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果苏巴”

作者: 戈壁骆驼草 | 来源:发表于2024-01-09 20:13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美篇,lD:骆驼草。文责自负)

    通讯营值班室的电话铃声不绝于耳,一道加急命令正在逐级传达:据观测站报告,一场特大暴风雪,正朝着海西地区奔袭而来,上级命令我们立即做好准备,加强戒备,迎战暴风雪,确保施工设施和人身安全万无一失!

    五十多年前,没有如今这么好的通讯条件,加上高原自然环境极度恶劣。当时,部队使用的还都是旧式通讯设备。

    命令通过电话线路顺利地发了出去,可唯独通往雪寒沟的八连电话,说什么也打不通,不知是线路问题,还是设备又出了故障。

    “怎么搞的!关键时候掉链子。”营长在机房大厅来回踱着步,嘴里一面不断地催促着各个机号,一面组织人员迅速沿路去查线。

    为了确保命令的快速准确送达到八连,必须派人直接前往雪寒沟。

    其实,八连驻地雪寒沟离我们总部并不算远,翻过两座山就到。因为我之前去过几次,送达命令的任务就交给了我。

    “别慌里慌张的,越是紧急时刻越要冷静。”营长在门口叮嘱着我。

    “再仔细检查一下。”说着,往我身后背着的冲锋枪、子弹夹、水壶看去。

    “快去快回,注意安全!”营长把我的皮帽子耳朵往紧里拽拽,轻声对我说。

    “是!保证完成任务。”我向营长打了个立正,飞身上马,箭一般地向八连的驻地冲去。

    青藏高原,气候恶劣。天气说变就变。加上这里地形复杂,道路崎岖,有些地段根本就没有像样的路。

    为了适应恶劣条件,保障通讯保持畅通,年前,首长特批我们通讯营,从甘肃山丹军马场精挑细选来了一批优良马匹。

    我骑着的这匹马,油光锃亮浑身像抹了油似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棕毛剑立,浑身的纹路白中缀青,青中藏白。营长给它起名:“雪青”。

    此时的“雪青”,鬃毛竖立,蹄下生风,一路向前。马是营长爱不释手的宝贝,也是我们全营战士的宝贝!接回这批马,营长就把它交给了我这个内蒙兵来“伺候”着,并嘱咐我,一定把马训好养好。从此,“雪青”到哪我就跟到哪,形影不离。时间久了,我们彼此一个转身,一个投足,那真的是心有灵犀极度默契,“雪青”成了我无言的战友。

    “雪青”打着响鼻,四蹄飞腾,路边的小树和起伏的山峦被远远地抛在身后,耳边的风呼呼作响,身后扬起一溜儿烟尘。

    虽说是山石土路,但人急路短。很快,我把命令及时地传达到了八连。没有多话,我和“雪青”急急往回赶。离开八连驻地,转眼我和“雪青”已经冲出来快十多里了!眼前来到那座白雪皑皑的阿咪东索大山面前。

    突然,疾驰的“雪青”猛地收住脚步,高抬头扬起了前蹄,喉中发出惊恐的嘶鸣,向来胆大的“雪青”这是怎么了?

    我勒住马缰,下马,警惕地四周望去,一片寂静。

    “没什么呀!兄弟,别怕”。

    站在“雪青”前面,我使劲地向前去拉它,催着它赶快走,我们必须赶在暴风雪到来之前回到总部。可不管我怎么用力,“雪青”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它惊恐地高昂着头,嘶鸣不断。

    猛地,脚下的大地在颤抖,远山传来低沉的轰鸣。瞬间,山坡上,大树在缓缓倾倒,巨石前移,整个山都在动!

    随着越来越大可怕的轰鸣声,烟尘四起,遮天蔽日。大山滚滚烟尘飞一般向这边倾斜而来:不好!山体滑坡!我头脑里划过可怕的讯号!

    说时迟那时快,强大的气浪裹挟着烟尘直扑过来。片刻,我整个人像是被魔幻摄去了魂魄,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是七出八进的树木枝杈,还有巨石、雪水、沙土。

    路不见了!

    “雪青”也不见了!

    如果不是“雪青”顽强地停滞不前,现在的我,可能早已被埋在那些泥土山石之中了!

    摸了把额头上的汗泥,我艰难地从石砾泥土中爬起来。手臂疼,低头看,在流血,浑身是木的,轻轻试着活动一下胳膊腿,还好,都能动。

    “雪青——青!”我一面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一面在口里打着呼唤“雪青”的口哨。

    周围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回声……。

    “雪青”怎么了?是被埋了,还是?……

    远远的,天边很快压上来层层乌云,坏了!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了。不容多想,必须以最快速度在暴风雪到来之前赶回到总部!

    我伸手摸了摸身后的冲锋枪,检查一下子弹夹,紧紧腰带,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眼前再没有了道路,只能抄近道,我穿过那片白雪皑皑的森林,一边摸索着寻找来时的路,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不停向前走着,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发出“滋滋”的响声。

    森林里,净是些两三个人合抱都拢不过来的大雪松,一棵挨着一棵。森林黑黢黢的,天空暗了下来。

    起风了,青藏高原的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有时候,山下晴空万里,山腰就已经开始落雨,到了山顶,飘落的已经是鹅毛大雪了!

    狂风呼啸着,无情地抽打着,脸上凉飕飕的,飘雪了!

    远处,恍惚传来马匹的嘶鸣声!

    听到响动,我先是一愣,站在那里:是耳音出了问题,还是……紧接着又是一阵嘶鸣。没错!这次我听得真真切切,是它——“雪青”!我拼命向战马嘶鸣的方向奔去。

    也不知跑出有多远,离“雪青”大约还有百余步处,我看到了可怕的一幕:只见它的缰绳不知怎么就缠绕在了树枝上,一头巨大的黑熊正在笨拙地向它这边靠近。冬天,应该是熊冬眠的时候,怎么现在会出现在森林里?也许是暴风雪搅了它的梦!

    那一刻不容多想,我一个心思就是要去救“雪青”!

    我从身后抻出冰冷的冲锋枪,握在冻僵的手上。“冷静!一定要冷静!”我心里不住地告诫着自己,子弹迅速上膛,打开保险,枪管伸向那只黑熊。

    记得听老兵说过,这打熊,必须一枪命中黑熊胸前那撮白毛,那里会直穿它的心脏,否则,枪响之后,不仅不能救下“雪青”,而且我也会迅速成为黑熊的新目标!

    依在大树旁,举枪瞄准,准星,缺口,可以肯定的是,我已经锁定了目标,果断扣动扳机!只听“趴”地一声枪响。

    事有凑巧,就在我击发的同一时刻,猛地感到肩头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锤了一下。大片大片的树枝裹着雪花,噼里啪啦从头上坠落下来,坏了!黑熊没有被打中。

    被枪声彻底激怒了的黑熊,撇开“雪青”,循着枪声,发疯似地向我这边扑来。

    我急忙绕过倚靠的那棵大松树,一面向低洼处隐蔽,一面再次瞄准,扣动了连发的扳机,“哒哒哒…”冲锋枪又一次急促响起,枪声在松林里回荡着。突然,我感到脚下一空,整个身子瞬间向脚下深深的雪窝滑去。

    ……

    睁开眼,四周围怎么这么亮?我还活着吗?

    觉得身上暖暖的,歪头四下里看:自己怎么躺在毡房里,身上还盖着厚厚的羊皮子。毡房中央土炉子上的茯茶壶,被燃烧着的牛粪干催生出阵阵奶茶香,那壶嘴发出“斯斯”的响声。

    像是什么人在我的耳边说话?忽高忽低。

    两张脸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一张大约十六七岁女孩的脸,紧挨着是张古铜色,满脸络腮大胡须的脸。从他俩生硬艰涩的汉语中,我知道了,是他们在雪窝里发现了我,把我送到这个毡房的。

    “不要···不动···”女孩一边比划,一边急急地说。

    她告诉我,我的胳膊和腿摔伤了,不能动。我怎么没有一点儿感觉呢!

    毡房外传来一阵马嘶声。听出来了,是它,是我的“雪青”。

    那络腮大胡子轻轻按下刚想抬起头的我:“你···的马,它好···着呐”

    “我的?”我的眼睛急切地向毡房四处搜寻着。

    “啊!找···?呐,在。”他用手指了指墙边的冲锋枪。“呶!你的武器在那里。”

    傍晚,我是被沈军医和卫生员,用担架抬回到卫生队的。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暖暖的。

    睁开眼,看到为我换药的,竟是那女孩!她说,是阿爸让她来的。

    她手里拿着的药膏黑黑的,她说那是她阿爸亲手调制的,是祖传藏药膏。

    她还说她阿爸说了,解放军不知道怎样使用他们的藏药,特意让她来的。

    就这样,每次换药都要等女孩来,卫生队还安排了一个卫生员,来当女孩的“助理”。

    “你小子命真大,也多亏了这藏族父女俩了。”沈军医告诉我,那天,是他们父女俩把我从雪窝里挖出来的。当他们看到我全身已经发紫,手脚还有了黑青,父女俩从毡房外端来一盆盆的白雪,一遍遍,一点点地为我擦敷,直到见我的皮肤恢复了血色。

    “要不是有这藏族父女俩的及时救治,你的手脚,就是你这条命,都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你的啦!”

    每天,在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就听到门外的马蹄声,是那女孩准时为我换药来了。

    那女孩爱笑,一笑右腮还有个小酒窝。梳着长长的藏族女孩特有的那种辫子,脸上一面一坨“高原红”。只要她一来,总能听到那咿咿呀呀的好听,但又是我听不懂的藏族歌声。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奥!我叫恰果苏巴。”女孩说起汉话,舌头好像不会打弯儿。

    “恰果苏巴”这是什么意思?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她的汉语发音不清楚,见我迟疑的眼神,她回过身子从桌上的白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这四个汉字。她说这是她的藏族名字。她阿爸给她起的。

    “恰果苏巴”,藏语,我不懂。

    说起来这藏药还真的神奇!很快,我能够下地自己扶着墙走动了。再后来,“恰果苏巴”每天还是准时来,只不过把原来用的藏药膏,改成了她家阿爸的青稞药酒了。

    卫生队长告诉那藏族父女俩,说我们的卫生员已经和“恰果苏巴”学会了如何擦洗换药了,让她别再来回跑了。

    “恰果苏巴”脖子一歪:“我阿爸说了,我必须来,听我阿爸的”。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阿爸说了,保卫国家听解放军的,给解放军治冻伤,都要听我阿爸的…咯咯咯…”。

    阳光暖暖的,我不知怎么又睡着了。睁开眼睛,朦胧中,床边一个身穿军大衣,头戴军帽人的背影,转过身,是她,“恰果苏巴”。见我在看她,她先是有些窘,继而,她用双手正了正她头上那顶军帽,屋子里又荡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你醒了…我…”长长的秀发,脸上一边一坨“高原红”,圆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再看着我笑。

    “看!像不像?我像不像个女兵?”

    “像!很像!”我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们的藏药真好,我的伤都要好了。”

    “是呀!那里面有恰果苏巴。”又是恰果苏巴!

    “什么?你说有什么?什么是恰···那不是你的名字吗?”

    “恰果苏巴。啊,你们解放军好像…是叫她,雪…雪莲花,对!叫雪莲花。”

    “那里,那上面就有。”女孩的手指着远处,那座常年白雪皑皑的阿咪东索雪山。

    那天,女孩没有准时到来。

    “你怎么才回来?她刚走。”小卫生员嗔怪地对刚进门的我说。             

    “谁?你是说···”

    “呶!恰果苏巴。她专门来,说是送给你的。”小卫生员指指窗边,小盆里,绽放着两朵雪白雪白的花。

    带着两朵“恰果苏巴”,我伤愈归队了。

    一个清晨,我和“雪青”来到了阿咪东索山下,那里曾有过一个毡房,是“恰果苏巴”和她阿爸为我疗伤的地方。

    面前一片空旷,毡房不见了。

    我俯下身去,地上,那只小土炉还在,旁边散落着牦牛粪被烧过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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