“喂，你是张扬吗，你家孩子刚刚从树上摔下来，已经送往医院了。”

“啊，怎么回事？在什么医院？” 张扬的魂魄一下子被惊飞了。

”人民医院。”手机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张扬拿着手机愣在那里。

张硕，医院，张扬怎么也无法把这两个名字联系到一处，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从张扬上班的地方到老家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张扬的心像被什么攥着，几乎喘不上气来。

儿子，这个当初他不顾一切都要养着的儿子，他现在对他关心有多少。他有多久没回家了？有多久没有和儿子亲近了？他像个当爸爸的吗？现在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老天爷，但愿一切没事。一种深深的负罪感充斥着张扬的心。

下车后，张扬一路奔跑着进了人民医院。上台阶时，他的脚一打滑猛地就摔在了地上，膝盖磕到台阶上火辣辣地疼痛。真是倒霉了喝口凉水都会塞牙，张扬爬起来，顾不得查看就又往医院里边跑去。

柳燕站在学校门口等了老半天，太阳像个火轮子一样晃晃悠悠都快滚到树梢上了，她仍旧没有看见张扬。这张扬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忘记了他们两个的约定。柳燕有些郁闷地拿出手机拨了过去，没想到听到的却是机器人机械地回答：“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捣什么鬼，柳燕认识张扬以来他从来也没有关机过。柳燕的心里越发急躁起来。她跑到张扬的公司，看大门的大爷认识她，对她说:“姑娘，我看见小伙子一早就骑车出去了呀！”

柳燕一下子愣在那里。

张扬跑进了医院，来来往往的人让他有些眼花缭乱。他一直胆怵这个决定生死的地方，现在张硕竟然被送到了这里，想想这些，张扬的心都揪在了一起。好不容易打听到张硕在哪个病房，他急慌忙地赶了过去。

掠过两张病床，张扬终于在最里边的床上看见了张硕。张硕腿上缠了一层厚厚的绷带，正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张扬的喉头发紧，眼睛里瞬间有东西在滚动。他控制住情绪，轻手轻脚地走到张硕床边。张硕的小脸有些发白，眼微闭着，好像已经睡着了。张扬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儿子的小手。

张硕眼睛扑闪了两下竟睁开了，看见是张扬，眼睛里立马有了喜色：“爸爸，你回来了，我早就想你了！”

“很疼吧，儿子？”张扬眼睛酸酸的，里边被雾气蒙着。

“哎呀，你可来了。”张婶手里提着开水壶走进来，原来她打开水去了。

“妈，张硕他……？”张扬望着张硕被绷带裹着的腿。

“哦，没事了，只是左腿骨头有点裂痕，现在已经不疼了，医生说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你看，他还精神得很呢。”张婶害怕儿子担心，连忙安慰道。张硕好像配合奶奶似的，眼睛滴溜溜四处乱转。

“唉，你说你有多久没回来了？张硕天天念叨你。”张婶坐在床边，向张扬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靠着阿伟家的房子有两颗葡萄树，紫红色的葡萄一串一串的，看着非常喜人。张硕就和阿伟商量，他们合伙去摘葡萄。爸爸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葡萄摘回去，就让奶奶给爸爸打电话，要他回家吃葡萄。可没想到，他手没抓好，就……婶说着说着声音就有些哽咽了。张硕看奶奶哭了，在床上急了眼：“奶奶不哭，奶奶不哭。我以后听话，再也不爬墙了。呜呜！”

张扬一把把儿子颤抖的小身体搂在怀里，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张硕伸出小手给张扬抹了眼泪，认真地说：“爸爸，爸爸，我已经原谅你了。”张婶背过脸抹了一下眼睛，扭过头来看看张扬，忽然问：“你回来柳燕知道吗？”

6

“哎呀，坏了！”张扬猛地惊叫一声。他接到电话，一时慌了心神，竟然把和柳燕约会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更忘记了给她打个电话。

他急忙把手伸进衣兜里摸手机，这下更加慌张，手机竟然也不见了。明明装在了衣兜里，怎么会消失了呢？张扬额头上一下子冒出了汗水。

他歉意地看了看张硕，对张婶说了一句：“妈，我先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然后往外跑去。

柳燕到底等了他多久，又给他打过多少电话，她会怎样生气，又会怎样失望，这些他都不得而知。张扬一边跑一边想。他想起来了，在跑进医院的时候，他在门口的台阶上跌了一跤。手机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掉的。

他慌忙就往医院大门口跑，等他跑到那里一看，顿时就泄了气。医院门口来来往往全是人，哪还有手机的影子，他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到医院的人，都是脚步匆匆。每一个病房里都在上演着别人不知道的悲欢离合，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会在意别人的悲欢，更没有人知道他张扬此时内心的无措。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张扬真的有些懵圈了。他看见前方不远处好像有个超市，就奔了过去。最起码先给柳燕先打个电话，告诉她他有急事回家了，让她不要着急再说。至于怎么给她解释，见面的时候再说吧！

电话滴滴滴响了很久，那头依然是盲音，柳燕的手机竟无法接通。柳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接电话？是在和他赌气吗？还是……张扬心里好像爬满了蚂蚁，不是滋味。他想到柳燕打不通他电话时，肯定也像他现在一样坐立不宁，他更是多了几分愧疚。

等了一会儿，张扬仍旧不死心，又去超市拨了一遍号码，依旧是没有人接听。超市营业员用怪异地眼光瞟了他几眼，他觉得不好意思，买了一盒烟走出了超市。此刻他脑子很乱，完全理不清头绪，转身又回了病房。

夜已经深了，病房里的张硕已经睡着了，腿用被子垫得高高的，姿势看着有些难受。他的小脸倒很平静，呼吸也很均匀。张扬趴在张硕的脸上亲了一下，正在沉睡的张硕竟然咯咯笑出了声，儿子是做了好梦吗？他的好梦是什么，是不是还在做梦给爸爸摘葡萄。张扬望着儿子的脸出了神。

张婶把床边收拾了一下，示意张扬在张硕的身边睡会儿。张扬摇摇头，让她先躺下，张婶怜惜地看了看儿子，蜷着身子躺在了张硕的身边。

病房里的气味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熏得张扬非常不适，他在走廊里徘徊了很久，想着柳燕这个时间应该已经睡觉了，又或许还在生气，他应该怎样给柳燕解释。儿子的事触动了他的心，他不能再隐瞒下去，一定要给柳燕坦白，让柳燕知道他爱她，但是他也不能没有张硕。

只要柳燕能够接受张硕，将来他哪怕做牛做马也绝对会好好待她。可是，如果把张硕的事情说出来，他和柳燕还会有将来吗？张扬不敢去想，他的脑子都快要想爆了。

终于在走廊里寻到一个空床位，张扬用手简单拍了两下，和衣而卧。漫长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张硕今天还要做几个检查，张扬找了轮椅推着他跑来跑去。张扬不知道张硕的腿是不是真的不疼，这孩子在他面前，总是开心得像到了游乐场一样，小嘴吧嗒吧嗒不停地问这问那。张扬把一切都抛到脑后，尽心地为儿子做着一切。

“爸爸，你会不会也不要我？”检查完回病房的路上，张硕拉住张扬的手，眨着一双大眼睛问张扬。张扬立即知道了怎么回事。张婶告诉他，病房里有个孩子，父母离婚了，孩子判给了爸爸。但是爸爸说是出外打工，一去就没有回来。孩子只能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现在孩子生病了，很严重的一种病，他的爸爸始终也没有回来看他。只有爷爷陪着，那个孩子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张硕一定是听说了他的事情，由他想到了自己。

“怎么会呢，爸爸永远要你，也永远爱你。”张扬用手抚摸着儿子的脑袋，安抚着他的情绪。心里又生出几分自责，这两年他对儿子的关心真的太少了。

得到爸爸的回复，张硕就又开心起来。还没有走到病房门口，张硕又大叫起来：“爸爸，你快看，刘馨来了！” 在病房的门口，一个小女孩正倚着门口东张西望，果然是刘飞的女儿。刘馨也已经看到了他们，高兴地跑了过来。张扬心里一喜，推着张硕快步进了病房。

“哎，张扬，打你电话也打不通，要不是我亲自去找你，还不知道张硕出了事，你这家伙怎么一回事？”刚走进病房，刘飞的话就像机关枪一样射过来。

张扬刚要辩解，忽然看见慧子的身后站着一个人，正在用哀怨地眼神看着他。

“燕儿？”他吃惊地叫了出来。

“好啊，好你个张扬，重色轻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就先和人家对上眼了。”刘飞看到张扬惊讶的表情，更加幸灾乐祸了。

慧子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把柳燕推到张扬面前，笑着说：“要不是我们去你家，这妹子恐怕真找不到你。现在我们可是把她给你带来了。”

柳燕笑着望向张扬说：“你真把我可急死了，电话也打不通，我还以为你飞出地球了呢！”

张扬尴尬地拉了拉衣襟，解释道：“我手机丢了，所以……”

张硕好奇地看着他们，忽然问道：“爸爸，这个漂亮阿姨是谁呀？”

张扬头上忽然冒出一层冷汗，自己一直都在躲藏的问题，今天终于被晾在了桌面，他该怎样回答。他窘迫地看了看张婶，又看了看柳燕，结结巴巴地说：“她是……是……”

柳燕上前一步，走到张硕的轮椅面前，笑眯眯地弯下腰对张硕说：“我叫柳燕，小朋友以后就叫我燕子阿姨就好了。”

张硕开心地叫道：“好呀，我又多了一个漂亮阿姨了。”

张扬不解地望向柳燕。

柳燕莞尔一笑说：“在路上，我早已经缠着这个姐姐，让她给我讲讲你的事情。还真没想到，你还隐藏着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还要一直隐瞒下去？”

慧子在一旁歉意地说：“张扬，没想到，这么久了，你还瞒着这件事。真不好意思，我给你们把这件事情提前捅开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扬这才恍然大悟，自己遮遮拦拦隐瞒了那么久的事情，如今以这样的方式真相大白了。他不知道柳燕心里到底怎么想，但他已经决定，无论柳燕怎样想，他以后都要好好照顾张硕，做一个好爸爸了。这样一想，他更加觉得对不起柳燕，没有脸面对她了。

柳燕刚要说话，低头看见轮椅上正和刘馨玩耍的张硕，她冲张扬使了一个眼色，先走了出去。

7

张扬迟疑了一下，心里有些发虚。他抬头望了望屋子里所有的人，刘飞对他呲呲牙，用手指给张扬来了一个漂亮的OK。张扬点点头，惴惴不安地跟随着柳燕走了出去。

两个人只有两天没有见面，却像已经隔了一个世纪。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抬眼偷偷地望望对方，又躲闪开去。

最后还是张扬艰难地张开了口：“柳燕，是我的不对，我对不起你。我太爱你了，一直害怕失去你，所以才把张硕的事瞒了起来。我欺骗了你，你以后还是离开我吧！”

柳燕的眼睑一直低垂着，听到张扬说了这话，她的眼睛重新睁开了，一双晶莹的大眼睛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蓄满了泪水。她定定地看着张扬，用有些哀怨地口气问道：“你是不是一直认为我就不会接受那个孩子，所以你就一直隐瞒我。那你想过我知道真相的结果吗？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办？会愿意和我分手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是的，刚开始我是接受不了，因为我一个大姑娘还没结婚，却首先要面对一个孩子，对我来说压力实在太大了。可是，我想到，你何尝不是还没有结婚就接受了这个没有血缘的孩子，并且已经把他养这么大了。”

柳燕眼里的泪水随着她激昂地话语流了出来，张扬被柳燕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语深深触动了。看着柳燕脸上的泪水，他一阵疼惜。刚要掏出纸巾，柳燕已经用手背一抹，继续说道：“我以前喜欢你，是喜欢你对我的关爱。今天我更加佩服你这种大爱。张扬，你一定要抵触我，拒绝我和你一起把这条路走下去吗？”

张扬一把把柳燕拉到怀里，柳燕像个小雀儿似地蜷着身体，在张扬的怀里抽泣起来。在这个无数人的生命接受考验的地方，张扬真正地收获了爱情。

张硕很快就出了院，腿伤基本痊愈，张硕和柳燕把他接回家中，继续休养。

孩子毕竟是孩子，虽然平时张婶对张硕很是亲昵，毕竟关爱有限。现在爸爸，包括阿姨都几乎把他当成了宝，张硕的孩子天性一下子复苏了，缠着张扬柳燕他们俩陪他，还特别喜欢柳燕给他讲故事。柳燕给他讲“奥特曼”，讲“青蛙王子”，讲“傻小子钓鱼”，讲“狼和七个小山”……故事也多，柳燕讲得声情并茂，张硕总听不够。柳燕讲累了，哈欠连天，张硕还是不依，柳燕就眯着眼睛讲。

时间长了，张硕反而不让张扬和张婶陪他，只要柳燕。张婶觉得过意不去，提醒柳燕，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得适度，你不要一直宠着他，柳燕听了只是轻轻一笑，仍然如故。

张婶回头又教导张硕，咱不能这样做，阿姨很累了，咱硕硕懂事，该让阿姨歇歇了。张硕就不依，坐在床上就开始蹬腿，张婶害怕他腿伤再复发，忙止住话头，心里说，小祖宗啊，你就作吧你！自此，张婶的心里不免又有了担忧。

张扬的公司忙碌起来，星期天也挤不出时间来，柳燕他们考试后，时间反而没有以前紧张，所以柳燕回去的次数就多些。张扬心疼柳燕，就说：“燕儿，你在学校放松一下，就不要急着赶着回去了，张硕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回去也没事了”。柳燕笑着回复张扬：“你就不要管了。”

张硕的头发好几天没洗了，这段时间一直是柳燕给他洗。张婶说：“硕硕，这次奶奶给你洗吧？”张硕把小嘴一撅：“我等着阿姨洗。阿姨洗着舒服。”张婶真拿这个孩子没办法。

柳燕洗头很轻，很细致，她把张硕放倒在床上，用手托着他的头，用洗发液轻轻地揉，慢慢地揉，张硕就觉得痒痒，很舒爽，他闭着眼睛享受。

忽然，柳燕看到张硕的脖子上有个稻草粘在发丝上，她就用手去捏着往下取。张硕昨晚上缠着张婶和他玩游戏睡得有些晚，这个姿势洗头，还有柳燕的手特别轻柔，他就有些昏昏欲睡。

张燕捏的那根稻草里夹着两根头发，柳燕没发现。就那么轻轻一揪，刚进入梦乡的张硕下意识地就用手往上抓挠。水盆就在柳燕的身边，张硕刚好掀到脸盆的边沿，水一下倾倒出来，顺着席子又反了回去，把张硕和柳燕的身上全弄湿了。

张婶出去了，柳燕手忙脚乱地抱起张硕，急忙给他找出干净衣裳准备给他换上。虽然已经进入秋天，但天气还不算太凉，解开张硕的上衣，张硕肥嘟嘟的身子就显示在柳燕眼前，柳燕慌慌张张地把衣裳往张硕身上套，张硕抖着小身子嬉笑着一个劲说痒。

柳燕就更显得忙乱了。忽然，柳燕的手停住了，张硕后背上一个核桃大的月牙痣跃入了她的眼帘，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注视着那颗痣，忘记了给张硕穿衣，手在那颗痣上摩挲着，移动着，张硕以为柳燕故意逗他，笑得就越发厉害了。

柳燕忽然一把抱住张硕，两行泪水顺腮而下。张婶刚好进门，看见柳燕的一脸泪水吓了一跳。又看到柳燕和张硕的身上很多地方都湿透了，暗暗叫声不好。她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孩子的调皮劲一定是把祸给惹下了。

张婶急忙拉过张硕，把衣服给他穿上，一边穿一边安慰柳燕：“闺女，别哭，以后凡事有我哩，你赶紧去把你身上的衣裳换了去吧。”

柳燕这时才如梦方醒，她好像积蓄了很久终于爆发了一样，哭着跑出门去。

8

张扬是在张婶语无伦次地电话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柳燕昨天中午忽然就走了，临走时眼红红的，就说了句她回家有事。至于什么事，柳燕没说，张婶也不知道。

张扬这两天公司里搞展销，已经是累得筋疲力尽，喧闹的会场使他头昏脑胀。他想着过完这几天，他就可以调休几天，好好放松一下。到时候他带上柳燕，他们出去旅游一圈，补偿一下柳燕这段时间的辛苦。没想到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张扬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猜测，柳燕一定是退缩了。和张硕相处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坚持不下去了。可张扬怎么忍心怪她呢？这不是她的责任，她已经做得够好了，是他的错。

他不敢给柳燕打电话，他害怕那个电话一响，有些担忧就立马变成了事实。他的心就那样浮着，像飘在水上的气球，摁都摁不下去。手机也变得沉默寡言，在衣兜里一动不动。

太阳一寸一寸往下挪，喧闹的会场已经变得安静下来。同事们都已经四散回家，张扬一个人呆立在会场，不知道何去何从。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悦耳地声音响起，张扬连忙把手机掏出来，亮着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那个让他思念的名字。

“喂，张扬，我太激动了。现在才想起给你打电话，我明天就回去，我要亲口告诉你一件大事。”

张杨第二天早早就回了家，柳燕说她要告诉他一件大事，究竟是什么大事，他想不出来，不过听柳燕的语气好像很开心，让他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张硕几天没有见到爸爸，看到张扬给他带回来的娃娃小熊，特别兴奋，一迭声地喊：“爸爸，爸爸，你快看呀！”娃娃小熊迈着小方步一拽一拽往前走的滑稽样子，逗得他笑得前仰后合。

临近中午的时候，柳燕回来了，但不是她一个人回来的。她的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

这两个人看年龄应该和张婶差不多，男的有一米七八的样子，国字脸，看起来很严肃。女的一双眼睛很大，柳燕的眼睛和她很相像。她的眼皮只是因为年龄问题显得有些耷拉，眉毛仍弯弯的，看得出年轻时一定也很漂亮。

柳燕一手拉着一个，给张婶和张扬介绍着：“阿姨，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爸我妈。”其实刚才没有介绍前，张婶已经看出个八九分，她想，怪不得柳燕长得这样漂亮，原来她妈就是个美人坯子。

站在面前的两个人，就是未来的亲家，张婶怎会不热情，她上前拉住柳燕妈的手，把她们让进屋里落座。张扬赶紧上前搬凳子，冲茶水。

看自己的妈热情得像火一样，张扬倒显得有些拘谨。人说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现在他可是丈母娘第一次相女婿，他心也像怀里揣着小兔似跳得贼欢。

柳燕今天情绪特别好，她先去张硕的房里看了张硕。张硕的娃娃熊好像已经跑累了，有种筋疲力尽地感觉。张硕还在后面拍着手为它加油，要不了多久时间，娃娃熊恐怕要为张硕鞠躬尽瘁了。

柳燕噗嗤笑了，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把糖果和巧克力，张硕高兴地叫着：“阿姨，给我，给我。”柳燕把糖掏出来交给张硕，又逗了他一会儿，才又回到正屋。

张扬正陪着柳燕的爸妈扯着闲话，无非就是一些家里家外，还有自己工作上的事宜，以便让柳燕的爸妈能够认可自己。

张扬心里思忖，昨天柳燕说有大事要告诉自己，莫不是说两个老人来，要谈他们的终身大事了。这样一想，张扬有些激动，他在谈判桌上可以挥洒自如，可面对这样的场合，却紧张地出了一身的汗。

张婶一个劲在柳燕爸妈面前夸赞柳燕懂事，勤快，识大体。其实这些话早就在她心里，今天终于找到了往外释放的地方。柳燕的爸妈听着，笑着，点着头，时不时也附和一句，看起来却有点心不在焉。

柳燕笑盈盈一进来，几个人拘着的心顿时都轻松了许多。柳燕拿眼睛扫了一圈儿，最后坐到了自己父母的身边。她望着张扬，忽然问了一个让他感到措手不及的问题。

“张扬，你当年是在什么地方捡到的张硕，今天能给我爸妈再讲一遍好吗？”张扬猛地一惊，诧异地看着柳燕，他已经私下里给柳燕讲述过这个事情，今天这个场合适合说这个吗？张扬有点窘迫。

柳燕对张扬眨眨眼睛，鼓励他大胆讲出来。柳燕的爸妈也用急切地目光望向张扬。张婶此时也被搞糊涂了，同样满头迷雾地打量着屋子里的几个人。

“那是在一个晚上，我……”张扬无奈只得把那件往事当着众人的面重新复述了一遍，屋子里静悄悄的，恐怕掉个针都能听得见，柳燕的妈妈听着听着抽泣起来，这更是让张扬感到意外。

“张扬，当年你抱孩子时的毯子还在吗？”张扬刚刚讲完，柳燕就又问了一句。张扬忙把目光转向张婶，张婶连忙点头：“在，在！”

“那可以拿出来让我们看一下吗？”柳燕的妈妈也把目光对着张婶，急切地说。

“行啊，当然没问题。”

张婶进里屋一会儿就翻出了当年那个小毯子，水红色的小毯子还叠得整整齐齐。

“就是它，当年就是我包的。”柳燕的妈手哆嗦着接过小毯子，翻来覆去地瞧了几遍，最后一把把毯子抱在怀里，抽噎着哭出声来。柳燕的父亲竟也偷偷地抹了一下眼睛。

这是什么节奏，张扬彻底迷糊了。

“我们要看一看孩子，看一看孩子。”柳燕的妈急切地说。柳燕拉拉她的衣襟：“妈，你不要这样，会吓着孩子的。”柳燕的妈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那我们一起过去？”柳燕用征询地目光看了看张扬，张扬点了点头，一行人往张硕住的屋子走去。

张硕一个人正玩得百无聊赖，柳燕刚才给的糖果已经消灭了好几块，看见他们进来，又开心地笑起来。

柳燕爸妈的眼睛立即全部转移到了正在床上玩耍的张硕身上。张扬看着柳燕，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柳燕不慌不忙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件衣裳，笑着对张硕说：“看，阿姨还给我们硕硕买了新衣服，我们试一下好吗？”哪有孩子会不喜欢新衣裳的，张硕自然也不例外。

张硕的上衣被脱了下来，圆滚滚的小身子立即呈现在众人目光里。柳燕的父母一下子就看到了张硕背上那个月牙形状的痣，他们几乎同时呼出：“是这样的月牙痣，就是他！

“老天爷哪，我们终于找到了。”柳燕的妈两手合在一起，对天祷告着：“闺女，我们终于帮你找到孩子了，你就不要再埋怨爹和娘了！”柳燕的妈话没说完，就又一次老泪纵横了。柳燕也陪着她妈落泪。

等了好半天，张扬才弄清楚这件事的原委，原来张硕竟然是柳燕姐姐的孩子。

当年柳燕的姐姐在外打工认识了一个山里的男孩，他们恋爱了。柳燕的父母死活不愿意女儿嫁到大山里受苦，可是柳燕的姐姐认定了她和男孩是真爱，偷偷地就跟着男孩子私奔了。

不料想，一年后，男孩子又移情别恋，扔下柳燕的姐姐不辞而别。柳燕的姐姐伤心至极，强忍着又打了几个月的工，最后身体一直不适才又回到家。谁知道一检查，原来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柳燕的父母当初本来就反对他们在一起，如今这样的结果，让他们倍感屈辱，要她立即去把孩子做掉，可是听说自己有了孩子的柳燕姐姐，死活不愿去做掉孩子，就这样一直拖延到生产。

孩子出生时是在晚上，因为长久的抑郁，导致柳燕的姐姐大出血，差点丢了性命。柳燕的爸妈强忍着等女儿凶险一过，就趁着女儿还没有苏醒的时候，急匆匆地把孩子抱到离医院很近的桥头上扔掉了。

柳燕的姐姐苏醒后，被告知孩子已经死亡。可柳燕的姐姐听见了孩子哭时很强悍，根本不相信他已经死亡，拼死拼活一定要去找回孩子。柳燕的父亲无奈又回头去找，可桥头上已经没有了孩子的踪影。

柳燕的姐姐因此一病不起，一年后就丧了命。柳燕的爸妈心痛至极，也都为此害了一场大病。因为内心对女儿的愧疚，促使他们一直都想着要帮女儿把这个孩子找回来，可是很多年过去了，却一直没有一点音信。

柳燕那天无意中看到张硕身上的印记，猛地吃了一惊，她想起妈妈曾告诉过她，姐姐的孩子背上有一个特殊的月牙形印记，难道这孩子就是张硕，她联想到第一次看到张硕照片时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有张扬对她讲的孩子的由来，更加坚信这一定没错，于是她紧赶慢赶回到家，连夜请来了她的父母。

张扬没想到，自己多年前的一次无心举动，竟促成了他和柳燕的姻缘。他坏笑着问柳燕：“看来，这捡个孩子，还要送个媳妇啊！”

柳燕作势打他，却又依偎到他怀里，傻兮兮地笑。张硕也不知道大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大人都已经喜笑颜开，他更是乐不可支。

柳燕的父母经历一场悲喜交集之后，对张扬的人品更加赞赏，也为柳燕能找到张扬这样的小伙子很是欣喜，当天就兴致勃勃地和张婶谈起了张扬和柳燕的婚事。商量的结果就是，春节是一年中最喜庆的时候，到那时就让张扬和柳燕牵手成婚。

张硕一个月后已经恢复如初，知道柳燕真的要成为他的妈妈了，他兴奋地又蹦又跳起来。张婶在一旁连忙制止：“我的祖宗啊，你慢着点，这不是刚刚好嘛！”张硕嚷嚷：“我也要参加爸爸和阿姨的婚礼。”张婶又气又笑：“你这孩子，你参加婚礼算哪回事哪！”

本来柳燕想着结婚时她和张扬的婚礼礼服是燕尾服配婚纱，可张硕要参加，他们的服装就要改变了。

婚礼筹划师重新给他们设计了一款别致的婚礼礼服。就是张扬和柳燕是一对神仙眷侣，他们中间站着一个金缕玉衣的小童子。婚礼筹划师还给张硕设计了一个金黄的元宝帽，张硕戴上像一个金娃娃，大家都看着喜气，就此拍板定制了。

时间在希翼中一天天飘过，他们都在期待着那个美好的日子早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