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坐在我对面的女孩,面色平静地听着我讲往事,让我更加确信她就是阿紫。
“我确实不喜欢巴乔。巴蒂倒是和我的胃口。”她半仰在椅子上,双肘随意搭在椅背。
“当然,那个时候巴乔已经过时了,是罗纳尔多的时代。巴蒂是你的偶像。”我接着说。
“可我小时候不踢足球。”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穿的白底紫领的佛罗伦萨队球衣,背后印着巴蒂的名字。”
这点我不会记错。因为在球衣上印名字,需要额外付费,一般父母不会答应,所以印名字的很少。而且,她当时还穿了长球袜,这也是少有的。
“好吧,可能我也踢过球。那我小腿上的疤也是踢足球摔的吗?”
“那倒不是,不过也和足球有关。”
阿紫头枕双手,嘴里顶着舌头,继续听我说。
“你记得黑狗吗?嗯,他是个混混儿。那他的弟弟真虎你记得吗?嗯,我还是从头讲起。”
我喝了杯啤酒,夹了片毛肚烫在九宫格里。
“我和你认识后,我们经常踢坝坝球。除了守门员,就只有两个人在场上1V1。你的脚法不错,但我的盘带更好,所以一般都是我赢。”
“真虎是二中家属院的一个男孩,他们院子也有两个人喜欢踢球,听说我们的名头就来挑战。我那天为了配合你的佛罗伦萨队球衣,特地穿了上海申花那套。没想到我们居然赢了。哈哈,他们也够差劲的。”
“踢完后,我们蹲着摆龙门阵。真虎说了个笑话,至少我觉得是。我就笑起来,哪晓得他突然生气,凶神恶煞的质问我笑什么。我不知所措,有点害怕。但你反问他,难道不好笑吗。要不是周围有大人,你们就会打起来。”
“咱们就这样和他们接下了梁子。想想也是好笑,你一个女娃儿替我出气。”
我想起了阿紫小时候的样子,长相普普通通,瘦瘦长长,说话做事像个男生。每次见面的时候,都在低头颠着网兜里的球。一点没有女孩的感觉。
“后来黑狗就出现了,他们一伙是二中的混子。有次在路上遇到他和真虎,被打了几巴掌。这个事我谁都没说过。更过分的是,他把我的足球一脚踢到了山坡上。”
“山坡上?”眼前的阿紫问。
“你应该知道,我们院子建在凤凰山下,围墙外面就是山崖陡坡。陡坡没有路可以走,只能沿公路走到最高处,然后从一人粗的红漆金属自来水管道爬下去。”
“我当然不敢一个人去,所以叫上你。”
“男娃儿胆子还这么小嗦?”
座位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大肚皮光头,把他点的一份鸭肠和脑花倒进了九宫格另一边。
我没理他,接着讲:“我骗你,说足球是我爸爸生气的时候踢飞的。其实也是怕你找他们报仇,你肯定打不过他们。”
“我们抱着自来水管往下爬,你爬下面,我爬上面。太阳把水管子晒得滚烫,那些带刺的树滕把我手脚划得血红。往下爬了几十米,终于看见了那个白色足球,它挂在一颗小树的枝丫上。我们都很兴奋,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
“那后面拿到球没有?”邻座的光头又问了句。
“我觉得你已经很够义气了,就一定要自己去拿。杂草笼子又深又繁,在里面走路就像游泳,爬到树上反而舒服。正当我拿到足球的时候,听到你大声喊我名字。我回头一看。”
说到这里,我呷了一口啤酒。阿紫仍然一副你讲我就听的神情。光头则夹着一根鸭肠,等着我说完。
“一个蛇老壳就在我的眼睛旁边。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观察过蛇,它眼睛里面的血丝把我魂都吓掉了。”
“你一直喊我稳住,说马上就到,不要慌。我当时真是太没出息了,还要女娃儿来牵。”
“这有啥子嘛,哪个不怕蛇,何况还是小娃儿。”光头安慰道。
“接下来的事才让我至今难以忘怀。”我看着对面吐烟圈的阿紫,说:“我们手牵手往自来水管走的时候,你摔进了草笼子。我看得清清楚楚,你的右腿,从脚踝到小腿肚子,被一只烂玻璃瓶子划开。骨头我都看得见。”
她夹着烟的手不自觉地抚摸着伤疤,白色的烟雾在灯光下被风吹散。
“你的血是紫色的。”
旁边的光头被嘴里的血旺烫了舌头,惊讶地看向我和阿紫。
“和我外婆家院子那株三角梅的颜色一模一样。不过,当时哪会在意这个。从来没见过你痛苦的样子,还以为你真是巴蒂那样的战神。我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果决的一面。”
“怕你把血流干,我就用最喜欢的四川全兴队球衣给你绑住。然后让你骑到背上,头也不回地顺着自来水管往山上爬。爬到一半,我被滚烫的管子烫烂了肚皮。但你却说很冷。当时电视里面在播诸如《射雕英雄传》之类的武侠片,我确定你是快要死了。”
“好不容易爬到了山上的公路,却没有一辆车,也没有一个人。我觉得自己犯了滔天大错,希望上天大人有大量,哪怕让黑狗出现也行。”
“那后来呢?”光头问。
“你低声细气地指挥我,在山上小路东窜西绕,总算是到了家。我还不知道凤凰山有这么个地方,全都是翠绿色的竹子。也不知道原来还有人住在全竹制的屋子里,连个瓦片都没有。”
我找光头要了一支烟,对他说:“兄弟,后面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听了。”
光头还有一些火锅粉之类的没有捞起来,不知怎么接我的话。
“这位老师,你的账我来接。”阿紫的话声调不高,但不容反抗。
光头打了个饱嗝,说这个妹儿大气,便离开了我们的九宫格。
“你爸爸,嗯,或者是哥哥,以为迷晕了我。哪里晓得我们家的人对麻醉类的药物天生免疫,身体虽然不能动,但意识还在。你们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哦?”阿紫笑了,第一次显得饶有兴致。
“姑且称呼他为族长吧。族长应该是个中年男人,说话粗声粗气。他问你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又问一路上有人看到没,还追问我的一些事情。总之,你的伤情好像根本不足一提似的。奇怪的是,你的精神状态恢复得很快,虽然我睁不开眼睛,但可以从你说话的气息判断出来。”
“我还听出,族长似乎很焦虑,他甚至萌发了杀我的念头。”
我朝嘉陵江的方向深深地吐了一口白烟,又叫了一瓶啤酒和一份毛豆。
“你们是妖。”
说完,我有些释然,仰躺在椅子上,平静地看着她。
“不可思议”,她点评到:“你到了妖的老巢,怎么收场哦?”
“呵呵,你说我是色盲,分不清红和紫。傻子都知道你在求情。不过另一个女人说就算杀了我也没有用。她还劝族长尽快对阿紫进行’感染测试’。族长犹豫很久,还是妥协了。”
“感染测试?”
“也可以理解成人性测试,就是一种测试妖被人同化程度的方法。但其实更像是一场仪式。”
我努力地回忆,尽量不漏掉一点细节。
“大概七八个人推着笨重的三轮或四轮车进了屋。车子上系了很多铃铛,还散发着浓浓的橄榄油味道。随后是自行车轮胎飞速空转的声音。抱歉,我当时非常想睁眼看,可实在是提不起眼皮。整个屋子很安静,就在我快昏睡过去的时候,被’砰‘的声音吵醒了。”
“接着说。”阿紫抖掉烟灰,又大大咧咧地躺回椅子上。
“这是你本该拥有的记忆,原谅我这么啰嗦。屋子里面的人失望极了,甚至听到哭泣声。测试结果表明,你和人类产生了感情。”
“我记得你说当时是十岁吧?那阿紫也是这个年纪哦。”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摆摆手,说:“谁说只有爱情是感情?”
“那产生感情又什么关系呢?”
“一旦妖对人类产生感情,只有两个选择。一是退化成人,忘记所有,从零开始。二是一辈子成为那个人的附庸,直到他死亡。”
“这种选择有啥子好困难的。”阿紫笑了。
“那你选哪个?”我问。
“当然是退化成人,忘记所有,从零开始。”
“哈哈,你那时也是这么说的。”
“哪个会愿意去做没有自由的奴隶呢?”
“妖和人大不相同。人容易动情,也容易移情。而妖轻易不动情,一旦动情,则会深入骨髓。这对那时的你来说很难。其实很多妖最后都成了人的附庸,只是你我不知道而已。再说哪怕是人,用情过深,不也逐渐沦为别人的奴仆了吗。”
“第一种选择,忘记所有,从零开始。根本就是个无效的选项。你想,谁能保证以后不再有感情的羁绊呢?这只是把问题延后了而已。”
阿紫翘着的右腿轻轻摆动,伤疤在灯光下像一只壁虎。
“你的意思是,她应该选择做你的附庸?”
“我当时听到你的话,一方面非常失落,觉得被最好的朋友所抛弃。另一方面又替你高兴,当我的附庸纵然可以永远陪伴我,但那就不是真正的阿紫了。”
“那为什么你又找到我说这些呢?我是说,假如我是你口中的阿紫。”
“不知道。可能是不甘心吧。我不喜欢这样的选择题,既然她做了选择,我就要帮她把失去的拿回来。”
“如果我是阿紫,现在做你的附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我不是,那我真心替她谢谢你。”
阿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三个人的火锅钱付了,大气地拍了我的肩膀,便骑上了她那辆山地车,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她是阿紫吗?是。
她是阿紫吗?不是。
网友评论