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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四联弹丨底色」主题征文「社会现实」组。
没有月色,只有几颗星星眨啊眨的发着微弱的光,田野和村庄笼罩在漆黑的夜色中。通往赵家庄的小路上一束手电筒的光在一闪一闪。
“哥,到了吗?”
“嗯,就在村子西头。”
弟兄俩低声交谈着,哥哥随即熄灭了手电筒的光,笃定地往前走,弟弟紧紧跟在后面。
汪——汪——汪——
村头窜出一条狗冲着他们狂吠,哥哥从篮子里取出一根骨头扔了过去,狗立刻扑了过来,一把咬住啃了起来,再也顾不得吠叫了。
“看到了吗,宏武,这里一片桑树林,桑叶很多,我们快点采!”弟兄俩快步走到村西头桑树林里,熟练地采摘起来。漆黑的夜里,没有了狗叫声,摘桑叶的沙沙沙声和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显得分外明显。
“宏武,你的篮子满了吗?”过了一会儿,宏文的篮子已塞得满满的,可他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轻声问道。
“还差一点……”宏武气喘吁吁。
宏文把手上的桑叶拿来塞进弟弟的篮子,与弟弟站在同一棵桑树下快速摘了起来。
突然,一道手电筒的光唰地对准了弟兄俩的后脑勺,两人一扭头险些被刺眼的光亮瞎,赶紧闭起眼,只听得平地一声炸雷:“好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竟敢半夜偷桑叶偷到我们赵家庄来了!”
宏武脑袋嗡地一声,心跳如擂鼓,一阵湿热从大腿根部流了下去……
上来两人不容分说反扭他们双手,推搡着他们踉踉跄跄向前走,不一会,来到一处黑漆漆的屋子门前。其中一人拿出钥匙,打开门,一股臭烘烘的牛屎味扑面而来。看来是一间牛棚。
弟兄俩被关进了牛棚,心里惶恐不安,不知道赵家庄的人明天会如何对他们。次日凌晨,一夜未眠的弟兄俩刚刚入睡,被吱嘎的开门声惊醒。
“哈哈,原来是你们两个小子啊!”来人大笑着,走到他俩跟前。
宏文宏武一看,这高大身形酒糟鼻子的人,原来是隔壁毛头的舅舅。毛头舅舅经常来他姐姐家,熟悉宏文宏武。听弟兄俩说家里的蚕快要上窝此时需要吃大量的桑叶,周围一片桑叶也采不到了,才会跑到这里……毛头舅舅不仅放了两兄弟,还让他们把两篮桑叶一并带了回家……
2
宏武掀开柴门,走进菜园子。园子里的上海青、药芹、芫荽、萝卜……一个个长势喜人。只是这杉树下的豌豆苗……黄瘦不如人意!哎,看看这杉树,树根和树干多么发达,施给蔬菜的肥都被它抢了!宏武抬起头向上打量着这棵树,笑了。周围的树被北风刮得枝丫乱颤,沙沙作响,这棵水杉几乎没有枝丫,远远看上去像一根水泥杆立在这里,一动不动。
这静穆在宏武家菜园子里的水杉,似乎是宏武和他哥宏文两家不动声色暗暗较劲的证明。
宏武宏文两弟兄,婚后不久分了家。老大宏文分了东头的三间瓦房,老二宏武分了西头的三间瓦房。两家住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的。兄弟俩好说,妯娌俩经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过了两年,日子好过了,家家忙着翻建新房,宏文家搬到村子东边建了楼房。
宏武也翻新房了,在原有的基础上造了一座三开间的楼房。宏文家原有的桩基就成了宏武家的菜地,当初宏文种的这棵水杉就这样长在菜地中间了。宏武说,哥,你把这棵树移走吧。宏文说,这棵树能有多大影响?其实,他们说的都不是自己的话,而是传达了各自老婆的话。
这棵树旁逸斜出的枝丫严重影响了蔬菜的长势。宏武老婆气得牙齿咬得嘎嘣响,回到家里拿出锯子斧头,就往菜园子跑。宏武跟在后边喊,你要干什么?别没事找事!宏武老婆当作没听见,跑到树下对着那些枝丫就是一阵乱砍。宏武紧张的心放了下来,原来老婆只是要砍掉枝丫,并不是要砍树!
枝丫被砍了,宏文夫妻俩来来回回经过此处并非没有看到,但他们什么也不说。其实这移不走的树仿佛已经在替宏文夫妻说,树就长在这里了,看你们有没有胆量把树连根拔掉!说来也怪,尽管砍掉一茬又一茬的枝丫,可这棵树总是活得好好的,而且它就一门心思往高里长,只往天空插去!
这两年,宏文宏武两家的孩子都已成家立业,搬到城里住了。两人的老婆时不时到城里帮着带孙子,留下老弟兄俩守住各自空荡荡的楼房。他们不只是守住房子,还都在干活。哥哥宏文是一个小包工头,拉了一帮五六十岁的瓦匠在附近做做工程。弟弟宏武原是熟练的螺丝工,后来眼睛渐渐看不清精细的螺丝也就不再做了,现在在一家私企帮着做饭。晚上弟兄俩觉得无聊,就在一起喝个小酒聊个天。聊着聊着就会聊起小时候一起干过的那些有趣的事。
五岁的宏武守在一边放风,七岁的宏文偷偷将跟他妈吵架的女人家的番瓜打开盖,在里面拉一泡屎再盖上。
当然,最惊险的莫过于那次赵家庄偷桑叶。
3
宏武的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想着弟兄俩以前的事情,弯下腰来摘起了菜。中午趁着工人吃饭的当口,宏武赶了回来摘菜。前几天还暖洋洋的,这刚进入大雪节气,气温骤降,冻手冻脚的了。孙子小,乡下房子太大,没有暖气,容易着凉。这个周末孩子们都说不回来了,那自己就带一些蔬菜去城里吧。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宏武拿出一看,是老板的电话。
“宏武大哥,在哪呢?来了一车货,你快点过来帮助卸一下吧!”
是的,宏武的工作不只是是烧饭,他像个打杂的,厂里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要他去帮忙。儿子女儿跟他说爸爸你就不要干了,累死累活的。宏武心想,我没有退休工资,没钱了的话得伸手跟你们要钱,那多尴尬啊。趁着身体还好,能挣多少挣多少,挣几个养老钱。
接完老板的电话,宏武坐上电动车,把装着蔬菜的袋子放在踏板上,戴上手套头盔,发动车子,向厂子的方向快速驶去。没有一丝阳光,天阴沉沉的,北风紧得很,一阵阵的,灌进领口,寒冷刺骨。宏武不由松开搭在把手上的右手,捂住领口,单手扶住龙头向前骑去。
厂子快到了,前面一个右拐弯,转过去不多远就到了。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应该是拉货的卡车。宏武尽量靠边,顺着右拐弯骑了过去。哎呀,猛然见拐弯处立着一老一小,宏武吓了一跳,赶紧调整了方向从两人身边绕了过去。这是祖孙俩吧,这么冷的天在这里等谁呢?
嘭——
正在这样想着的宏武,身子陡然被一阵巨大的冲击撞飞了,在空中飞出十几米,脸朝下重重摔在了马路上……脸上传来一阵钻心似的疼痛,破碎了的头盔划破了脸,胸腹部压在马路上,呼吸困难……
司机停下了卡车,跳出驾驶室,随着马路上的其他人一起跑到跟前,慌张地问:“你,还好吧?”宏武的意识还算清醒,抬眼望了一眼跟儿子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吃力地说:“把……我……扶……起来……”
司机伸手拉宏武的手,准备拉起他,宏武配合着使劲,准备起身,却不料胸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眼睛一黑又趴在了马路上……
4
“来,休息好了就准备干活吧!”曹家铺的建筑工地上,工人吃完午饭正在工棚里休息 ,宏文见休息得差不多了,便一声吆喝。工人们起了身,向工棚外走去。
宏文也正准备走出去,手机响了。拿出一看,是高中同学。“老同学,你好你好!”宏文热情地打招呼。“宏武是你兄弟吧?他被车撞了……”老同学直截了当地说。“什么,你没看错吧,是我家宏武吗?”宏文脑子一片空白,问。“没错,你家兄弟我怎么不认识?”老同学肯定地说。
宏文给城里的侄子打了电话,告诉他爸出事了。然后把工地上的事交给别人负责,骑上摩托车急急地往宏武出事的方向赶去。真不巧,这个工地离宏武出事的地方骑摩托车少说也得半个小时。宏文加足了马力,顾不得寒风飕飕,只有一个念头:宏武,你可不要出事!
摩托车在马路上一路向北奔驰,一辆辆迎面的小汽车呼啸而过。二十分钟后,一辆救护车进入宏文的视野,风驰电掣往城里方向驶去。会是宏武吗?
再十分钟后,宏文到达了出事地点,老同学还等在那里。老同学说宏武刚被120救走,伤势比较严重。宏文谢过老同学,把摩托车停在公交站台,搭上刚刚启动的公共汽车。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的景物嗖嗖地向后飞逝,宏文依然觉得车开得太慢,他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即赶到医院。
弟弟宏武的人生太坎坷。一周岁时在冬天生了一场大病,跑了多少次医院,看病欠下不少债。最后医生说,没用了,看了也是白看,把孩子抱回去吧。母亲抱着宏武回到家,解开自己的怀抱,把乳头塞进宏武的口中,可是宏武闭着眼睛嘴巴一动不动。父亲说,不是断奶一个月了吗,哪来的奶水?说着,父亲抱起宏武,就要往草堆走去,说是把他扔在草堆下面,任其自生自灭。
宏文拉住父亲,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不准把弟弟给扔了,母亲也在一旁流泪。见母子俩这样,父亲把宏武又塞回母亲的怀里,母亲继续把乳头塞进宏武的口中。渐渐的,宏武开始吸了,一段时间后母亲惊叫,奶水又有了,母亲已经断奶的乳房重新有了乳汁。母亲的奶水,终于让宏武度过了危险。
八岁该上小学,可母亲生了个妹妹,家里没人带孩子,只能让宏武晚点上学。小学五年级时,妹妹开始读书,家庭实在负担不起兄妹三人的学费,宏武就辍学上班。二十四岁娶了老婆,可老婆不会心疼人,经常对宏武大呼小叫。婚后生了三个孩子,为了这三个孩子,宏武白天在厂里干活,晚上带货回来做到深更半夜,四十岁不到头发就花白了。现在孩子们都大了,眼看着日子好起来,这还没怎么享福……想到这里,一股湿热涌上了宏文的眼睛。
到了医院,找到手术室,发现弟媳和侄子侄女在手术室门前焦急地等待。侄子侄女跟他打了招呼,弟媳看到他故意把头扭过去,装着没看到他。宏文顾不了弟媳的态度,问孩子们爸爸怎么样了。侄子说,医生还在检查,结果还不知道。
正说着,手术室的门推开了。
肋骨断了四根,脾脏破裂,失血过多,得赶紧输血!医生说。
5
次日午时,远在另一个城市工作的妹妹宏简夫妇回到了二哥在城里的家。昨晚,二哥一家加上大哥大嫂一直等到做好手术,确定没有生命危险才回了各自的家。今天一早,大哥打电话给妹妹说二哥出事了,脾脏破损严重被切除,现在住在重症监护室。一接到电话,宏简夫妇就开车赶了回来。
看到小姑进了家门,二嫂一把抓住小姑的胳膊哭开了:“宏简啊,我吓死了啊,要是你二哥出了事我该怎么办啊!”宏简的眼圈也红了,安慰着二嫂:“不幸中的万幸啊,幸亏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二哥受苦了!”
宏简嘴上劝慰二嫂,心里其实在腹诽:以前没觉着你对我二哥有多好啊?记得有一年割稻子的季节,二哥不小心踩到了铁叉,脚掌几乎被铁叉戳穿。二嫂当时的反应不是心疼二哥,而是骂骂咧咧地说二哥不长眼,这个时候撂下一个大摊子。后来大哥大嫂一起帮助二哥家干完剩下的农活,刚刚开始工作的宏简用刚领到的工资帮助二哥付了医药费,二哥才得以安心养伤。
“大哥太过分了!”二嫂把小姑拉到卧室里恨恨地说,“他居然没有跟着救护车一起上来,让你二哥一个人在救护车上,怎么做得出的!”宏简一惊,大哥会这样做吗?不可能!宏简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凭她对大哥的了解,绝无可能!
傍晚时分,是可以去探视的时间,二嫂和小姑夫妇一起去了重症监护室。二哥已经苏醒,脸上的伤痕结了痂,苍白着脸色,精神还不错。宏简夫妇问候了二哥,二哥对二嫂说:“你怎么不接电话啊,我让护工打了你三个电话,指望你给我带几件干净衣服换一下的!”
二哥对二嫂说话的口吻有点奇怪,是……撒娇!这一发现惊呆了宏简,看来二哥二嫂的关系已不是自己一直如鲠在喉的那种关系,显然,几十年的相处,他们已经变成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了。
“二哥,上救护车的时候,你的意识还清醒吗?”宏简小心问道,二嫂停下给二哥擦拭身体的动作,竖起耳朵在听。
“清醒的……”二哥不明所以。
“大哥为啥不陪你一起上救护车,怎能让你一个人来呢?”宏简装着对大哥有些不满的样子。
“你不要怪大哥,我上救护车时他人还没到……”
“我说大哥怎么会这样,原来如此……”二嫂讪讪地说了句,又帮二哥擦拭起来。
宏简的记忆里,小时候大哥二哥总是一起钓鱼,抓黄鳝,张毛蟹……大哥比较调皮,二哥比较老实。宏简跟爸妈睡一个房间,大哥二哥睡一个房间。冬天时,常听二哥跟爸妈抱怨,说大哥太坏了,每次等他把被子捂热了才上床……那时候,生活是贫困了点,但一家人说说笑笑,快快乐乐。
随着大哥、二哥先后结婚,家庭的氛围全变了。嫂子和妈妈之间,两个嫂子之间,经常是硝烟四起……高中暑假里,宏简听到了一句让她伤心不已的话。嫂子们吵架吵得激烈,哥哥们在一边帮腔。二哥对大哥说:“你我今生弟兄,来生不可能是弟兄了!”宏简觉得,这话太绝情了,亲兄弟间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现在,每每跟大哥二哥通电话时,他们会说起两人在乡下相互照顾的事,让宏简一时有了回到小时候的感觉。
“你们去给我找医生说说,我不想住在这里!”二哥对妹妹两口子说道。
“你现在没有脱离危险,必须住在这里!”宏简说。
“你二哥担心重症监护室费用太贵!”还是二嫂最了解二哥。
“你不用担心,费用不用自己出,是人家出!”妹夫安慰二哥。
“那也不行,也不能让人家出冤枉钱!”二哥继续说。
“我说错了,是保险公司出,现在的车都买了车险的。”妹夫解释道。
“保险公司出也不行,我们不能用昧良心的钱!”
宏简夫妇被二哥的坚持逗笑了,多么朴实善良的二哥啊!二哥大难不死,老天爷定是垂青了这样的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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