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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图侵删世界很大,人生兜兜转转,许多看似属于我们东西,其实根本不属于我们。真正属于我们的是那些我们可以抓在手里的。我们要学会释怀,坦然,把放下放下,让过去过去,在失去中与自己和解。
——题记
漫漫荒原,黄沙如荼。空旷里,没有一丝声音,只有无边的寂寥。
不时有风,呼啸着掠过,偶尔也会温柔地捎来远处水泡势微的咕噜声。这些都是我这几千年来的单曲循环。
“大王呀,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这唱腔,饶是我从未出过这大漠,也听得满树凄凉,忍不住抖抖叶子,啊不,抖抖枯干的枝杈。
这声音,丝丝缕缕,幽幽不绝,在这荒漠里流荡。
我那颗三千年不死的心,在这清冷的夜里忽忽悠悠的,生疼。
1.
我还枝繁叶茂的时候,大漠还不是如今这样荒凉。那时,那片水还可以浸濡到我的根。
天空也更高远,远处的山葱绿蔽荫。鸟儿在我的枝叶里做了窝,养育了一代又一代。
鸟鸣叶间,风拂绿野,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这一切,在那个力拔山兮气盖势的英雄经过这里,留下永恒的印记以后,全都变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整片胡杨林的叶子都落了,漫天都是飞零的黄叶,所有的胡杨树都挑着光秃秃的枝桠,孤傲地守着属于自己的凄凉。
那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里,已经陷入沉睡的我,被杂乱的脚步声和马嘶人呼声给惊醒。
清冷的月,已经隐到了云后,只有惨淡的黑和暗,在看不到绿的空间里充溢。
“大王,这里是一片胡杨林。”
“传令休整!”一道带着疲惫的男声,仍然不失浑厚,也有些微沙哑。
在这暗夜里,仅凭这一道声音,我依然能够感受到声音主人的高大。
有马低低的喷鼻声缓缓靠近,还未到我的身边,马儿已经停了步。
一阵铠甲碰磕声,一道暗影游移到我的身边,倚着树干坐了下来。
月亮从云里探出半个脑袋。一片冷清的白光,像一层寒霜,覆遍整个荒漠,和进入荒漠的这群人马。
那样高大的人,偎在我的树脚边,此刻的他就像夏天时迷路了趴在我脚边不知所措的那只兔子。
他的手上摩挲着一柄如意,细看又和如意不一样,两端还垂着流苏。那流苏,透着莫名的熟悉感。
“虞兮......虞兮......奈若何......奈若何啊......”
这带着泣音的低喃,像一个魔咒,传遍我的枝枝桠桠,我的树心也跟着颤了颤。
一滴泪,在月下,仿佛倾诉一段含悲泣血的时光。而我,也陷入了一段难忘的回忆。
那段时光是那样美好,美好得让我不敢相信。
草原从远山铺展到我在的这片胡杨林。成群奔腾驰骋的马儿 ,马背上儿郞们潇洒恣意,锅庄前姑娘们欢笑起舞。
风是暖润的,太阳是温和的,草原是浪漫的,一切都镀着美好。
直到那个英伟高大的西楚王,前来求娶草原上的百灵鸟虞姬。
他是真的高大啊,素以魁梧著称的草原儿郎们,在他面前也低一头。
他是真的有力气啊,仅单手就能托起一匹成年的马儿。
他是真的有势力啊,随扈而来的统一齐整的队伍,那儿郞们个个英姿骁勇。
他也真的非常有财力,给草原给北突带来了许多稀有的锦缎、瓷器,还有遥远的大海里才有的五彩贝壳。
他以无限的诚意和真爱,在长生天前发愿,愿一生一世只爱虞姬一人,她生他生,她死他亦不活。
当时的族长也是虞姬的汗父,以最高的礼仪招待西楚王,赠与他草原第一勇士的荣誉,把最心爱的小女儿虞姬嫁给了他。
那天的草原上,欢乐的歌声仿佛还在,那猎猎招展的旗帜,那鲜明的颜色,还有那锅庄舞,那火光就像希望一样,仿佛一直都还在。
灵光一闪,那男子手里的那个如意般的,正是虞姬出嫁时所戴的头饰,是虞姬的夫君西楚王特地为虞姬亲自锻制的。
2.
再度仔细端详男子的面孔,我心下大惊,这赫然正是虞姬的夫君西楚。
再看随他而来的队伍,为什么猎猎旗帜都不招展了呢?为什么那些健儿都疲惫不堪呢?
还有,虞姬呢?看着男子眼角的那滴泪,我从树心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虞姬那可是草原上婉转灵动的百灵鸟呀!
西楚王是来找老族长求救的吗?可是,老族长已经去了呀,现在的族长是虞姬的哥哥,是那个最不喜欢虞姬外嫁的哥哥。
西楚王睡得并不安稳,不时地在睡梦中眉头紧蹙,我的树心为他感到难过悲哀。
虞姬的哥哥是恨着他的,特别是成族长后,那恨,每每都咬着牙。是了,现在不叫族长了,应该叫北突王。
荒原上什么都匮乏,物质的吃用、精神的崇拜和信仰,始终奉行祖制祖训。尤其是那个在我看来都荒唐的伦理观念,更将女子视为私有物品。
承着这祖训伦理,北突王总固执地认为,虞姬就该是他的,却被西楚王横插一脚夺走。
他不止一次地着人去荒原外打探虞姬和西楚王的状况,还为此与汉王邦勾结,一个要虞姬,一个要河山。
我不知道西楚王知不知道北突王的事情,不过我是知道虞姬一直都知道她哥哥对她的这种心思。
如今,如果北突王知道虞姬已经......我不敢想像那个疯狂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再看偎在树脚下的西楚王,满脸疲惫和颓败,一种破碎的凌乱的沧桑。我都不用想,完全可以预见他若去找北突王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突然有人骑马急驰而来。
那人下了马正欲上前喊醒西楚王,一个随扈迅捷地拦下了他。
那人焦急得和随扈说话都口齿不清了。随扈却轻声道:“大王已多日未曾安寝,已是如此境地了,就再等等吧。”
那人急道:“可是那汉王......那汉王......已经到了......到了北突部落......”
话还未说完,西楚王已经醒来,倏地起身踉跄来到那人跟前:“你再说一遍!”声音急促,还带着不稳的呼吸声。
那人颤声又道:“大王,那汉王去了北突,那北突王以贵宾礼待。大王的信,北突王看都没看直接转给了汉王......”
西楚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人也越说声音越小。
“哇!!”西楚王一口鲜血喷出,脸色刹白,身子摇摇欲坠,随扈急急扶住他,如山的身躯,轰然倒在随扈身上。
又有两人急急上前,一起扶西楚王坐在树脚下,男子背靠着树干,眼神空洞,嘴唇翕动,只闻低吟:“虞兮......虞兮......”
月儿也似不忍看到这一幕,悄悄隐起了才露出的半张脸。
黑,无边无际。只有几点火把的光,像萤火虫,明明灭灭。
3.
良久之后,西楚王让随扈取来一个小坛子,一个青花瓷的小坛子,雕着缠枝花,在坛身上缠蔓。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坛子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坛身上的缠枝花,涣散的眼神慢慢地聚焦,盈上了泪水。
有随扈端来吃食,男子只是摆手让下去,那随扈想劝,张了几次嘴还是先下去了。
“虞姬,我只有你了......”
叹口气,西楚王把缠枝花坛抱得更紧,又拿出那柄如意头饰,泪眼里噙上了浅淡笑意,仿佛看到心爱的女子在眼前。
他的唇抵在坛子的缠枝花上,似有若无的咕哝:“虞姬......你慢点......慢点走......你等我......我陪你一起走......”
像是有风,卷动着我的枝桠,那些将落不落的叶,簌簌而下。不只是我,所有的胡杨,都在今夜,褪去了那些枯黄的叶子。
那风,似是卷了一夜,那西楚王,也那么抱着缠枝花坛,呆坐了一夜。
天明后,风息了,那铺了一地的黄灿灿,像极了虞姬出嫁那日。
依然不停地有人来报汉王与北突王的会晤,西楚王全部让手下人去处置,他自己只专心整理虞姬的嫁衣。
那件嫁衣,自二人成婚后,每年虞姬都要穿上一回,而今天,又正是虞姬穿嫁衣的日子。
西楚王整理好嫁衣,召来手下的得力将领,和他们商讨交待一应应对汉王和北突王事宜。将领们都很凝重,我却感到了一种窒息的慌乱。
那些将领们虽然诧异于男子的交待和安排,但出于多年的跟随和信任,他们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默默执行。
安排完这一切,西楚王又找来他迎娶虞姬时穿的那套冠服。他脱掉甲胄,换上那身锦缎衣袍,好一个忧郁的俊朗美公子,难怪当年的虞姬只一眼就对他心动不已。
他一手抱上那只缠枝花的坛子,一手托着那柄如意头饰,身后跟着一个随扈,捧着那件嫁衣,在夕阳的余晖里,绕着胡杨树林转着圈儿。
我看不懂他这是在干什么,也看不出这是什么仪式。我只记得那时,虞姬也是最爱绕着那一棵棵高壮的胡杨树转圈儿,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和百灵鸟般的歌声,就在这胡杨林里荡漾,荡漾在这辽阔大漠上,荡漾在荒原儿郞的心上。
他们成婚那日,虞姬也拉着西楚王在这片胡杨林里绕着转圈儿,一直转到太阳落山,转到月亮爬上树梢又悄悄躲到云后。
今日,夕阳如血,残照映红这荒漠原野,那寒鸦也被镀上一层不真实的红光。
晚霞把西楚王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长得穿过胡杨林,快要到河的那边。是的,河的那边就是北突。
4.
终于,西楚王停下脚步,仰头看着我已经光秃秃的枝桠,眼里有细碎的光,滢滢的闪动。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奈若何啊......”悲怆苍凉,如这冬日的大漠。
一曲歌罢,西楚王长叹一声:“虞姬呀,我无能送你回家。罢了,且就在这胡杨林安歇吧。”他接过随扈捧着的婚服,吩咐让人退下。
西楚王在厚厚的黄叶上坐下,把婚服、缠枝花坛,还有如意头饰,一一摆在面前。一件一件地抚摸轻吻,眼里有无限的爱意,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夕阳终于沉落,胡杨林渐渐沉入黑暗,整个荒漠也沉入黑暗。偶尔传来一两声寒鸦的悲鸣,在空寥的夜里,明明白白地把忧伤植入这空旷的漠原。
太阳已经升起,温暖的光柔和地拂过这大漠荒原,有生命的鸟儿、羊群,还有奔腾的马儿,已经枯干的胡杨、裸出河底沙砾的水流,所有的一切都镀上一层温柔的光膜。
男子恬静地睡着了,怀里抱着缠枝花的坛子和如意头饰,裹在那套新娘服里。脸上没有了天黑前的迷茫,像迷路的孩子回到了家,那样安静,嘴角似乎还有一丝丝浅笑。
来寻大王的随扈,也不由放轻放慢了脚步。
“大王......大王......”随扈连连轻呼,始终不见男子有反应。
随扈抖着手递到男子鼻间:“大王......”
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喊,惊起了在树杈上低声啁啾的鸟儿,连已经歇声的寒鸦,也“吱哇”地扑楞楞飞起来。
那些随扈、将领、兵士,呼啦啦地都聚了过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哀恸。
他们都是跟着西楚王身经百战生生死死走过来的,他们的悲痛,是我一棵扎根荒漠的胡杨树难以完全理解和描述的。
我不懂是什么使他们快速地集结了起来,全部换上缟素后,他们向着即将干涸的河边进发。
留下的几位将领们,带着男子贴身的扈卫们,迅速在我的树根旁边挖掘起来,一直挖到很深,深到我的根系的最底端。
他们却改变了挖掘的方向,斜继续挖到我的根系的正下面。
他们把枯干的胡杨树干掏空,把西楚王和那个缠枝花坛、如意头饰,还有那套新娘嫁衣一起放入挖空的胡杨树干中密封好,推入挖在我根系下面的洞坑里,填满土沙夯实。
那挖出来的直坑,也被他们填埋上土沙。填埋到一半的时候,他们焚了胡杨叶灰洒在坑底,再铺上厚厚的一层胡杨叶,又推来一截挖空的胡杨树干,放置上西楚王的佩剑和一对鸳鸯剑,放入坑中填埋完压实,没有留下坟茔包。
做完这一切,他们去和大队人马汇合后,径直去了北突,随了汉王。
再后来,北突王来了,他的马队翻遍了整个胡杨林,只挖到了那把佩剑和鸳鸯剑,再也找不到什么的北突王气急败坏恼羞成怒,一把火烧了整片胡杨林。
我清晰地记得那个冬日,熊熊的火烧红了天,烧红了荒原,烧红了遍地的沙土,一直烧到那条露底的河流彻底干涸。
5.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条河再没也有蓄起过奔流的水。而这片胡杨林,再也没有绿过。
今夜,当那歌声撩过我的枝枝桠桠时,我感受到了一种来自根须深处的疼和颤抖。
我颤着那枯干的枝杈,细细聆听口味。
那一声声大王,让我又想起了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只是啊,他已经长眠了千年了。
“大王呀,既然告诉我你在胡杨林里,你在胡杨林里等我,为何我来了,却见不到你呀?”
听这悲凄的喃喃,我讶然了。
她是谁?大王是谁?她为何来寻大王?她又是从何得知大王在此呢?
只听她又咿咿呀呀地唱道:“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这......这.......若不是我的根脚深埋这漫漫荒原,我定是要狠狠地倒退几步。这明明是虞姬啊,那个已经在荒原里沉默了千年的百灵鸟。
女子又言道:“我始终相信,人是有前世今生的。
“就如我只去观赏了一幕《霸王别姬》,我就知道,我一定要找到你。
“自那以后,我断断续续地做了许多关于你的梦。
“梦里你告诉我,你在这荒凉的大漠,在这大漠中间的胡杨林里。
“我把我的梦和家人朋友们讲,他们都说梦只是梦,再后来他们就说我精神有问题。
“可是啊,只有我知道,梦里你说的事情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我相信你,我的大王呀,你在哪里?”
女子声音哽咽,着一身锦缎嫁衣,头上晃着一柄如意头饰。
那嫁衣的样式,和那虞姬出嫁时所着,一般无二。
我真恨自己不能吐人言,一问以解惑。那女子似是知道我心中疑惑,又缓缓道:“大王,你且看,这嫁衣,可否是梦中所见,你所言的模样?
“这是我一针一线裁剪缝制的。你没想到吧,新生的我,是个服装设计师,会裁会制还会选料。
“我曾发愿,定要身着嫁衣再来嫁于你。大王呀,我来了,你在哪里?”
原来如此,这女子是那个痴情的虞姬转世。
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希望我可以和人类一样开口说话。我想告诉她,你的大王就在我的根下。
我想告诉她,你的大王当年是如何放弃了最后生的希望,并设下计躲过北突王掘坟的。
我想告诉她......
我突然不知道,我告诉她这些,意义是什么呢?让她继续在这前世的旧情里沉沦不醒吗?
可是不告诉她,又该如何开解这女子那欲绝于这人世的悲怆呢?
我还在这里患得患失,伤心欲绝的女子,已经靠在了我的树干上。
我好想大呼:“姑娘,靠不得呀!”然而为时已晚,姑娘已经掉了下去。
虽然这么多年我还是挺立在这荒原之上,可是,树干的内里,早已经一年一年地空了。
我不知道别的胡杨树是什么样的。胡杨明明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朽的,可是我明明还站着,却不知为何已经空了心。
6.
其实这么多年,虽然我知道自己空心了,却也从来没有仔细去看过地下是什么样的。
今夜却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的根脚下面,不是森森白骨。
西楚王他依然是睡着时的样子,脸色平静,嘴角带了一丝丝的浅笑。
而女子,此时正痴迷地看着大王的脸,她颤抖的手指,想要抚摸又不敢,好像怕这一切不是真实的。
她倏地收回手,缓缓地捧起那件和她身上的嫁衣一模一样的嫁衣。
眼泪就那么没来由地落了下来。一滴晶莹的泪,溅落在嫁衣的银线上又弹起。嫁衣却从那一个点,缓缓地如烟雾般消散。女子错愕,双手张开想要挽救,可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嫁衣就那么烟消。
她轻轻扭头,看着西楚王的脸,明明是要忍住不哭的,可是她的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
她像突然想到什么,拼命地擦去眼泪,可是那眼泪,怎么都擦不完。她很着急,可是越急,越擦不完,眼泪流得也越多。
是了,她一定是怕西楚王也像那件嫁衣,像一阵烟一样消散吧。
可是,怕什么真的来什么。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在擦眼泪了,还是有一滴泪,从她的手上弹到了西楚王的侧脸上。她慌张地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泪滴,可是她忘了,她的双手上沾满了她的泪。
西楚王鲜明的脸,慢慢地,消散如烟雾,无影无踪。从脸到头发,到脖子,到身体、手脚,连穿着的衣服,像一阵轻烟,消散开去,什么也没留下。
女子止不住嚎啕大哭。她想抱起那个纹着缠枝花的青花瓷坛,又想拿起那个如意头饰。可是她不敢了,她在害怕,害怕这最后的和他有关的物件也消失。
这种害怕,让她止住了哭。她就那么泪眼朦胧地安静地看着那唯二的物件,应该是在想怎样才能带走吧。
在窒息的安静里,她轻轻撩起嫁衣的马面裙摆,小心地包裹在坛子上——捧起来了,她舒了一口气,脸上有小小的雀跃。她没注意到,那缠枝花纹正在消隐。
她把缠枝花的坛子拢在怀里,正欲再去捡起如意头饰,却突然顿住。原来,她的怀里已经空了,那个缠枝花的青花瓷坛不见了。
她就那么顿在那里,像被施了定身术。
直到很久很久,她才收回伸出去捡如意头饰的手。她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地打量自己的双手。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很久,她终于下定决心,伸出手去捡地上的如意头饰。
我差点就捂着嘴惊叫起来。她的手离如意头饰越来越近,抖得也越来越厉害。
我感觉我那颗三千年不死的心都快要跳出树了。
终于,她的手碰到了如意头饰,她不动了,一动不动。大概她以为不动,如意头饰就不会消失吧。
她还是一动不动,我又突然害怕这女子会不会像大王那夜一样。我紧紧盯着她,看着她绷得紧紧的全身,胸膛那里还是有很轻微地起伏。我舒了一口气,还好,她还好好的。
我一口气还没舒完,她突然一把抓起如意头饰,快得把我吓了一跳。
奇迹出现了,如意头饰还是没有消失,就那么好好地握在她的手里,那流苏,似乎还闪了闪。
女子把如意头饰小心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和大王的所有记忆。
可是她的眼竟然慢慢地合上了。我吓坏了,目光不停地梭巡,看到她规律起伏的胸口,我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大约是这几番的情绪起伏,消耗了太多的精力。
放下心的我,似乎也脱力了。
7.
阳光明媚,天空高远,远处的河水,似乎要漫过裸露的河床。
我感觉到从内里有一种生命力要冲出来。我摇摇枝桠,晃去这种错觉,想起了昨夜的女子。
我内视自己,却发现我不是一棵树干空空的胡杨。
我错愕了,迟疑了。那昨夜的歌声,昨夜那女子,还有昨夜那消散的大王,那嫁衣,那缠枝花的青花瓷的坛子呢?
一阵风来,吹起几片黄叶,扶飖,落下。
一名身着锦缎嫁衣的女子,头上戴一柄如意头饰,怀里抱着一柄一模一样的如意头饰。
赫然是昨夜那女子。她正偎在我的树脚,睡得香甜,似乎做了一个极美的梦,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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